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壺秋水
80后工科男,居于嘉興,性格內(nèi)斂,為人隨和。從小喜歡讀書,什么書都讀,尤其偏愛推理、科幻以及武俠。大學(xué)時開始嘗試創(chuàng)作小說,在武俠和推理之間搖擺不定,最終選擇了武俠推理。堅守本格推理,并在傳統(tǒng)模式中加入敘述性詭計,使真相隱藏于層層敘述中,不到最后,難以猜到結(jié)局。
代表作:“武林志異”系列(《魚音寺》《青絲井》《伶仃島》)。
六月盛夏,烈日中天,蟬鳴聲從繁茂的枝葉間傾瀉而下。
樹底下有間茶肆,鋪面不大,但環(huán)境清幽。正是晌午時分,茶肆里來了不少客人,三三兩兩坐了幾桌,一邊飲茶一邊聽著窗外的蟬鳴,倒是十分愜意。
茶客中有兩個年輕女子,靠窗而坐。其中一個不過十七八歲,天真爛漫,正是柳云湘。另一個比柳云湘稍年長幾歲,約摸二十出頭,容貌淡雅,眉宇間透著一股書卷氣,她叫檀師師。檀師師的父親檀殊在朝廷任御史中丞,跟柳千葉常有往來,因此她和柳云湘自小便相識。
兩人桌上擺了一盤花生,還有三碗茶水,另一個座位上沒有坐人,茶水卻喝掉了一半。
這時有個男子搖著扇子從門外踱步進來,徑自走到她們桌旁,望著桌上那半碗茶皺起眉道:“蕭兄人呢?”
“蕭哥哥走了?!绷葡娴皖^剝著花生說道。
“走了?”
“我講了一個案子,蕭哥哥聽完就走了。”
“什么案子?”男子兩眼放光,收起扇子,毫不客氣地坐下來,然后回頭喊道,“小二,來碗豫毛峰!”
“好嘞!客官稍等,這水燒開就給您送過來?!?/p>
“你也要聽?”柳云湘抬頭瞥了他一眼,嘀咕道,“那你得問檀姐姐,我講得嘴巴都快冒煙了,誰讓你來這么晚的?!?/p>
檀師師笑道:“無妨,既然你想聽,那我再講一遍吧?!?h3>一
“崔公子來清平坊多久了?”檀師師望著剛坐下的男子問道。
“我是四月初十搬過來的,到現(xiàn)在快有兩個月了?!蹦悄凶踊卮?,他名叫崔奕,二十五歲上下,相貌清雋,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模樣。
“這兩個月來,你有沒有進過那奚水巷?”
崔奕臉色微變,搖頭道:“我搬來那天,那宅子原本的主人就有叮囑,讓我千萬別走那條巷子,更不要隨意打開家中通往巷子的那扇后門,所以至今都沒進去過。”
檀師師微笑道:“你倒是很聽話,但他這般叮囑你,你難道不覺得古怪?”
崔奕皺起眉道:“自然覺得古怪,可我問他的時候,他卻總是搖頭不語。依我看那巷子里一定死過人,他怕我知道以后不要那宅子,這才避而不談。”
“既然知道死過人,你還買他的宅子?”柳云湘隨口問道。
“那宅子著實便宜,何況我手頭并不寬裕,就顧不得這些了。不過那巷子里還真死過人?”
“不僅死過人,而且一下子死了四個。”柳云湘伸出四根手指比劃,這時店小二送茶過來,她連忙住口,待小二離開才補充道,“據(jù)說還鬧過鬼?!?/p>
“鬧鬼?”崔奕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說是一個人走在巷子里的時候,總會平白無故聽到幾個孩子的笑聲,可是卻看不到他們,實在滲人得很?!?/p>
“有這種事……”崔奕微微沉吟,突然抬起頭,“難道說,死在巷子里的那四個人都是孩子?”
檀師師點點頭:“沒錯!后來還請了長春觀的道士來作法,那道士一個人在巷子里待了兩個時辰,出來時臉上血色全無,好像剛生完一場大病。那道士說巷中有四個小鬼,人走進去,就會被吸走陽氣,雖不致死,但會折損壽命。四個小鬼怨氣極大,不受超度,只有采取一個折中的法子,在巷子里的每扇門窗上都貼上一張道符,如此小鬼便無法影響兩旁的人家。從那時起,漸漸就沒有人走那條巷子了。”
崔奕向窗外望去,那奚水巷就在對面,與茶肆僅隔一條街,從他這里可以一眼看到巷子口。
“那四個孩子是怎么死的?”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檀師師飲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起來,“多年以前,清平坊住著一個捏泥人的手藝人,他的名字我從來沒聽人提起過,只知道姓張,人們都管他叫泥人張。那泥人張手藝十分了得,捏的泥人形神畢肖,栩栩如生。而且他不僅會捏孫猴、哪吒、七仙女這些神話傳奇里的人物,還能當(dāng)面把你的像捏出來,泥人不過二三寸,但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皆與真人無異。
“泥人張這門手藝,尤其受到孩童們的喜愛。他每天收攤回家,總有幾個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而他對那些孩子也極好,并不介意他們來家里把玩泥人。有時候泥人不小心被弄壞了,他也只淡然地笑笑,從來不會責(zé)怪。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孩子,那時巷子口有個小乞丐,一個臟兮兮的小姑娘,他每天路過,總會給她捏一個泥人,然后再給她幾枚銅錢。有人見他一把年紀(jì)卻沒有妻兒,就說干脆收這小姑娘做徒弟,既能傳承他這門手藝,等他老了還有個人照顧。”
“這個建議倒是不錯,他后來收那小姑娘為徒?jīng)]有?”
檀師師緩緩搖頭:“沒有,許是有人對那小姑娘說了什么,一日傍晚,很多人看見那小姑娘跪在他家門口,希望他能收留自己,但他卻說什么都不肯同意?!?/p>
柳云湘忍不住問他:“你可知泥人張為何執(zhí)意不愿收留那小姑娘?”
崔奕想了想道:“莫不是他一個人過慣了,不希望被其他人打擾?”
檀師師嘆了口氣道:“起初大家同你一樣,都是這么認為的,只當(dāng)是一件稀松平常的瑣事,過不多久便會忘卻。直到后來發(fā)生了另一件事,事后人們才明白他不愿收留那小姑娘的真正原因?!?/p>
“就是那件事?”崔奕試探地問道。
檀師師點點頭:“這件事發(fā)生在十二年前,你可能還有印象,就是西夏與我大宋議和的那年?!?
“那是慶歷四年?!贝揶让摽诘?。
“崔公子記性不錯,正是慶歷四年,事情還得從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說起。那夜剛過丑時,本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一聲尖叫把清平坊的人們從睡夢中驚醒。那尖叫聲異常凄厲,像是帶著一種恐懼,聽起來讓人心驚肉跳。大家都沒了睡意,紛紛起床,有的還點上燭火,推開家門,來到巷中看看發(fā)生何事。于是他們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景象,緊接著尖叫聲、哭喊聲在巷中的各個角落響起,此起彼伏,直到天亮才漸漸平息。”
“他們看到了那四個孩子的尸體?不對,如果只是看到四具尸體,為何會如此驚懼?”崔奕面露疑色。
檀師師緩緩開口:“他們看到的是那四個孩子破碎的肢體,一塊一塊血淋淋的,扔得巷中到處都是。”她這句話說得淡然,卻在六月天里讓人感到一陣脊背發(fā)涼。
崔奕滿臉震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才問道:“這到底是誰干的,簡直喪盡天良!還有,這件事跟泥人張和那小姑娘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那小姑娘是被殺害的那四個孩子之一?”
檀師師搖頭道:“小姑娘沒有死,自從泥人張拒絕收留她以后,她就不見了蹤影,這件事跟她毫無關(guān)系。至于泥人張,殺害那四個孩子的兇手正是他!”
“怎么會!你不是說他喜歡孩子,為何要殺害他們?”
“因為那四個孩子破壞了他心中最寶貴的東西?!?/p>
“這又是怎么回事?”崔弈臉上更加疑惑。
“我剛才說過,有幾個孩子經(jīng)常去泥人張家里把玩他的泥人,其實就是他們四個。久而久之,那些孩子漸漸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泥人張家里有一個房間的門總是關(guān)著,從來沒見打開過。一次有個孩子好奇心重,試圖往門縫里窺探,不料被泥人張逮個正著,并對他大聲叱喝。泥人張一向平易近人,未曾發(fā)過這樣的脾氣,那些孩子被嚇得不輕,從那以后只要有泥人張在,他們連那扇門都不敢靠近?!?/p>
這時店小二過來給三人添茶,檀師師就此停住,不再往下說。
待小二離開,崔弈低聲道:“這么說泥人張不愿收留那小姑娘就是這個原因……那扇門后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竟如此不可告人?”
