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文
1
陳洛在繚繚桑煙里見到黑漢子登巴時,他正倚靠在一條長靠椅上,端著一個锃亮的藏式純銀小酒杯,咧開嘴,暴著兩顆向外呲著的大門牙,看一條小花狗披著陽光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地撒著歡。登巴的旁邊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他們都神色悠閑,表情淡定,或躺著,或坐著,或站著,也幾乎不說什么話,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呆著,任由陽光傾瀉在自己身上,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俄洛的陽光金黃金黃的,不僅灑在那條小花狗身上,灑在登巴的身上,也灑在周圍所有人的身上。
陳洛一眼就認(rèn)出了登巴,但看他那愜意的樣子,竟有點(diǎn)不忍心打擾了。
登巴卻還是看到了陳洛。他的臉上一下子呈現(xiàn)出了一種驚喜,并連忙站起來,連屁股下椅子“砰”地一聲被他那寬大的藏袍觸碰倒地也顧不上,只是一步跨過來,拉住了陳洛的手,熱情地問,你就是陳洛吧?
陳洛點(diǎn)點(diǎn)頭,本來心里有點(diǎn)激動,不知怎么的,話一說出來,卻變成了漫不經(jīng)心似的,只說,是啊,你就是登巴?
當(dāng)然!我們剛才還通過電話呢!登巴還是咧著嘴,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陳洛,似乎一點(diǎn)都不生分。那小花狗主動往他身邊靠,甚至支起兩只小后腿,用兩只前爪抱著他的大腿,“汪汪”亂叫。似乎因主人突然不理自己了,感到很是委屈。
登巴輕輕將小狗推開,說,拉佳狄馬,別淘氣了,沒看到有客人嗎?說完,轉(zhuǎn)過身,走向剛才坐的地方。陳洛看到那里放著一個小型的暖瓶。登巴在陳洛的注視下取出暖瓶上的蓋子,憨笑著說,喝點(diǎn)酥油茶吧!
陳洛還是不以為意地看著他。令陳洛沒想到的事卻發(fā)生了。就在登巴剛想往旁邊一個杯子里面倒茶時,他卻突然又將暖瓶放下了。
陳洛詫異地看著登巴,不知道他要干嘛。
登巴卻鄭重地將那杯子拿了起來,仔細(xì)瞅了瞅,好像沒看清,又往陽光下挪了一下身子。其實(shí)他整個人本來就全在太陽底下,可以說除了衣服遮住的部分,沒有一寸沒被陽光照著。但他卻瞇起眼,一只手在頭上舉起,將杯子底部對著太陽光照射過來的方向,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線,仔細(xì)地看了看杯底。
你在干嘛?陳洛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
看杯子干不干凈啊。登巴認(rèn)真地對陳洛說。
你這還真像我聽說過的一個故事呢。陳洛笑了。在笑的同時,他也一下子就變得輕松了起來,沒有了剛才的拘謹(jǐn)。
什么故事?登巴扭過頭,看著陳洛。
陳洛還是看著他笑,不說話。登巴盯了陳洛幾秒,看他沒反應(yīng),也不管了,只是又將杯子在藏袍的裙擺處甩了甩,再抖了抖,說,干凈了,然后就抓起暖瓶,往杯子里面倒酥油茶。
陳洛看到一股冒著熱氣的茶水像一小股激流一樣沖了出來。
那熱氣,也從瓶口迅速擴(kuò)散到了空氣中。陳洛幾乎只在一瞬間,就聞到了一股清香傳到了他的鼻子里面。他走過去,也不管登巴是否已將杯子倒?jié)M,只是一把搶了過來,然后一仰頭,就往嘴里倒進(jìn)了整杯茶!陳洛倒的時候沒感覺,等茶到了嘴里,才發(fā)現(xiàn)原來竟是那么的燙!他一下子將已經(jīng)倒入嘴里的茶噴了出來!
因?yàn)楦緛聿患伴W躲,登巴被噴了一個全身!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陳洛,問,你怎么了?
陳洛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什么,只是因?yàn)槁劦讲璧南阄?,太想喝了?/p>
但你沒必要急成這樣??!他疑惑地看著陳洛。
陳洛咳嗽了兩聲,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雖然大部分的酥油茶都因太燙被他噴到了登巴身上,但還是有一小部分順勢滾入了喉嚨,所以,喉部還真感覺有點(diǎn)痛。
登巴洗了一把臉,擦干凈了身上的酥油茶,就從另一個暖瓶里倒了一些水給陳洛,遞到他面前,說,溫水,喝一點(diǎn)吧,別真燙著了!
陳洛喝了兩口,喉嚨果然舒服了很多。
登巴看著陳洛,也笑了,說,喝個酥油茶,這么猴急干嘛?難不成還真成猴子了?
藏族祖先本來就是由猴子變的,我有四分之一藏族血統(tǒng),當(dāng)然也是猴子了啊。陳洛笑著說。邊笑,邊自己上前倒了一杯酥油茶。這次他稍微等了一下,待不怎么燙了,再喝。
剛才那股好聞的味道一下子就浸入了陳洛的每根血管,一下子迅速擴(kuò)散到了全身。
看來你還真是個藏族人啊。一個女聲響起。
陳洛一睜眼,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愣,先看了看登巴,再看了看這女人,問,你是?
她?登巴懶洋洋地看了女人一眼,似乎他們很熟了,說,這就是要給你工作的卓瑪啦。
卓瑪啦?陳洛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是卓瑪。那女人大方地笑了笑,伸出手來,說,登巴的表妹。
哦,登巴的表妹,那也就是我的表妹了?陳洛連忙也伸出了手。
陳洛感到有一股溫度從卓瑪?shù)氖稚蟼鞯搅俗约旱氖稚稀?/p>
是啊,那女子笑盈盈地說,我也是過來喝酥油茶的。
她的臉細(xì)長細(xì)長的,鼻梁很高,眼眶很深,笑起來很好看。
于是,三人就一起坐下,開始喝酥油茶。
登巴這才想起剛才陳洛有一句話沒說完,就繼續(xù)追問。陳洛卻只是笑,還是一直都沒回答。登巴開始還很急,但后來見陳洛只是笑,就說,我就不信你以后都不告訴我!
陳洛還是沖著登巴笑,笑得卓瑪都有點(diǎn)莫名其妙了。奇怪的是,她臉上雖然也表現(xiàn)出了奇怪的表情,卻一直沒有像登巴那樣追問那故事是什么。
陳洛和登巴已經(jīng)是三代的親戚了,今天卻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陳洛和卓瑪也是第一次見面。
2
陳洛突然覺得自己的頭好痛。他躺在黑暗的床上,雙手抱著頭,使勁兒地按,卻還是無濟(jì)于事!他連忙起了床,按亮了屋子里面的燈。登巴的房子很舊,是那種老式的藏族房子,共兩層,底層是關(guān)牲畜的,上面才是住人的。即使到了晚上,底層的動靜都很大,各種狗叫和馬打噴嚏的聲音,讓他一直都無法入睡。陳洛從來都沒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睡過覺,特別是晚上。endprint
陳洛干脆起了床,在房間里來回走動,看自己是否能好受一點(diǎn)。
陳洛看到屋子里面有一個神龕。
這神龕他剛進(jìn)屋時還真沒注意到。當(dāng)時登巴一直對他說因?yàn)樗麆倎恚赡軙懈咴磻?yīng),要早點(diǎn)休息才行,所以也就聽了他的話,倒頭便睡。沒想到還真是沒睡著?,F(xiàn)在看到屋子里有這么一個東西,陳洛當(dāng)時就呆住了,站在屋里一動不動,甚至都忘了頭痛的事情。陳洛記起,他老家屋里也有這樣的一個神龕。陳洛聽父親說,那神龕是奶奶從藏區(qū)帶回去的。奶奶名叫瓊吉,很多很多年前,和爺爺一起到的四川。當(dāng)時奶奶什么都沒帶,就只帶了這么一個神龕。陳洛的記憶里,那神龕雖然不大,卻一直擺在屋里最重要的地方。遺憾的是在陳洛很小的時候,奶奶就去世了。在陳洛的記憶里,奶奶是村子里很獨(dú)特的一個人。她一年四季都穿著一件在幼小的陳洛看來很是奇怪的衣服。之所以說奇怪,是那衣服和村子里其他婦女們穿的不太一樣。其他婦女都是那種上面是衣裳下面是褲子的裝束,而且?guī)缀跏且粯拥目钍剑瑳]什么太大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奶奶,她穿的是一件近乎袍子的大衣,還是五顏六色的,很是鮮艷。
雖然陳洛現(xiàn)在知道了,當(dāng)時奶奶穿的衣服是藏裝,但當(dāng)時奶奶在村子里的獨(dú)樹一幟,卻真是讓他怎么都忘不了。
奶奶給陳洛的印象雖然深刻,但奶奶帶回來的那個神龕卻讓其時年齡小小的陳洛印象更為深刻。他清晰地記得,那時奶奶只要有機(jī)會,都要往神龕前面供奉一些骨頭。開始時奶奶還說,這神龕可不是供奉這種骨頭,它可必須是供奉獐子骨的啊。每次爺爺一聽奶奶這么說,就在旁邊嘆氣,說,還說什么啊,你難道還真想要那種獐子的骨頭???我們這里根本就沒有那東西嘛,你叫我去哪里弄那玩意兒的骨頭來?而且,不要說是獐子骨頭,現(xiàn)在日子過得這么難,就是豬骨頭,想找也是難??!奶奶聽了,也只好嘆了嘆氣,不再說什么。每當(dāng)爺爺看著奶奶的神態(tài),眉宇之間就會升起一股愛戀,一種自責(zé),然后也就什么話都不再說了,只是悄悄地退出去,然后就在外面呆很長時間,之后,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辦法,就會拎著一些骨頭回到家里。小陳洛記得,只要爺爺一回來,那骨頭的香味就會讓他饞得直流口水。但爺爺卻不讓他動,而是直接把裝著骨頭的袋子給了奶奶,奶奶也直接將那些骨頭拿出來,似乎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是將骨頭擺放在神龕前,再雙手合什,閉上眼睛,對著神龕喃喃自語。
那時陳洛就覺得,這神龕肯定有什么獨(dú)特的地方。
沒想到,陳洛現(xiàn)在竟然在登巴的家里也看到有這么一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神龕,而且,這神龕面前也擺放著一些骨頭。但陳洛走過去一看,卻明顯發(fā)現(xiàn),這肯定不是他見過的豬啊牛啊什么的常見動物骨頭。
陳洛仔細(xì)地看著這些骨頭。骨頭很細(xì)小,纖長??赡芤?yàn)楣┓畹臅r間太久,都變得黑乎乎的了。陳洛實(shí)在忍不住,就將那些骨頭拿起,放在手里仔細(xì)掂量,卻發(fā)覺很輕,幾乎沒什么重量。
正在這時,登巴卻一步跨進(jìn)了房間。他一巴掌打在了陳洛的手上,在陳洛還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時,就直接說,陳洛,這東西你可不能隨便放在手里看!說完,還怒視著陳洛,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下午還對自己熱情有加的登巴,沒想到現(xiàn)在卻對自己橫眉豎眼,陳洛心里“咯噔”響了一下,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登巴卻轉(zhuǎn)過身,將剛才從陳洛手中打落在地上的那些骨頭撿了起來,說,這是我們供奉神龕的獐子骨頭,很神圣的,你不能隨便碰!
