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彥（遼寧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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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視域下動詞“打”義項的家族相似性

周曉彥
（遼寧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6）

摘 要：采用“概念要素分析法”對動詞“打”的詞義系統(tǒng)進行梳理，并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對多義詞“打”義項之間的關系作出解釋。經(jīng)分析發(fā)現(xiàn)“打”各個義項并不是毫無聯(lián)系的語義項的集合體，而是在本義基礎上通過隱喻等途徑衍生出來的，并通過家族相似性聯(lián)系起來，形成了一個以核心意義為原型的語義范疇。

關鍵詞：打；概念要素分析法；家族相似性；語義范疇

“打”意義極為廣泛，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非常普遍。有學者稱其為“泛義動詞”“萬能動詞”。由于其語義含混，劉半農(nóng)在《打雅》一文中，稱之為“混蛋字”，這是劉半農(nóng)在搜集了打字作為詞頭的八千多個詞以后，得出的這種結(jié)論[1]。劉半農(nóng)先生之所以稱其為“混蛋字”，是由于將其各個義項看作是分散的、毫無關聯(lián)的堆砌，而忽略了其各個義項之間的聯(lián)系。事實上，“打”各個義項之間都有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我們采用《漢語大詞典》中“打”的34個義項[2]，來探求其義項之間的聯(lián)系，并從認知的角度對其作出解釋。

一、《漢語大詞典》中“打”的義項

《漢語大詞典》所收錄的義項為基礎來分析“打”的詞義系統(tǒng)，是因為它是目前規(guī)模最大的漢語語文工具書，且收錄的義項比較齊全，釋義扼要準確，并輔有豐富的書證。每個義項一般精選3～4條書證，能夠較全面地反映詞義的歷史源流及演變歷程?！稘h語大詞典》共收錄“打”的義項34個，如下[2]。

【義項1】敲擊；撞擊?！纠洹繚h王延壽《夢賦》：“捎魍魎，拂諸渠，撞縱目，打三顱?！?/p>

【義項2】毆打；斗毆?！纠洹磕铣喝螘P《奏談劉整》：“整聞聲，仍打逡。范喚問：‘何意打我兒？’”

【義項3】攻打；進攻?！纠洹俊读簳?侯景傳》：“我在北打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p>

【義項4】攻訐；打擊。【例句】《警世通言?三現(xiàn)身包龍圖斷冤》：“（陳亞）因打章子厚不中除做江東留守安撫使，兼知建康府。”

【義項5】射擊?！纠洹眶斞浮稖曙L月談“抄靶子”》：“抄者，搜也，靶子是該用槍打的東西，我從前年九月以來，才知道這名目的的確?！?/p>

【義項6】發(fā)出?！纠洹吭獰o名氏《凍蘇秦》第四折：“又打一封戰(zhàn)書，要來伐我秦國。”

【義項7】猜?！纠洹俊都t樓夢》第五十回：“這難為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p>

【義項8】圍棋術語，即叫吃?！纠洹克涡煦C《圍棋義利詮釋》：“打，擊也。謂擊其節(jié)曰打，連打數(shù)字曰趕。

【義項9】印上；拓印。【例句】《水滸傳》第八七回：“林沖當下看人寫了，借過筆來，去年月下押個花字，打個手模?！?/p>

【義項10】扎入；注入?！纠洹堪徒稹峨S想錄?懷念蕭珊》：“她每天輸血，打鹽水針?！?/p>

【義項11】制造；建造?！纠洹克螝W陽修《歸田錄》卷二：“工造金銀器，亦謂之打?！?/p>

【義項12】砍；割?！纠洹俊度辶滞馐贰返谌嘶兀骸爸坏米筮M人家傭工，替人家挑水打柴?！?/p>

【義項13】汲?。皇⑷??！纠洹壳笆褙炐荨稇燕徾拧吩姡骸敖蹤R打水聲嘎嘎，紫芋白薤肥蒙蒙。”