“崔公子不必瞎猜,你聽檀姐姐說下去就明白了?!绷葡娲抵柰肷厦捌鸬尿v騰熱氣說道。
檀師師微微頷首,接著說起來:“雖然泥人張不允許那些孩子再碰那扇門,但孩子終究是孩子,即便再害怕,卻怎么敵得過好奇心。一日,他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泥人張外出之時偷偷溜進他家里,并找到鑰匙打開了那扇門。門后是一面屏風(fēng),那屏風(fēng)隱約透光,透過屏風(fēng),竟看到一個女子裊裊婷婷地站立在房中?!?/p>
“不是說泥人張沒有妻兒,那女子又是誰?難道……”崔弈眉頭一動,似乎有了答案,但并沒有說出口。
檀師師道:“崔公子大概已經(jīng)猜到了,那女子其實是個泥人。雖說是泥人,但眉目傳神,儀態(tài)萬方,且與真人一般大小。那泥人身著宮裝,褶皺紋理,身體發(fā)膚,皆纖毫畢現(xiàn)。更奇的是肌膚間隱隱透著血色,竟與生人無異。那些孩子看到泥人,都高興極了,那是他們見過最美貌的女子,心想即便是故事里的那些仙女,只怕也不過如此?!?/p>
“那女子說不定就是泥人張的妻子,只是后來妻子死了,便照著亡妻的容貌捏了那泥人,以聊解相思之苦?!贝揶拇y道。
“我看不像。”柳云湘搖搖頭,她飲了一口茶說道,“據(jù)聞那泥人張相貌丑陋,清貧一生,而那女子不僅貌美,氣質(zhì)更是雍容華貴,不似尋常百姓,這兩人如何成得了夫妻。依我看那女子只是泥人張心中的想象,世間恐怕根本不存在這個人?!?/p>
檀師師點點頭:“但不管怎么說,泥人張是真的愛上了那女子,因此說她是泥人張的妻子似乎并無不妥。至少在泥人張心目中,是把她當(dāng)真正的妻子看待的,所以才會為了一個泥人做出殺人的事?!?/p>
崔弈試探地問:“那些孩子把泥人弄壞了?”
檀師師嘆了口氣:“是?。∪绻切┖⒆又皇强匆谎?,然后悄悄離開,或許后面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墒撬麄兤€動手動腳,一不小心把泥人推倒在地。那泥人經(jīng)日久風(fēng)干,怕是比琉璃還脆上幾分,當(dāng)即碎了一地。”
崔弈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那泥人張不但殺人,還要將尸體肢解,這心中的怨恨著實可怕?!?/p>
檀師師接續(xù)道:“那些孩子打碎泥人以后,每天都提心吊膽地躲著泥人張。只是大家都住在這清平坊,低頭不見抬頭見,又躲得了幾天。很快他們就跟泥人張遇上了,可奇怪的是泥人張還和以前一樣,依然笑臉相迎,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這讓他們打消了顧慮,以為泥人張并不責(zé)怪他們,或者根本不知道是他們做的。很快,他們又開始每天去泥人張家里,這件事漸漸被拋到腦后,就好像往日打碎一個普通的泥人,心中雖有愧疚,卻不會記掛太久。”
“到底是些孩子,看待事情如此單純?!贝揶目嘈σ宦?,“要是他們剛開始并不表現(xiàn)出異樣,或許泥人張真的不會懷疑到他們,說不定只是以為遭了賊?!?/p>
檀師師搖頭道:“即便真是遭了賊,泥人張恐怕還是會對他們下手。”
“這是為何?”
“若是真遭了賊,只要那賊沒有找到,那些孩子就無法洗脫嫌疑。對泥人張來說,那賊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但他迫切需要一個祭品來平復(fù)內(nèi)心,那些孩子無疑是作為祭品最好的選擇?!?/p>
崔弈思忖片刻,道:“你說的在理,不過打碎那泥人的只是其中一個孩子,泥人張何必要將他們四個全部殺害?”
“據(jù)說泥人張曾問過那四個孩子,到底是誰打碎的泥人,但他們都不肯承認,甚至相互推諉。由于無法確定是誰做的,這才干脆將他們一起殺害。”
崔弈點點頭:“我還有一事不明,四個孩子的尸體是在深夜被發(fā)現(xiàn)的,那晚他們不在家中,父母就沒有發(fā)覺嗎?”
“那些孩子是趁著父母睡著悄悄離開家,去往泥人張住處的。因為泥人張告訴他們,每逢六月初六子夜,他捏的泥人就會活過來。這顯然是泥人張編造的謊話,那些孩子卻信以為真了?!?/p>
“原來這件事發(fā)生在六月初六……”崔弈低頭飲茶,突然被茶水嗆到,“今天不就是六月初六?”
檀師師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但她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是啊,還真巧呢?!?/p>
“想不到這樣一條看似普通的巷子,竟有如此驚心動魄的過往。這件事發(fā)生以后,怕是沒什么人敢走那條巷子了吧?!贝揶耐巴饨謱γ娴南镒涌谡f道。
“一開始是沒什么人走,過了幾年就有些膽子大的,或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走那條巷子,于是就有了鬧鬼的傳聞?,F(xiàn)在大家不走那條巷子,更多是礙于那道士定下的規(guī)矩。但凡事總有例外,就在剛才,我們還看到有人走進那條巷子?!?/p>
“剛才?”崔弈奇道。
“是啊,不過是你來之前。那個人戴著個斗笠,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柳云湘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或許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對了,那泥人張后來……”崔弈話還沒說完,被窗外一聲尖叫打斷。
這聲尖叫猶如晴天霹靂,毫無征兆,三人聞聲往窗外看去,臉色齊刷刷一變。
他們看到一只狗正朝著茶肆的方向奔來,狗嘴里竟叼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那人頭兀自滴著血,斷斷續(xù)續(xù)地留下一路的血跡。而血跡的盡頭,正是通往對面的奚水巷中。
街上頓時人聲喧擾,沸沸揚揚像炸開了鍋,驚慌的尖叫聲不時響起,和犬吠、蟬鳴混在一起,漸漸分不清彼此。三人面面相覷,此情此景讓他們覺得不像真實,仿佛時光回溯到了十二年前,那個恐怖、凄慘的夜晚。
清平坊始建于五代,地處永安縣奚水河畔,中間被一條巷子隔為南北兩端,兩端屋宅各自連為一體,南朝南、北朝北,互相背對。那巷子以河為名,叫做奚水巷。永安縣屬河南府,從東京汴梁騎馬到此,大約需要半日時間。
檀師師的父親檀殊為官前,一家人曾在清平坊居住多年。慶歷三年,檀殊上京赴任,七歲的檀師師隨父母前往京城,一晃十三年過去了。檀師師一家雖搬離了清平坊,但并未將舊宅典賣。后來檀師師多次回到這里,漸漸得知了十二年前奚水巷中發(fā)生的事,心中不免覺得僥幸。
這清平坊雖算不得清平,卻十分清涼。即使在三伏天,屋外暑氣蒸人,可只要一跨進屋里,便覺一股涼意襲面而來。今年入伏,天變得異常的熱,柳云湘開始抱怨夏日難捱,檀師師便向她提起這個地方,這才有了來此避暑的念頭。
這里青磚瓦房,小橋流水,雖不似汴梁那般繁華,卻是難得的清靜之地。檀師師家的舊宅有個不大不小的庭院,院中栽了一棵老槐樹,槐樹遮蔽了日光,使得整個院子都透著一股涼意。平日里,她們在槐樹下鋪開一張涼席,兩人坐在涼席上有吃有喝,有說有笑,就這樣打發(fā)一天的閑暇時光。
有時她們還會去清平坊西面的茶肆,那茶肆雖沒好茶,但人來客往勝在熱鬧,在那里她們結(jié)交了剛搬來此地不久的崔弈。崔弈本住在洛陽城中,祖上世代經(jīng)商,家境殷富。由于和父親發(fā)生口角,負氣之下從家中離開。和他一起離家的還有妹妹崔妡,崔妡比他哥哥沉默寡言許多,不常出門走動,跟柳云湘、檀師師兩人只打過幾次照面而已。
柳云湘本以為她會清閑無事地度過這個夏天,卻不料這里竟發(fā)生了兇案。遇上兇案,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劍卿。這兩年她跟著蕭劍卿東奔西走,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到最后無不真相大白。但這次她有些慌了神,因為蕭劍卿不在身邊。
“要是蕭哥哥在這里就好了?!绷葡婵粗矍暗囊黄墙灏蛋档叵?。
那狗叼著人頭沖進了茶肆,茶肆頃刻間亂作一團,尖叫聲不斷,茶客們有的從窗口翻出去,有的站到了桌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艁y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那人頭是……是奚春??!”
聽到這個名字,檀師師和崔弈臉上都顯露出震驚之色。這里有條奚水河,清平坊中姓奚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比如這間茶肆的掌柜就叫奚永財,而那奚春正好是崔弈的鄰居,檀師師小時候在這里住過多年,自然也認得他。
崔弈朝那人頭看去,皺起眉道:“真的是他!”
檀師師表情凝重地點點頭,柳云湘看在眼里,忍不住問道:“你們認得這人?”
