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旺

白露節(jié)氣剛過，堂弟世俊從原平老家打來電話說，他的酥梨熟了，邀請我回去嘗嘗鮮兒。我欣然答應(yīng)了下來。

我的老家在原平東社棗坡村，是久負盛名的梨鄉(xiāng)，生產(chǎn)的梨有黃梨、夏梨、雪花梨、鴨梨、酥梨等十多個品種，是名副其實的原生態(tài)綠色果品。而其中的酥梨是一梨獨大，有著悠久的歷史。相傳是古代朝廷御用的貢品，帝王八月十五中秋賞月的水果宴上，酥梨是絕不能少的。也曾經(jīng)在解放后作為國家出口創(chuàng)匯的水果佳品，遠渡重洋名揚海外。酥梨的品相顯粗笨，欠雕琢，可口感是香、脆、嫩、甜，咬一口水凌凌，那梨汁兒都能濺到臉上。中秋摘下的酥梨在梨窯存放到次年驚蟄時，吃起來依然水分很大，滿嘴香甜。這么好的大眾吃貨，為啥這幾年在果品市場上莫名其妙地不露面啦？

對于老家，我從小就一直概念模糊，只把它看作是父親的出生地而已。父親20多歲就只身來到大同謀生活落地生根了，村里并沒有他一磚一瓦的祖產(chǎn)。我土生土長在大同，只不過在屢次填表時，籍貫一欄，忘不了寫“原平”。我幼童時隨母親回過一次老家，印象不是很深，只記得生活很苦，總吃不上白面、大米，有時還吃摻糠的窩頭。做飯用的鍋灶很大，那鍋大得能裝下一擔水。

隨著我慢慢地懂事，發(fā)現(xiàn)家里經(jīng)常有父親老家的親戚、朋友來吃飯、喝酒，母親總是無怨無悔地把平時節(jié)省下的白面大米款待這些客人。如遇家里沒細糧了，母親就悄悄地去鄰居家借糧。對此，我心里很不滿意，甚至有些恨他們來家把白面都吃光了。就連街坊鄰居都議論紛紛，認為我們家人都犯傻呢，成天招待這些粗鞋笨襪的“關(guān)南人”。走時還大包小包地給拿上，圖個啥？還有的鄰居當面對我母親說：“旺子媽，你個大同人又不虧欠他們，為啥像牛馬似的伺候呢？真是想不通！”母親聽了微微一笑，直了直那嬌小、瘦弱的身板，慢聲細語地答道：“老家人的日子比咱城里苦，咱們不是每個月有供應(yīng)嗎？再說，人家信任你才登門呢。”

我記得母親常常隔三差五地帶著我，胳膊上挎?zhèn)€小鐵桶到南關(guān)的一個機關(guān)副食品加工廠，找熟人，提粉渣、豆腐渣回來吃，或者晾曬干了磨成面，摻在白面、玉米面里做主食。就這渣面，母親也要給老家人帶。老家人來，有時也會帶些家鄉(xiāng)產(chǎn)的夏果子、酥梨、紅棗、核桃等土產(chǎn)品，母親又會分送給街坊鄰居讓大家嘗個鮮兒。

直到我十歲時又一次回老家，才對老家和老家人的感情有了變化，心里滋生了親切、自豪的感覺。

那是在小學(xué)四年級的暑假里。一天凌晨，二伯父敲開了我家的門。他是從原平坐火車來，要來看他在大同工作的兒子，順便接我回老家住幾天，和家里的親戚們熟悉熟悉。我當時聽到二伯父在大隊果園護秋呢，便動了歪心眼兒。心里想：“我可以跟著二伯父在果園放開膽子吃，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哪個吃哪個……”父母親經(jīng)不住我的軟磨硬泡，便同意了。老家人有“三六九”出門走的講究，我們便在六天后的凌晨乘火車回到了原平。

