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暉
(外交學(xué)院,北京)
華頓夫人短篇小說《羅馬熱病》的敘述視角
李向暉
(外交學(xué)院,北京)
本文根據(jù)Paul Simpson(1993)對敘述視角的分類,探討華頓夫人的短篇小說《羅馬熱病》如何通過視角的選擇有效地控制讀者與故事的距離,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對故事的真相有所猜想和期待,但并不能做出準(zhǔn)確的預(yù)測,直到在結(jié)尾處真相大白的時刻才恍然大悟。巧妙的視角選擇是使讀者在結(jié)尾獲得意外感和滿足感的重要原因。
《羅馬熱病》;華頓夫人;視角;結(jié)尾
華頓夫人(Edith Wharton,1862—1937)是美國20世紀(jì)初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華頓夫人一生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了多種類型的作品,有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詩歌、游記、社會評論、美學(xué)評論、文學(xué)評論和自傳等。華頓夫人的文學(xué)生涯開始于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她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84部短篇小說,其中《羅馬熱病》是最受關(guān)注、評價最高的短篇小說之一,該小說最早發(fā)表在1934年11月《自由》雜志(Liberty)第11期上(Griffin,2009: 45)。
《羅馬熱病》是華頓夫人晚期的一部短篇小說,講述的是曾經(jīng)互相熟識的兩位紐約上流社會貴夫人艾莉達·斯萊德夫人和格蕾絲·安斯利夫人偶然在羅馬相遇,如今兩人的丈夫都已去世,各自有一個女兒,詹妮和芭芭拉。兩位夫人經(jīng)過一番試探與博弈,披露了隱藏在心中多年的驚天秘密:當(dāng)年在羅馬,已經(jīng)訂婚的艾莉達懷疑單身的格蕾絲傾慕自己的未婚夫德爾芬,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因此冒充德爾芬給格蕾絲寫信,約她晚上到羅馬斗獸場見面,希望格蕾絲像她的姨婆一樣感染風(fēng)寒,從而阻止甚至掃除她這個隱患,蒙在鼓里的格蕾絲收到信后果然前去赴“約”,結(jié)果生了重病。令艾莉達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格蕾絲當(dāng)年收到信后給德爾芬寫了一封回信,使德爾芬如“約”而至。就在艾莉達震驚氣憤之余為了挽回面子譏諷格蕾絲除了一封偽造的信之外什么也沒有得到時,格蕾絲說了一句“我得到了芭芭拉”,然后轉(zhuǎn)身而去。
國內(nèi)外學(xué)者從多個角度對《羅馬熱病》進行了分析(參見Petry,1987;Bauer,1994;Mortimer,1998;Bowlby,2006;Phelan,2006;Selina,2007;章學(xué)文,2008a,2008b;吳越 楊大亮,2009;魯芳,2010;張婷,2010;楊志忠,2012;穆育楓,2013)。
Mortimer(1998)引入“第一個故事”(the first story)和“第二個故事”(the second story)的概念。所謂“第一個故事”是指作品中直接敘述的故事,《羅馬熱病》的“第一個故事”是兩位夫人多年之后在羅馬偶遇時進行的一番談話。所謂“第二個故事”是指作品沒有直接講述但對理解作品至關(guān)重要的故事。對于《羅馬熱病》,讀者需要根據(jù)兩個人物的對話間接地架構(gòu)一個掩藏起來的故事,即“第二個故事”,才能得出對整個故事的決定性結(jié)論(Mortimer,1998: 188)。讀者的閱讀樂趣主要來自于“第二個故事”的存在,因為采用了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敘事形式,“第一個故事”有序、簡明、和諧,但“第二個故事”不循規(guī)蹈矩,是通過看似不經(jīng)意的片段間接地表現(xiàn)的(Mortimer,1998: 189)。例如,安斯利夫人的一句“我得到了芭芭拉”屬于“第一個故事”,而她和德爾芬發(fā)生關(guān)系從而導(dǎo)致芭芭拉的出生則屬于“第二個故事”,是在“第一個故事”的基礎(chǔ)上由讀者推導(dǎo)出來的,是整個故事的“原始場景”(primal scene),決定著整個故事的意義(Mortimer,1998:191)。