崔弈道:“來不及說這些了,這狗是從奚水巷中出來的,我們?nèi)ツ抢锟纯?。”說著人已離開座位,向門口走去。
柳云湘和檀師師當(dāng)即跟上前去,三人走出茶肆,很快就來到巷子口。巷子口聚集了許多百姓,對著巷子指指點點,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往里走。這奚水巷并不像尋常的巷子,一眼就能望得到頭,而是呈之字形,因此無論從巷子的哪頭看,中間必然有一段是被遮擋的。巷中隱約飄來一陣血腥,地上的血跡一直通往巷子深處,兇案無疑就是發(fā)生在那里。
崔弈撥開人群,毫不猶豫地往巷中走去,柳云湘和檀師師緊隨其后。有了三人起頭,其他人也沒了顧忌,都跟著走進巷子。
三人一邊走一邊打量,巷子以青石鋪地,由于人跡罕至,青石間長滿了雜草。兩旁是青灰老窯磚砌成的墻壁,約摸有兩丈高。墻上門窗緊閉,上頭都貼了一張陳舊的道符,道符經(jīng)過長時間的日曬雨淋,褪去了本來的顏色,變得有些泛白,倒像是墳地里的冥錢,給巷子平添幾分詭異。
到了拐角處,血腥味愈發(fā)濃重,大家不禁屏住呼吸,放緩腳步。他們中有不少人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那件事,心中仍有余悸。崔弈雖沒親身經(jīng)歷,但也知道了那件事的始末,他吐了口氣,然后轉(zhuǎn)過拐角。
拐角后面是極其恐怖的一幕,血淋淋的肢體七零八落地丟在各處,地上和墻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宛如人間地獄。雖然大家早就有所準(zhǔn)備,但直面這樣的景象仍不免心怯,人群中驚呼聲不斷,有的扶著墻壁嘔了一地,有的掉頭迫不及待地離開。
崔弈一眼就看到血泊里染得鮮紅的斗笠,開口問道:“你們在茶肆所見走進巷子的那個人便是他吧?”
檀師師點頭:“是,只是沒想到是奚春?!?/p>
崔弈嘆息一聲,回過頭對眾人說道:“現(xiàn)在衙門還沒來人,大家都出去吧,免得在此破壞現(xiàn)場,給查案帶來不便。”
三人隨其他人往回走,剛走出巷子,就看見一個女子朝他們奔走過來。幾個人當(dāng)即上前將她攔住,崔弈連忙走過去,對那女子說道:“嫂子還是不要進去了,奚大哥那個樣子,實在……”
“不,我要去看看!”那女子形容憔悴,聲音中雖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她不是別人,正是奚春的妻子。
“那好,我跟你一起進去。”崔弈心知勸她不動,便不再阻攔,轉(zhuǎn)過身道,“兩位姑娘請先回吧,我陪嫂子再進去看看?!?/p>
檀師師對他微微頷首,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女子。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女子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檀姐姐,我們走吧?!绷葡孀ё√磶煄煹氖终f道。
“哦,好?!碧磶煄熯@才回過神來,和柳云湘離開了巷子口。
兩人回到檀師師家的舊宅,同往常一樣在槐樹下鋪張涼席,光著腳坐在涼席上。這兩日槐花開了,風(fēng)一吹,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撒得庭院里滿地都是。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柳云湘從身旁的籃子里揀起一個桃子,直接一口咬了上去。這些桃子并未熟透,連著皮吃更加清脆甘甜,最適合夏日解暑。往日兩人在此邊吃邊聊,但今天檀師師卻一聲不吭,碰都沒碰那些桃子。
柳云湘遞過去一個桃子,問道:“檀姐姐還在想那案子嗎?”
檀師師接過桃子,只是勉強一笑。柳云湘見她依舊不作聲,埋怨道:“這案子自有官府辦理,檀姐姐你瞎操什么心?”
檀師師終于開口:“那個人叫奚春,和我從小便認識,如今他遭人殺害,心中不免覺得難過。”
柳云湘吃著手中的桃子,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不過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好像不止難過這么簡單,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檀師師遲疑片刻,道:“湘兒,這件事我說出來,你不要怨我。”
柳云湘連連擺手:“不會不會,檀姐姐你快說,到底是什么事?”
檀師師長嘆一聲:“其實當(dāng)年那件案子,有個地方我并沒有對你們說實話?!?/p>
“哪個地方?”
檀師師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道:“當(dāng)年的事我說的那么清楚,好像親身經(jīng)歷一樣,你們難道就不覺得古怪?”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有這種感覺了。按理說若是事后聽人講起的話,有些細節(jié)不會知道的那么清楚。特別是那泥人的模樣,你說得就像親眼所見一般,泥人張和那四個孩子都死了,不會再有其他人告訴你,難道……”
柳云湘張口結(jié)舌沒有往下說,檀師師接話道:“我也是當(dāng)年常去泥人張家里的那些孩子之一?!?/p>
柳云湘卻搖起頭來:“不對!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你家已經(jīng)搬往京城,你又怎么會看到那個泥人?”
“你說的沒錯,正是因為我家搬到了京城,所以才躲過了一劫。我并沒有見過那個泥人,這些事都是一個人告訴我的。”
柳云湘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怎么會,那四個孩子都死了啊,難道是泥人張,他沒死?”
檀師師搖搖頭:“泥人張早就死了,案子發(fā)生以后,他很快就被官府捉拿,沒幾天就砍了頭,這里不少人都看到了。告訴我這件事的是另一個人,那個人……湘兒,你可以猜猜那個人是誰?!?/p>
“我怎么猜得到,難道我認得?”柳云湘咬了口桃子,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就是今天死在巷中的……奚春!”
檀師師點點頭:“猜對了,當(dāng)年常去泥人張家里的除了那四個,還有我和奚春,總共六個孩子?!?/p>
柳云湘皺眉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泥人張為什么沒有殺他,他不是一直都住在這里嗎?”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有個孩子因為偷窺而被泥人張責(zé)罵,那個孩子就是奚春。他被泥人張罵過以后,就不再和我們一起去泥人張家里。所以泥人張計劃殺人的時候,并沒有把他算在里面。”
“原來如此,不過既然他沒再去泥人張家里,怎么知道那泥人的樣子,是那幾個孩子告訴他的?”
“那次是偷偷溜進去的,他也一起去了……”檀師師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件事我本答應(yīng)他不向任何人提起,但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想再替他隱瞞下去。其實,當(dāng)年的一切全是由他而起?!?/p>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云湘將手中桃核一扔,擦著手問道。
“奚春被泥人張責(zé)罵以后,不敢再去泥人張家里,但平時還是和大家一塊兒玩耍。他雖然害怕泥人張,卻依舊對那房間藏著什么充滿了好奇,所以提議一起溜進泥人張家里去看個究竟?!?/p>
“原來竟是他提議的?!?/p>
“這還不止,那個打碎泥人的孩子就是他?!?/p>
柳云湘一臉震驚:“這么說,當(dāng)年那四個孩子都是無辜的,是替他背了黑鍋!”
“是,可憐那四個孩子,真正的罪魁禍?zhǔn)资撬吹拱踩粺o恙地活了那么多年。若巷中真有那幾個孩子的鬼魂,一定不會放過他!”
“可他也是無心之過?!?/p>
“有心無心,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碧磶煄熉曇舯?。
“難不成他是故意打碎那泥人的?”
“那幾個孩子中,奚春的年紀(jì)最大,按理說他該最懂事才對,但打碎泥人的偏偏是他,不覺得可疑?他被泥人張責(zé)罵以后,一直耿耿于懷,當(dāng)時大家都看得出來。依我看,他明知那泥人是泥人張最珍愛之物,這才故意將其推倒,以解心中的怨恨?!?/p>
柳云湘緩緩點頭:“可是……既是他打碎的泥人,那幾個孩子為什么不把真相告訴泥人張?”
“那泥人被打碎以后,大家都很害怕,哪里還敢再提這件事。泥人張也只當(dāng)是那四個孩子中的一個做的,根本沒往奚春身上想。直到那晚,泥人張才打問出奚春這個人?!?/p>
“既然已經(jīng)問出是奚春做的,為什么泥人張還要殺那幾個孩子?”
“或許泥人張覺得那幾個孩子在說謊,至少不能完全相信,他還是無法確定打碎泥人的到底是誰。不過泥人張殺了那四個孩子之后,還想去殺奚春。但那晚有個酒鬼睡在巷中,醒來后發(fā)現(xiàn)巷中的肢體,一聲尖叫驚醒了所有人,讓泥人張?zhí)崆氨┞?。泥人張?dāng)時渾身是血,一看就知道是兇手。”
“真是可怕……”柳云湘想象著當(dāng)時的情景,不由打了個冷顫,“這件事陰差陽錯,那奚春雖然逃過一劫,最終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這些年奚春一直活在恐懼之中,從來不敢靠近那條巷子,生怕巷中的鬼魂找他索命。記得他還跟我說過,他每晚都會做一個同樣的夢,夢見自己的身體被泥人張卸成一塊一塊,沒想到這個夢居然成真了。”
“難道真是鬼魂找他索命?”
“如果真有鬼魂……湘兒,你覺得是泥人張還是那四個孩子?”
柳云湘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這可說不準(zhǔn),不過我若是其中一個孩子的話,一定恨死他了。”
“說歸說,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奚春的死恐怕另有隱情。”
柳云湘深以為然:“是?。”囟ㄊ怯腥思俳柘镏恤[鬼的傳聞行兇,這樣的案子我跟蕭哥哥見過不少。要是蕭哥哥在這里就好了……”說著看了一眼檀師師,嘻嘻笑道,“還有那位總是纏著姐姐的上官公子,他人雖然討厭,但破案的本事卻十分了得?!?/p>
“你沒事提他做什么,提你家蕭哥哥就好了!”
“檀姐姐你害羞了?”
“湘兒!”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p>
“湘兒,我們把那案子破了怎么樣?”
“我們兩個?”
“唔……還有崔公子,雖然你家蕭哥哥不在,但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正好有三個人呢。”
“好啊,我們要是破了案,就可以在我家蕭哥哥……還有你家上官公子面前揚眉吐氣一番了?!?/p>
“湘兒,你又來了!”