一走出火車站，恰是黎明前黑暗的時候，街面上連個路燈都沒亮著，眼前漆黑一片，心里不由地害怕了起來，只是緊緊地抓著二伯父的后衣襟，像瞎人摸象似的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走。原平城距離棗坡村老家有四十多里路，當年還沒有修通公路，也就沒有公交汽車，全靠兩條腿步行走。當時對四十里路有多遠并沒有概念，只好懵懵懂懂地瞎走吧。那天的運氣還真好！二伯父竟然碰到一位鄰村趕車的老鄉(xiāng)，正要裝好貨物往回返，正好能順路捎上我們。二伯父把肩上前后背的大竹籃和我的帆布大挎包卸下來，解開擱在了車上，我也把肩上背的書包擱在了車上。趕車的大叔見我是從外地來的還挺關(guān)照，把車上的貨物歸置騰出點兒地方讓我坐在了車上。第一次坐三匹高頭大馬的膠皮車，心里美滋滋得不得了。在馬車的搖晃聲中，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也不知走了有多久，二伯父突然叫醒我，告訴我要走奎光嶺盤山路，怕馬車重上不去，讓我下來步走。這時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眼前是綿延不斷的大山，嚇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我跳下車時下意識地把書包取了下來，趕車大叔逗著我說：“這孩子鬼機靈哩，還怕丟了呀?！睍镅b著我的暑假作業(yè)和母親給帶的零用錢。二伯父拉著我的手，抄羊腸小道翻越奎光嶺。

大約有兩個小時，在下山的路口處與馬車會合了，我跨上馬車時，發(fā)現(xiàn)車上我的挎包不翼而飛啦！我頓時放聲大哭了起來。二伯父和趕車大叔翻找了一遍也沒有，倆人便爭吵了一番。遇不順心的事習(xí)慣唉聲嘆氣的二伯父，嘆氣聲響了一路。我賭氣般地跳下了車，任由二伯父牽著手往村里走。

午飯時分，終于走進了二伯父家。原本路上說好的趕車大叔在二伯父家吃飯喝酒呢，挎包丟得他愧疚地走了。二伯母很熱情，滿腔喜色地說道：“早上喜鵲子在樹上叫哩，俺就算計著你們今兒個該到家啦。這不，角角子（水餃）都包好了。村里買不上肉，菜餡的。”

飯桌上，我的情緒怎么也好不起來。不是吃不慣家鄉(xiāng)的飯菜，而是丟東西的煩惱或者說是惆悵，一直籠罩在心頭。那挎包里有我的一身新衣裳，還有送給親戚們的點心。那新做的白襯衫、藍褲子我過“六一”兒童節(jié)登臺演節(jié)目僅穿過一次。

二伯母從沉悶的氣氛中察覺出端倪。在她的一再追問下，二伯父道出了實情。猶如一石激起了千層浪，二伯母的火爆性子給點著了，也不顧當著我的面兒，噼哩叭啦地把二伯父一頓數(shù)落。她滿口的原平話令我很難聽得懂，只見二伯父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始終耷拉著腦袋，唉聲嘆氣聲在屋里繚繞。

晚上我在睡夢中，夢到了父親在責(zé)備二伯父，弟兄倆吵得不可開交，母親左右相勸都無濟于事，嚇得我哇哇地大哭?？藓奥曮@醒了身邊的二伯母，她邊搖醒我邊把灶臺上的油燈點亮。隨著搖曳的光亮，我的頭腦清醒了許多，突然問二伯母：“村里有裁縫鋪嗎？”二伯母愣怔了片刻，告訴我東社鎮(zhèn)有。說著，她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嘿嘿”地笑出了聲。當時也不知咋了，腦子里突然冒出“以假亂真”的念頭，好回家后在父母親面前蒙混過關(guān)。重新做的衣裳從布料、色澤到做工上與原來的區(qū)別很大，我都看不上眼，何況父母親，能不識破嗎？