讀者只能在“第一個故事”的結(jié)尾處才最終使“第二個故事”形成完整的架構(gòu)。McDowell (1991:130)認為,故事結(jié)尾揭示的秘密改變了兩個人物的命運,也改變了她們女兒的命運;即使是多次閱讀該短篇的讀者,也仍然會被結(jié)尾有節(jié)制但能量巨大的敘述感到震撼。White(1991:8)認為,《羅馬熱病》與歐·亨利式結(jié)尾的作品相比,相同之處在于都有一個令人意外的結(jié)尾,不同之處在于《羅馬熱病》有“第一個故事”和“第二個故事”兩個故事層,結(jié)尾揭示的事情真相雖然只屬于“第二個故事 ”,但是與“第一個故事”存在著微妙的聯(lián)系,因此短篇的結(jié)尾不僅打破了讀者對“第二個故事”的預(yù)期,還徹底顛覆了讀者對“第一個故事”的理解。
對于《羅馬熱病》的結(jié)尾,不同的讀者有不同的感受。Mortimer (1998:191)區(qū)分了三種不同類型的讀者:“不充分”讀者(a bad reader),在閱讀中受到表面現(xiàn)象的迷惑,如格蕾絲·安斯利夫人的體面和無趣以及艾莉達·斯萊德夫人的嫉妒和仇恨等,在結(jié)尾會像斯萊德夫人那樣感到強烈的意外和受辱;“完美”讀者(a“perfect” reader)會很好地領(lǐng)會文本中的暗示,自己對故事的假設(shè)在結(jié)尾得到很好的印證,不感到特別意外;快樂讀者(a happy reader)介于兩者之間:產(chǎn)生意外的感覺,但在驚訝之余,還有一種“我就知道沒這么簡單!”的感嘆。
快樂讀者可以說在三類讀者中獲得的愉悅感最強。產(chǎn)生這種愉悅感的主要原因是敘述者在講述“第一個故事”時巧妙地布設(shè)了一些細節(jié),以非常隱蔽的方式為“第二個故事”最終的真相作鋪墊。Phelan(2004:343)指出,好的出乎意料的結(jié)尾應(yīng)符合美學(xué)的標(biāo)準(zhǔn),開頭和中間部分應(yīng)暗暗與結(jié)尾相呼應(yīng)。Mortimer(1998:192)總結(jié)了行文中為結(jié)尾作鋪墊的細節(jié),如斯萊德夫人不無妒意地評論安斯利夫婦如此循規(guī)蹈矩卻生出充滿活力的女兒、芭芭拉比父母多了一些個性,等等,這些細節(jié)在讀者第一遍閱讀時不會給予太多的關(guān)注,再次閱讀時才會發(fā)現(xiàn)里面暗藏玄機。White (1991:7) 也指出,讀者知道出人意料的結(jié)尾后再回到前文,就會發(fā)現(xiàn)前文已經(jīng)巧妙地為結(jié)尾埋下了多處伏筆。例如,從看似平常的對話中,我們知道芭芭拉比詹妮大,斯萊德夫人感覺芭芭拉性格活潑,與安斯利夫婦沉悶的性格截然不同;在首次閱讀時讀到斯萊德夫人認為格蕾絲當(dāng)年匆忙結(jié)婚是為了搶在她前面時,讀者也沒有質(zhì)疑(White,1991:8)。當(dāng)讀者知道結(jié)尾后才會意識到很多細節(jié)可以有雙重解讀,文本中的很多詞語具有了不同于第一次閱讀的新的意義(Bowlby,2006:39)。
敘述視角對雙重意義的解讀起了重要作用。作者充分發(fā)揮各個視角的特點和優(yōu)勢,合理地控制讀者與故事的距離,抑制首次閱讀的讀者進行明確的雙重解讀,但同時也給予適當(dāng)?shù)奶崾?,引發(fā)讀者的思考和猜測,促使讀者不斷更新自己對故事和人物的理解和判斷,最終不僅為安斯利夫人揭示的秘密即“第二個故事”感到意外,還迅速發(fā)現(xiàn)“第一個故事”中的很多細節(jié)還有另一層含義,因此充分享受了意外感、頓悟感和滿足感。
本文將探討《羅馬熱病》不同的敘述視角如何控制讀者與故事的距離,從而有效地豐富和提升讀者的閱讀體驗。
本文使用Simpson(1993)的視角模型分類討論《羅馬熱病》的不同視角及其作用。Simpson (1993)的分析模型把視角和文本的情態(tài)特征聯(lián)系起來,將視角分為第一人稱即A型,和第三人稱即B型。B型可以分為敘述者(narrator)視角和反映者(reflector)視角兩類。如果敘述者游離于人物意識之外,則屬于B型敘述者模式(narratorial mode),如果敘述者行使其“無所不知”的權(quán)力暫時或長時間地進入到某個人物的頭腦中,把敘述限制在這個人物的意識里,則屬于B型反映者模式(reflector mode),該人物就是敘述的反映者。每一類敘述模式根據(jù)使用的情態(tài)成分的特點又可以進一步分為三小類:積極(positive)情態(tài)視角、消極(negative)情態(tài)視角和中性(neutral)情態(tài)視角(參見Simpson,1993:56)。