這時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們的對話。這敲門聲十分急促,好像催命一樣。兩人連忙穿上鞋子,走過去開門。
門外是崔弈,柳云湘一見是他,笑道:“崔公子,你怎么來了?我和檀姐姐正好有事想找你……”
沒等柳云湘把話說完,崔弈便開口,聲音顫抖:“我妹妹……我妹妹不見了!”
依舊是那間茶肆,一個多時辰前,這里還是茶客滿座,可此時卻變得冷冷清清。只有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此人身著皂色公服,身形瘦削干練,乃是這永安縣捕頭張年。他桌上擺著一碗茶水,正在仔細傾聽手下衙役匯報案情。
這時另一個衙役匆匆進門,張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有情況?”
那衙役搖搖頭:“老大,外面有三個人求見?!?/p>
張年冷冷道:“你沒見我忙著嗎?告訴他們我在辦案,有什么話跟你說便是。”
那衙役為難道:“我也是這么交代的,可是他們非要見你,還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說著手中遞上一塊令牌。
張年接過令牌,看見上面的刻字,臉色一變:“快快有請!”
那衙役當(dāng)即退出門,不一會兒帶著三人進來。張年見是一男二女三個年輕人,心中有些意外,但他不敢怠慢,連忙起身抱拳道:“在下永安縣捕頭張年,不知三位是……”
當(dāng)先那女子擺手道:“我們都是晚輩,張捕頭不用這么客氣。我叫柳云湘,這是我姐姐檀師師,這位是崔弈崔公子?!?/p>
張年試探地問:“三位都是京師六扇門的人?”
柳云湘拍拍胸脯道:“只有我是。”
張年更覺意外,但一想到她姓柳,會心一笑:“三位找張某何事?”
柳云湘道:“我們來找張捕頭有兩件事,第一件……崔公子,還是你自己說吧。”
崔弈上前,抱了抱拳道:“張捕頭,在下崔弈,洛陽人氏,今年四月初十和舍妹崔妡搬來清平坊居住。舍妹平時不常出門,可今日我回家時卻不見她在屋里,附近也尋不著她人。我怕她出事,所以想請張捕頭幫忙尋找?!?/p>
張年請三人坐下說話,并讓小二上茶,各自坐定后,他問道:“有無可能她瞞著你回了洛陽家中?”
崔弈搖頭:“不可能!實不相瞞,我們是因為她的婚事和父親起了爭執(zhí)才離家的,她絕不會獨自回去?!?/p>
張年點點頭:“不知令妹外貌如何,今日是何穿著?”
崔弈想了想道:“我記得她早上穿的是一身淺藍色衣衫,至于外貌……并無特別之處,不過大家都說我們兄妹長得很像。”
“對對……”柳云湘忍不住插話,“我在河邊見過她幾次,長得真是太像了,一看就知道是兄妹?!?/p>
“我們倆是一起出生的?!?/p>
“難怪這么像。”
張年打量著崔弈,問道:“令妹平日里常去哪些地方?”
“我妹妹怕生,平日除了早上去河邊洗衣服,極少出門走動……近來她倒是時常去鄰居奚大哥家里,說是在跟奚家嫂子學(xué)刺繡?!?/p>
“奚大哥?”張年面露警覺。
崔弈臉色尷尬道:“就是中午在巷中出事的奚春大哥,我妹妹偏偏在這時候不見了,我怕她……”
崔弈沒有說下去,張年鎖緊眉頭道:“你的擔(dān)心并不是沒有道理……這樣吧,我讓手下弟兄幫你找找。不過令妹失蹤之事怕與奚春的死有關(guān),其中細節(jié)張某還要向崔公子請教,勞煩崔公子在此多坐一會兒?!?/p>
崔弈點點頭:“明白?!?/p>
張年對身旁的衙役吩咐幾句,那衙役隨即離開茶肆,然后看了一眼柳云湘道:“柳姑娘方才說找張某有兩件事,這第一件事張某已讓手下去辦,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說第二件了?”
柳云湘嘻嘻笑道:“這第二件嘛,非常簡單,張捕頭只需把中午那件兇案的案情告知我便可?!?/p>
張年吃了一驚,擺擺手道:“這件案子發(fā)生在永安縣地界,乃是張某分內(nèi)之事,無需柳姑娘插手。”
柳云湘搖搖頭:“這案子讓本姑娘遇上了,就要管上一管,這可由不得你?!闭f著揚了揚手中的令牌,“六扇門外出辦案,地方不得阻攔,這個規(guī)矩張捕頭不會不知道吧。”
張年苦笑道:“既然如此,張某只好從命。這案子說來話長,不知柳姑娘目前了解多少?”
柳云湘將她知曉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遍,順帶對檀師師一開始隱瞞的地方,向崔弈作了解釋。
張年聽完她的話,沉聲道:“想不到三位還知道十二年前那件案子。”
柳云湘眨眨眼道:“我說完了,現(xiàn)在該輪到張捕頭了?!?/p>
張年嘆息一聲:“說來慚愧,當(dāng)年那件案子正是由我經(jīng)手,只是許多地方還沒你們了解得清楚。這兩件案子雖然相隔十二年,但有諸多相似之處,想必多少會有些聯(lián)系。本來我是要一起說的,不過既然你們都知道,倒省了我許多口水,就說說今日的案子吧。
“死者奚春,本地人氏,在河對面的金鳳樓旁邊經(jīng)營一家布莊。父母都于幾年前過世,家中還有個妻子,名叫沈卉。這沈卉和他一樣,無父無母,原本家住鞏縣,離這并不遠。據(jù)他妻子和布莊的伙計說,奚春平時為人和善,而且有些怕事,從來不會與人爭吵半句,更別說跟誰結(jié)仇?!?/p>
“那可未必?!绷葡骐S口說道。
“柳姑娘此話何意?”
“無論奚春的妻子還是布莊里的伙計,他們眼中的奚春其實只是現(xiàn)在的奚春,要是這仇恨在他小時候就結(jié)下了,他們怎么會知道?!?/p>
“可是泥人張和那四個孩子都死了……你是說他們的父母?”檀師師試探地問。
“對??!”
“兩位姑娘年紀(jì)輕輕,心思竟如此縝密,張某十分佩服。不過我問過這里的人,當(dāng)年那案子發(fā)生以后,四個孩子的家人就搬離了此地,連屋宅都典賣掉了。當(dāng)然,離開之后未必不能回來,我已經(jīng)讓人去調(diào)查這件事?!?/p>
“原來張捕頭早就想到了?!?/p>
張年接著說道:“其實除了那四個孩子的父母,還有一個人值得懷疑。說來好笑,本來我只知道有這個人,但對這個人是誰毫無頭緒,不過你們一來倒是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
柳云湘茫然道:“這個人和我們有關(guān)系?”
“和柳姑娘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張年看了看崔弈,神色曖昧,“或許和崔公子有些關(guān)系?!?/p>
“你是說我妹妹?”崔弈臉色古怪。
張年點點頭:“據(jù)布莊里的伙計說,最近經(jīng)常有個年輕女子去他們布莊,每次奚春見到她都十分殷勤,走的時候還會給她一匹布料,從沒收過半文錢。”
“這能說明什么,如何證明她就是我妹妹?”
“崔公子少安毋躁,這件事相信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崔公子方才說過,令妹近來常去奚春家里,向他娘子學(xué)刺繡,這是你親眼所見么?”
“倒不是親眼所見,不過我問過奚家嫂子,確有此事?!?/p>
“那令妹回家前,若是去了一會兒奚春的布莊,你會不會知道?”
崔弈臉色微變,并沒有接話。
“崔公子平日都在哪里?”
“我經(jīng)常來這里喝茶,有時候會坐上半日,因此結(jié)識了檀姑娘和柳姑娘。其他時間都在房中看書,準(zhǔn)備明年的解試。”
“那就是了,崔公子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令妹把布料帶回家?”
“有是有,說是奚家嫂子送的?!?/p>
“是不是她送的,問問不就知道了?!?/p>
“她在這里?”崔弈目光在茶肆中掃了一眼。
“不在,不過也快到了?!睆埬晖巴獾?。
果然,不出半炷香時間,街角出現(xiàn)了沈卉的身影,她身旁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后面跟著兩個衙役,正往茶肆趕來。
進門后,張年吩咐衙役搬來兩條凳子,讓沈卉和那男子坐在旁邊。然后問那衙役道:“人找到?jīng)]有?”
“還沒有?!蹦茄靡蹞u搖頭。
“再叫上幾個弟兄,天黑前一定給我找出來!”
“是?!?/p>
張年看了一眼崔弈道:“崔公子切莫心急,只要令妹還在永安縣,張某定能找到她?!?/p>
“多謝張捕頭!”
“這崔公子……”和沈卉一起過來的男子突然開口。
“是不是跟你見到的那位姑娘很像?”沒等他說完,張年問道。
“像,太像了?!蹦悄凶舆B連點頭,“若不是有男女之別,我都有些懷疑是一個人。”
“那就對了,崔公子,這就是奚春布莊里的伙計趙慶,現(xiàn)在你該相信了吧。”
“難道我妹妹和奚春大哥……嫂子,你有沒有給過我妹妹幾匹布料?”