陳洛這才想起,原來奶奶一直念叨的獐子骨頭,就是這種骨頭??!
3
那晚的經(jīng)歷,讓陳洛真是沒有想到。但更令他沒想到的是,登巴讓他不要碰那些獐子骨頭時雖然語氣嚴(yán)厲,但當(dāng)他把那些骨頭又重新擺在神龕面前后,就再不提什么了。陳洛本來想解釋一下自己碰那些骨頭的本意不過是因?yàn)楹闷?,但見登巴都沒再說什么,自己也就不好再開口。陳洛小時候見奶奶瓊吉放骨頭在神龕前時,還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但現(xiàn)在長大了,也就越發(fā)想弄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
登巴進(jìn)來時,已經(jīng)喝了一些酒,渾身都散發(fā)著濃烈的酒味,腳步也有點(diǎn)不穩(wěn),拾起骨頭后,他一見到床,就徑直走向床頭,“砰”地一聲倒下,連被子都沒拉上,就開始睡覺,似乎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而且一會兒就打起了鼾來。
陳洛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酣睡的登巴,好久都沒回過神來。
陳洛竟然覺得自己的頭不痛了。
他又仔細(xì)看了看那神龕。
這次他發(fā)現(xiàn),這整個屋子都很零亂,但擺放神龕的那張藏式桌子,卻被擦得干干凈凈,看上去幾乎是一塵不染!而且,桌子的前面,還擺放著一小捆東西。
陳洛的好奇心又起來了,他走過去,想看看是什么。
一看,卻是一些捆成一捆,長約二十來公分、細(xì)長細(xì)長的竹簽。那些竹簽靜靜地?cái)[放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陳洛卻聞到竹簽上面散發(fā)出一股好聞的味道,那是一種淡淡的酥油香味。那些竹簽似乎是被酥油浸泡過的。
陳洛不知道這東西是用來干什么的。
他本想再仔細(xì)看看,卻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剛才登巴憤怒的樣子,就又退回了床邊,先給登巴蓋上被子,自己也躺下,準(zhǔn)備睡覺。
就在此時,陳洛的電話卻響起來了!
他一看,是父親打的。
父親在電話里問陳洛見到登巴沒有?陳洛說見到了。父親又問那登巴給你介紹工作沒有?陳洛說見到登巴的表妹卓瑪了,登巴說卓瑪可以給我介紹工作,不過工作卻不輕松,是在縣城的一個工地上修房子。那有什么辦法呢?父親嘆了一口氣,說,你還是先好好上班吧,雖然高原條件艱苦,你爺爺當(dāng)初就是因?yàn)樯眢w受不了高原氣候,才不得不什么都沒要,只帶著你奶奶從那里回到了四川,但都說那里工資高,你好好干一段時間,把人家要的錢掙上了,才是正理兒。陳洛聽了,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連連在話筒里對父親說“好,好”。之后,為了安慰父親,他還特意說,那個卓瑪說了,每天給我開的工資可比我們老家要高一兩倍呢。父親聽了陳洛的話,似乎才終于放下心來,說,這就好!這就好!那你好好干,只要把錢掙上了,那人家要的房子還會有什么問題呢。聽父親在話筒里一說“房子”這兩個字,陳洛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突然被冷水冰了一下,感覺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之后又放開,又收縮,頓時呼吸都不順暢了!endprint
陳洛只能睜著眼,捂著胸口,怔怔地躺在床上,看著屋頂,連父親什么時候掛的電話都不知道了。
就在這種狀態(tài)中,陳洛的頭又痛了起來!
但因?yàn)榈前途吞稍谧约号赃?,陳洛也不好弄出什么響動,只能?qiáng)忍著,盡量什么動靜也不弄出來。
后來,也不知到了什么時候,陳洛才終于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4
第二天一覺醒來,登巴卻也不見了人影。陳洛疑惑地看了看屋里,什么都沒有,只是神龕前的那小捆竹簽不見了。陳洛覺得自己的頭好像還有點(diǎn)痛,神志也不太清晰,就下了樓,出了門,想看看情況。
沒想到卓瑪正在院子里。
一看到他,卓瑪就笑著說,怎么了,才起床啊?
陳洛說,是啊,登巴呢?
他?卓瑪俏皮地撇了一下嘴,說,他又出去打獵了!
打獵?陳洛茫然地問,登巴是打獵的嗎?
是啊。卓瑪說。
到哪里去打獵呢?陳洛好奇心一下子被引起來了。
到山里啊,不過不是真打獵,只是假的而已。卓瑪說。
假的?陳洛不明白打獵為什么還有真假之分。
卓瑪卻俏皮地說,我們還是不管他了,今天你是第一天到我這里上班,我們還是先去工地看看吧。
哦,好的。陳洛說完,就和卓瑪出了門。一出門,看到一輛越野車停在外面。卓瑪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坐在駕駛座上??搓惵暹€呆站在門外的空地上,又回過頭,說,上車啊,還看什么呢。
陳洛這才走到另一邊,開了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從這車的款式,陳洛知道,卓瑪?shù)墓さ貞?yīng)該不小。
果然,上車后沒多久,車子只轉(zhuǎn)了幾個彎,陳洛就聽到了一陣陣機(jī)器的轟鳴聲。
陳洛問,怎么這么吵?
卓瑪笑了笑,指了指前方一個地方,說,工地快到了。
陳洛往前看,卻是除了一排房子,什么都沒有。他疑惑地問,怎么都看不見呢?
在房子后面呢!卓瑪把著方向盤,又轉(zhuǎn)了幾個彎,經(jīng)過了一排人工種植林,再調(diào)了兩次頭,陳洛就看到,前面一個喧囂而繁雜的大工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陳洛已經(jīng)從登巴那里知道卓瑪?shù)纳庾龅貌恍?,但還是沒想到她的一個工地,就會這么大!
陳洛一看這么大的一個工地,心里不禁沒有底了,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到了工地,卓瑪本來說要先帶陳洛轉(zhuǎn)轉(zhuǎn),但剛一下車,就有幾個工頭模樣的人圍了上來,用藏語問卓瑪一些事。
陳洛聽不懂他們講什么,看卓瑪也忙,就先一個人在工地上到處轉(zhuǎn)。
這一轉(zhuǎn)不打緊,陳洛發(fā)現(xiàn)這工地還真不是他以前呆過的那些小工地。來這里之前,陳洛是瓦工,專門在工地上砌磚。但他都是修的農(nóng)村那些住家戶房子,對技術(shù)的要求非常簡單,只要跟著一個農(nóng)村大家都公認(rèn)的師傅學(xué)幾年,幾乎就都能出師自己單干了。但陳洛現(xiàn)在所看到的這個工地,里面的工人們一看就很正規(guī),而且還穿著統(tǒng)一的工裝服,頭上戴著安全帽。陳洛以前就沒戴過什么安全帽,更不用說穿什么正規(guī)的工裝了,每次都是隨便在家里找一些舊衣服、破衣服就上工地。卓瑪?shù)恼麄€工地看起來也是井然有序,大家都是各干各的,遠(yuǎn)非自己以前那種小工地可比。以前,陳洛在工地上雖說是泥水工,但卻是只要有需要,什么活都必須干,甚至連裝窗戶、接電線這些只有專業(yè)人士才能干的活,也能一并包攬。
陳洛轉(zhuǎn)了好一會兒,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叫,你怎么了,怎么一下車就不見了呢?
陳洛轉(zhuǎn)過頭,見卓瑪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連忙說,看你一來就很忙,我只好先自己轉(zhuǎn)轉(zhuǎn)。
這么個工地,人多,事也多,不過還好,剛才都處理完了。卓瑪說完,又問,說起來你也是我表哥,那我也就不客氣直接問了,我聽登巴說你以前也在工地上干,那你主要干什么呢?
陳洛不好意思地訕笑了一下,說,我以前那些工地,可沒你的這么大喲。
那倒沒什么,卓瑪不經(jīng)意地說,你只要說你以前主要干什么,那我就好安排了。
我是泥水工。陳洛說。
哦。聽了陳洛的話,卓瑪馬上沖一個地方喊,扎西達(dá)娃!扎西達(dá)娃!
只喊了幾聲,一個黑壯黑壯、滿臉是汗水的漢子就顛著屁股跑到了卓瑪面前。過來后,他用身上隨身攜帶的一條黑乎乎的毛巾擦了一下臉上沾著的那些不知道是泥還是水的東西,然后問,卓瑪啦,有事嗎?
卓瑪用手指著陳洛,說,這是我表哥陳洛,以后就讓他跟著你干吧。
表哥?那叫扎西達(dá)娃的黑壯漢子扭過頭看了看陳洛,又轉(zhuǎn)過去對卓瑪說,這就是你之前說過的要從內(nèi)地來的那個人吧?
嗯。卓瑪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咧。扎西達(dá)娃一把抓住陳洛的手,說,你跟我來吧!
陳洛看了看卓瑪,卓瑪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去吧,下班了我開車來接你,帶你回登巴家。
不用了,下班時你有事就先走吧,我看這里離登巴家也不遠(yuǎn),到時我自己走路回去就行了。陳洛說。
那到時再說吧。卓瑪說完,轉(zhuǎn)身上了車子,一會兒車子就不見了影子。
陳洛問扎西達(dá)娃,卓瑪很忙吧?
那是當(dāng)然!扎西達(dá)娃一邊在前面走,一邊說,她可是大忙人喲,不僅在這里有這么大的一個工地,聽說還準(zhǔn)備和內(nèi)地的一個大老板合作,在四川做生意呢。
哦,在四川?陳洛剛想追問具體情況,扎西達(dá)娃卻指著前面的一個工棚,對他說,我們到了!
陳洛連忙問,那我干什么呢?我可是什么工具都帶了的,馬上就可以開始砌磚!他掏出了隨身攜帶的一把磚刀。
這把磚刀少說也跟了陳洛十好幾年了。
砌什么磚喲!扎西達(dá)娃看著他一下子笑了,說,我們是管理泥水工組的,不需要親自去砌磚的。
我們?陳洛呆住了,不明白扎西達(dá)娃在說什么。
你是卓瑪啦的表哥,她之前給我說到你時,叫你跟著我,意思是讓你和我一起管理這個班組!扎西達(dá)娃笑著對陳洛說,如果你親自去砌磚了,卓瑪啦追問起來,我可擔(dān)不了這個責(zé)任!endprint
管理?陳洛一下子愣住了!
5
這天下來,陳洛還真適應(yīng)不了管理這個新角色,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開始時跟著扎西達(dá)娃滿工地轉(zhuǎn),卻因?yàn)樽约簭膩聿恢馈肮芾怼笔莻€什么樣的概念,所以,完全不知從何下手。在扎西達(dá)娃到處安排工作時,陳洛就感覺自己幾乎只是閑人一個,什么活都干不了。有好幾次他都拿出身上帶著的磚刀,對扎西達(dá)娃說自己要親自去砌磚,扎西達(dá)娃卻都笑著攔住了他。后來,扎西達(dá)娃也看出了他的不適應(yīng),干脆就對他說,要不你先回工棚歇歇吧,等適應(yīng)一下再說?