具有積極情態(tài)特征的敘述使用情感動詞、評價性形容詞和副詞、類指性句子,義務(wù)情態(tài)和意愿情態(tài)系統(tǒng),突出敘述者與事件或人物有關(guān)的愿望、責(zé)任、義務(wù)和觀點被前景化,認識情態(tài)和感知情態(tài)系統(tǒng)被壓抑,不使用“陌生化”的語言(如認知情態(tài)副詞possibly,probably,maybe和perhaps,動詞詞組里的情態(tài)助詞might have been,could have been和must have been,以及感知情態(tài)副詞evidently,apparently,等等)(同上:56,75)。 具有消極情態(tài)特征的敘述使用認識情態(tài)和感知情態(tài),如認知情態(tài)助詞、副詞和動詞(如suppose,imagine,assume)、感知副詞(如evidently,apparently)、建立在人類感知基礎(chǔ)上的結(jié)構(gòu)(如it looked as if...;it seemed...;it appeared to be...),使用“陌生化”的語言(同上:58,75)。具有中性情態(tài)特征的敘述不使用任何情態(tài)成分,敘述者只用絕對斷然句(categorical assertions)講述故事,極少使用情感動詞、評價性形容詞和副詞,不作主觀性評論(同上:60,75)。
由于《羅馬熱病》的敘述者為第三人稱,因此敘述視角屬于“B型”。該短篇用于控制讀者和故事的距離的視角類型主要涉及“B型(敘述者)-積極”、“B型(敘述者)-消極”、“B型(敘述者)-中性”和“B型(反映者)-積極”四種。
4.1 “B型(敘述者)”模式
4.1.1 “B型(敘述者)-積極”:故事外的第三人稱敘述者有時以權(quán)威的身份對人物和故事發(fā)表評論(常常是諷刺的),因此會使用積極情態(tài)成分,如評價性的形容詞和副詞。(同上:75)
例1
... and for a few moments the two ladies, who had been intimate since childhood, reflected how little they knew each other.(Wharton, 2001:751)
好幾分鐘里,這兩位自小就是密友的女士心中想著她們彼此相知多么有限。(華頓,1999:7)
對首次閱讀的讀者來說,敘述者在例1中使用的評價性詞語“自小就是密友”與“彼此相知有限”形成對照,這是處于權(quán)威地位的敘述者直接對兩位夫人微妙關(guān)系的評論,屬于“B型(敘述者)-積極”的敘述模式,但敘述者點到為止,并沒有對看似矛盾的評價做進一步說明,為故事前半部分優(yōu)雅、平淡的閑談增添了一份暗潮涌動的緊張感,讀者不得不帶著問號繼續(xù)讀下去。另外,有關(guān)人物內(nèi)心活動的描述(“心中想著她們彼此相知多么有限”)對于首次閱讀的讀者只是兩人對彼此關(guān)系的一種感嘆,而對于知道結(jié)尾的讀者則具有反諷的意味:雖然兩人都意識到對彼此知之甚少,但實際上,她們對彼此的了解比她們想象的還要少,此時的她們?nèi)f萬不會想到,對方多年來一直掩藏著一個驚天秘密。總之,如例1所示,第三人稱敘述者可以公開直接地發(fā)表對人物或事件看似矛盾的看法,引起讀者的懸念,也可以進入到人物的內(nèi)心,表現(xiàn)人物想法的局限性,產(chǎn)生反諷的效果。
4.1.2 “B型(敘述者)-消極”:不以實體形式出現(xiàn)的敘述者與故事拉開距離,只是嘗試著理解人物和事件,常伴有“迷惑感”。(Simpson,1993:75)
例2
(1)“Grace Ansley was always old-fashioned,”she thought; and added aloud, with a retrospective smile:“It’s a view we’ve both been familiar with for a good many years. When we first met here we were younger than our girls are now. You remember?”