“半個月前給過一匹?!鄙蚧苣樕n白,有氣無力地說道。
“只有那一次?”
沈卉點點頭:“是的,那日官人從布莊帶回來一匹藕色苧布,我見她很是喜歡,便送給了她?!?/p>
“可我少說已見過五六次了?!贝揶纳裆秀薄?/p>
“你和崔姑娘是如何認識的?”張年向沈卉問道。
“河邊洗衣時遇見幾次,一來二去便熟絡(luò)起來?!?/p>
“你丈夫呢,他和崔姑娘熟么?”
沈卉遲疑片刻,道:“見過幾次面,算不上熟?!?/p>
“可是這位小兄弟說,有個外貌與崔公子極為相像的姑娘,時常去布莊與你丈夫見面?!?/p>
“這……”沈卉望了一眼崔弈,沒有往下說。
“你平時沒有幫忙打理那布莊?”
“我想打理,但官人不許我在外拋頭露面,所以……”
“崔姑娘平日什么時候到你家?”
“大約辰時左右,不到中午就離開了?!?/p>
“每天如此?”
沈卉搖搖頭:“那倒不是,今天她就沒過來?!?/p>
“崔公子,你最后見到令妹是在什么時候?”
“今天中午我和她一起吃的飯,吃過飯我便來到這里,遇見了檀姑娘和柳姑娘?!?/p>
“那是什么時候?”
“我是午時從家中離開,到這里不會超過午時初刻。”
“對,而且那時我們也是坐在這個位置?!绷葡娓胶偷馈?/p>
“你們坐在這里……有沒有看見奚春走進那巷子?”
“看見了,我們還覺得奇怪,以為不是本地人?!?/p>
“他是什么時候進去的?”
“就在崔公子來這里之前,大約……剛到午時?!?/p>
張年緩緩點頭,當(dāng)時看見奚春走進巷子的人有不少,這個時間跟他手下衙役打問到的結(jié)果基本一致。他將碗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招呼店小二過來添茶,然后對沈卉和趙慶抬了抬手道:“我要問的就是這些,兩位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了。”
眼見二人跨出門,張年開口道:“崔公子,看來令妹和這件案子是脫不了干系了?!?/p>
崔弈臉色尷尬:“無論如何,先找到她再說?!?/p>
張年點頭稱是,干笑一聲:“那就先不提此事,這件案子……其實還沒說到關(guān)鍵之處。這案子看似平平無奇,但其中有一處疑點,張某越想越覺得蹊蹺,既然三位有興趣,不妨一起參詳參詳?!?/p>
“張捕頭請說!”柳云湘張大雙眼,一副好奇模樣。
“三位有沒有進過那奚水巷?”
“進去過,我們看見那狗叼著人頭從巷子里出來,便第一時間進去查看,當(dāng)時一起的還有不少人?!?/p>
“那么你們有沒有看見有人從巷子里出來?”
“沒有,絕對沒有!”檀師師搖頭道。
“檀姑娘為何這么肯定?”張年看著她道。
“當(dāng)時我們?nèi)齻€就坐在這個位置,從這兒一眼就能看到對面的巷子口,如果有人從巷子里出來,我們肯定能看到?!?/p>
“三位一直盯著那巷子口看?”
“那倒不是……不過這附近攤販不少,即使我們看漏了眼,還有他們呢,張捕頭難道沒有向他們打問過?”
張年苦笑一聲:“自然問過,都說只見到有人進去,沒見有人出來。”
“那便是了,兇手多半是從巷子的另一頭離開的?!绷葡骐S口說道。
張年卻搖頭道:“柳姑娘有所不知,巷子?xùn)|頭附近有家面攤,當(dāng)時正是中午,吃面的食客有不少,卻沒有一個看到有人從巷中出來?!?/p>
“這有什么奇怪,巷子里那么多門窗,兇手定然是從門窗中出入的。這么說來,兇手真是清平坊中的人……”
檀師師搖起頭來:“湘兒,如果事情這么簡單,張捕頭就不會這般困惑了,依我看問題就出在那些門窗上?!?/p>
“檀姑娘明鑒,張某佩服!”張年向她輕輕抱了抱拳,接著說道,“三位既然進過那奚水巷,想必一定看到了,巷中的門窗上都貼著一張道符?!?/p>
柳云湘點點頭:“當(dāng)然看到了,據(jù)說是為了阻擋巷中的鬼怪影響兩旁人家,才在門窗上貼一張道符?!?/p>
“那柳姑娘是否知道,這貼符……可是有講究的?!?/p>
“有何講究?”
“每一張道符都要貼在門窗的縫上,若是有人把門窗打開,必然要把上面的符撕破?!?/p>
“這么說,那巷中的道符都沒被撕破?”
張年點點頭:“我已讓人仔細查看過每扇門窗,上面的道符都是完好的。”
“會不會是兇手把道符揭下來之后再重新貼上?”柳云湘隨口問道。
檀師師撲哧笑道:“湘兒,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為什么不可能?”柳云湘不明所以。
“你想啊,如果兇手殺人之后回到屋內(nèi),他要如何才能把屋外的道符重新貼上?!?/p>
“噢……那倒也是?!绷葡嫱铝送律囝^,低頭飲茶。
張年呵呵一笑:“況且那些道符都是過年的時候統(tǒng)一更換的,經(jīng)過這半年的日曬雨淋,變得極脆,輕輕一捏就碎了,不可能揭下來再貼上。若是重新貼一張,新舊一看便知?!?/p>
“那就只能翻墻了,可是墻那么高,而且光溜溜的無處借力,即便是武林高手,只怕也攀不上去?!绷葡娲Ф鹊?。
“這地方哪來的武林高手?”張年搖起頭。
“難道真是鬼物作祟?”柳云湘故作認真道。
“是啊,好端端一個人,憑空變成那個樣子,外面那些百姓都說是巷中鬼物作祟。”張年苦笑道。
“張捕頭……”崔弈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天快暗了,舍妹還是沒有音信,這里既沒我什么事,我想再出去找找她。”
張年望了一眼窗外,皺起眉頭:“崔公子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要去就去吧?!?/p>
崔弈匆匆離開茶肆,張年干笑一聲道:“關(guān)于案情,張某能說的便是這些,現(xiàn)下我還得回一趟縣衙,兩位姑娘若是想到什么,明日可再來此同我商量?!?/p>
“那崔姑娘怎么辦?”柳云湘問道。
“柳姑娘大可放心,我手下的弟兄還會繼續(xù)尋找。”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告辭了?!?h3>四
柳云湘和檀師師回去以后,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兩人吃過晚飯,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一身清爽的衣物上床就寢??墒菦]等她們睡著,一只蚊子不知從哪里鉆出來,在耳邊嗡嗡地叫個不停。這老宅并沒有備著床帳,兩人只好起身,點上一支蠟燭。原想借著燭光結(jié)果那蚊子性命,可蠟燭剛剛?cè)计穑寐晠s杳然無蹤了。
經(jīng)過一番折騰,還是沒找到那蚊子。兩人再也沒了睡意,索性把蠟燭擺在床鋪中央,分坐兩頭,聊起了白天的案子,同時等待那蚊子自投羅網(wǎng)。
“湘兒,你覺得兇手是誰?”檀師師跪坐在床頭,融融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秀美中帶著幾分恬靜。
“唔……”柳云湘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大概有三種可能?!?/p>
“哪三種可能?”
“第一種,兇手有可能是當(dāng)年死去那幾個孩子的家人,比如某個孩子的父母。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為什么到今天才來復(fù)仇,總覺得不合情理。”
檀師師點了點頭:“那么第二種可能呢?”
“第二種,兇手可能是崔姑娘,她殺人之后畏罪潛逃,所以找不到她的蹤影。”柳云湘正色道。
“有道理,不過崔姑娘為何要殺害奚春?”檀師師問道。
“這就要先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柳云湘抱起雙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上,“有件事可以確定,那布莊的伙計見到的女子便是崔姑娘。”
檀師師點頭道:“錯不了,這世上除了崔姑娘,不會有第二個女子長得和崔公子那般相像?!?/p>
“那便是了,崔姑娘和奚春關(guān)系曖昧,說不定兩個人因為某事有了分歧。比方說,崔姑娘要奚春娶她,但她畢竟是洛陽大戶的千金,不甘心只做個二房,要奚春休了現(xiàn)任沈氏,于是起了爭執(zhí)……當(dāng)然啦,這些都是我瞎猜的,作不得真?!?
“湘兒你真是人小鬼大,越來越了不得了?!?/p>
“我可不小了……”柳云湘嘻嘻一笑,挺了挺胸脯,“不信你看!”
“誰跟你說這個,真不知羞!”檀師師忍不住笑道。
“檀姐姐又不是男子,有什么好害羞的?!绷葡婀緡伒馈?/p>
檀師師擺擺手:“不過若崔姑娘真是兇手,她必定知道當(dāng)年那件事,難道是奚春告訴她的?”
“兩個人關(guān)系到那種程度,自然什么話都說了,崔姑娘知道那件事并不奇怪?!?/p>
檀師師緩緩點頭:“還有第三種可能?”