回工棚?陳洛疑惑了,可我是來干活的啊。
真想干活也不用急嘛,扎西達(dá)娃說,我聽卓瑪啦說你也是剛來的,我們這里和你老家不一樣,是幾千米海拔的高原,你必須先休息幾天才能正式上班,否則,出了事我可擔(dān)不起喲。
正說到這里,登巴卻一臉倦容地突然出現(xiàn)在了陳洛的面前。
登巴,你來得正好!扎西達(dá)娃一把抓住登巴,說,你先帶表哥到工棚去坐坐吧,我到工地上了!
扎西啦!陳洛剛想再對扎西達(dá)娃說自己想干活,扎西達(dá)娃卻連忙轉(zhuǎn)過身,似乎沒聽到他說的話一樣,急急忙忙跑向了工地上的一個角落。
這?陳洛有點(diǎn)手足無措了。
走吧,登巴一把拉住了陳洛的手,說,你剛來,他是不會給你安排什么工作的,你還是先跟我到工棚里坐坐吧!
你怎么也來了?陳洛看著登巴,問。
我怎么來了?我也是這個工地上的人啊。登巴說。
你也是?陳洛疑惑了,說,可是卓瑪不是說你打獵去了嗎?
打獵?登巴看著陳洛,臉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些無奈的神色,說,還打什么獵喲,我現(xiàn)在就是在這工地上干活,只是卓瑪看在我是她親戚的份上,沒怎么管我,讓我什么時候愿意來就來,就是不想來也不管。
這……剛說到這里,他們兩個已經(jīng)到了工棚里面。
一到工棚,登巴就拿出了一個高壓鍋,里面加了一些水,再放在一個電爐上,說,累了,肚子也餓了,煮點(diǎn)東西吃吧。
陳洛認(rèn)為他要煮什么,沒想到等水開了,登巴卻拿出了一把面條,往鍋里下。等面條放好了,他再把鍋蓋蓋上。
等等!等等!陳洛連忙上前,說,煮個面條還需要用高壓鍋來壓嗎?那豈不壓成糊糊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登巴轉(zhuǎn)對頭,擦了擦手上剛倒水時沾上的水,說,我們這里海拔高,面條還必須用高壓鍋來壓呢,否則是煮不熟的!
哦!陳洛聽了,驚訝地看著高壓鍋,不知道現(xiàn)在在鍋里的面條等會兒將是怎么樣的一種狀況。
幸好沒幾分鐘,高壓鍋的閥門就開始轉(zhuǎn)動了,之后,登巴將鍋從電爐上拿了下來,再放在旁邊冷卻了一下,最后,放在工棚旁邊的一個水管下用水沖,再打開了鍋。
陳洛連忙跑過去看,那鍋里的面條竟然還真的沒有成糊糊,而是一條一條的,完全和在內(nèi)地煮時一模一樣。
一會兒,登巴就拌好了調(diào)料,給陳洛端了一大碗過來。
看著碗里的面條雖然和內(nèi)地的還是一樣,但陳洛卻依然有點(diǎn)疑慮,不敢動筷子。登巴卻一邊大筷子大筷子地往嘴里塞著面條,一邊用手肘推著陳洛,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快吃啊,否則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吃了!
陳洛試探性地夾了一筷子面條送進(jìn)嘴里,一嚼,還真是和內(nèi)地一樣的味道!
陳洛邊吃面條,邊對自己新來的這個地方產(chǎn)生了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他想,看來這里還真和自己的老家不太一樣啊。
吃完,陳洛又問登巴,剛才你怎么說還打什么獵喲?
是啊。也許是吃飽了,登巴搬了一只凳子,放在工棚外,像陳洛初見他時一樣,又將整個人都癱在了陽光之下。
陳洛一看到陽光下懶洋洋的登巴,連剛才打獵的問題都忘了,說,你這么喜歡曬太陽???
當(dāng)然!登巴看了一眼陳洛,說,你也搬個凳子來曬曬吧,要知道,曬太陽可是我們這里人的一種習(xí)慣,就像喝酥油茶,跳鍋莊舞一樣呢!
你不會天天都這樣曬太陽吧?陳洛開玩笑地問。
是啊,當(dāng)然是天天都曬了??!登巴的話里又用了一個“當(dāng)然”,似乎對陳洛的問話感到很是驚訝。
天天都曬太陽?陳洛卻更是驚訝了,指著陽光里的登巴,問,就這樣?就這樣天天曬?
是??!登巴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有這么好的陽光,還是免費(fèi)的,這不是老天爺對我們的恩賜嗎?那為什么不天天享受它帶給我們的這些溫暖呢?
這……陳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想了好一會兒,才問,可是你有這么多時間嗎?
我是肯定有的!登巴整個人都伸展在陽光里,全身都被涂抹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又懶洋洋地說,可是其他人有沒有我可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陳洛不知道登巴突然提到“其他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所指的“其他人”是誰。
是啊,人家天天管理著這么大的工地,可就沒有那么多的空閑時間曬太陽了喲!登巴說。
管理這么大的工地?陳洛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指的是卓瑪?
除了她還有誰呢?登巴似乎已經(jīng)越來越慵懶了,不僅連話,整個人也變得懶洋洋的。太陽的溫暖讓他連說話都好像沒有了什么力氣。
她這么忙,想來是沒時間像你一樣曬太陽了。陳洛笑了笑,又說,聽說她還想到四川去發(fā)展?
發(fā)展就發(fā)展唄!登巴還是那股懶洋洋的勁兒,反正我們這些打獵的,一輩子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打獵,她雖然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卻一直沒打過獵,也打不來獵,大家各干各的事,也是好的啊!
可你為什么又來她的工地上了呢?陳洛還是想不明白。
為什么?登巴這次瞇起了一次眼,側(cè)過身看了看陳洛,說,還不是為了謀生唄!
謀生?陳洛越來越不明白了。
是??!剛說到這里,登巴卻突然翻身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走到工地的一個角落,拿起一個桶,說,開始干活啰!他說話和拿桶時的動作一氣呵成,完全沒有了剛才陳洛見到的疲倦,看起來甚至還精神煥發(fā)的樣子。endprint
這陽光還真有這么大的功效?還能解乏?陳洛伸出手,讓自己的手掌充分感受了一下那些傾瀉而下的陽光的溫度。
還別說,只一小會兒,陳洛就覺得自己的手心開始慢慢變得溫暖了起來,再過了一會兒,那些溫度就從手心傳到了手臂,后來還到了全身。
陳洛覺得自己都有點(diǎn)慵懶了。
6
陳洛在工地上的日子,可謂波瀾不驚,沒多久,他就熟悉了工地上的那些事情。卓瑪本來要安排他和扎西達(dá)娃一起管理瓦工班組,當(dāng)個小工頭,可陳洛卻怎么都不愿意,說自己沒管理過別人,不知道怎么干。卓瑪勸說了很多次,陳洛也不同意,后來卓瑪也只得隨他的意,讓他和瓦工班組的其他工人一起,干最基礎(chǔ)的砌磚工作。
陳洛以前雖然是在內(nèi)地農(nóng)村的小工地上干,但到了這里,他砌磚的手藝還真算不錯,所以,很快地,就得到了大家的認(rèn)同,都認(rèn)為他應(yīng)該是這個工地上瓦工中的師傅了。
有一次,扎西達(dá)娃開玩笑地對他說,你看,現(xiàn)在大家都說你磚砌得可好了,當(dāng)初讓你當(dāng)工頭,你還不干!
當(dāng)工頭和磚砌得好,還是兩回事嘛!陳洛受不得人夸,別人一夸,他就臉紅,所以,聽扎西達(dá)娃這么一說,就不好意思了。
有天晚上,陳洛又給父親打電話,說了自己在工地的表現(xiàn)。
父親一聽陳洛在工地上站穩(wěn)了腳根,就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這樣你干不了多久,人家提的條件就可以達(dá)到了!
卓瑪表妹還給我說過,讓我當(dāng)工頭呢!陳洛說,可是我覺得自己沒那個能力,所以拒絕了。
當(dāng)工頭?父親一聽,竟然馬上急了,連忙問,這么好的事,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呢?
答應(yīng)?陳洛一下子怔住了,可是我真的不會管理?。?/p>
你不會管理,可以學(xué)??!父親的聲音提高了好多,你這傻小子!
可是……陳洛還想爭辯。
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當(dāng)了工頭,你的收入肯定會比現(xiàn)在還要高很多!那人家的條件還有什么難的??!父親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根本不給陳洛爭辯的機(jī)會。
可是人家的條件真的那么重要嗎?陳洛也有點(diǎn)生氣了,說,人家的條件即使重要,可我去做自己不懂的那一行,萬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辦!
這怎么會出事呢!父親好像也生氣了,在電話里聲音又提高了很多,你在自己親戚的工地上干活,別人會照顧你的嘛,怎么會出事呢!反正你明天就去給卓瑪說,說自己愿意做工頭!如果你不去說,那我叫登巴給我卓瑪?shù)碾娫?,我直接打電話給她!我就算拼了這張老臉,也要讓你干上工頭,多掙點(diǎn)錢!
你……陳洛一下子語塞了,不知道說什么好,他知道父親可是說到做到的性格,頓了好久,才終于說,人家的要求,真的就這么重要嗎?!
真的就這么重要嗎?父親重復(fù)了陳洛的語,似乎很是不屑,然后說,不重要,那你怎么在老家縣城買房子?不買房子,那你還怎么娶人家上門!就是你愿意,人家也肯定不愿意!不僅是不愿意,等時間久了,人家沒耐性了,說不定隨時就和別人在一起了!這些事情你還用我說嗎!如果不是因?yàn)榧敝鴿M足人家的條件,我會讓你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還不是聽說那里的工資比我們這里高很多而已!
父親的話,一連串地說出來,根本沒有給陳洛任何說話的機(jī)會。陳洛默默地聽著父親在話筒里激動地說話,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但他的內(nèi)心卻一直在嘆氣。他知道父親是在為他好,而他也實(shí)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辦。特別是對父親說要讓他給卓瑪提自己要當(dāng)工頭的事,更是不知道該怎么辦。陳洛是一個性格內(nèi)向的人,以前就只知道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還從來沒因?yàn)樽约旱氖陆o別人開過口。這次來高原,也是父親先聯(lián)系好了登巴,他才來的。來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因?yàn)楣べY高,掙錢快。
后來,電話掛了。在掛電話前,父親一再叮囑他,明天一定要盡快給卓瑪說。陳洛只能在電話里“嗯”、“嗯”答應(yīng)。
陳洛上床時,登巴已經(jīng)睡著了。但因?yàn)殛惵逍睦镉惺拢洗矔r動作有點(diǎn)大,就弄出了響動。登巴迷迷糊糊地轉(zhuǎn)過身,睜開眼,問,怎么了,和表叔吵什么???
吵?你也聽出來了?你不是一直在睡覺嗎?陳洛問。
剛才是睡著了,可是之前你在打電話時的聲音好大,這還聽不出來???登巴說。
陳洛就悶在那里,一句話不說。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給登巴說。
似乎是看出了陳洛的為難,登巴也不再問了,卻在停頓了一下之后,又問了一個問題。他說,哥,你家在四川,怎么會來我們這里這么遠(yuǎn)的地方打工呢?
怎么會?陳洛一聽,沒有任何思考,就說,因?yàn)檫@里工資高唄。
工資高?登巴奇怪地看著陳洛,說,可是你一個人在這里,工資再高,沒有人照顧你,出了什么事還必須自己一個人扛著,豈不是更辛苦?