【義項14】捕捉；獵取?！纠洹刻贫鸥τ小队^打魚歌》。

【義項15】買?！纠洹俊毒篮阊?張淑兒巧智脫楊生》：“我老身有一個姨娘是賣酒的，就住在前村。我老身去打一壺來，替相公壓驚?！?/p>

【義項16】振作?！纠洹俊吨熳尤珪肪矶骸叭缬兹?，須自家打起精神?！?/p>

【義項17】除去?！纠洹俊吨袊柚{資料?喜鵲尾巴長》：“去趕集，買了梨，打了皮，媳婦兒媳婦兒你吃梨?！?/p>

【義項18】貶；退；減?！纠洹吭獜垏e《薛仁貴》第一折：“若射中金錢，便將三箭定天山的功績，填在他名下，加倍賞賜；若射不中金錢的，停職罷俸，打為庶民?！?/p>

【義項19】收獲?！纠洹吭艿隆冻磷頄|風?村居》曲：“但開樽沉醉方休，江糯吹香滿穗秋，又打夠重陽釀酒?！?/p>

【義項20】遇見，碰上?！纠洹吭踔傥摹毒刃⒆印返谌郏骸霸缡前郴钣嬒瑁蛑@非錢兒不行的時務?！?/p>

【義項21】盤算；估算?！纠洹俊都t樓夢》第九一回：“黛玉道：‘你不要打錯了主意?！?/p>

【義項22】評定。【例句】如：打分；打成分。

【義項23】相處；交結(jié)。【例句】《水滸傳》第二一回：“誰想那婆娘和張三兩個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p>

【義項24】張；舉；提。【例句】《西游記》第二一回：“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趕了去也?！?/p>

【義項25】編織。【例句】元孫仲章《勘頭巾》第二折：“你替我打個草苫兒，我還你草錢?！?/p>

【義項26】攪拌?！纠洹克蚊穲虺肌洞雾嵑陀朗鍑L新茶雜言》：“石瓶煎湯銀梗打，粟粒鋪面人驚嗟?！?/p>

【義項27】轉(zhuǎn)；繞。【例句】《警世通言?李謫仙醉草嚇蠻書》：“來到縣前，令小仆退去，獨自倒騎著驢子，于縣門前連打三回?！?/p>

【義項28】把一物附著在他物上?！纠洹壳迦畲箐叀洞簾糁i》第十一出：“你不是賊，打花了臉，蓬著頭，在船里鉆出來做什么勾當？”

【義項29】謂用某種話語或腔調(diào)說話?！纠洹俊端疂G傳》第八一回：“燕青放下籠子，打著鄉(xiāng)談說道：‘你做什么當我？’”

【義項30】謂從事某種工作或作出某種行為?！纠洹繀⒁姶蚬?、打游擊。

【義項31】表示通過一定手段完成某項任務。【例句】如：打包、打介紹信。

【義項32】與某些動詞結(jié)合為復詞，表示進行之意。【例句】如打掃、打扮。

【義項33】連詞。猶及，和?！纠洹壳宓詾锻ㄋ拙?語辭》：“《俗呼小錄》：俗凡牽連之辭，如指某人及某人，物及某物，亦曰打。丁晉公詩所謂‘赤紅崖打白洪崖’、禪語所謂‘東壁打西壁’是也。”

【義項34】介詞。猶自，從。表示處所、方向或時間?！纠洹俊都t樓夢》：“你打那里來？”

注：第32個義項我們認為是“打”的用法，不看作一個義項，因此本文對此不作分析。33、34也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圍之內(nèi)。

