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帆

明清以來，文人畫愈演愈烈，大量“以書作畫”的文人不求“形似”只為傳達心中“意韻”的繪畫追求，整個畫壇充斥著平庸的畫作，同時摹古之風盛行。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居巢居廉沒有為流風所牽制，受清代初期惲壽平的影響，結合自己身處嶺南鄉(xiāng)土田園之間，提出“宋人骨法元人韻”的道路并付諸實踐，實現(xiàn)了第一次將中國畫的工筆與寫意相融合，采工筆寫意之長，以寫生為基礎，描繪嶺南鄉(xiāng)土田園間的花卉蟲草，找到了表現(xiàn)嶺南特色的契合點。

居巢居廉提出“宋人骨法元人韻”的歷史背景

中國繪畫表現(xiàn)形式多樣，而總體歸結起來即可分為兩大體系，即工筆和寫意。工筆設色的繪畫藝術在宋代達到頂峰，此時也開始出現(xiàn)了以單墨色繪就而成的文人畫。而到了元代，這種文人士大夫興起的在繪畫中追求“以形寫意”的繪畫方式開始大衛(wèi)盛行，出現(xiàn)了“士夫畫”的概念。寫實繪畫在元代則是逐漸衰落，但此時，文人們?nèi)云毡檎J同“形似”的重要性，認同繪畫還是要“形似”。到了明代，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寫實的工整艷麗的工筆設色的繪畫還是流行的。然而，即使仍然存在小范圍的工筆設色繪畫，但此時追求“意氣”，“不求形似”的文人畫發(fā)展已是愈演愈烈。而到了清代中后期，也就是居廉居巢生活的時期，盛行天下的“寫意畫”已經(jīng)儼然成為當時許許多多中國文人們所熱衷的繪畫形式。這種“不求形似”，以書法式的單色筆墨的線條、墨塊等一些象征性的符號“草草”地寫上幾筆墨竹、墨蘭等象征“君子”人格的幾種物象的“墨戲”在當時正充斥著中國的畫壇。這些文人“以書作畫”，只為抒發(fā)胸中的“逸氣”而在繪畫上不追求對象的“形”，這種簡略的象征性符號構成的繪畫，通常需要文人們在畫上題詩闡釋，方令觀者領略其所繪之意。影響數(shù)百年的文人畫創(chuàng)作的除了蘇東坡的理論“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之外，還有元代的倪瓚“仆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p>

同時摹古仿古之風在明清的寫意風靡之時也是大為盛行。從董其昌到“四王”，再到石濤，即使是被認為是特立獨行的八大山人也是不乏摹古仿古。而在這樣的摹古風潮中，有太多的平庸臨摹者不僅沒有前人大師的繪畫高度和深度，而且還認為“學古人而不能變”，由此于中國畫壇造成因循守舊的不良影響。

而就是在這樣追求寫意不求“形似”、摹古仿古之風盛行的背景中，居巢與居廉并沒有隨波逐流，亦沒有受到此時流行之風的牽制和束縛，而是從中尋找出一條屬于自己的新道路。

何為“宋人骨法元人韻”

同是身為文人的居巢居廉在當時寫意之風，摹古之風盛行之時，卻崇尚著一種不同于明清以來的繪畫風格。吸引他們的目光的是宋元時期的寫實繪畫，是清代初年惲南田的工整的花卉。他們從工整、精美典雅的寫實宋畫中與從“工中寓寫”的元代文人畫中，又加之惲南田的花卉之中找到了契合點?！八稳斯欠ㄔ隧崱币簿褪菍⑺未后w畫的那種細致觀察、寫生、描繪花鳥之態(tài)與元代文人畫注重表現(xiàn)對象的“神”、注重傳達畫者主觀的“意”融為了一體。同時對居巢居廉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還有認為“形”和“神”相互作用的惲南田的花卉畫。

居巢居廉的“宋人骨法元人韻”的藝術

居巢有詩曰：“且園指墨由天授，凹凸天然態(tài)逼真。一笑坡公務高論，不能形似那能神。”由此詩可見居巢直接否定了蘇東坡的“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認為繪畫沒有“形”就更談不上“神”。又有詩：“予從事寫生，頗尚形似。暇時體認得之，或當不謬?！?，而由此詩則體現(xiàn)了居巢對“形似”的崇尚。描繪花卉時，居巢十分注重花卉的形，他往往在花草之中潛心觀察各種花花草草的不同姿態(tài)。

“對景寫生”就是“宋人骨法元人韻”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寫生，兩宋時期對此十分重視。宋代的院體畫絕大部分是畫師們對著對象寫生，講求準確、逼真、精細。皇宮中栽培各種珍貴花草或飼養(yǎng)著多種珍禽異鳥，皆是寫生、描繪的入畫對象。畫中形象皆由寫生而來，這些形象準確、逼真，造型活潑生動，加之宋代畫家的高超畫技，令畫甚是精美，巧奪天工一般。而惲南田每畫一花也都是折枝，插于瓶中，而后極力地描摹、寫生，以此達到“與花傳神”的境地。