辛苦也沒辦法啊。陳洛再嘆了一口氣。聽到登巴剛才的問話,陳洛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又抽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寒氣又滲了進(jìn)去。
拋開辛苦不談,可你掙那么多錢干嘛呢?登巴又問。
干嘛?陳洛看了看登巴,反問他,難道你不想掙很多錢嗎?
很多錢?登巴卻明顯茫然了,他說,我掙很多錢干嘛?我一個人,只要我自己夠吃夠喝就行了啊,掙那么多錢干嘛?
你還真不想掙很多錢?陳洛愕然了!
是?。〉前瓦@兩個字完全是擲地有聲,根本不讓陳洛有任何置疑。
那你娶媳婦什么的不用花錢?陳洛只好問另一個問題。
娶媳婦?這還要花錢?這次是輪到登巴愕然了,他甚至睜大了雙眼,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地看著陳洛,說,她喜歡我,就跟著我,不喜歡,就不跟著我,我為什么還要花錢?
這……陳洛看登巴的眼神,真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他只好說,你們這里娶媳婦真不花錢?
不花??!登巴斬釘截鐵地說,如果娶媳婦還要花錢,人家都會笑話的!
聽了登巴的話,陳洛這晚可是真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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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清晨,登巴都起床了,陳洛卻還沒睡著。
登巴也不管他,只是一個人起身,燒了一壺酥油茶,“咂巴”、“咂巴”(吱溜)(吱溜)地連喝了好幾碗,再扛起神龕旁邊的那一捆竹簽,出了門。
陳洛一看,連忙也爬了起來,悄悄地跟在了登巴的身后。
這時天還剛蒙蒙亮,泛白的月亮甚至還明澄澄地掛在天空之中。陳洛知道自己跟在登巴的后面,他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但他還是躡手躡腳地跟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登巴發(fā)現(xiàn)了。
雖然一夜未曾合眼,陳洛卻覺得自己什么睡意都沒有。一是昨晚父親的叮囑還一直在自己的耳邊響著,二是他也實(shí)在是對登巴的行為有點(diǎn)好奇。父親的叮囑讓陳洛不知道去工地后見到卓瑪該怎么給她說。登巴的行動卻讓他覺得自己終于有了一個不到工地去的理由。自從來到登巴家,陳洛就發(fā)現(xiàn),登巴每天早上都是早早地就起了床,然后就抱著那捆神龕前的竹簽出了門。陳洛想問登巴,但覺得又不好問。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陳洛發(fā)覺登巴的性格很急,一不小心說錯了什么話,他就有可能馬上給你翻臉。雖說這是一個性格直爽的人,翻臉后沒多久,他就會完全像之前一樣對你,甚至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但陳洛心里卻還是對這種人有點(diǎn)發(fā)怵。因此,他早就決定哪天一定要悄悄跟著登巴,把這奇怪的事情弄明白。湊巧遇到今天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工地上面對卓瑪,所以,也就實(shí)施了自己的行動。
陳洛看到,登巴一直在往遠(yuǎn)離房子的地方走。而且,走的地方路況越來越差,地勢也是越來越陡。到后來,竟然是到了一處山腳。這時天色要亮一些了,陳洛也能夠看清登巴的后背,不像剛出門時,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有一個人影,還生怕跟錯了人。陳洛不知道登巴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的好奇越發(fā)濃烈,因此,跟得也是越緊,生怕登巴突然走掉了。
幸好性情爽直的登巴看起來也不是一個很細(xì)心的人,反過來,甚至還可以說他有些粗心大意。陳洛跟了他這么久,根本就是沒絲毫察覺。這讓陳洛得以放心大膽地跟在他的身后。
登巴到了山腳之后,似乎對那里的地形很是熟悉。他先是呆站了一會兒,抬起頭,看了看山頂上已經(jīng)能看清楚的皚皚白雪,再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之后,彎著腰,在附近搬了一些石頭,放在一起。陳洛越看越奇怪,不明白登巴搬這些石頭是用來干什么用的。只見登巴把石頭全都搬到一起后,又?jǐn)[弄了好一會兒,之后,又用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那些石頭的位置,才又往前走去!
陳洛看登巴往前走了,自己也連忙上前,看登巴擺弄的石頭。這一看不打緊,陳洛卻看到,登巴明顯是把那些石頭擺成了一道機(jī)關(guān)!因?yàn)殛惵灏l(fā)現(xiàn)那些石頭的擺布是非常講究的,特別是放在最邊上的一塊,只要有人或者是有物體一不小心觸碰到,整個石堆就會轟然倒塌!那么多石頭一起倒下,威力該有多大!
陳洛立刻張大了嘴巴!他心里想,難道真是有什么人得罪了登巴,讓他產(chǎn)生了報復(fù)的念頭?
一想到這里,陳洛就不寒而栗!他的整個背心都覺得冷嗖嗖的,人也是直發(fā)抖!他想上前去拉住登巴,想讓他不要干傻事!
但還沒等陳洛上去拉住登巴,就只見登巴找到了離剛才堆石塊時不遠(yuǎn)的一處平坦開闊地帶,放下他一直隨身帶著的那捆竹簽,再解開,之后將竹簽一根根地拿了出來,再一根根地釘入地下,而且沒有一根是露出頭來。這樣,好不容易他將那些竹簽在地下釘了一個圈,陳洛看,一根根釘入地下的竹簽幾乎就是一個圓圈形狀。陳洛默默地躲在一棵大樹后,看著登巴做這些事。到竹簽釘了一個圈后,陳洛認(rèn)為他已經(jīng)做完他想做的事了,沒想到登巴卻又像剛才那樣,將剩下的竹簽又在地面上釘了兩個圈,這才站起了身,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好不容易釘出的三個同心圓形。
陳洛看月亮慢慢隱到山后去了,天色也越來越亮。此時的登巴,卻脫掉鞋子,解下他一直都有的綁腿,竟光著腳在竹簽上逆時針繞了三圈,同時口中頌?zāi)畈唤^,振振有詞,似乎在念著什么咒語。轉(zhuǎn)完三圈后,他再脫掉皮外套,解開聽他說從來都沒有剪過的長發(fā),銜于口中!之后讓陳洛更是意想不到的是,登巴居然在這么寒冷的清晨,在很短的時間里,就脫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
陳洛感覺登巴已經(jīng)瘋了!陳洛實(shí)在是想不出,有哪個正常人會做出他現(xiàn)在所做的這些事情來!
陳洛完全是目瞪口呆了,他甚至想馬上就沖上去,讓登巴不要再做傻事!
但還沒等陳洛沖上去,就只見登巴光著身子在竹簽上又滾又跳,口里念詞也變得急促而洪亮起來!
此時,陳洛突然覺得自己的背心真是好像被利箭一下子擊中了!他整個人都傻住了!他看著登巴又唱又跳的樣子,感覺這原本平寂的山腳竟然好像也倏地吹過來一陣陣陰風(fēng),霎那間變得地動山搖!陳洛甚至覺得自己的眼前還出現(xiàn)了一陣陣幻像,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只奇怪的動物正拼命地從山上的密林里往山下跑!而它們一跑下來,就都前仆后繼地撞上了登巴剛才設(shè)置的機(jī)關(guān),瞬間一個個撞得頭破血流,動也不能動!
陳洛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什么都不能承受了!他甚至一下子失去了意識,覺得自己的大腦立馬變得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8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洛才終于清醒了過來!
他剛一清醒過來,就又懵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了!
過了好久,他才恍惚記得自己是跟著登巴來這里的。
他捶了捶自己的頭,感覺還有些痛。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看了看山上的白雪和那些郁郁郁蔥蔥的樹林,突然想,這登巴呢?
他到處看,卻沒看到登巴的影子!
他記得自己好像還看到很多奇怪的動物撞到了登巴設(shè)置的那些機(jī)關(guān)上,他奔向那些機(jī)關(guān),卻是什么都沒有了,甚至連他親眼見到的登巴堆放在一起的那些石頭,也是無影無蹤了!
陳洛不知道這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連忙跑到登巴跳舞念咒的地方。他清晰地記得,登巴在那里的地面下埋下了很多尖尖的竹簽!
但任憑他怎么尋找,那些竹簽卻都找不到了,和堆放在一起的那些石塊一樣,消失了!endprint
陳洛再用手捶自己的頭,想剛才自己是不是做夢了?
他感覺自己的腿好像一直都在發(fā)軟,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干什么,只能迷迷糊糊地往一個方向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聽到了一陣汽車?yán)嚷暎?/p>
他一抬頭,卻看到是卓瑪?shù)能囎油T诹俗约旱拿媲啊?/p>
卓瑪正在使勁兒沖他按喇叭。
卓瑪看陳洛的樣子,很是驚訝,連忙下了車,問,你怎么了?
我?陳洛摸了摸自己的頭,再看了看卓瑪,說,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今天怎么沒來上班呢?我問登巴,他說也不知道,還把我嚇了一跳,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只能到處開車找你!卓瑪似乎很急,說,把俄洛都找了一個遍,卻都沒見你的影子,幸好在這里還見到你了!
哦?是啊,我還要回去上班呢。陳洛迷迷瞪瞪地說。
你沒什么事吧?卓瑪關(guān)心地問。
應(yīng)該沒有吧?陳洛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事還是沒事了,只能說,我只是感覺自己好像有點(diǎn)迷糊。
沒事就好,上車吧,我送你回登巴家,好好休息一下,估計(jì)你可能是高原反應(yīng)還沒有過,還是不太適應(yīng)這里高海拔的環(huán)境,所以有點(diǎn)迷糊了。卓瑪說。
哦。陳洛也不知道說什么了,只有聽卓瑪?shù)脑挕?/p>
在車上,卓瑪對他說,你今天好好休息,過兩天和我回內(nèi)地一趟吧。
回內(nèi)地?陳洛不解地問,工地不是還沒完工嗎?
我是說你和我一起去,卓瑪說,我可能要在四川和別人合作一項(xiàng)工程,我雖然去過內(nèi)地,但不熟,你和我一起去,也可以幫我一些。
哦。陳洛也不知道該是點(diǎn)頭還是搖頭了,只能這樣簡單回應(yīng)。
在車上,陳洛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他問,卓瑪啦,你這么年輕,怎么生意就做得這么大了呢?
卓瑪聽了,卻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陳洛奇怪地看著她,怎么都不相信。
其實(shí),我最初也只是做做西藏的特產(chǎn),賣給內(nèi)地的游客,卓瑪說,只是沒想到卻越做越好,生意也是越來越大,后來就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們這里的老百姓,原來都是打獵的,也不會干什么其他的事,但我從來就不喜歡打獵,也就只有找點(diǎn)自己想干的事情做了,否則也不可能一直閑著吧?