二、動詞“打”的詞義系統(tǒng)分析

動詞“打”的基本義為“敲擊、撞擊”，這個義項從古沿用至今。其他義項都是以它為基礎衍生、發(fā)展而來的。這里我們采用蔣紹愚先生“概念域”的概念[3]，將“打”的意義放在相應的“概念域”中，分析其概念要素?！按颉钡幕疽饬x是“用手或器具敲擊或撞擊使物體發(fā)聲或產(chǎn)生形態(tài)變化”，屬于“用手或器具敲擊或撞擊使物體發(fā)聲或產(chǎn)生形態(tài)變化”的概念域，這個概念域還有其他成員，如“敲”。這個概念域的成員都含有一些共同的概念要素，主要包括：核心要素[核]、動作的實施[施]、動作的受事[受]、動作的工具[工]、動作的方向[方]、力度大小[力]、動作的目的/結(jié)果[目/結(jié)]、其他要素[其]，根據(jù)各個義項跟基本義關系遠近的不同，我們將其分為四個詞，即【打1】、【打2】、【打3】、【打4】，每個詞下又分若干個義項，分別用[打1a]、[打1b]來表示。下面我們運用蔣紹愚先生在分析“投”詞義系統(tǒng)時所采用的“概念要素分析法”對“打”的各個意義進行分析，找出它們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打1】：用手或物體撞擊人或物及直接由此衍生出來的意義。

[打1a]：撞擊；敲打。

用手或物體撞擊某物。這是“打”的基本意義。如漢王延壽《夢賦》：“捎魍魎，拂諸渠，撞縱目，打三顱?！边@是“打”的最早用例。《魏書?張彝傳》：“以瓦石擊打公門?！边@是“打”的第一個義項。

[打1c]：毆打；進攻。

這顯然是從本義直接發(fā)展而來的，從人作用于物到人作用于人。南朝梁任昉《奏彈劉整》：“整聞聲，仍打逡。范喚問：‘何意打我兒？’”宋陳規(guī)《守城錄》卷四：“十九日，四面分布打城?！痹谶@里雖然是“打城”，我們?nèi)匀徽J為受事是人，認為僅僅是一座空城的話，不需要攻打，攻打是因為有人堅守城池，所以打的還是人。義項（2）（3）（4）都是這個意義?，F(xiàn)代漢語中有“打擊邪惡勢力”結(jié)構上看是“打”＋抽象名詞，受事并不是人，但邪惡勢力是由人構成的，因此也歸入這一意義。

[打1d]：人際關系的往來。

[打1d]是從[打1c]抽象引申而來的。從人角斗、攻訐引申出疏通、改善人際關系。如《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我兒，王公子，好個標致人物…囊中廣有金銀，你若打得上這個主兒，不但名聲好聽，也勾你一世受用?！庇秩纭端疂G傳》第二一回：“誰想那婆娘和張三兩個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边@正是義項（23）所表示的意義。另外，也可以表示人際關系上的往來。如，打介紹信、打證明。義項（31）：“表示通過一定手段完成某項任務。”中表通過一定途徑進行人際關系往來的部分也可歸入這一意義。

表1　打的意義分析

[打1e]：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方式。

這個意義由1d引申出來，側(cè)重于人際交流時采用的方式，即用某種話語或腔調(diào)說話（義項29）。如《西游記》第二回：“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薄豆賵霈F(xiàn)形記》第三回：“（錢典史）又拉了一個打京片子的人來，天天同吃同喝。”

[打1f]：射擊、發(fā)射。

這是從[打1a]衍生出的意義，施事與受事之間有一定的距離，施事有目的性地借助一定的工具（槍支、弓箭）對受事發(fā)起進攻，以達到預期的目的。這就是義項（5）。如，楊朔《鐵騎兵》：“通過一條公路時，不想日本兵得到漢奸報告，忽然開來幾輛裝甲車，把隊伍切斷，打起機關槍來。”這里的“打起機關槍來”實際上是“用機關槍打”。