我在村里住了有半個月，丟東西的陰影漸漸地淡化了。起初每天頂著一頂草帽，隨二伯父到山上的各處果園里玩耍，那真是大開了眼界！滿山遍野的果木樹枝頭上碩果累累，結(jié)著蘋果、酥梨、紅棗、核桃，由于還未到成熟期，水果大多都是淡綠的模樣，僅有崖頭高處的向陽方向的碩果在悄悄地變幻著顏色，那蘋果的臉龐泛著粉紅的光，那酥梨的臉上染上了淡淡的金黃，而那半紅半黃的大紅棗點綴在繁枝綠葉上……我只好用略懂的只言片語來形容來欣賞。

二伯父常常是很熟練地舉著鋤頭，把樹枝頭上熟了的酥梨、蘋果勾下來給我吃。那些日了里我實實在在地是大飽了口福，小肚子脹鼓鼓的連正頓飯都不想吃了。在村里上學(xué)的堂弟世俊放了秋假，便帶著我結(jié)識了很多新的玩伴，我們在村邊的小河里戲水、摸魚，在山下梨窯里躲貓貓、捉迷藏，在地里燒烤玉米、土豆，爬到樹上摘梨、打棗。同時，我隨著二伯父在村里走東家、竄西家到親戚家輪流吃請，顯得好不風(fēng)光。

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老家，二伯父悄悄地給我?guī)Я诵巴怠毕碌乃掷妗?/p>

童年的這段快樂的時光，是我孩童生活最值得記憶的篇章。

那時候上小學(xué)，因?qū)W生多教室少，學(xué)校別出心裁地實行了半天制，兩個班輪流著用一個教室，余下的半天時間按小組輪流在同學(xué)家集中寫作業(yè)。開學(xué)不久，輪到去我家學(xué)習(xí)了。休息時我給同學(xué)們講了回老家的見聞，引逗得大家興趣高漲，紛紛表示想吃酥梨嘗嘗鮮兒。我當即拍了胸脯，很豪爽地從里屋壇子里抱出七八只梨放在了桌子上，大家你爭我奪地完全沒有孔融讓梨的儒雅風(fēng)度。僅四五天的時間，我們就把滿滿一壇子酥梨品嘗得只剩下十多只，鬧得父母親哭笑不得。而我的心里是興奮的，大概也有那種“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快感吧。

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個春天里，老家的堂兄同旺要給兒子娶媳婦辦婚禮，母親和我還有妻女如約而歸，我們是在婚禮前一天掌燈時分到達的。剛走進村口，喜慶嘹亮的嗩吶聲就聲聲灌進耳中，幾小時旅途的勞頓疲乏似乎減輕了許多。堂兄的庭院里一片燈火通明，一方偌大的蓬布似一把巨傘舉在空中，把寬敞整潔的大半個院落罩成了喜棚，十幾個大圓桌依次排列到位，屋里院里人們穿梭忙碌，炸魚煮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翻山越嶺從五臺縣宏道請來的八九位鼓匠藝人正在盡情地吹打，吸引得村里男女老少團團圍觀，笑聲不斷。

堂兄是普通的果農(nóng)，這幾年依靠黨的扶持農(nóng)業(yè)的政策和科技手段，起早貪黑地將二百多棵梨果樹作務(wù)得碩果累累，一步步地擺脫了貧窮，四口人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那天的老家醒得特別的早，隨著聲聲震天動地的爆竹的炸響，悠揚、喜慶的嗩吶聲高奏，驚落了顆顆啟明星滿天地飛濺，喜慶的氣氛感染了整個村莊。鄉(xiāng)親們打開鎖蓋的箱柜，穿戴起了逢年過節(jié)串親戚的好衣裳，男人們忙里偷閑地刮凈了那滿腮的胡茬，架起了西裝系上了領(lǐng)帶。最惹人眼球的是那大姑娘小媳婦們，細細地梳妝，臉上也畫了眼線，涂上了口紅，飾上了脂粉。于是，男女老少便熙熙攘攘地涌進喜棚，堂兄家的院子被擠得越來越瘦小了。