“第三種,兇手可能是奚春的妻子沈氏?!?/p>
“她?她為何要殺自己丈夫?”檀師師故作不解。
“大概是她發(fā)現(xiàn)丈夫暗中勾搭別的女子,或者是察覺到丈夫會休掉自己,這才起了殺意?!?/p>
“可是那沈氏好像對她丈夫和崔姑娘的事一無所知?!?/p>
“多半是裝的,若是她承認知道這件事,自己便會多幾分嫌疑,最好呢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p>
“如果沈氏是兇手的話,崔姑娘失蹤一事該作何解釋?”檀師師追問。
“沈氏要是知道丈夫和崔姑娘暗中相好,甚至有可能休掉自己,她怨恨的恐怕不止她丈夫一人?!?/p>
“你的意思是……崔姑娘也被她殺了?”檀師師試探地問。
“極有可能?!?/p>
“可是巷中只發(fā)現(xiàn)了奚春的尸體,崔姑娘的尸體在哪里?”
“大概被她藏起來了?!?/p>
檀師師搖頭道:“這不是多此一舉,將他們兩個一起殺死在巷中不就好了?”
柳云湘遲疑道:“應(yīng)該有不得已的理由,比如……不是一起殺的,沒有時間處理崔姑娘的尸體,或者單純不愿意丈夫和別的女子死在一塊兒?!?/p>
蚊聲又響起來,兩人立時噤聲,柳云湘見一只蚊子從眼前掠過,驀地向半空拍去,翻開手心卻空空如也。
柳云湘撅了撅嘴,接著說道:“還有,為了營造出奚春的死是泥人張或是當(dāng)年死去那四個孩子的復(fù)仇,而崔姑娘跟那件事無關(guān),所以沒讓她死在巷中??傊?,怎樣解釋都說得通。”
“湘兒,你覺得這三種情況,哪種最有可能?”
“第一種可能性最小,除了剛才說到的理由,更沒辦法解釋崔姑娘失蹤的事。至于后面兩種,崔姑娘和沈氏……我實在說不準(zhǔn)哪個是兇手的可能性更大,檀姐姐你有什么看法?”
“你說得對,這兩個人都很有可能是兇手,不過……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沈氏更加可疑?!?/p>
“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或許只是偏見。”檀師師搖起頭,“今天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p>
“什么奇怪的感覺?”柳云湘好奇地問。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她?!?/p>
“你見過她?”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見她?!?/p>
“說不定你見過,后來忘記了?!?/p>
“不知道,實在想不起來?!?/p>
“那就不要想了,有時候就是這樣,再想也沒用?;蛟S睡上一覺,明天睜開眼睛就全部想起來了呢?!?/p>
“但愿吧?!碧磶煄焽@息一聲道。
“對了,檀姐姐,張捕頭最后跟我們說的那處疑點,你有沒有想過?”柳云湘故意換了個話題。
檀師師想了想道:“這處疑點看似離奇,其實并不難解,只需一根繩子便可辦到。”
“我也這樣想過,兇手事先將一根繩子系在屋檐上,便可借助這根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巷子。只是……”
柳云湘說到這兒,雙手猝然向前一拍,燭火一陣搖晃,險些熄滅。她攤開雙手,搖了搖頭:“死蚊子,跑得真快!”
“只是什么?”檀師師催她說下去。
“只是兇手若要將繩子系在屋檐上,必須得先登上屋頂,屋頂那么高,他是如何上去的?”
“要從巷中登上屋頂當(dāng)然不容易,可是別的地方就……”檀師師說到這里,臉色忽然一變,“我知道了!我知道崔姑娘在哪里了!”
“崔姑娘她……難道在屋頂上?”
“不……”檀師師搖起頭,“河對面有座金鳳樓,從那兒看清平坊幾乎一覽無遺,如果崔姑娘在屋頂上,早該被發(fā)現(xiàn)了?!?/p>
“那她在哪里?”
“湘兒,你剛剛不是問我兇手怎么登上屋頂?shù)膯???/p>
“對啊,這和崔姑娘在哪里有什么關(guān)系?”柳云湘疑惑道。
“有關(guān)系……湘兒你過來!”檀師師說著拿起蠟燭,走到門口。
“檀姐姐,我們是要去哪里?”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檀師師推開房門,牽著柳云湘的手,來到另外一個房間。
昏暗的燭火映照下,房中出現(xiàn)一張古舊的書案,書案后面靠墻擺著兩個架子,架子上放了一些書籍和瓷器,兩邊的墻壁上各掛著一幅字畫。
“這里是書房?”
“這是我爹的書房?!?/p>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柳云湘依舊不解。
檀師師沒有回答,而是將手中蠟燭高高舉起:“你看!”
柳云湘仰頭看去,燭火微弱,只在房間的頂格投下一個昏黃的光暈,她只覺滿頭霧水:“什么都沒有啊?”
“你再仔細看!”檀師師道。
柳云湘再次抬起頭,凝眸望去,這下她終于看清楚了,就在那團光暈映照間,隱約有個方形的輪廓。
“這塊木板可以打開!”柳云湘脫口而出。
檀師師點點頭:“是的,上面是個閣樓。閣樓頂上有個天窗,平時關(guān)著,打開以后就能登上屋頂了?!?/p>
“可是怎么上去?”
“樓下有個木梯,把木梯放在這兒,就可以上去了?!?/p>
“這里每戶人家都有閣樓嗎?”
“清平坊家家戶戶都一個樣,我家有的,其他人家自然也有。”
“檀姐姐,你是說崔姑娘躲在閣樓里?”
“還有可能是被人藏在閣樓里。”檀師師補充道。
“被人藏在閣樓里……那兇手就是沈氏?”柳云湘失聲道。
檀師師搖搖頭:“還不能確定,也不知崔姑娘現(xiàn)在是死是活?!?/p>
“為什么你就這般認定,崔姑娘在閣樓里,而不是畏罪潛逃了呢?”
“崔姑娘來這里只有兩個月,人生地不熟。而那些衙役都是本地人,在永安縣住了那么多年,要找一個人還不容易??善珱]有找到,越想越覺得不合情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崔姑娘根本沒有出逃?!?/p>
柳云湘連連點頭:“有道理,這樣說來,崔姑娘真的躲藏在閣樓里。如果崔姑娘是兇手,就是藏在自家的閣樓,如果她不是兇手,那兇手便是沈氏,她就是被沈氏藏在奚春家的閣樓里?!?/p>
“湘兒,你分析得很對?!?/p>
“我們現(xiàn)在要不要去找張捕頭,把這些告知他?”
“現(xiàn)在……現(xiàn)在上哪兒去找他,況且這些都是你我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jù),一切等明日天亮再說吧?!?/p>
“只能如此了……”柳云湘打了個哈欠,拍拍嘴巴,“還是回房休息吧,不知那蚊子還在不在?!?h3>五
一大早,柳云湘就被檀師師從熟睡中喚醒,她極不情愿地撐起身子,迷迷糊糊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卯時三刻。”
“還早啊,再睡一會吧?!闭f著人又倒在床上。
檀師師一把將她拉起來,認真道:“湘兒,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我們這就去找張捕頭!”
“想明白了什么了?”
“想明白兇手是誰了?!?/p>
“真的?”柳云湘從床上跳起來,沒了剛才睡眼惺忪的模樣。
“應(yīng)該不會錯?!碧磶煄熣Z氣篤定道。
“兇手是誰?”
“沈氏?!碧磶煄煹馈?/p>
“果然是她……檀姐姐,你快說說為什么是她!”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馬上去找張捕頭,希望還來得及!”
兩人洗漱完畢,一起離開老宅,前往西面那間茶肆。剛走一會兒,就看見前方一棵楊柳下隱隱綽綽聚集了幾個人。這幾日清晨起霧,看不真切,檀師師臉色一變,牽著柳云湘的手加快腳步。
那棵楊柳生長在河邊,人影中除了尋常百姓,還有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從那幾個官差中,她們找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張捕頭!”柳云湘遠遠喊道。
張年應(yīng)聲回過頭,看見了她們,臉上綻出笑容:“兩位姑娘這么早。”
“出什么事了?”檀師師問道。
“崔姑娘找到了?!?/p>
柳云湘感覺到檀師師的手一緊,然后放開了她。
兩人走到近處,這才看清那些人圍著的竟是一具尸體。尸體旁邊,一個年輕男子頹然坐在地上,眼角有些淚痕,顯然是哭過了。
“崔公子……這是你妹妹?”柳云湘怯怯地問,地上的男子正是崔弈。
崔弈沒有答話,眼神呆滯地望了她們一眼,然后點點頭。
那是一具女子的尸體,身穿淺藍色衣衫,渾身濕透,衣物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女子獨有的玲瓏體態(tài)。尸體胸前有個寸許長的傷口,周圍暈開一大片血跡。臉上不知為何蒙著一塊布,看不見容貌,一頭長發(fā)濕漉漉的,像蛇一般蜷曲在地上。
張年解釋起來:“崔姑娘是被殺以后拋尸河中的,發(fā)現(xiàn)時在河水中浸泡了一夜,整張臉都已經(jīng)浮腫變形,十分駭人,我便命人找了塊布遮起來?!?/p>
檀師師問道:“崔姑娘是什么時候死的?”
張年道:“大約四個時辰以前,亥時左右。”
檀師師心下有些自責(zé),若是昨晚她聽柳云湘的,崔妡或許就不會死。她定了定神,對張年說道:“我知道兇手是誰?!?/p>
張年臉色驟變:“兇手是誰?”
“沈氏?!?/p>
“是她……檀姑娘,你可有什么證據(jù)?”
“我有證據(jù),不過得先找到她再說。”
“那好,我們這就去找她!”