(2)“Oh, yes, I remember, ”murmured Mrs. Ansley, with the same undefinable stress. (3) —“There’s that head-waiter wondering,”she interpolated. (4) She was evidently far less sure than her companion of herself and of her rights in the world. (Wharton, 2001: 750)
(1)“格蕾絲·安斯利總是非常老氣,”她心中想。接著她伴著一個懷舊的微笑高聲說道:“這么多年來我們已經(jīng)熟稔于這片景色了。我們初到這里的時候比我們的女兒現(xiàn)在還要年輕呢。你還記得嗎?”
(2)“喔,當(dāng)然,我記得?!卑菜估蛉肃f道,語調(diào)中的重音是那樣難以辨識。(3)——“那個領(lǐng)班正琢磨我們什么時候離開呢,”她忽然插了一句。(4) 和她的伙伴比起來,她顯然缺乏自信,不敢那么肯定自己在這世上的權(quán)利。
(華頓,1999:5,本文作者對譯文做了局部改動)
例2中的句(2)、句(3)、句(4)都采用敘述者停留在人物意識之外的敘述視角。句(2)和句(3)客觀地描述了安斯利夫人的語言和行動,斯萊德夫人問她是否記得她們年輕時候的事,安斯利夫人帶著一種似有似無、捉摸不透的強調(diào)語氣回答“記得”,緊接著突然轉(zhuǎn)換話題,暗示她們該走了——“那個領(lǐng)班正琢磨我們什么時候離開呢”。對于首次閱讀的讀者來說,安斯利夫人似乎怕領(lǐng)班想催她們離開又不好意思,因此以間接的方式建議她們該走了。接下來的句(4)是敘述者對安斯利夫人性格的評價,這里敘述者沒有采用“B型(敘述者)-積極”的視角以權(quán)威者的姿態(tài)進行結(jié)論性的評價,而是采用“B型(敘述者)-消極”的視角,使用了“陌生化”的詞語“evidently”(意為“從表面看很明顯”),使評價的確定性和可靠性大大降低,為再次閱讀的讀者進行雙重解讀提供了余地:從下文可以知道,安斯利夫人在斯萊德夫人的一再挑戰(zhàn)下才最終揭開自己的秘密,原本并沒有如此打算,因此當(dāng)斯萊德夫人試圖把話題引向過去時,安斯利夫人實際上是以領(lǐng)班為借口避談往事,并不是因為她真的“缺乏自信,不敢那么肯定自己在這世上的權(quán)利”。句(3)的破折號生動地表現(xiàn)了安斯利夫人努力盡快尋找借口以結(jié)束談話的過程。
4.1.3 “B型(敘述者)-中性”:敘述者停留在人物思想、情感的外面,不進入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也是海明威經(jīng)常使用的敘事手法。(Simpson,1993:75)
例3
(1) Mrs. Ansley was again silent. (2)At length she turned toward the door of the terrace. (3)She took a step, and turned back, facing her companion.