迎來的隊伍在爆竹聲、嗩吶聲、歡笑聲中走出院門，去到鄰村娶新媳婦。在人們上汽車前，堂兄極莊重地領(lǐng)著兒子在嗩吶的伴奏下來到村學(xué)校，為哺育兒子成長的母校送上喜帖，敬拜曾教育兒子讀書學(xué)文化的老師們，父子倆畢恭畢敬地向老師們跪了下來行獻恩禮。老家這壯觀的風(fēng)景，是我從未看到的，不覺心潮起伏，眼睛陡然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薄霧。汽車就要啟程了，堂兄堂嫂仍然站在車窗口叮囑車上的兒子，不要忘了拜見媳婦的老師。村里的長輩們告訴我，在咱這一帶村里，不管誰家為孩子們辦喜事，都要去母校送喜帖，拜謝老師，還要把老師請到家坐主桌喝喜酒，這是祖輩留下的祖訓(xùn)規(guī)矩。故鄉(xiāng)厚重的大山，孕育了故鄉(xiāng)人如山般的情懷和知恩圖報的美德，尊師重教在這片土地上代代相傳。

老家的事，令我魂牽夢繞。堂弟的邀請，猶如鴻雁傳書，喜訊而至。我多少次想在秋天的收獲季節(jié)在老家逗留小憩，就這么一伴愜意的事情，終因公務(wù)牽絆未能如愿。如今我退休閑賦一身輕，還有啥顧忌和牽絆呢？于是我開始認真地做起了回老家的準備。前幾年我在京城工作，偶爾受朋友邀約，參加過一次京郊水果大棚的采摘活動。采摘下的油桃、櫻桃的價格比市場高出好幾倍，但人們?nèi)匀粯反瞬槐?。不僅體現(xiàn)了人們“重在參與，親自體驗”的一種心態(tài)，而且能體驗到勞動收獲的喜悅。想起這件事我受到了啟發(fā)，嘗試組織了一個小型的“山村綠色行、梨鄉(xiāng)去吃梨”的一天采摘活動。這個想法得到了親朋好友的積極支持。

出發(fā)時間安排在中秋節(jié)前的農(nóng)歷八月初六。清晨我們駕車從大同出發(fā)，在大運高速公路往太原方向行駛了近一個半小時，在原平出口處下了高速，往正東方向繼續(xù)行駛了約四十分鐘，便來到了我叔伯侄子曉春的寬宅大院。曉春在太原與朋友合伙做水果批發(fā)生意，從推銷家鄉(xiāng)酥梨做起，到現(xiàn)在跑遍全國各地水果產(chǎn)區(qū)，調(diào)運各種季節(jié)性水果進省城，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他聽說我要回來，便專程跑回家接待。他早已在當院擺上了三張大圓桌子，泡好了茶，洗好了家鄉(xiāng)產(chǎn)的酥梨、蘋果以及他帶回的外地水果，這一切無疑給我的臉上增添了些許的光彩，也給前來的親朋好友們留下了第一好印象。隨我回來的有十二三位客人，有大同的、太原的、忻州和原平的，大部分是第一次來，感到既陌生又親切。我逐一介紹大家彼此認識時，人們發(fā)現(xiàn)有原平的朋友張向陽，便覺得很驚訝。張向陽笑呵呵地說：“吃酥梨必須來這里，原平別處不種，如果種下樹也結(jié)不上果。酥梨就產(chǎn)自同川這方圓兩千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這是老天爺賞賜的?！苯?jīng)他這一說，大家想起了剛才在路經(jīng)同川的入口處，公路上的兩山間飛架著一座“梨鄉(xiāng)同川”的牌坊，可見梨鄉(xiāng)名份的尊貴和正宗。

