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官有
父親的記事本
◎彭官有
父親今年六十五歲,不抽煙不打牌,只喜歡在本上記些東西。
這是父親多年來保持的習慣,家里有點什么經濟賬目、大小事務,都愛寫在一個記事本上。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是他堅信不疑的人生信條。
聽母親說,父親年輕時,在村里的生產隊當過記工員,一筆筆賬目理得可清晰了,連公社的會計都自嘆不如。這對只上過三年小學的父親來說,的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后來農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生產隊不存在了,但記賬的習慣父親并沒有落下。
從我開始記事起,父親每天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睡覺前必定翻開衣櫥中間右邊抽屜的記事本,寫上家里當天產生的各類賬目,包括人情往來的明細,以及親朋好友的借款等。每筆費用支出記得格外翔實,有時間、數額、人名和具體事由。有時實在無事可記,父親也會翻開瞅上一會兒,直到母親催促得厲害,才肯合上本子,小心翼翼放回抽屜內的夾層。
記得剛上小學那會兒,實在抵擋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有一回,趁著父母親下田干活,家里沒人的時候,我跟做賊一樣悄悄溜進父母房間,翻出抽屜里的記事本,睜大眼睛、屏住呼吸,饞貓似的翻看著本子的每一頁、每一行、每一個數字。雖然不完全明白父親記錄的內容,但總算過了一回眼癮,滿足了小小的好奇心。記事本里并沒有什么期待中好玩的東西,我又將本子原封不動放回抽屜。或許是做賊心虛,接下來的幾天我都不敢正眼看父親,好在他沒發(fā)現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一顆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時間一久,我對父親寫在記事本上的內容也不那么牽掛了。倒是時常能聽見母親嘮叨的聲音:你天天瞎記個啥呀,不能吃不能穿的。父親總是笑著說,好記性比不上爛筆頭,說不定哪天就頂用了呢?每天趕在中飯后、睡覺前的一點時間,父親才會翻出記事本寫上兩筆,瞧上一會兒。厚厚的記事本倒也沒耽誤田間地頭的農活和家中的大小瑣事,瞅著父親那般癡迷的模樣,母親不好再嘮叨什么,偶爾也會笑著搖搖頭。
日積月累,父親擱在衣櫥抽屜里的記事本越來越多了,所記的內容也越來越廣。涉及項目除了人情賬目,還有家庭開銷、大事記、通訊方式等。為了方便存取,父親找來一只黑色的小木箱,先將眾多本本分門別類貼上標簽,注上年份、項目,然后按時間、類別擺進箱子,逐一歸置整齊。記事本除了經濟賬目外,要數通訊方式的本本最多了,從家里還未開通電話起,到安裝第一部固定電話,再到如今人手一部的手機,父親記下了滿滿幾大本手寫的通信地址和電話號碼。近兩年,他還用上了迷你式的小本本,隨時記、隨身帶,需要撥電話時,記事本上必定是最新最全的電話。
國慶節(jié)我回老家探親,無意中和父親聊起記事本的事。結果讓我驚呆的是,父親起身抱出小木箱,一堆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記事本已經擺滿了整個箱子,有些本子的外殼已經破損,內頁的筆跡開始模糊,但標簽依舊完好,絲毫看不出時光流逝的痕跡。
翻出一本本干凈整潔的記事本,看著眼前熟悉而親切的端莊字跡,我仿佛看見父親埋頭認真記錄的樣子,是那么入神、那般愜意。他手中緊握的筆,記下的不僅是數年來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更是社會變遷的縮影,百姓人家的生活和家中兒女的幸福成長。
我從標注家庭大事記的記事本中,隨手翻開一本看上去挺新的本子,里面豁然記載著七歲女兒璇的生日、滿月和周歲宴的日子……剎那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責任編輯 武原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