這倒是。陳洛覺得面前這個女人真的不一般。
但我卻是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的生意非得要做成一個多大的規(guī)模。卓瑪“呵呵”笑著,對陳洛說。
陳洛從她的表情,知道她說的肯定是真話。
過了幾天,卓瑪還真的開著自己的車,帶著陳洛上了回四川方向的路。
在路上,陳洛一直想問卓瑪?shù)前褪窃趺戳?,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問題,但他卻又不敢肯定那天是不是自己犯迷糊了,所以又不好問,只能強(qiáng)忍在心里,但腦海里卻一遍一遍像電影一樣回放著那天早上的畫面,感覺像是真實(shí)的,觸手可及的,但又是虛幻的,如海市蜃樓一般的。
卓瑪和陳洛走的是川藏線。這條線可能是世界上最險峻的交通要道了。陳洛上一次來卓瑪這里時,是走的青藏線,那條線路況要好得多,幾乎和陳洛老家的那些公路差不了多少。但川藏線卻是完全不一樣了。這線上到處都是懸崖,到處都是容易塌方的地方,到處都是窄得只能容下一輛小車單向行駛的路段。陳洛好幾次看到,他們的車子在路上走著,有一側(cè)的車輪就有一半都懸在路邊,車輪下面還飄浮著一朵一朵的白云,讓陳洛真是提心吊膽。幸好這種路況卓瑪見得多了,所以也不慌張,只是將車速慢了下來。這樣,兩天過后,兩人就到了四川。
到了四川,卓瑪很快找到了合作方。合作方是一個看起來年齡偏大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于世故的那種人。
雙方一落座,那男人就很爽朗地說,卓瑪啦,幸會啊,我還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jī)會和來自高原上的美麗阿佳合作做事呢!
阿佳?卓瑪看著那男人,笑著說,不會吧,我感覺自己可能比陳老板要年輕啊。
哦?那男人一下子愣了,說,年輕?您肯定是比我年輕啊,這還用說?
那我明白了,卓瑪笑了,說,可能是陳老板不知道“阿佳”這個詞的意思吧?
我聽說你們那里一般都叫年輕姑娘是“阿佳”啊。陳老板明顯迷惑了。
年輕姑娘不是這樣叫的,“阿佳”是“姐姐”的意思。陳洛在一邊插嘴說,你可以叫她“卓瑪啦”就行了,陳老板。
哦?這樣啊!陳老板臉一下子紅了,他一拍大腿,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貽笑大方了,我還說在您來之前,好好充一下電,了解一下藏地文化,沒想到太倉促,還是班門弄斧了!
這沒什么的。卓瑪笑著說,陳老板畢竟沒到過我們那里嘛,以后我們合作了,你去的機(jī)會多了,就不會這樣了。
這倒是!這倒是!陳老板馬上說,卓瑪啦,您看您喝點(diǎn)什么?他明顯是一個老練的人,馬上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就要點(diǎn)開水就行了。卓瑪說。
那好!那好!陳老板連忙親自起身給卓瑪?shù)沽碎_水。
剛倒到四分之三左右,卓瑪就連忙說,陳老板,夠了,夠了。
這……陳老板看著卓瑪,似乎開玩笑似地說,卓瑪啦,我們這里開水還是有的呢。
不是這樣的,卓瑪看著旁邊一個地方,拿起了一瓶放在那里的礦泉水。
這有開水了,還需要喝礦泉水嗎?陳洛有點(diǎn)奇怪了。他看著陳老板,陳老板也是和陳洛一樣的表情。
卓瑪卻一邊打開了礦泉水,一邊沖陳老板說,這次該輪到我說不好意思了,呵呵,我來過內(nèi)地,這里的開水溫度,比我們那里高多了,以前每次來,只要一喝開水,就會在我的嘴上燙一個大泡,所以我現(xiàn)在學(xué)聰明了!說完,卓瑪就把礦泉水倒進(jìn)了那杯開水。
哦?是這樣??!陳老板連忙說,理解!理解!畢竟我們兩個地方還是不一樣的,有些不一樣的生活習(xí)慣也是很正常的嘛!
是啊。卓瑪微笑著說。她喝了一口水后,似乎很愜意地說,這就好多了!要知道,這可是我多次來內(nèi)地,積累出來的寶貴經(jīng)驗(yàn)??!endprint
之后的合作談判很順利,很快雙方就簽了字。
陳洛認(rèn)為事情一辦完,卓瑪就會回去了,沒想到她卻說,反正你已經(jīng)回四川了,我自己又開了車,不如我們?nèi)ツ憷霞铱纯窗?,順便也看一下表叔他們,畢竟我們還是親戚呢。
陳洛還真沒想到卓瑪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自己也是好久沒回家了,當(dāng)然也想回家看看。
9
陳洛的老家,是在山腳下的一個小鄉(xiāng)村里。幾個小時后,車子就到了。卓瑪將車開到一個路口時,陳洛指著前面一個地方,不好意思地對她說,車開不進(jìn)去了,只能到這里。
卓瑪說,公路沒通到你們家嗎?
陳洛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車停在哪里呢?卓瑪看了看周圍。這里是一個山坡,也沒有住家戶。
只能停在那塊空地上了。陳洛指著坡上的一個地方說。
卓瑪看到,那是一塊開闊的空石地。
這里可是在山坡上呢,安全嗎?卓瑪問。
沒事的,石地是老鄉(xiāng)們的曬壩,現(xiàn)在沒有曬的東西,否則,你想停那里還不行呢。陳洛說。
把車停穩(wěn),卓瑪剛下車,就見到一個光著屁股,滿臉滿手都是泥巴的四五歲小男孩湊了過來。
八斤,你怎么一個人來這里了?陳洛沖小男孩喊。
那小孩子一聽陳洛的話,馬上就躲在了一邊,不說話了。
陳洛對他揮了揮手,說,你還是快點(diǎn)回家吧,別一個人到處跑!
卓瑪奇怪地問,他的名字可真是奇怪,怎么叫八斤呢?
他出生時剛好八斤重,所以叫八斤啊。陳洛說。
哦,還有這么奇怪的取名字方式???卓瑪看著八斤,不禁笑了起來,隨手從兜里掏出了一些糖果,對他說,來,姐姐給你好吃的東西。
那孩子怯怯地伸出了手,想接住糖果。卓瑪一看,又不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因?yàn)楹⒆拥氖謱?shí)在是太臟了,上面全是泥巴。
卓瑪轉(zhuǎn)了一圈,看坡下有個池塘,就對八斤說,姐姐先帶你去把手洗干凈了,再給你糖,好不好?說完,就伸出了手,想牽他去池塘邊。
八斤遲疑地看著卓瑪,又轉(zhuǎn)動著眼珠,看了看陳洛,把手放在面前,不知道是該伸出,還是該縮回。陳洛笑著說,去吧,還怕姐姐吃了你?。堪私镞@才伸出了手,任由卓瑪牽著自己。
到了池塘邊上,卓瑪看著池塘里面的水,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洛還認(rèn)為她哪里不舒服了,連忙問,你怎么了?
這……卓瑪指著面前池塘里的水,說,這水,可怎么洗手??!
陳洛這才知道卓瑪?shù)刮豢诶錃獾脑?。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說,我們這里的池塘水,就是這樣的啦,沒什么奇怪的。
就是這樣?卓瑪本來想讓八斤洗手,現(xiàn)在卻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了!
我們這里的水,肯定和你們那里比是差遠(yuǎn)了,不過這個池塘里面的水,在我們這一帶,已經(jīng)算是干凈的了。陳洛安慰著卓瑪。
這還算干凈?卓瑪看著面前的池塘,似乎怎么也不相信陳洛的話。
陳洛也不得不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么給卓瑪說了。
的確,面前的水,陳洛看上去也是污穢不堪,水面幾乎完全是黑的,根本看不清池水里面有什么東西,那些水完全沒有了清澈的概念,最讓人不可忍受的是,水面上還飄浮著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穢物,整個池塘也散發(fā)著一陣陣的惡臭,讓人一聞到就想吐!
這水怎么這么臟啊?卓瑪看著面前的情景,都有點(diǎn)不知所措了。
唉,這個水塘是用來養(yǎng)魚的。陳洛說。
養(yǎng)魚的?養(yǎng)魚的應(yīng)該更干凈才對啊。卓瑪完全驚訝了,一聽陳洛的話,就張開了嘴,說,怎么可能還這么臟呢?
現(xiàn)在的魚便宜,養(yǎng)魚的為了增加產(chǎn)量,就往池塘里面倒糞便,甚至是將化肥往池塘里面倒,說這樣魚長得快。陳洛說。
糞便?化肥?卓瑪根本是目瞪口呆了,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好久好久都沒合上來!
是啊,那些東西一倒進(jìn)這水里,你說能不臭嗎?而且,這水又不是活水,不能循環(huán)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會越來越臭了!陳洛無奈地說。
可是這樣養(yǎng)出來的魚還能吃嗎?還有人敢買嗎?卓瑪良久之后,才終于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不買吃什么呢?我們這里現(xiàn)在都是這樣養(yǎng)魚的!陳洛說。
真是……卓瑪搖了搖頭,真是不知道說什么了,她只得又牽著八斤的手,離開了池塘邊。
卓瑪看周圍也沒有池塘了,就又回到了車?yán)?,拿出了一瓶礦泉水,給八斤洗手。
陳洛說,他一會兒還會弄臟的,小孩子嘛,沒必要洗得這么干凈。
卓瑪卻蹲下身子,一邊給八斤洗著手,一邊溫柔地對他說,八斤,姐姐現(xiàn)在把手給你洗干凈了,你可不能再弄臟了啊。
八斤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憨笑。
卓瑪又說,如果你答應(yīng)我不再弄臟小手,那我一會兒又給你糖吃!
八斤一聽這話,連連點(diǎn)頭。
八斤的手洗干凈了后,卓瑪抓了一把糖果放在他的兜里。陳洛對八斤說,你快回去吧,你奶奶一會兒不見了你,會著急的。
嗯!八斤有了糖果,對什么話都聽,他脆生生地應(yīng)了一聲,就往一個方向跑去了。
奶奶?他爸爸媽媽不在家嗎?卓瑪問。
是啊,他爸爸媽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兩個相依為命。陳洛說。
把這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放心嗎?卓瑪問。
有什么不放心呢,大人要養(yǎng)家糊口,只能這樣做啊。陳洛隨意地說。他邊說,邊帶著卓瑪上了一條公路邊的小道。
這是通往你們家的路吧?卓瑪問。
陳洛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不遠(yuǎn),走四十分鐘的路就到了。
四十分鐘?卓瑪吃了一驚,說,不會吧,這么遠(yuǎn)?
沒辦法啊,陳洛苦笑了一下,說,沒通公路,就只能走了啊。
卓瑪看著前面崎嶇不平的小路,似乎心里沒底。陳洛對她說,沒事的,我們慢慢走,一會兒就到了!endprint
卓瑪只得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走著走著,似乎還真是累了,卓瑪就停了下來,問,表哥,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不要生氣喲。
問吧,都是親戚,還有什么好生氣的呢?陳洛說。
那我就問了喲。卓瑪看著陳洛,說,你比我和登巴都大,怎么卻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呢?
這……陳洛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頓了一會兒,他只得說,這事兒一會兒到了我家你就明白了!
到家?卓瑪疑惑地睜著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不知道陳洛在說什么。
是啊,到我家你就知道了!陳洛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10
天快黑時,終于到了一個轉(zhuǎn)角處,卓瑪?shù)哪_都起泡了,走路幾乎都是一瘸一拐的了,陳洛才指著前面的一片竹林,說,到了。
卓瑪一看,那片竹林后面,露出三座房子來!
那三座房子氣勢恢宏,都很漂亮,占地面積大,看起來成一“品”字型,全是一樓一底,墻是白的,瓦是紅的,每座房子都有一道圍墻圍了起來!
卓瑪一看之下,嚇了一跳!她指著那三座房子,驚訝地說,這就是你家?
