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婚姻只有短短10年，但他卻是她一生所有關(guān)鍵抉擇的根源。

1925年3月中下旬，在為他守靈期間，她曾拍下一張凝望遠方的照片，眼里滿是傷痛，但格外美麗動人，妝畫得很精致，一如從前。這是她人生又一個重要分水嶺，在此之前，她是受他呵護的嬌柔的妻子，而在此之后，她成為孤寂堅毅的孫夫人，她的眼神里開始漸漸有了一種堅硬銳利的力量。

十年前，她決定嫁給大她27歲的他時，他們也許都想到了他會先走，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她一生都是徹底的理想主義者，成年后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是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天真浪漫的少女。那時也是孫中山事業(yè)的一個低潮期，二次革命失敗，她的家人和他都流亡日本，但她寫給朋友的信卻是那樣的活潑明麗，這種感覺的信件在她后來的一生中都不曾再有過。舞會、歐式衣服、博覽會、櫻花……革命、流亡、鮮血、犧牲……是生命里不可避免的相遇嗎？她或者沒有想到，從此以后，她將永遠作別過去二十年里那種安穩(wěn)富足的生活。

那時的他呢，則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他剛從人生的一個頂峰跌入人生的又一個低潮，甚至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她對他的崇敬，對中國命運的關(guān)切，使他能夠輕易俘獲她的心（當然他本身也絕對是一個有相當大魅力的人），因為她相信，只有他才能拯救中國，而她要幫助他，在幫助他的過程中她也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實現(xiàn)她一直以來為中國奉獻的愿望?！拔业恼煞蛟诟鞣矫娑己軠Y博，每當他的腦子暫時從工作中擺脫出來的時候，我從他那里學(xué)到很多學(xué)問。我們更像老師和學(xué)生，我對他的感情就像一個忠實的學(xué)生?！?/p>

其實，他們當年的結(jié)婚幾乎沒有得到什么人的祝福。她違背了疼愛她的父母的意愿。坊間一直流傳著她被反鎖在臥室里，靠女傭的幫助從窗戶里爬了出去，私奔去日本結(jié)婚。雖然沒有那么嚴重，但晚年她在給愛潑斯坦的信中還流露出心傷，可見她內(nèi)心深處對父母的愧疚?！拔腋改赴l(fā)現(xiàn)我離開家后立即乘坐下一班船到日本。我母親哭著，身患肝病的父親勸著，他甚至跑去請日本政府為他們做主，說我還未成年，是被迫成親的。當然，日本政府不能干預(yù)。盡管我非常可憐我的父母——我也傷心地哭了——我拒絕離開我的丈夫?！币馕渡铋L的是，在她的晚年，當她的養(yǎng)女也決定嫁一個大自己許多的人時，她并不看好，但也只是淡淡地在給朋友的信里寫：“我沒有反對，畢竟，那是她自己的生活?！?/p>

他周圍的革命同志也不看好他們的結(jié)合。據(jù)傅秉?；貞洠骸爸猩较壬c慶齡在日本結(jié)婚之先，部屬反對甚烈。推陳其美、許崇智兩人往勸中山先生，為中山先生所拒斥，謂‘吾須正式結(jié)婚，不能如汝等之嫖娼宿妓，不檢細行’。許等退而復(fù)請潔身自好之胡漢民、廖仲愷兩人往詰，復(fù)為中山先生所拒，謂‘吾無二位之好福氣，得賢惠夫人到處相隨’。兩人又詞窮而退?！焙髞?，他一直努力讓周圍的人喜歡她。我能想起的有讓胡漢民教她中文，她教胡英文，他還對胡說，“你會發(fā)現(xiàn)她很可愛”。在給自己兒子的信中，他也一直提示著她的存在以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也有愧對她的地方。1922年6月16日深夜陳炯明叛變，他叫起熟睡的她想一起走，她卻要他先走，“中國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那樣危急的情勢下，她心心念念的唯有他的安危，以及他們想要拯救的中國。他最后先走了，盡管是把50名侍衛(wèi)全都留下保護她的安全，但他畢竟先走了，留下還懷著孩子的她。之后，她整整一天置身于“炮火連天的地獄里”，她在脫險后回憶當時的驚心動魄，“有一次在我離開一間房幾分鐘后，房頂中彈，整個陷下，這時我隨時準備就要中彈斃命……我頭戴著姚副官長的草帽，身上又披上中山先生的雨衣，由那混亂的人群里脫險而出……衛(wèi)兵勸我不要看路旁的死尸，怕我暈倒……我再也走不動了，憑兩位衛(wèi)士一人抓住一邊肩膀扶著走。我打算恐熬不過了，請他們把我槍斃……”真的難以想象看起來那么嬌柔的她，在懷有身孕的情況下還要經(jīng)歷這些。極度的勞累和緊張導(dǎo)致了她的小產(chǎn)。這個痛苦事件的影響伴隨了她的一生，因為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懷孕。

以1925年為界，從此她懷念著他，一個人艱難面對當時中國那個混亂的政局。為了堅守他的信仰，1927年，她與她的至親們分道揚鑣，經(jīng)歷了背叛與惡意中傷，以及那些死亡威脅。不止一個人回憶起她在他的忌日里，一個人坐在屋里含淚思念他。

（夢婕/文，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