深藏在大山深處的故鄉(xiāng)，坐落在正北方位，民居依山而建，高低錯落有致，家家戶戶住著土木結(jié)構(gòu)的四合院，有些保存尚好的鏤雕門樓、房脊立獸的灰磚青瓦的明清四合院聳立其中，新老建筑和諧交融并存，整體給人一種古樸、寧靜的美感。朋友們禁不住驚嘆不絕，紛紛掏出相機、手機拍照或發(fā)微信、微博。一條從原平市區(qū)通向五臺縣的縣級公路穿村而過，旁邊傍著一條同樣走向的蜿蜒小河，恰好將村子分割出生活、工作兩個區(qū)域，鄉(xiāng)親們賴以生存的果木園、莊稼地坐落在村子對面的山岡上、山洼間。

村書記趙志軍是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我的本家侄子，原任村長，因工作踏實有成效，現(xiàn)任了村支部書記，他主動做我們這次活動的向?qū)АＨス麍@的路上，汽車駛上公路邊小河上架的一座叫“新旺大橋”時，朋友們逗我說：“這橋不會和你有關(guān)系吧？”我笑而未答。志軍忙告訴大家：“建這橋確實有新旺叔的功勞?！贝蠹覟橹徽?，忙停下了車。跟在后面的朋友們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把車停在了橋上。嚷嚷道：“咋啦？咋啦？”

在大家的催促下，志軍講述了六年前修這座橋的經(jīng)過——修橋的頭一年，我被鄉(xiāng)親們選為了村長。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當時承諾的頭件事，就是建起這座橋，解決鄉(xiāng)親們往返果園的行路難問題。這河的水源來自奎光嶺的山泉水，平日的水漫過腳面，秋天雨季洪水下來齊腰深。這個時候也正值梨果熟的季節(jié)，毛驢車、四輪車無法過河往外拉運，總誤了最佳的銷售期。村里前任干部找上級要了些資金修起了兩孔橋墩，因資金不足便停了工。我找有關(guān)部門測算，需要七八萬元才能建成。那段日子我夜里都愁得睡不著覺，嘴上起了一串水泡。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只好硬著頭皮跑大同找新旺叔討主意。鄉(xiāng)親們聽說了紛紛阻攔我去大同，說人家新旺是咱村的二代子弟，也不是什么大老板有錢人，未必肯幫忙。再說，他父親也下世了，他能有他父親那樣熱心護人？你肯定碰一鼻子灰呢。說得我心里直打鼓，只能得病亂求醫(yī)。可誰也沒料到，新旺叔說修橋鋪路是為鄉(xiāng)親們做好事做善事，應(yīng)該支持，答應(yīng)捐款三萬元。還提議全村搞募捐，又出面找朋友、托關(guān)系聯(lián)系修橋用的鋼材、水泥。第二年春天經(jīng)過兩三個月的施工，終于建起了這座承重四十噸、長二十四米、寬四米半的鋼筋水泥大橋。鄉(xiāng)親們高興得不得了，一致同意用新旺叔的名字命名大橋，還要在橋頭建塊石碑，為新旺叔豎碑立傳。新旺叔建議把碑建在村小學(xué)校，碑上刻著包括新旺叔的二百七十一人的名字，全村每戶人家的代表碑上全有名，捐款的數(shù)額都記錄在了碑上，有捐一千的，有捐一百的，也有捐一兩元，按出工出力折算的。原平市、東社鎮(zhèn)的領(lǐng)導(dǎo)知道這件事后非常感動，計劃搞一個隆重的通車儀式，讓新聞媒體向社會宣傳報道新旺叔，可他婉言推辭了。這幾年，新旺叔還捐款為村里修過路，慰問村學(xué)校的老師、學(xué)生，送學(xué)習(xí)用品和生活用品，還請來劇團為鄉(xiāng)親們唱了三天大戲，這是村里百年來未曾有過的。他為鄉(xiāng)親們所做的好事，大家都深深地記在了心上，就連一些從村里走出去在外邊工作的官員、老板們都受到了感動，紛紛地關(guān)心起家鄉(xiāng)的建設(shè)和發(fā)展了。