張年帶著兩個衙役,和柳云湘、檀師師走出人群,這時崔弈站起身來,說道:“我也去!”
幾個人一起來到奚春家門口,張年伸手拍了拍門,卻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上閂,輕輕一推,門直直地打開了。
這是個普通的院子,院中空落落的,左手邊有個晾衣架,上面掛了幾件衣物,張年過去用手一摸,卻是干的。
“有人在嗎?”張年喊道,但無人應(yīng)他。
“我們來晚了,恐怕她昨晚就走了?!碧磶煄煶谅暤?。
張年又喊了幾聲,依然無人應(yīng),搖頭道:“進屋去看看?!?/p>
房門同樣是虛掩的,不出他們所料,找遍所有房間,都沒見到沈卉的身影。幾人回到院中,張年苦笑道:“看來真的讓她跑了!”
“現(xiàn)在怎么辦?”柳云湘問道。
“哼,她能逃得到哪里去!”張年冷笑一聲,對兩個衙役吩咐幾句,那兩人匆匆離開了院子。
“檀姐姐,現(xiàn)在張捕頭和崔公子都在這兒,你是不是該說了?”柳云湘催促著問道。
“是啊,檀姑娘,你倒是說說為何兇手是她?”張年也追問她道。
檀師師望了他們一眼,良久方道:“湘兒,你記不記得我昨晚對你說過,我第一眼看見沈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柳云湘想了想道:“當(dāng)然記得,你說雖是第一次見到沈氏,卻感覺在哪里見過她?!?/p>
張年猜測道:“會不會真的見過,只是檀姑娘忘了?”
檀師師喟然道:“是啊,湘兒也這么說。人真的很容易忘事呢,可我偏偏是一個記性很好的人?!?/p>
柳云湘連連點頭:“那倒是,我認識的人當(dāng)中,就數(shù)你和蕭哥哥的記性最好。同樣一首唐詩,我讀十遍都記不住,你們讀過兩遍就能背下來了。”
檀師師苦笑道:“所以,我有那種感覺,并不是我的記性差,而是我的記性太好了?!?/p>
柳云湘聽得一頭霧水:“檀姐姐你到底想說什么?”
檀師師深吸一口氣道:“我想說……我確實見過她。不僅是我,清平坊的每個人其實都曾見過她,可是大家都忘了,只有我還留著一點點記憶?!?/p>
張年擊掌道:“我明白了,那沈氏以前也是清平坊的人……她是當(dāng)年死去的某個孩子的姐妹,嫁給奚春是為了替那個孩子報仇!”
檀師師卻搖頭:“不是,她跟那幾個孩子沒關(guān)系,跟泥人張倒是有些關(guān)系?!?/p>
“泥人張?泥人張孤身一人,哪來的……”柳云湘說到這里,臉色一變,“我知道了,她是……她是那個小姑娘!”
檀師師道:“沒錯,就是她。”
張年茫然道:“哪個小姑娘?”
柳云湘向他解釋起來:“以前巷子里有個乞丐小姑娘,泥人張對她極好,每次見到都會給她捏個泥人,還給她錢花??墒呛髞磉@小姑娘求泥人張收留,泥人張卻怎么也不肯同意,再后來她就不見了?!?/p>
張年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是一個乞丐,難怪沒有人記得她?!?/p>
柳云湘道:“俗話說女大十八變,檀姐姐你這樣都能認出來,真不容易?!?/p>
張年正色道:“這么說,沈氏是為了替泥人張復(fù)仇?”
檀師師嘆息一聲道:“是的,或許她嫁給奚春原本并不是為了復(fù)仇,而僅僅是想回到這里,回到這個記憶中給過她美好的地方。只是奚春他……他將妻子當(dāng)成了傾訴的對象,把當(dāng)年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她,他如何想得到妻子是多年前那個乞丐小姑娘。得知真相之后,沈氏便對奚春產(chǎn)生了恨意,這才動了殺人的念頭?!?/p>
“可是她為何要殺我妹妹?”崔弈悲切道。
“因為崔姑娘無意中幫她完成了殺人計劃,如果崔姑娘知道奚春死了,便會立即告發(fā)她。”檀師師淡淡說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年問道
“事情還得從奚春和崔姑娘兩人的關(guān)系說起。”
“我妹妹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崔弈厲聲道。
檀師師看了崔弈一眼道:“崔公子莫要誤會,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奚春對崔姑娘有些非分之念,時常送給崔姑娘一些布料討好于她。”
“這算什么?”
檀師師繼續(xù)說道:“崔姑娘大約太喜歡那些布料了,所以一開始她并沒有拒絕??墒呛髞?,她逐漸厭煩奚春的糾纏,于是把此事告知沈氏。沈氏聽了,便假意替她想一個辦法……具體什么辦法不得而知,可能是利用奚春對當(dāng)年那件事的恐懼,嚇唬他一下,讓他不敢再接近崔姑娘。崔姑娘信以為真,便照著沈氏的吩咐去做。她找到奚春,讓奚春于六月初六午時,前往奚水巷與她相會。
“當(dāng)然,崔姑娘并沒有前去奚水巷,按照約定,前往奚水巷的是沈氏,而她只需在家中等候沈氏的消息便可。沈氏殺了奚春之后,便來到崔公子家,當(dāng)時的崔公子正在茶肆和我們兩個一起喝茶,家中只有崔姑娘一人。沈氏假裝計劃成功,讓崔姑娘到她家去,然后用迷藥捂住崔姑娘口鼻,使她昏死過去,藏在閣樓里。再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將崔姑娘殺害,并拋入河里。”
“閣樓?”張年不知所以地問。
“張捕頭有所不知,這清平坊家家戶戶都有閣樓。”檀師師說明道。
“難怪弟兄們到處都找不到人,原來竟藏在閣樓里?!睆埬昱闹X門說道,一副懊惱的樣子。
“都怪我當(dāng)時沒想到,不然崔姑娘或許不會死。”檀師師神色黯然。
“這事怨不得你,在永安縣極少見到帶閣樓的屋子,想不到清平坊竟家家戶戶都有,是我們官府疏忽……檀姑娘,張某還有一事不明,那沈氏到底是如何殺死奚春的?”
“這其實很簡單,剛才說到清平坊家家戶戶都有閣樓,而閣樓頂部其實還有一扇天窗,打開天窗就能登上屋頂。沈氏只需在屋檐上系一根繩子,抓著繩子一點一點落到巷中,殺了奚春之后再沿著繩子爬上屋頂,回到家中?!?/p>
“可沈氏只是女子,這種事她真能做到?”張年不以為然。
“沈氏雖是女子,卻不是什么大家閨秀,而是自小吃苦,乞討為生,想來這種事對她并不算難?!?/p>
“想不到這個女人竟這般可怕?!睆埬晗肫鹕蚧茏蛉漳歉背蓱z的模樣,心下不由一陣惡寒。
“這些僅僅是我的推斷,是真是假,還需前往閣樓一探究竟?!?/p>
“走,我們現(xiàn)在就上去看看?!?/p>
四人走上二樓,在一個房間里找到了閣樓的入口,房間的角落里還有一把木梯。張年將木梯搬過來,然后爬了上去。他用手推一下那塊木板,木板向上翻起,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方形口子。
張年點起一支火折子,站在木梯上往閣樓中窺探。閣樓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可以看到許多凌亂的腳印和一道拖曳的痕跡,十分清晰,應(yīng)該是這幾日留下的?;鹫圩游⑷醯墓饷⒕従徱苿樱诎抵谐霈F(xiàn)一把匕首、一把刀和一根繩子,都殘留著血跡。張年又把火折子高高舉起,果然在閣樓的頂部找到一扇天窗。
張年吹滅火折子,從梯子上下來,說道:“閣樓里留著的痕跡十分明顯,兇手作案的工具都在上面,檀姑娘你的推測錯不了!”
檀師師微微頷首:“那就好,后面的事,就看張捕頭的了?!?/p>
張年抱拳道:“此案得以水落石出,全靠兩位姑娘相助,等那兇手抓捕歸案,張某一定登門拜謝!”
柳云湘笑道:“那張捕頭手腳可要快些,要是晚了,我和檀姐姐就不在這兒了。”
“那沈氏找到了沒有?”男子搖著扇子問道,扇面上“清泉”二字格外醒目。清泉正是他的名字,他復(fù)姓上官,乃是刑部尚書上官凝之子,現(xiàn)在大理寺任職。
“昨日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今早我和湘兒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在找,不知現(xiàn)在找到了沒有?!碧磶煄燂嬃艘豢诓瑁痪o不慢地道。
“那就是了……”上官清泉收攏扇子,拍打著手心,“蕭兄聽完這案子就走了?”
“是啊,一聲不吭就走了,不知要去哪里?!绷葡媛裨沟?。
“永安縣?!鄙瞎偾迦?。
“永安縣?蕭哥哥去永安縣做什么?”柳云湘大吃一驚。
“自然是去捉拿兇手。”上官清泉微笑道。
“蕭公子知道沈氏在哪兒?”檀師師奇道。
上官清泉嘆息一聲,說道:“你們弄錯了,兇手并不是沈氏。”
“不可能,檀姐姐的推斷天衣無縫,怎么會有錯?”柳云湘忿忿道。
檀師師對她搖搖頭,然后問道:“那上官公子不妨說說看,我們哪里弄錯了?”