是啊,陳洛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馬上又說,不過不是全部,只是其中的一座。
一座?卓瑪看了看面前越走越近的房子,說,一座也是很大的?。?/p>
這三座房子,總共三家,不過都是我們本家,一家是我四叔,一家是我幺叔。陳洛說。
陳洛,你怎么回來了???卓瑪剛想再說點(diǎn)什么,卻聽到一個女人在沖陳洛說話。
卓瑪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年紀(jì)大約三十五六的婦人站在了陳洛的面前。
陳洛一看那女人,連忙說,大姐,我回四川出差,順便回家看看。
出差?那女人的語氣先抑后揚(yáng),似乎充滿了驚訝,一個打工的,還是在工地上打工的,也有機(jī)會出差?
陳洛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卓瑪看他好像很是尷尬,就連忙上前,說,是啊,我是他的老板,我到四川有事,所以帶他出差來了,然后順道回家里看看老人!
你……那女人似乎才終于發(fā)現(xiàn)陳洛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她先看了看卓瑪,又看了看陳洛,嘴巴一撇,臉上充滿了不信任,目光好像掃描儀一樣在卓瑪?shù)纳砩蟻砘鼗锪撕脦状?,才說,老板?你是他的老板?這么年輕漂亮的老板?她連續(xù)說出了這么三句話,語氣明顯陰陽怪氣的,讓人一聽,身上不禁馬上就會起雞皮疙瘩!
大姐,這真是我老板!陳洛的臉紅了,良久才補(bǔ)充了一句,人家可還是我的親戚呢!
親戚?那女人不屑地轉(zhuǎn)過身,說,是不是真的我說了不算,你看你怎么去給小紅解釋吧!說完,轉(zhuǎn)過身,扭著屁股,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洛不好意思地看著卓瑪,想道歉,卓瑪卻說,還愣著干什么啊,你說哪座房子是你家,我也想快點(diǎn)見到表爺爺和表叔??!
陳洛只好點(diǎn)了點(diǎn)頭,帶卓瑪?shù)搅艘欢聡鷫ν?,順著墻根走到了一個門口,喊,爸,我回來了!
一個中年人正在屋檐下編著筐子類的篾貨,一聽到聲音,連忙抬起了頭,看到陳洛,卻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手里也停止了動作,只是訥訥地說,你……你怎么回來了?
我出差,順道回來看看!陳洛一邊往里面走,一邊指著身邊的卓瑪,說,爸,這就是卓瑪表妹!
卓瑪?中年人看著走到面前的卓瑪,明顯有點(diǎn)局促,不知道是該站起來還是繼續(xù)坐在那里。
您就是表叔吧?卓瑪?shù)购苁谴蠓?,主動伸出手,握住陳洛的父親,說,我經(jīng)常聽陳洛說起您呢!
哦!陳洛的父親這才適應(yīng)了一點(diǎn),他連忙放下手里的篾貨,沖屋子里喊,他媽,陳洛回來了!
屋子里也明顯傳來了一個驚訝的聲音,陳洛?話剛落地,一個中年婦女就站在了卓瑪?shù)拿媲?,一臉驚喜!
你怎么回來了?安排卓瑪坐下,陳洛父親直接問陳洛。
陳洛說了緣由。
父親卻嘆了一口氣,說,唉,你回來這么久,又會少掙好多工錢呢!
放心吧,表叔,卓瑪連忙插話,說,他這是出差,我每天都會給他算工錢的,而且除了工錢以外,還有其他補(bǔ)助呢!
真的?陳洛父親喜出望外,連忙說,這就好!這就好!畢竟是親戚啊,就是不一樣!他說這話時,可能是因?yàn)榧樱樁技t了。也許覺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這樣不適當(dāng),他便轉(zhuǎn)頭對陳洛母親說,他媽,你快去殺一只雞,我們一定要好好款待一下卓瑪!
嗯!陳洛母親馬上答應(yīng)了,轉(zhuǎn)過身,就往屋后一個地方走。卓瑪連忙說,表叔,不用了,我們是親戚,吃點(diǎn)家常便飯就行了!
這哪行呢?說出去別人都會認(rèn)為我們沒有待客之道呢!陳洛父親說。還說著話,就聽到屋后有一群雞的叫聲,然后,就見陳洛母親拎著一只雞出來了!
卓瑪也不好拒絕了,她只得問陳洛母親,表嬸,我是不是可以幫什么忙?
你這么漂亮的姑娘,哪里能殺什么雞喲!陳洛母親說,你還是坐著吧,一會兒我就弄好了!
卓瑪只得坐在一條陳洛父親拿帕子擦了又擦的凳子上。
陳洛說他剛回來,還是先去給四叔和幺叔打個招呼才好,就出去了。
卓瑪看陳洛父親在編篾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問,表叔,我表爺爺呢?他不在家嗎?
他?陳洛父親一聽似乎就很生氣,好像還不愿意提起來似的,不過又礙于卓瑪?shù)拿孀樱挪坏貌徽f,你表爺爺自從你表婆婆走了之后,就一直不挨家,天天在村里的那個小茶館里面泡著!
天天?卓瑪問。
是啊,天一亮吃了早飯就去了,然后到晚上才回來!陳洛父親氣呼呼地說!
他不吃飯???卓瑪也有點(diǎn)驚訝了。
吃飯的時候當(dāng)然要回來啊,不過飯一吃,又馬上去了!陳洛父親說。
為什么呢?他喜歡那個茶館嗎?卓瑪好奇地問。
喜歡茶館?他是喜歡在那里喝酒!陳洛父親沒好氣地說,每天都喝,還每天都不少于半斤,喝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endprint
我聽表哥說,表爺爺可是有八十多歲了,他還能天天喝這么多酒?卓瑪也驚訝了。
是啊,陳洛父親越說越?jīng)]好氣,他幾乎是每天一起床就開始喝!
這說明他身子骨還不錯啊!卓瑪說。
是啊,我的身子骨是不錯?。∽楷攧傉f到這里,一個爽朗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這又是哪個漂亮的小姑娘在背后說我?。?/p>
11
卓瑪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胡須白白的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您?您?卓瑪愣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笑著說,您就是陳洛的爺爺,我的表爺爺?
陳洛的爺爺肯定是我!那老人裂開嘴,笑得很是開心,說,但您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誰???
雖然還隔了一定距離,卓瑪卻還是聞到了從老人嘴里發(fā)出來的一股濃烈的酒味。
您是陳洛的爺爺,那您肯定就是我的表爺爺了!卓瑪連忙迎上去,乖巧地說,表爺爺,我是陳洛在俄洛的表妹,卓瑪。
俄洛……老人一聽,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下來,臉色也馬上凝固了,整個人更是動也不動,似乎有什么回憶一下子如潮水股涌入了他的腦海,讓他想動也是動不了!
卓瑪還認(rèn)為老人出了什么事了,連忙一把扶住老人,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是什么事都沒有,只聽到他的嘴里開始喃喃自語,俄洛……你說的是西藏的俄洛?
又發(fā)瘋了!一提到俄洛他就是這個樣子!陳洛的父親看老人的神情,卻鄙夷地沖他撇了撇嘴,似乎很不以為然。
是啊,表爺爺!卓瑪連忙回答。
我發(fā)瘋了怎么樣了!剛才還呆呆的老人,聽到陳洛父親的話,卻突然發(fā)飆了,讓卓瑪都吃了一驚,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了!
老人卻仗著酒勁兒,指著陳洛父親咆哮了起來,說,如果不是俄洛,如果不是我在那里遇見了你媽,還會有你嗎!
陳洛父親一聽,也不說什么,只是收起手里的篾貨,進(jìn)了屋子。
正在殺雞的陳洛母親感覺情勢好像有點(diǎn)不對,連忙跑了過來,充滿歉意地對卓瑪說,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他們爺倆就這樣,一見面就吵!
卓瑪正說著“沒事”的話,陳洛也終于回來了。
似乎是早見慣了這樣的場面,陳洛一回來,就笑著說,爺爺,你又發(fā)火了啊?
是??!老人像孩子般,氣呼呼地說。
為什么呢?陳洛問。
還為什么?老人似乎氣不打一處來,說,還不是因?yàn)槟隳莻€爹??!
你們都吵了幾十年了,就不要再吵了吧。陳洛勸著說,爺爺,這次回來,可給你帶回來了一個表孫女呢,我姨奶奶的孫子登巴的表妹。
你姨奶奶的孫子登巴的表妹?老人畢竟年齡大了,陳洛這么一說,還真有點(diǎn)糊涂了。
是啊,反正是你的表孫女!陳洛笑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很快就忘了剛才與陳洛父親的不快,連連點(diǎn)著頭,說,來了就好!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里來的人了呢!
卓瑪分明看到,老人在說話時,雖然還是帶著酒氣,但滿是皺紋的眼角卻明顯有些發(fā)紅,甚至還泛起了一絲絲晶瑩的淚花,情緒也很是低落,似乎有什么記憶讓他不得不感到無比憂傷。
我聽說你當(dāng)年也在我們那里呆過好多年呢?卓瑪害怕老人舊事重提,過于傷心,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是啊,我很小的時候就到了你們那里呢!老人一聽卓瑪?shù)脑?,精神明顯好了,說,我剛到那里,就見到了你表奶奶呢!那時的她,真和你現(xiàn)在一模一樣,都是這么漂亮呢!
老人邊說,邊“呵呵”地笑著,似乎很多美好的回憶都涌上了他的心頭。
可是你后來為什么不在那里呆了呢?卓瑪問。
還有什么啊,老人嘆了一口氣,說,我和你表奶奶結(jié)婚之后,本想就在俄洛呆一輩子,沒想到,后來身體卻越來越不行,到醫(yī)院一檢查,人家醫(yī)生說我的身體狀況不適應(yīng)高原氣候,再呆下去,可能人都保不住了,沒辦法,只有回來了啊!
我還聽說當(dāng)初表奶奶也是頂住了很大的壓力,才跟你一同回來的呢。卓瑪說。
是啊。一說到這里,老人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了一道甜蜜的表情,說,你表奶奶的父母說,她在藏地呆了那么久,從來沒到過漢地,來了也會像我在藏地一樣,不適應(yīng)的,所以就勸她不要來了。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跟著你來到了這里?卓瑪問。
是啊,那時我是什么都沒有,身體也差,但你表奶奶卻啥都不管,她說,即使吃不飽、穿不暖,但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她就滿足了!老人越說,臉上越是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的表情。
然后你們就那樣回來了?
是啊,沒想到的是,我一回來,身體居然沒多久就好了,而且還越來越好!老人說著說著,還“呵呵”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真是不適應(yīng)我們那里的氣候。卓瑪說。
嗯,俄洛的海拔可真是高啊,我們這些從內(nèi)地去的人,平常走路稍微快一點(diǎn),都會喘氣的!老人說到這里,又說,當(dāng)時我和你表奶奶回來后,可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沒有呢,說實(shí)話,那時連飯都吃不飽!
哦,那表奶奶還跟著你回來了,可真是愛你?。∽楷斦f。
愛?老人愣了一下子,似乎對這個詞有點(diǎn)陌生,更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他的臉上甚至還泛起了一股羞澀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那時是說不出這個字的,但我想,應(yīng)該也就是這個意思吧?可惜我的身體后來雖然好了,但你的表奶奶卻早早地就走了!唉!老人說著,眼圈又開始發(fā)紅,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卓瑪抬起頭,看著老人,看著這個站在自己面前,八十多歲的,精神依然矍鑠的老人,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波瀾。那波瀾沖撞著她內(nèi)心從未觸及過的一個地方,讓她似乎在一瞬間就對這人世間的很多事情有了新的理解。
正在這時,陳洛母親走了過來,說,姑娘,吃飯了!