居巢身為文人，在當時的“寫意不寫形”的潮流下卻能堅持自己的看法，注重寫生，對“形”有極大的重視，這是在當時的文人之中不多見的。身為文人的居巢常對自己所描繪的花卉瓜果作詩，從諸多的居巢在其畫的題詩中就可看出居巢對所描繪的花卉瓜果的“形”和“神”的刻畫之精準、生動，也可知他是多么注重“形”和“神”的統(tǒng)一。例如，居巢有詩描述百合花的《百合》，“根攢蒜腦，萼展瑤英。華實兼茂，宜有令名?！庇掷?，其有詩描述水仙的《蟹爪水仙》，“一笑開門江山橫，凌波無復襪塵生。無端動我天風想，似有琴聲大蟹行?！?/p>

居巢早期畫作有《水仙花》、《蔬果圖》、《玉簪·螳螂》等，都是精工細作，講求“形”與“神”的融合統(tǒng)一。中年時期的畫作有《荔枝圖》、《春蘭圖》、《野百合·螳螂》《石竹》、《歲朝清供圖》等。到了晚年有《野百合·蝴蝶》、《花蝶圖》、《繡球花·蝴蝶》《牡丹·蜜蜂》等等，皆是“狀物摹形”之作。

而屬于“畫人”的居廉就更加地注重寫生，對于寫生更是勤快。據(jù)高劍父所說的，居廉專門想大自然里面尋找畫材，“以造化為師”。他經(jīng)常在瓜棚架上，在花草叢間觀察花草，觀察昆蟲。而居廉也在自己的畫作上題有記錄他在大自然之中是怎樣寫生，怎樣觀察的。例如在居廉的畫作《朱頂蘭》上題有“余家近花田，數(shù)村籬落，間行偶見朱頂蘭一種，紅芳可愛，歸而寫此遣興?！庇掷缇恿诋嬜鳌端纳霹N花》上題有“西樵白云洞，暮春三月，確有此景（四色杜鵑花），春光爛漫極矣。”

居廉除了在大自然之中觀察，描繪花卉蟲草外，他也自己種盆栽，自己制作標本等方法來進行寫生。在自己的畫室中，居廉對著放置在玻璃箱中的昆蟲寫生。寫生昆蟲，例如蝴蝶，他知道蝴蝶分為春分和秋分兩種。例如他為了畫好蟬，居廉收集了許多蟬蛻，以便能仔細觀察和寫生。居廉栽種盆栽還要弄清楚此花來自哪一帶，又還有什么其他顏色，名有幾種等等。此外，居廉還對葉子上不規(guī)則的蟲口以及花和葉子的卷曲形態(tài)等都一一進行仔細觀察，細致描繪出來。在中國的古時候，極少有像居廉這樣科學對待自然對待繪畫的畫家，他眼到哪里，筆就到哪里，筆下所繪的花卉蟲草皆是由自己親眼觀察，通過仔細揣摩而繪制出來的，故其所繪之物也是惟妙惟肖，極為傳神。

居巢講求“形似”，但他并非一味地追求對物像刻畫的逼真。居巢身為文人，他追求的是融自己所描繪的花卉之美與詩的意境之美為一體，通過對花卉的“形”的精準把握，為所描繪的花卉傳“神”，又在畫作之中題詩，詩的意境之美與所畫的花卉“神”之美相互交融。而身為職業(yè)畫家的居廉，并沒有為刻畫而刻畫。居廉所描繪的花卉昆蟲別有一番情趣，這情趣是來自嶺南鄉(xiāng)土田園的情趣。居廉既有畫家的著實的寫實水平，又能潛心描繪于田園之間那些蓬勃，活脫的花花草草，及各種昆蟲，描繪出一種獨特的意韻。

結語

對居巢和居廉影響甚大的惲南田，其繪畫既是融合了宋元繪畫之長的。惲南田的繪畫有兩宋院體畫的精細，華麗，又有著元代繪畫的追求文雅。而居巢和居廉選擇了惲南田，選擇了融合宋元的方式，力求在要求“形”之上求傳神，在嚴謹精美中求寓意、文雅。居巢和居廉的諸多理論同畫作的實踐都不斷地證實了“宋人骨法元人韻”之道的可行，不僅如此，“宋人骨法元人韻”是將中國的寫實和寫意繪畫相互融合的一個藝術創(chuàng)造。居巢和居廉提出的“宋人骨法元人韻”及其付諸的實踐在當時畫壇實為可貴，他們不同時人，不跟隨潮流，另辟蹊徑，以寫實為宗旨，找到了適合嶺南鄉(xiāng)土田園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宋人骨法元人韻”的表現(xiàn)形式，這是融合了工筆和寫意之長的，即有工筆的狀物精準，工整清新，又具有寫意的筆墨韻致，洋溢著花卉蟲草的蓬勃生命，及為所狀物“傳神”，又或寄予自己的情感，展現(xiàn)了一幅幅精致、靈秀，有充滿“意韻”的畫作。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