上官清泉飲了口茶道:“兩位姑娘這次的表現(xiàn)已讓在下刮目相看,只是這件案子……你們身在局中,我和蕭兄都是局外人,反而看得通透?!?/p>
“哎呀,快說快說!”柳云湘催促道。
“先說奚春的死,當(dāng)年那件案子發(fā)生以后,奚春便非常懼怕那條巷子,平時連靠近都不敢,怎會因為崔姑娘的一句話,獨自一人走進去?”
“這有什么,為了討好崔姑娘,哪里還管這些。而且奚春走進巷子已是事實,好多人都看見了?!绷葡娌灰詾槿坏馈?/p>
“有些恐懼深深扎根在人心底,不是輕易消除得了的。至于那奚春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巷子,更是可疑,試想若是有人心中好奇,跟著進去了怎么辦?兇手這么做,好像是故意讓大家都看到一般?!?/p>
“故意讓大家都看到……這是為什么?”柳云湘喃喃道。
“再說崔姑娘的死,這是最讓我懷疑的地方。既然沈氏決定趁夜逃走,為何她殺了崔姑娘之后,還要大費周章地將尸體搬出去,拋入河里?尸體搬出去了,作案工具卻仍留在閣樓里,她這么做到底有何意義?”
“這倒是個疑點,如果我是兇手,就直接把尸體留在閣樓?!绷葡尜澩?。
“上官公子說的幾處疑點,確實值得推敲,是我欠考慮了?!碧磶煄焽@息道。
“那你倒是說說看,兇手為什么這么做?”柳云湘剝著花生問道。
“兇手這么做自然有原因,柳姑娘不要急,聽我說下去便是?!?/p>
“那你快說。”柳云湘將一?;ㄉ鷴伻肟谥小?/p>
“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這件案子從頭到尾,都有一個失蹤的人。”
“這誰不知道,還用得著你說?奚春死的時候崔姑娘失蹤,后來崔姑娘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沈氏卻又不見了?!绷葡娌灰詾橐獾卣f道。
“柳姑娘說得對,這誰都知道。可是誰都知道的事,卻未必誰都明白。”上官清泉搖著扇子道。
“什么意思?”柳云湘看著他道。
“我的意思是,在這件案子中,失蹤者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人?!鄙瞎偾迦?。
“你在說胡話吧,明明一開始失蹤的是崔姑娘,后來失蹤的是沈氏。”
“不對,失蹤的人始終都是崔姑娘。”
“這不可能!”柳云湘搖起頭,“我們都看到崔姑娘的尸體了。”
“如果那具尸體并不是崔姑娘呢?”
“你是說……不會的,那具尸體的臉雖然已經(jīng)浮腫變形,但崔公子和她是兄妹,應(yīng)該還是能認出來。況且她身上穿的衣物和那天崔公子在茶肆中所說的一致,絕對不會有錯?!绷葡嬉琅f搖頭。
“那倒未必,或許崔公子也是看到尸體身上的衣服,才以為那是崔姑娘的。上官公子是想說……那具尸體是沈氏?”柳云湘試探地問。
“沒錯?!?/p>
“兇手是崔姑娘?可是崔姑娘的殺人動機是什么,若說她殺奚春還有原因,卻為何還要殺死沈氏?”柳云湘疑惑道。
“我可沒說兇手是崔姑娘。”
“那兇手是誰,這件案子雖然離奇,但牽涉到的人卻不多,除了沈氏和崔姑娘……難道是當(dāng)年死去那幾個孩子的家人?”
“兇手就是你們一直提到的那位崔公子?!?/p>
上官清泉此話出口,柳云湘和檀師師都吃了一驚,但很快平復(fù)過來,柳云湘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上官公子,你大概是弄錯了,崔公子絕不可能是兇手,奚春遇害的時候,我們還和他在一起喝茶呢?!?/p>
“不對,他是在殺了人之后,才去茶肆和你們一起喝茶的。”上官清泉糾正她。
柳云湘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奚春走進巷子和崔公子到茶肆的時間,前后不到一刻鐘。這么短的時間,如果只是殺人也就罷了,還要將尸體肢解……”
上官清泉打斷她的話:“柳姑娘說的沒錯,要殺人并肢解尸體,這點時間的確不夠。但如果只是從巷子沿著繩子爬上屋頂,回到家中,再從家中出來,走到茶肆,這點時間卻是足夠了?!?/p>
“這么說來……那個走進巷子里的人,不是奚春,而是崔公子?”檀師師恍然大悟。
“正是,那位崔公子首先在家中殺死奚春,然后將奚春的尸體通過閣樓的天窗搬到屋頂上,再利用繩子把尸體移到巷中,在巷中對尸體進行肢解。做完這一切后回到家中,換上一身和奚春相似的衣物,戴一個斗笠偷偷從家中出來,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走進巷子。其實大家都沒有看清他的容貌,只是看到奚春的尸體后,便先入為主地以為那個人就是奚春?!?/p>
“好厲害的不在場證明!”柳云湘不由贊嘆。
“可是崔公子為什么要殺奚春?”檀師師不解地問。
“那是因為,奚春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崔公子的一個秘密,這才被崔公子所殺?!?/p>
“究竟是什么秘密,竟要為此殺人?”
“崔公子他……有一個古怪的癖好?!?/p>
“什么古怪的癖好?”柳云湘好奇地問。
“崔公子喜歡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女子的模樣?!?/p>
上官清泉說得平淡,卻讓柳云湘和檀師師大為震驚,一時張口結(jié)舌,竟說不出話來。
“由于奚春對崔姑娘一直心懷不軌,或許曾試圖侵犯崔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鄙瞎偾迦a充道。
“那……那崔姑娘她……”柳云湘咋舌道。
“崔姑娘就是崔公子,他們原本就是一個人。你們回想一下,有沒有同時遇見過這兩人?”
檀師師搖起頭:“沒有,我們只見過崔姑娘三四次,那時她在河邊,并沒見到崔公子在場?!?/p>
“那便是了?!?
“原來如此,難怪兩個人這么像?!绷葡婊剡^神來。
“那崔……崔公子為什么要殺沈氏?”檀師師問道。
“因為他要給‘崔姑娘失蹤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崔姑娘一直失蹤下去,官府遲早會懷疑到他頭上。于是他想到一個辦法,給‘崔姑娘找一個替身,這個替身就是沈氏的尸體。他給沈氏換上‘崔姑娘的衣物,然后將她殺死,拋入河中。尸體經(jīng)河水浸泡一夜,臉部逐漸變形,任誰也認不出來。那時候,只要他一口咬定那是自己妹妹的尸體,誰又會懷疑呢。”
“明白了,這辦法當(dāng)真高明,我們都讓他給騙了。”柳云湘憤然道。
“是啊,原來真相竟是這樣。”
“兩位姑娘不妨想一想,這件案子你們?yōu)槭裁磿e?”
“因為奚春家閣樓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作案工具,正好能和檀姐姐的推斷對上?!绷葡孀炖锝乐ㄉf道。
“這些都是崔公子故意留下,誤導(dǎo)你們的……在查看那閣樓以前,你們不就已經(jīng)斷定兇手的身份了?”
“上官公子說的是?!碧磶煄燑c頭道。
“其實這件案子,你們之所以會弄錯,除了兇手的誤導(dǎo)之外,更在于檀姑娘知曉了沈氏的身份,一心認為沈氏是兇手?!?/p>
“話雖如此,那沈氏難道沒有過殺奚春的念頭?”檀師師問道
“或許有,或許沒有,誰說得清。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殺人的不是她?!鄙瞎偾迦巴?,搖起扇子說道。
窗外那棵樹上,蟬鳴聲依舊響個不停,知了!知了……可是這世間的真相往往撲朔迷離,是真是假,誰敢輕易說出這兩個字呢。
后記:
在蟬鳴聲中,故事結(jié)束了。
這個故事屬于“武林志異”系列,但和前面幾篇不同,這只是一個短篇,主角蕭劍卿并未登場,所以這篇的定位其實是個外傳。
為什么要寫這個外傳呢,大概源于前段時間惡補西澤保彥的“匠千曉”系列,把能找到的都看了一遍。特別喜歡四個主角一起吃吃喝喝、插科打諢,順便你一言我一語,腦洞大開推理破案的氛圍,于是也想寫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想法一直縈繞在心頭,卻始終沒能動筆。因為當(dāng)時我正在創(chuàng)作另外一篇小說,那是一個緊接在《伶仃島》之后的長篇。由于希望能有所突破,寫作難度特別大,雖然開始的時候躊躇滿志,但終究還是筆力不濟,只好暫時擱置。
擱置了那篇小說以后,我一度非常消沉,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寫作。為了緩解這種負面情緒,我打算寫點輕松的東西,于是又想到了當(dāng)初的念頭。
以上,就是我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的緣起。
關(guān)于這篇小說本身,其實并沒有太多想說的,只有一個地方提醒大家。我在故事中偷偷暗藏了一個機關(guān),如果發(fā)現(xiàn)了這個機關(guān),相信會對這個故事別有一番理解。這個機關(guān)是什么呢,我當(dāng)然不會輕易告訴大家。如果你們想知道,不妨翻回去再看一遍,或許看著看著,就會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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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慨一下時間過得真快,羊年轉(zhuǎn)瞬即逝,春節(jié)就在眼前。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改改懶散的毛病,多寫幾個故事給大家看。
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