[打1g]：發(fā)出、放出。

[打1g]是從[打1f]引申出來的，其使用范圍更加廣泛。如，元無名氏《凍蘇秦》第四折：“又打一封戰(zhàn)書，要來伐我秦國?！奔词┦孪蚴苁陆柚欢ǖ墓ぞ撸〞牛┫蚴苁聜鬟_自己的目的、意圖。這就是義項（6）所表達的意義?！度龂酒皆挕肪硐拢骸靶U王令人打出虎豹來?！边@里的“打出”即“放出”。以上兩例都是施事發(fā)出的有目的性的動作，具有可控性。后來隨著詞義的發(fā)展，某些自然現(xiàn)象也用“打”如，打雷、打閃。再到后來用“打”表示人體發(fā)出的某種動作，如“打哈欠”但這時動作的發(fā)出已經(jīng)由可控發(fā)展為不可控。

[打1h]：一物附著于另一物

這個意義可以看做是[打1a]直接引申出的意義?！按颉笔莻€二價動詞涉及施事、受事雙方，兩者缺一不可。施事作用于受事必定要與受事接觸，當力度很小、施事與受事靜態(tài)結(jié)合時，就產(chǎn)生（28）這一義項。義項（9）也屬于這一意義。清阮大鋮《春燈謎》第十一出：“你不是賊，打花了臉，蓬著頭，在船里鉆出來做什么勾當？”

【打2】：以手部活動獲取某物，以及由此引申出來的意義

[打2a]：通過制作、建造獲得原來沒有的東西。

這也是有由“打”的本義直接衍生出來，只是這里是施事有目的性的對物體用捶擊的方式進行制造，從而產(chǎn)生新的物體。如，《全唐詩諺謎荊棺峽諺》：“九子不葬父，一女打荊棺?！薄端疂G傳》：“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的水磨禪杖與師父?！边@是由手作用于一定的物體從而產(chǎn)生一種新的對人們有用途的物體。義項（25）也可以歸入這一意義。如，元孫仲章《勘頭巾》第二折：“你替我打個草苫兒，我還你草錢。”不過在這里“打”不再僅限于用“錘擊”的方式制作，而是泛指通過手部動作制作，從而獲得某種物品。

[打2b]：通過某種方式得到原本存在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打2b]可以認為是從[打1a]發(fā)展而來的，對某物進行撞擊、敲打，實施者一定是對受事有一定的主觀意圖，如果行為成功，實施者就會占有受事。如果進攻的對象是人，實施者如果是勝利的一方就會占有或支配受事。在這里更加側(cè)重于通過什么樣的方式獲取。義項（12）割、砍；（13）汲取、盛??；（14）捕捉、獵取；（15）買。都可以歸入這一意義。以（15）“買”為例，我們想要獲得某種東西時，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即付出勞動或金錢。當付出是金錢的時候，“打”就獲得了“買”的意義。如，清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五：“買物曰打米曰打肉。”但是這里“打”需要與具體的賓語相結(jié)合才能獲得這些具體的意義。也就是說，“打”需要有語境支撐才能獲得這些具體的意義。

[打2c]：獲得。

元曹德《沉醉東風村居》：“但聞尊沉醉方休，江糯吹香滿穗秋，又打夠重陽釀酒。”這個意義跟打2a和打2b密切相關，打2a和2b側(cè)重于獲得的方式，而這個意義側(cè)重于動作的結(jié)果。

[打2d]：使分離、除去。

這個意義與[打2c]構成“打”這個動作結(jié)果的正反兩方面，當我們以施事為著眼點，那么就形成了“獲得、得到”的意義，當我們立足于受事時，就會得到義項（17）“分離、去除”這個意義。如，《方言》卷五“僉”晉郭璞注：“今連架，所以打谷者。”這里的“打谷”是指“通過擊打的方式使谷從殼中分離出來。”《中國歌謠資料喜鵲尾巴長》：“去趕集，買了梨，打了皮?！?/p>