(4)“I had Barbara,”she said, and began to move ahead of Mrs. Slade toward the stairway. (Wharton,2001:762)
(1) 安斯利夫人再度沉默了。(2) 最終她朝陽臺的入口轉(zhuǎn)過身去,(3) 邁出了一步,又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她的伙伴。
(4)“我得到了芭芭拉,”她說道,然后在斯萊德夫人前面,朝樓梯走去。(華頓,1999:27)
例3是整個短篇的結(jié)尾,從句(1)到句(3)可以看出,安斯利夫人聽到斯萊德夫人對自己的諷刺后,首先沉默下來,然后做了一系列動作:一開始想轉(zhuǎn)身向陽臺的門口走,剛邁了一步,又轉(zhuǎn)回身,面對著她的同伴。整個過程敘述者對安斯利夫人的動作做“攝像機式”的記錄,沒有使用任何情感性動詞,也不加以任何修飾和評價,屬于“B型(敘述者)-中性”視角。首次閱讀的讀者自然會全神貫注地等待安斯利夫人的回答,敘述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對動作的外部描述延長了讀者等待的時間,引起讀者的懸念。而對于知道結(jié)尾的讀者來說,安斯利夫人在動作上的遲疑具有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安斯利夫人已經(jīng)知道她一生所珍視的信并不出自德爾芬之手,因此不得不懷疑德爾芬收到信后欣然赴約并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的動機,而且隨著秘密的最終公布,自己多年經(jīng)營的規(guī)矩、傳統(tǒng)的形象也將毀于一旦,這些都是安斯利夫人遲疑的重要原因。另外,敘述者在引用安斯利夫人的話(“我得到了芭芭拉”)時,沒有使用任何情態(tài)成分,安斯利夫人的語氣顯得冷靜、決絕,知道結(jié)尾的讀者才能體會她內(nèi)心的掙扎和無奈。安斯利夫人說完之后轉(zhuǎn)身而去,全文戛然而止,敘述者對斯萊德夫人的反應(yīng)只字未提,但是讀者可以想象,一直讓斯萊德夫人引以為傲的丈夫竟然在訂婚之后與格蕾絲私會并且做出違背道德的事,就連自己生的女兒詹妮也不如芭芭拉,這些都使一直驕傲自大的斯萊德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婚姻,甚至自己的一生。在這場競爭中,兩人的力量對比在故事進程的推進中有所改變。但是兩個人都不是贏家(Phelan,2006:351)。在結(jié)尾采用“B型(敘述者)-中性”視角給讀者留下了無盡的想象與回味。
4.2 “B型(反映者)”模式
《羅馬熱病》也采用了“B型(反映者)”模式,斯萊德夫人為主要的“反映者”,情態(tài)成分主要使用積極情態(tài),即“反映者”以自己的視角進行觀察和評價,主觀性強,缺乏全知敘述者的權(quán)威性。
4.2.1 “B型(反映者)-積極”:以人物的視角觀察,帶有人物的觀點和評價。(Simpson,1993:75)
例4
(1)No doubt, Mrs. Slade reflected, she felt her unemployment more than poor Grace ever would. (2)It was a big drop from being the wife of Delphin Slade to being his widow....
(3)Yes; being the Slade’s widow was a dullish business after that. (4)In living up to such a husband all her faculties had been engaged; now she had only her daughter to live up to, for the son who seemed to have inherited his father’s gifts had died suddenly in boyhood. (5)She had fought through that agony because her husband was there, to be helped and to help; now, after the father’s death, the thought of the boy had become unbearable. (6)There was nothing left but to mother her daughter; and dear Jenny was such a perfect daughter that she needed no excessive mothering. (Wharton, 2001: 752-753)
(1)無疑,斯萊德夫人心想,她會比可憐的格蕾絲更痛切地感到自己的失落。(2)從德爾芬·斯萊德的妻子變?yōu)樗奈赐鋈艘馕吨匚簧系亩附?。…?/p>
(3)是的,在這以后,做那位斯萊德的寡妻實在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4)為與他丈夫匹敵她運用了自己全部的才智,而現(xiàn)在只剩她的女兒與她頡頏,因為那個看來繼承了他父親天才的兒子在童年時已經(jīng)夭亡了。(5)她當(dāng)時挺過了悲痛,因為還有她的丈夫需要幫助,同時也給她幫助;現(xiàn)在,做父親的也已去了,對那孩子的懷念變得不堪忍受。(6)留給這位母親的只有她的女兒;而親愛的詹妮是這么個十全十美的女兒,用不著她過分的照料。(華頓,1999:9)
