譚保羅
前不久,在一次小范圍的交流上,一位財政系統(tǒng)的廳級官員說,媒體要更加“愛護”財政官員。因為這個系統(tǒng)很特殊,官員愿說、敢說的很少。
對“廳長”這話,我贊同其初衷,但不同意“愛護”的說法,用“理解”更好。
在中國,財政官員是個極其重要卻特殊的官員群體。他們被社會的認知和理解的程度,和其扮演的實際角色存在著不小的錯位。
現(xiàn)實原因不易表達,但歷史傳統(tǒng)卻很明了:帝制時代講求道德治國,道德家被硬說成是國家棟梁,而更重要的財經治國者,盡管“扶大廈于將傾”,其名聲卻趕不上那些沽名釣譽之徒。
唐朝有個人叫劉晏,這恐怕沒幾個人知道,但同時代的杜甫卻比他出名得多。他比杜大約小四五歲,官做得比杜大,對國家產生的影響更遠在杜之上。
劉晏是山東人,是個神童。有傳說稱,劉晏八歲時,唐玄宗封泰山,他呈上一篇“頌”,玄宗召見,劉晏對答如流,連楊貴妃都喜歡他。《舊唐書》中確有“舉神童”的記載,但沒有這么添鹽加醋。
劉晏一生的精華篇章不是什么神童,而是為國理財。唐代宗時,他主管財政和經濟改革,做到了同中書門下平章(常務副總理)。他的改革很多,選取其中和當今聯(lián)系最密切兩條來看,一是搞“混合所有制”,二是“不勞于民”。
“混改”發(fā)生在鹽業(yè)。在帝制時代,鹽業(yè)多為國家專營,但唐朝初年,鹽竟然是民間自由買賣,連鹽稅都不怎么收。安史之亂后,國家財政困窘,才開始對鹽專營。國家建立了強大的鹽務機構,從收購、運輸、到終端銷售都一律官營,不給民間一點空間。
鹽務機構就是“國企”,開支驚人、腐敗叢生。于是,劉晏開始推行“混合所有制”。他認為,國家掌握產業(yè)鏈上游,即負責收購即可,下游都留給民間。這樣,國家對行業(yè)依然有絕對控制力,而下游環(huán)節(jié)通過商人運營,還能提高效率。“混改”后,國家從鹽業(yè)主要獲取兩種收入:一是收購后加價售給商人,二是對商營環(huán)節(jié)征鹽稅。
實際上,劉晏的鹽業(yè)改革很像當今的石油業(yè)。石油的上游環(huán)節(jié),油田開采和原油進口基本上是國營,而越到下游,民營色彩越來越重。比如,民營煉油廠曾大熱,而民營加油站更是遍地開花。石油行業(yè)的“混改”曾被稱為“賣管網”,其指向和劉晏的鹽業(yè)改革其實差不多。
第二個改革是“不勞于民”。在帝制時代,人民必須給國家免費做苦工,即徭役。這種國家對人民勞動力的免費掠奪是很多農民起義的導火索,從魚腹藏書的陳勝、吳廣,到喊出“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韓山童、劉福通都是如此。
劉晏的方案是由國家支付報酬。唐代的官營手工業(yè)多是人民無償勞動,但劉晏進行了改革,在官營造船、官爐鑄錢兩個行業(yè)率先建立了“國家雇傭制”。這等于國家以貨幣從民間購買服務,這在當時實屬超前?!杜f唐書》評價劉晏說,“富其國而不勞于民”,說得很到位。
拋開東漢、西漢這些“斷裂”王朝,唐朝是中國歷史上存續(xù)最長的帝制王朝。安史之亂后,依然存續(xù)近150年,這很大程度得益于財政改革者奠定的國家財政治理構架。中央政府式微,但相當長時間內,仍能制衡藩鎮(zhèn)。
好制度總會走樣,乃至廢弛。唐朝末年,國家再次收緊鹽業(yè)專營。兩個民間鹽販走投無路,王仙芝、黃巢起義就是這么來的。秦元亡于徭役,但唐卻亡于鹽販造反,這可以看作是劉晏兩項改革的呼應。
《三字經》里寫到,“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已仕,爾幼學,勉而致,有為者,亦如是。”但中國人對財政官員和財政治理的認知,斷然不能止于童蒙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