[打2e]：貶退、降低。

這個意義是由[打2d]直接引申出來的，若受事是人或抽象事物時，則引申出（18）“貶、退、減”等意義。如，元張國賓《薛仁貴》第一折：“若射不中金錢的，停職罷奉，打為庶人?！薄豆賵霈F(xiàn)形記》第五回：“有人說，他前一科就該得意的了，只因為一首八韻詩…房官看到那里，圈不下去，就打了下來。”這兩個例子的受事都是指人。在現(xiàn)代漢語中“打”的這個意義多表示價格的降低以及物品被退回。如，老舍《龍須溝》第一幕第二場：“剛才呀，賣衣裳的一張嘴，就要四五萬，不打價兒?！泵┒堋洞盒Q》：“打回來的八、九十斤繭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絲了?！?/p>

【打3】：思維/言語發(fā)生作用的活動以及由此發(fā)展而來的意義。

[打3a]：估算、盤算。

我們認為這個義項可以看作是由1b引申而來的，“打”這個動作對施事來說是有預謀的，即是有目的性的，因此從預謀性和目的性角度出發(fā)，就衍生出（21）抽象的估計、評定的義項。如，《紅樓夢》第九十一回：“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錯了主意?！?/p>

[打3b]：評定。

這個意義是3a思維活動的結(jié)果。對某事物在心里做出預估后，對事物或人的表現(xiàn)做出評價，就產(chǎn)生了（22）這個意義。這個意義使用范圍非常有限，如打分。

[打3c]：猜。

這個義項與[打3a]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打3a]是側(cè)重于施事的預謀性，而[打3c]則是強調(diào)受事的未知性。施事發(fā)出的動作行為往往是有預謀性的，而對于受事來說往往是突發(fā)性的，受事預先是不知情的，因此受事往往根據(jù)事件做出自己的主觀猜測，來預測施事者得意圖。突出受事的未知性就形成了義項（7）“猜”。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七五回：“‘第十七條可是“五羊之皮”？’文琴拍手道：‘對！對！非但打得好，記性更好！’”又如，《紅樓夢》第五十回：“這難為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边@兩例都是受事對未知的事物做出自己主觀上的猜測。

【打4】：手部動作向上或向下產(chǎn)生的動作。

[打4a]：注入、扎入。

[打4a]也是由[打1a]引申出來的，當“撞擊、敲打”的力度適當減小，且有一定的方向時，就產(chǎn)生“注入、扎入”（10）這個義項。如《兒女英雄傳》第三回：“在風門、肝俞、腎俞、三里四個穴道，打了四針。”在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給輪胎打氣”等，都是這個意義。

[打4b]：舉、提。

這個意義也與本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也是由手作用于物體，只是在這個意義中更強調(diào)方向性，即使物體向上。如，《西游記》第二十一回：“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趕了去也。”《紅樓夢》第五十回：“鴛鴦、琥珀等五六個丫鬟，每個都是打著傘，擁轎而來?！边@個意義主要是義項（24）。

[打4c]：振作。

[打4c]是在[打4b]的基礎上抽象隱喻出來的，核心要素由“施對受的動作”變?yōu)椤盃顟B(tài)的改變”，受事由“具體的物”變成“抽象的物”就變成了4c，這時“打”的動作義已經(jīng)不太明顯。如義項（16）的例子：《朱子全書》卷二：“如欲睡底人，須自家打起精神?！薄段饔斡洝返谑兀骸爸坏脧姶蚓瘢瑐髦贾鍖殞堫^懸掛市曹，曉諭長安黎庶?！?/p>

還有《漢語大詞典》里所列的幾個義項沒有涉及到。這里也附帶說明一下：（8）圍棋術語。顯然下棋雙方的角逐與雙方的“打”有著相似性。（9）印上、拓印。與本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如明高啟《楞伽寺》詩：“欲打塔銘碑，從僧乞山紙?！笔侨送ㄟ^手部動作作用于物，從而使物發(fā)生形體的改變。（20）遇見、碰上。人與人或物的接觸與[打a2]有關，若施事與受事只是接觸、相遇，而沒有發(fā)生爭斗，就是這個意義。后來又可以表示遇上某事、趕上某時候。如，元王仲文《救孝子》第三折：“早是俺活計消疏，更打著這非錢兒不行的時務?！苯鸲庠段鲙浿T宮調(diào)》卷一：“更打著黃昏也，兀的不愁殺人。”（26）攪拌。與[打1a]有關，也是由手部發(fā)出的動作，側(cè)重于強調(diào)動作的方式“做圓周運動”。如，宋梅堯臣《次韻和永叔嘗新茶雜言》：“石瓶煎湯銀梗打，粟粒鋪面人驚嗟?！保?7）則是從（26）引申出來的。“轉(zhuǎn)、繞”只是從手部動作擴展到整個身體的動作，也是側(cè)重于“圓周運動”的運動方式。