例4的句(1)屬于“B型(敘述者)-積極”的敘述方式,是對斯萊德夫人內(nèi)心活動的描寫,使用了情感動詞“reflected”。從句(2)開始,是直接以斯萊德夫人的視角回顧和評價自己的生活,屬于“B型(反映者)-積極”的敘述方式。“反映者”斯萊德夫人使用了評價性的詞語,如句(2)中失去丈夫后造成自己“地位上的陡降”、句(3)中認為生活“枯燥乏味”、句(4)中認為丈夫有才華。Jeffries(2010:22)指出,句子中的名詞成分與其他成分(特別是動詞成分)相比,是最不容易反駁或質(zhì)疑的,如句(4)中斯萊德夫人使用的“his father’s gifts”把“天才/才華”置于名詞短語內(nèi)在整個句子中充當(dāng)賓語,比放在謂語部分(如“斯萊德先生有才華”)更能說明斯萊德夫人對丈夫的才華的強烈肯定。句(6)稱詹妮為“親愛的詹妮”,可見是斯萊德夫人作為“反映者”自己的口吻。首次閱讀的讀者只理解艾莉達作為斯萊德夫人的得意和驕傲這一層含義,然而對于知道了整個故事的讀者來說,還具有反諷的意味:斯萊德夫人對丈夫的不忠行為一直蒙在鼓里,卻還對自己的婚姻引以為豪?!癇型(反映者)-積極”視角很好地表現(xiàn)了人物的局限性。
本文研究華頓夫人短篇小說代表作《羅馬熱病》中敘述視角的選擇。根據(jù)Mortimer(1998:191)對《羅馬熱病》的讀者的劃分,快樂讀者在短篇的結(jié)尾既能夠充分享受意外之感,又能夠迅速聯(lián)系和重新理解前文暗暗鋪設(shè)的線索。這種“既出乎意料又不出所料”的效果得益于作者巧妙地采用合適的視角,有效地控制了讀者與故事的距離,對故事的真相給予適當(dāng)?shù)奶崾荆唤淮_切的信息,有意延遲甚至混淆讀者對故事真相的認知,在知道結(jié)尾之后才意識到這些提示的真正含義,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
本文采用Simpson(1993)對視角的分類方法,認為《羅馬熱病》主要采用四種視角控制讀者與故事的距離,對首次閱讀的讀者起適當(dāng)?shù)奶崾咀饔?,但點到為止,只有知道結(jié)尾的讀者才意識到這些細節(jié)實際上是對最終真相的暗示和鋪墊:“B型(敘述者)-積極”視角可以使第三人稱敘述者以權(quán)威的姿態(tài)發(fā)表看似矛盾的評論以引起懸念,或?qū)θ宋镞M行反諷;采用“B型(敘述者)-消極”視角的敘述者可以使用“陌生化”的語言提供與故事真相不相符的錯誤信息,而又不影響其權(quán)威性;“B型(敘述者)-中性”視角對人物的言行做外部描述,但暗含著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B型(反映者)-積極”以人物的視角發(fā)表主觀評論,體現(xiàn)人物的局限性。以上各種視角的選擇,成功地延遲了首次閱讀的讀者對故事真相的正確認識,讀者讀到結(jié)尾才突然明白前文暗藏的玄機,充分享受了意外感、頓悟感和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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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ints of View of Edith Wharton’s Short Story “Roman Fever”
This article, based on Paul Simpson’s (1993) framework of points of view, discusses how Edith Wharton’s short story “Roman Fever”chooses different points of view to manipulate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 reader and the story, so that the readers can suspect and anticipate the hidden truth of the story in the process of reading but cannot pinpoint it precisely until the very end of the short story. The skillful selection of points of view is an important reason for the readers’ great surprise and satisfaction in the end.
“Roman Fever”; Edith Wharton; point of view;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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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891(2016)03-0078-05
本文系北京市教育委員會“青年英才計劃”項目(項目編號:YETP134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李向暉,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文體學(xué)
通訊地址:100037 北京市西城區(qū)展覽館路24號 外交學(xué)院英語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