這么快啊,表嬸?你可真是能干呢!卓瑪真覺得才來了沒多久,陳洛母親竟然就已經(jīng)做好了飯。
吃飯之前,卓瑪去廚房里洗了一下手。洗完手,她聽到廚房隔壁有豬在叫喚。卓瑪從來沒有養(yǎng)過豬,出于好奇,她過去看了一下。endprint
卓瑪看到一間寬敞的房子被分成了一大一小兩個豬圈,大豬圈里面是十五六頭肥碩健壯的豬,小豬圈里面是兩頭明顯瘦弱了很多、體型也小了很多的豬。卓瑪?shù)谝淮我姷截i圈里面的豬,覺得很是稀奇,不禁多看了一會兒。
正在這時,她聽到廚房里有人說話。那是陳洛和他的父親。
只聽得陳洛父親壓低聲音對陳洛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去叫小紅也一起過來吃飯嗎?
沒事,我明天去見她不就得了?陳洛似乎不太在意。
什么明天啊,你今天如果一個人回來,你明天再去見她也可以,可是……陳洛父親明顯是話里有話。
可是……陳洛接過了父親的話,說,你是說卓瑪?
是啊。陳洛父親說。
可她是我們的親戚呢。陳洛說。
我們知道她是我們的親戚,可是小紅不知道啊。陳洛父親嘆了一口氣,說,你母親剛才在殺雞時,看到小紅的姐了,你母親說當(dāng)時她就陰陽怪氣了,你母親先和她說話,可她理也不理,問了好久,才說了一句。
她說什么了?陳洛明顯也急了。
她說,你們家陳洛可真是有本事啊,家里有一個,還有膽子從外面帶一個回來??!你母親當(dāng)時就急了,解釋說那是你老板,可小紅的姐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哦,那我還是去叫她一起過來吃飯吧。陳洛說。
嗯,你快點(diǎn)去。陳洛父親說。
等他們走了,卓瑪裝著什么都沒聽到,走了出來,到了吃飯的房間。
12
卓瑪坐到桌子上時,看到面前擺了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她對陳洛母親說,表嬸,您真是太能干太能干了呀!
陳洛爺爺站在正中間,笑呵呵地說,小姑娘,我可給你說真話,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三個兒子都不怎么樣,但媳婦卻是一個比一個頂呱呱呢!老人說著話,胡子也在顫動著,似乎很是得意。
陳洛父親卻似乎沒聽到老人的話一樣,坐在一個角落陰著臉一言不發(fā),母親卻連忙對卓瑪說,姑娘,我們吃飯吧,并熱情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卓瑪?shù)耐肜铩?/p>
陳洛呢?我們還是等等他吧?卓瑪說。
沒事的,姑娘,他一會兒就回來了!陳洛父親終于說話了。
還是等等吧。卓瑪已經(jīng)知道陳洛去干什么了,所以還是堅(jiān)持。
好吧。陳洛父親只得同意了。
沒多久,大概也就十分鐘左右吧,陳洛領(lǐng)了一個姑娘進(jìn)來。
那姑娘很漂亮,個子很高,膚色也白,穿著也很新潮,一看就是沒干過什么活的人,更不像是農(nóng)村人。
一見那姑娘進(jìn)來了,卓瑪猜到這應(yīng)該就是小紅,于是馬上站起來,想打招呼,沒想到對方卻理也不理,就坐到了陳洛母親身邊,似乎就沒看到卓瑪這個人一樣。
卓瑪有點(diǎn)尷尬。她隱約也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因此也只得坐了下來。
氣氛有點(diǎn)沉悶,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幸好吃了一會兒,老爺子終于憋不住了,他徑直問陳洛,孫子,你現(xiàn)在在俄洛那邊打工還好吧?
陳洛連忙說,還好,爺爺,在表妹的工地上打工,收入也蠻多的呢。
收入?老人瞟了瞟陳洛父親,說,我們家的房子現(xiàn)在這么大,平常也沒什么太大的開銷,要那么多收入干嘛?
陳洛正想張口說話,他剛才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卻搶先說了。
卓瑪聽到她的聲音很好聽,好像宛轉(zhuǎn)的黃鸝聲音一樣動聽。
卓瑪只聽她說,爺爺,我們現(xiàn)在的房子的確不小,但是我們總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鄉(xiāng)下啊,所以,我和陳洛商量了,還是想在城里買一套房子,以后在城里住著也方便啊。
城里?城里真的那么好嗎?老人喝了一口酒,搖了搖頭,說,現(xiàn)在這么大的房子,一家人都住在這里,多好??!
有什么好啊,爺爺,我們這里窮鄉(xiāng)僻壤的,連路都不通呢!黃鸝一樣的聲音說。
可是以后如果就你們兩個住城里,多無聊呢。老人說。
才不無聊呢,爺爺,城里人可多了!而且,我們也可以把你接過去,和我們一起住,那不就不無聊了?黃鸝聲音說。
我?老人“呵呵”笑著說,我以前最想呆的地方就是你奶奶老家那個地方,那個叫俄洛的地方,可惜我的福薄,身體受不了,現(xiàn)在我最想呆的地方,就是和你奶奶一起呆了幾十年的這個地方,其他的,我可是想都不想了喲!
爺爺……黃鸝聲音似乎在撒嬌了,說,你怎么都喜歡窮的地方啊。
窮的地方?這話怎么說?老人問。
我們這里不說了,很窮,可是我聽人說,爺爺你呆過的那個叫俄洛的地方,也很窮呢。黃鸝聲音說。
卓瑪聽出來了,黃鸝聲音里面似乎帶著一種故意的挑釁。
卓瑪甚至看到,在“黃鸝”說話時,陳洛的手在私下里拉了“黃鸝”一下。
但那“黃鸝”卻高傲地仰著頭,仍然一口氣說完了想說的話。
呵呵,那時俄洛的確是窮,老人邊說,邊喝了一口酒,然后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說,小紅啊,可是你知道嗎,雖然那里窮,可是那里卻有你的奶奶啊,所以,再窮,對我來說都沒有什么了呢!老人說話時,轉(zhuǎn)眼看著屋里的一個地方。卓瑪看到,那里有一張擦得干干凈凈的桌子,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cái)[放著一個神龕!卓瑪看著老人的眼神,看著他深情地看著那神龕的樣子,心里不禁像被撥動了哪根弦一樣,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一段久而彌新的歲月中去了!
哦?“黃鸝”一下子怔住了,似乎不理解這老頭子為什么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她張著嘴,想再說什么,卻終是沒說出來。
正在“黃鸝”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時候,門口卻突然聽到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八斤在公路口被車撞了!
卓瑪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陳洛已經(jīng)一下子跳了起來!
他嘴里連說,不好!不好!
怎么了?卓瑪問。
八斤出事了!陳洛邊說就邊往外跑!
啊?卓瑪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個臟兮兮的小男孩。endprint
快!很有可能是你的車!陳洛干脆一把拉上了卓瑪!
我的車?我的車可是鎖好了的??!卓瑪邊跑邊說!
快去看看吧!陳洛不說話了,只是往前跑!
一家人都跟在后面往前跑!
大家一邊跑,一邊聽人說,八斤剛才被車撞了,而且撞得很慘,已經(jīng)報警了,救護(hù)車也正在趕來!
卓瑪記得進(jìn)來時,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路程,但因?yàn)楝F(xiàn)在的情況,卻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跑到了自己停車的地方!
到了一看,警察已經(jīng)來了,而自己的車子已經(jīng)不在那塊石坡上了。竟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車子沖到了坡下的公路另一邊,車頭被撞得面目全非,一側(cè)的車窗玻璃更是不見了蹤影!
卓瑪看到救護(hù)車正停在自己的車旁邊,幾個醫(yī)生正在緊急處理擔(dān)架上的一個小孩子。卓瑪過去一看,果然是八斤!但他卻完全沒有了剛才見到時的樣子了,而是滿身滿臉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動也不動,甚至連哼都哼不出一聲!
這是怎么了?卓瑪一看八斤那可憐的樣子,馬上捂著臉問警察,她都不忍心看八斤了!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警察問,你是車主嗎?
卓瑪點(diǎn)了點(diǎn)頭。
等我們調(diào)查清楚了再說吧!警察說。
那警察同志,這孩子的父母也不在,他的醫(yī)藥費(fèi)我先墊付著吧!卓瑪連忙說。也不知道怎么的,卓瑪一想到八斤臟兮兮的手和臉,就先想到了醫(yī)藥費(fèi)的問題。
這不用,現(xiàn)在又沒確定是你的責(zé)任,你墊付什么醫(yī)藥費(fèi)呢!警察說,你還是先等著吧!
卓瑪本想到醫(yī)院去,但警察說不用,醫(yī)院有專門的醫(yī)生護(hù)士,她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這天晚上又回到陳洛家里,這個家的氣氛就又完全不一樣了。
特別是“黃鸝”,在臨睡前還說了一句話,讓卓瑪很是不舒服。
“黃鸝”說,顯擺吧?還開著車來!不開車不知道什么是車禍吧!
“黃鸝”的聲音很刺耳,但卓瑪卻是什么也不說。
陳洛知道,卓瑪?shù)男睦铮诘胗浿私铿F(xiàn)在的安危,根本就顧不上別人的冷嘲熱諷。
因?yàn)樗彩且粯印?/p>
13
終于,第二天警察來了,說八斤已經(jīng)過了危險期,陳洛和卓瑪才松了一口氣。
陳洛問八斤是怎么受傷的,警察說,八斤過了危險期醒過來后,就一直在叫著“你不要砸!你不要砸!”這句話,我們開始時還認(rèn)為孩子受了這么大的傷,意識不清醒了,在亂說話,但孩子卻一直在驚恐地反復(fù)說這句話,我們才意識到情況可能有點(diǎn)不對。后來等八斤情緒終于穩(wěn)定了一點(diǎn)之后,我們再問他,他就說了村里一個二流子的名字。這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閑的,除了偷雞摸狗,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八斤一說他的名字,我們就覺得有點(diǎn)奇怪,于是就把這個二流子找了過來。那小子開始還嘴硬,說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后來我們連續(xù)不斷地對他進(jìn)行審問,他才終于開口,承認(rèn)了是他昨天看到石坡上停著一輛好車,就心生歹意,想從車?yán)锿迭c(diǎn)東西。沒想到他正在砸車窗時,八斤卻突然過來了,不讓他砸。二流子根本就沒把一個小孩子放在眼里,他還是繼續(xù)砸。而八斤看自己阻止不了他,沒辦法,就站在車頭的一邊,想喊別人來幫忙,沒想到二流子在砸車窗時,讓車子失去了平衡,那車子一下子就往坡下沖去,并順勢撞了八斤!
一聽警察的話,陳洛頓時就呆了!
而卓瑪,更是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沒想到,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卓瑪對警察說,那這孩子的醫(yī)藥費(fèi)還是我出了吧。
警察說,不用,他的父母馬上就從沿海趕回來,而且,這事現(xiàn)在也查明了,根本就不是你的責(zé)任,甚至你自己的車也受到了損傷,我們還要叫那個二流子負(fù)相關(guān)賠償責(zé)任呢。
卓瑪沒說什么,只是對陳洛說,她想去醫(yī)院看看孩子。
陳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在陳洛點(diǎn)頭時,“黃鸝”和她大姐也在那里。
“黃鸝”大姐問陳洛,你也要去醫(yī)院嗎?