通過對“打”詞義系統(tǒng)的分析，我們得知：“打”的各個義項之間并非毫無聯(lián)系，它的各個意義之間有密切的聯(lián)系，“打”的詞義從局部的手部動作到整個身體的動作，從具體到抽象，從行為動詞到心理動詞。我們可以說動詞“打”的詞義是一個有序的系統(tǒng)，就像一個家族的成員，各不相同，卻又在某方面相似，“打”的所有義項構成了“打”的大家族。

三、“打”各義項間語義聯(lián)系的認知解釋

“打”雖然義項繁多，但都是圍繞其本義（用手撞擊、敲打）衍生而來的。但是這些義項是否具有同等地位，以及這些義項衍生的途徑、理據(jù)究竟是什么。針對這些問題我們試從認知的角度對其作出回答

（一）范疇理論

多義詞的各個義項組成一個范疇，在這個范疇里通常有一個核心意義，或者最基本的原型意義。其他意義是在原型意義的基礎上，通過家族相似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些相互聯(lián)系的意義就構成了一個以核心意義為原型的語義范疇。趙艷芳認為：“語義范疇也是原型范疇，其義項不是具有同等的地位，而是具有中心的、典型的義項與邊緣義項之分，其中心義項即原型義項，被認為是語義范疇最有代表性的義項，往往是人們首先認知的，也是語言符號最早獲得的義項，是‘直接意義’。語義范疇圍繞原型意義向外擴展?！盵4]原型是某一范疇最有代表性的事物，比其他成員享有更多共同特性?！按颉钡乃辛x項中“用手或物撞擊、敲打某物”是其他義項產(chǎn)生的基礎，屬于這個范疇中的典型成員，其他義項都跟它有著或遠或近的聯(lián)系。雖然有些義項已經(jīng)遠離“用手或物撞擊、敲打某物”這一核心，但仍受到原型成員的制約。如“打”的一個義項為“做游戲”，從表面上看它跟“打”的基本義已經(jīng)沒有多大聯(lián)系，但實際上其基本義制約著這一義項的適用范圍。如：打秋千、打乒乓球、打籃球都可以成立，但打足球、打繩卻不能說。這正是因為“打”的基本義限定了其所有義項只用于與“手部運動”有關的活動。

（二）“打”一詞多義形成的主要途徑：隱喻

“隱喻就是把一個領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個領域，或者說從一個認知域（來源域）投射到另一個認知域（目標域）的認知方式?！盵5,p106]隱喻是詞義引申擴展的基本途徑和主要手段之一。隱喻是一詞多義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重要途徑。隱喻關鍵在于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多是從具體到抽象、從物理空間到心理空間?！按颉睆男袨閯幼鞯南蛏稀皬垺⑴e”到心理狀態(tài)由低迷到振奮的“振作”就是通過隱喻這一手段體現(xiàn)的。此外還有，表“人際關系”的各個義項都是通過隱喻發(fā)展而來的。