看得出，朋友們感慨萬千。有的贊嘆說：“你這家伙，做好事做善事還挺低調(diào)的，服啦?！边€有的揶揄道：“今天這梨鄉(xiāng)行，還不是推銷你的老家？”

當我們一行到達果園時，堂弟世俊正頂著草帽站在梨樹邊兩米多高的木凳上摘梨。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把選好的梨摘下，擱進臂彎挎的竹籃里，樣子極專注認真。他作務(wù)著三四百棵梨果樹，因身體不太好，起早貪黑的夠忙乎的。我有時把他接到大同看看病、治療治療，盡兄弟情分。梨樹下，村里的四五位年輕后生有的傳遞世俊摘下的梨，有的蹲在柳條大蘿筐旁挑選酥梨，往專用紙板箱里碼放，眼前裝好的箱子一大片。世俊在樹上大聲對我說：“哥，是給你們準備的?！?/p>

朋友們置身于藍天白云下的果樹濃蔭里，極目遠眺；綿延不斷的山岡峰巒上披著濃濃的綠衣，上面鑲嵌點綴著紅的蘋果、黃的酥梨；對面的山村灰墻青瓦若隱若現(xiàn)，山村上空飄浮升騰著縷縷的炊煙；山腳下的小河流淌著泊泊的細流；空氣中飄游著果木的清香，絲絲泌入心脾……好一幅田園生活的水墨畫，這景致這環(huán)境怎能不讓大家心曠神怡、陶醉不已呢。

大家開始了采摘活動。有的人踮著腳尖摘梨，有的人踩上高凳摘梨，誰都忘不了用相機、手機拍下這快樂的時光，分享給遠方的網(wǎng)友。誰吃梨吃蘋果時，都顧不上斯文了，倆手搓摸一下就塞進了嘴里。世俊告訴大家，“放心吃，沒噴灑農(nóng)藥?！?/p>

大家邊吃邊關(guān)注起梨果的銷路。志軍說，“現(xiàn)在綠色果品漸漸地有市場了，一些外省市的水果販子主動來村里收購，直接到地頭買賣交易，按質(zhì)論價，一般都在一元左右，比過去高了近一倍。那橋修得起大作用了，大汽車直接開進來往外拉貨。再說，為了適應(yīng)市場需求，鄉(xiāng)親們不斷地引進新技術(shù)、新品種，新開發(fā)培育出的酥梨低糖新品種紅香酥、玉露香明后年就能供應(yīng)市場。”

中午一點多，我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果園，來到曉春家喝酒吃飯。下午四時多我們要啟程呀，鄉(xiāng)親們聚集在村口熱情相送，暖心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歡迎明年秋天再回來作客?！笔揽『蜁源航o我們帶了四千多斤酥梨、蘋果，裝滿了朋友們的汽車，作為親朋好友們中秋節(jié)饋贈自己親人的禮物。

返程的路上，大家直沖我嚷嚷：“明年必須再來，就為鄉(xiāng)親們的真誠；規(guī)模必須擴大，以家庭組織，讓兒孫輩們都來體驗梨鄉(xiāng)的田園生活；還必須增加一天時間，太緊張。啥還沒顧上看呢?！薄鞍?，三個必須，好！”歡聲笑語響了一路。

我家樓下的小區(qū)門口，有家精品水果店，銷售的全都是進口的、反季節(jié)的以及轉(zhuǎn)基因的高檔精品水果，對于這些高貴的吃貨，我的原則是只欣賞，不消費，總感覺還是吃傳統(tǒng)的綠色果品放心踏實。中秋節(jié)期間，飯后閑來無事樓下遛彎消食，路經(jīng)這家店見人們進進出出人氣挺旺，便信步進去飽飽眼福。倏地，我的眼睛亮了：在一個不顯眼的貨架上碼放著黃湛湛的酥梨，上面清清楚楚地標明“原平酥梨”。我禁不住驚嘆叫絕，原平酥梨終于登堂入室了，也有了一席之地。

我極認真地想，原平酥梨重振威名，與高檔精品水果平分天下的日子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