陳洛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卓瑪啦對這里不熟,我當(dāng)然得陪她去啦!
哦,還真是出雙入對?。 包S鸝”大姐的語氣,怎么聽都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沒事,人家那么有錢,又是陳洛的老板,只要她給陳洛發(fā)工資,讓陳洛能買到房子,我是怎么樣都無所謂了!“黃鸝”坐在一條凳子上,一邊剔指甲,一邊連眼皮都不抬地說。
小紅,你怎么能這樣說呢?陳洛也終于忍受不下去了,沖“黃鸝”呵斥起來。
我怎么就不能這么說呢?“黃鸝”卻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又說,人家這么有錢,還說要負(fù)擔(dān)八斤的醫(yī)藥費(fèi)呢,這下,我的房子可是有著落了!
你!陳洛一下子急了,抬起手,就要給“黃鸝”打下去!
卓瑪連忙拉住陳洛,說,你怎么了?一個大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
喲!喲!喲!“黃鸝”大姐發(fā)出了一連串的怪聲,這還不是前任呢,居然就想打出門了?
陳洛氣得轉(zhuǎn)身跑出了門。
卓瑪看了看那兩姐妹,知道多說無益,也跟在陳洛的身后,跑了出去。
你們好好過日子喲,可是記得要給我妹把買房子的錢寄回來喲!“黃鸝”大姐的聲音幾乎要刺穿了人的耳膜,讓人一聽就想吐!
出門時,卓瑪恍然看到陳洛爺爺正站在二樓的窗子前,端著一個酒杯在喝酒。卓瑪聽到他仿佛在說“作孽啊!作孽??!”的話。
到了醫(yī)院,八斤果然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
他一見到卓瑪,就馬上高興地伸出手,拉住卓瑪,虛弱地說,姐姐,你看我保護(hù)好了你的車子了吧!
是啊!看著病床上的八斤,卓瑪連連點(diǎn)頭,淚水不停地往下滾,說,八斤是好樣的!八斤保護(hù)了姐姐的車子!
那我是不是男人了?八斤問。
你怎么問這個問題呢?陳洛也有點(diǎn)驚訝了,不知道小小的八斤,怎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人家都說我爸爸媽媽出去打工了,只有我和我奶奶,家里就沒有男人了,可我說我是男人,但人家都不信,還嘲笑我!八斤說。endprint
他們沒資格嘲笑你!卓瑪緊緊地握住八斤的手,說,我們八斤是好樣的!你不僅是男人,你還是你們家現(xiàn)在唯一的男人!八斤不僅要保護(hù)姐姐的車子,以后還要好好保護(hù)奶奶!卓瑪說著說著,一大串淚珠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那就好!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八斤終于心滿意足地笑了,雖然身體還是很虛弱,臉上卻綻放成了一朵花!
陳洛看到這個情景,他自己的心也是整個地融化了!
陳洛后來上了一趟衛(wèi)生間。在他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他看到卓瑪正在收費(fèi)口。
陳洛知道卓瑪在干什么了。
不過陳洛沒打擾她,他只是悄悄地又回到了病房。
一到病房門口,他就看到八斤的父母已經(jīng)趕回來了。八斤正拉著他媽媽的手問,媽媽,你還走不走?還出不出去打工?
八斤的媽媽也是淚流滿面,連連說,我們小八斤放心,媽媽以后一定守在家里,陪著我的八斤!
陳洛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卻看到卓瑪正淚流滿面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拉起卓瑪?shù)氖?,出了醫(yī)院。
14
卓瑪?shù)能囎颖痪焱系匠抢锞S修。
修車子這一天,卓瑪就在城里呆著,沒和陳洛回村里。她實(shí)在是不想見到“黃鸝”和她姐了。
車子沒什么大礙,一天就修好了。車子一修好,陳洛和卓瑪又準(zhǔn)備啟程出發(fā),回俄洛去。
兩人很快就踏上了歸程。
在車上,陳洛對卓瑪說,爺爺讓他給她帶一句話,說很喜歡她這樣的小姑娘。
卓瑪這才想起沒給老人告別,心里很是有點(diǎn)不好意思。
陳洛說,沒事的,老人家經(jīng)過的事情太多了,從來不計(jì)較這些的。
卓瑪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陳洛,你們家怎么喂那么多豬呢?
不喂那么多豬,你認(rèn)為我家那么大的房子是怎么修成的???難不成去搶不成?陳洛笑著說。
也是,卓瑪說,我看你們家房子那么漂亮,肯定也是花了不少錢的。
是啊,以前我們這里的風(fēng)俗,要想娶上媳婦,就必須得蓋一座像我們家那樣的房子,否則都沒人愿意嫁給你的!陳洛說。
可是你不是已經(jīng)修了一座這么漂亮的大房子了嗎?那只“黃鸝”卻怎么還是不和你結(jié)婚呢?卓瑪問。
“黃鸝”?陳洛一下子愣住了。
哦,卓瑪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說,不是,不是,我是說你的女朋友小紅。
呵呵,陳洛臉上明顯表露出了一絲苦笑,說,修漂亮大房子娶媳婦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等我們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把現(xiàn)在那房子修好后,卻又變成了只有在城里買上房了,人家姑娘才肯嫁了!
這樣?。∽楷敳唤f,難怪你比我和登巴都大這么多,卻還沒結(jié)婚呢!
唉!陳洛嘆了一口氣。
不過有一個事我還是很奇怪。卓瑪見陳洛的眉頭一下子鎖成了川字形狀,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笑著說,我看到你們家豬圈了,你們家絕大多數(shù)的豬都很肥碩,可有兩頭卻是又瘦又小呢,明顯營養(yǎng)不足??!
營養(yǎng)不足?這事你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喲!陳洛搖了搖頭,說。
哦?難不成這事還有深層次原因?卓瑪調(diào)侃著說。
是啊,很深層次!陳洛說,你不知道,那些肥碩的豬都是喂了飼料的,而那兩頭瘦小的,卻是沒喂任何飼料。
哦?為什么要這樣?卓瑪真是不明白了。
喂飼料的長得快,不喂飼料的長得慢。陳洛說。
那為什么還要給那兩頭瘦小的不喂飼料?卓瑪是越發(fā)好奇了。
因?yàn)槲癸暳系氖悄脕碣u的,喂了飼料后,豬長得快,長得肥,當(dāng)然就能賣更多的錢啊!而不喂飼料的,是過年時殺來自己吃的!陳洛說。
?。〔粫??卓瑪一下子呆住了!
看卓瑪目瞪口呆的樣子,陳洛說,還有什么不會的呢?就像那池塘,為了讓魚長得快,不一樣……
哇!陳洛剛說到這里,就看到卓瑪一個急剎車,把車停下,沖著車窗外不停地嘔吐!
陳洛不禁搖了搖頭,只能什么話也不說了。他輕輕拍著卓瑪?shù)暮蟊?,任由她吐?/p>
卓瑪吐了好久,才終于緩過了勁兒來。她面色蒼白,似乎剛經(jīng)受過一種莫大的磨難一樣!
陳洛掏出一疊包裝好的紙巾,遞給卓瑪,想讓她擦擦嘴。
卓瑪接過,看了看紙巾,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然后手一抖,將紙巾從車窗外扔了出去……
陳洛看著那些雪白雪白的紙巾就那么如飛花般散落在了公路邊上。
15
車子終于到了高原。
到一個小鎮(zhèn)時,陳洛和卓瑪正在一個小店子里面吃飯,這時,突然來了幾個面色焦急的人。
他們緊張地問老板,問有到拉薩去的車子經(jīng)過沒有?這些人說的話很難懂,聽著像西北某個地方的口音。
拉薩?陳洛一聽,連忙仔細(xì)地看了看這些人。陳洛一看,就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工地上打工的農(nóng)民工。
問的人很期待的表情,老板卻頭也不抬,說,沒有。
陳洛剛想問這些人去拉薩干什么,卓瑪卻已經(jīng)站起來了,說,你們要去拉薩?
是?。∧切┤艘宦?,連忙點(diǎn)頭,其中一人問,你們也去嗎?
我們不去。卓瑪說,不過我們要經(jīng)過拉薩,可以帶你們一程。
真的?那些人都驚訝地看著卓瑪,似乎不相信好事這么快就降臨了!
當(dāng)然了?。∽楷斦f。
那你們怎么去呢?一人問。
我自己開車。卓瑪說。
自己開車?一個長條臉型的男子問,就你們兩個人?
是啊,你們有幾個人?卓瑪問。
四個。長條臉說。
哦,車子只能帶五個人,這……卓瑪看著那幾人。
卓瑪啦,你不是想帶上他們吧?陳洛一聽卓瑪?shù)脑?,馬上驚訝地問。
是啊,車子能帶,為什么不帶呢?卓瑪說。endprint
可是,我們對他們都不熟啊,怎么帶呢?陳洛不解地看著卓瑪,說。
沒事,在高原上這種事很正常的,放心。我開車出來時,經(jīng)常都這樣!卓瑪似乎完全沒把陳洛的提醒放在心里,只是對那長條臉說,你們等一等,我們飯吃完了,就一起出發(fā)。
一起?長條臉明顯沒想到卓瑪會這么爽快地就答應(yīng)了他們,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
可是車子只能坐五個人呢,他們四人,加上我們倆,就超了一個啊。陳洛再次提醒。
那就讓他們擠一擠吧,否則,這里又沒有去拉薩的車,留一個人在這里,豈不是更麻煩?卓瑪說。
那長條臉馬上召集好了另外幾個人,在門口等。
陳洛和卓瑪吃完飯出門,卓瑪上了車,對長條臉說,你們把行禮放在后備箱吧。
沒想到的是,長條臉卻說,我們沒有什么行李,只有一個隨身攜帶的口袋而已。
沒有行李?那就好,上車吧!卓瑪對他們說。
幾個人就都上了車。陳洛和卓瑪坐前排,另外四個人在后排擠在一起。
長條臉把他攜帶的那個灰不拉嘰的袋子也放在自己的腿上,后排就顯得更是擁擠。
還是把那個袋子放在后備箱里吧?卓瑪說。
不用了!普姆!那長條臉卻馬上就回答,說,就這么一個袋子,放這里也放得下。
何必呢,你們本來就很擠!陳洛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幾個人和一個長條形的袋子真是擠得沒一絲絲空隙了,就說,這樣你們多難受!
沒事的!沒事的!堅(jiān)持一下就好了!長條臉卻還是堅(jiān)持。
這……卓瑪搖了搖頭,只好笑著說,那隨便你們吧,只要你們覺得不擠就行!
不擠!不擠!陳洛剛想再說什么,卻聽到后排幾個人幾乎一同這樣說!
陳洛也只好不再問什么了,但卻老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兒。
車子開動以后,陳洛問,你們是干什么的呢?
打工的。其他幾個人沒說話,只有那個長條臉接過了話茬。
哦,出門打工,都千里迢迢的,怎么會沒有什么行李呢?陳洛問。
我們都是出來打短工,也用不著帶太多行李,況且現(xiàn)在在哪里都能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就沒必要再帶什么了。長條臉說。
我也是打工的,每次我出門可都是大包小包的呢,因?yàn)樽约荷岵坏觅I,覺得什么東西都貴。陳洛說。
您?您和這位阿佳一起開這么好的車,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