（三）一詞多義與意象圖式的轉(zhuǎn)換

沈家煊認為：“意象是指對一個客觀事物或情景由于“識解”方式的差別——凸顯的部分不同，采取的視角不同，抽象化的程度不同，等等——而形成的不同的心理印象?！盵5,p228]每個范疇，在不同的語境當中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意象變體。一個動作、事件往往有多個側(cè)面，我們關注不同的側(cè)面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結(jié)果，不同側(cè)面之間的轉(zhuǎn)換，映射到語言層面就形成一詞多義這一現(xiàn)象。同樣是“打”這個動詞，當我們注意的焦點在打的“動作”這個側(cè)面上時，就產(chǎn)生了（1）（2）（3）（4）（5）這些表動作的義項；當我們側(cè)重于動作的結(jié)果時，就產(chǎn)生（19）（17）這兩個表示不同結(jié)果的義項；當我們側(cè)重于動作施事者的目的性時就產(chǎn)生了（13）（14）（15）這些義項。當然這些義項又通過隱喻、轉(zhuǎn)喻的方式向表抽象概念或表心理活動的概念延伸，這也是形成“打”如此多義項的一個重要原因。

（四）多義詞義項之間的家族相似性

同一個范疇成員之間的關系就像同一家族中的不同成員，在某個方面表現(xiàn)出相似，卻并不完全相同，這種現(xiàn)象就稱為“家族相似性”。詞義范疇表現(xiàn)出家族相似性結(jié)構。它們的語義結(jié)構呈現(xiàn)集合和重疊的意義輻射集。同一個詞義范疇的成員不是彼此重合的，而是以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方式通過相似性聯(lián)系起來的。一個成員與其他成員至少有一個共性特征，典型成員擁有共性特征最多。一個家族的不同成員之間與原型成員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等距離的，它們通過隱喻、轉(zhuǎn)喻擴張出去，形成了枝狀特征，我們把擴張出去的成員稱為“枝”，其特征叫做“枝特征”。動詞“打”的不同義項圍繞“用手或物敲擊、撞擊物體”這個原型向外擴展，各個“枝”也圍繞這個原型形成一個跟“手部動作”相關的大家族。各個成員之間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相似性，形成一個龐大的“枝狀突出”式家族樹。如“打”的義項“敲擊”和“估算、評價”之間，看似毫無聯(lián)系，但實際上“打”對于施事來說是有一定的預謀性和目的性的，從“打”的這個層面考慮，就與在心理“盤算、估計”有一定的相似性。這是從手部動作向心理活動隱喻的體現(xiàn)。因此，雖然表面上看似毫無聯(lián)系的各個義項，卻通過共同的基底發(fā)生直接的聯(lián)系。所以，雖然“打”有如此多的義項，但是各個義項之間都存在著或遠或近的聯(lián)系，圍繞“用手或物體敲擊、撞擊”這一核心，形成一個類似于家族的范疇，而其各個成員之間具有一定的家族相似性。

文章采用概念要素分析法對歷來存在諸多爭議的“打”的各個義項間的關系進行了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打”并不像劉半農(nóng)先生說的那樣，是個意義含混的“混蛋字”。相反，其各個義項是圍繞“用手或物敲擊、撞擊”這一核心通過隱喻、意象圖式的轉(zhuǎn)換等手段發(fā)展而來的，具有一定的家族相似性。

[注釋]

① 本文所用例證多選用《漢語大詞典》每個義項之后所列例證，少量例證來自于北京語言大學CCL古代漢語語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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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萬青）

On the Family Resemble of Senses of Verb "D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on

ZHOU Xiao-yan
（College of Arts, Liaoni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36, China）

Abstract:In order to straighten out the relationship among several senses, the meaning of verb "da”are analyzed and explained by taking conceptual elements analysis. And a cognitive explanation for polysemous word "da”is made. It is found that its meanings are closely connected with one another. They derive through the ways such as metaphor and through the family resemblance to form a core meaning as the prototype of the semantic category.

Key Words:"da"; conceptual elements analysis; family resemblance; semantic category

作者簡介：周曉彥（1992-），女，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

收稿日期：2015-07-1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14BYY113），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0YJC740091），遼寧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項目（Y201409）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6.01.010

中圖分類號：H31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15（2016）01-00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