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春筍

特 別 關 注

冰糕上的毒鼠強

文／鄭春筍

先是因村務糾紛圍攻檢察機關而被網(wǎng)上追逃，后來為報復村干部又投毒害死12名無辜村民，案發(fā)后，他潛逃十多年，隱姓埋名，再娶生子。2016年4月21日，山東省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遵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核準死刑裁定和執(zhí)行命令，依法將犯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的劉士亮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zhí)行死刑。相關布告在案發(fā)地貼出后，死者的親屬們哭著說：“堵在心里十多年的那口氣，終于吐出來了！”

驚天慘禍

那是1999年6月13日中午，正是魯北農(nóng)村忙于麥收的時節(jié)，天氣格外炎熱，山東省陵縣小官辛村家家戶戶忙完農(nóng)活兒，正打算趁中午上床休息一下?！百u冰糕！”這時從村里的東西主街道上，走來一個推著自行車的人在陣陣叫賣。

村民馬士德的妻子領著3個孩子走上前：“來10塊冰糕?！?塊錢買來的10塊冰糕孩子們很快就吃起來了，剛從麥地里回來的馬士德為了多留點省給孩子，就躺在床上休息沒吃。

賣冰糕的男子沿著村子街道繼續(xù)向東走，又有兩戶人家的孩子買了一些冰糕。村民孫俊霞9歲的閨女去奶奶家拿白糖，看著3個小姑姑在吃，就也買了一塊吃，還給奶奶嘗了一口。那時誰也沒料想到，危險已逼近在眼前。

不祥的征兆最先發(fā)生在馬士德6歲的小兒子身上：臉變得蠟黃，不停地吐，渾身哆嗦。“人吃了這冰糕后，就眼看著不行了！”據(jù)后來馬士德回憶說，緊接著他的妻子、大兒子和女兒也出現(xiàn)同樣的癥狀?？粗患胰颂鄣迷诘厣洗驖L，陸續(xù)送醫(yī)院搶救，馬士德束手無策。

“從吃冰糕到發(fā)病也就幾分鐘，有躺在床上的，有倒在地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發(fā)黃、嘴發(fā)青，口吐白沫?！碧崞甬斈甑?個小姑子、婆婆和一個女兒中毒死亡的慘狀，孫俊霞泣不成聲。經(jīng)對送醫(yī)搶救的病人鑒定，證實系毒鼠強中毒。

1999年6月13日這天，注定成為小官辛村人刻骨銘心的苦難日。這一天，“毒冰糕”致13人中毒，涉及3個家庭，其中，馬士德家4人死亡，孫俊霞家5人死亡，還有一家3人死亡，共造成12人死亡、1人重傷，其中年齡最小的死者年僅6歲。

“出殯那天下大雨，孫俊霞家抬出五口棺材，村里哭聲震天?！绷昕h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干警們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慘狀，“12條人命，當時在山東省也是第一大案！”

初露端倪

人命關天，一箱冰糕奪去了12條生命！村里的人都如臨大敵、恐慌起來，地里熟透的麥子也顧不得收了，許多人守在家里不敢出門。

此案震驚了齊魯大地，陵縣公安局成立了“6·13”專案組，一批批公安干警迅速進駐小官辛村。他們一邊調(diào)查案情，一邊安撫驚魂未定的村民們。

慶幸的是，案發(fā)時，村民很快察覺嫌疑可能就出在冰糕上。當時，最先警覺的馬士德立即跑出家門追捉賣雪糕的人，轉(zhuǎn)了兩個胡同，最終他逮住了賣冰糕的男子趙玉岐。

趙玉岐在警方的審訊中開口交待，整個案情很快露出端倪。

原來，6月13日這天上午，趙玉岐在去小官辛村賣冰糕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戴著草帽和墨鏡的男子。“草帽男”從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個小包，里面有一些粉末狀的物質(zhì)。

“草帽男”告訴趙玉岐，想教訓一下與他有過矛盾的村民，包里的粉末是專門讓人瀉肚子的，他說身上還有治瀉肚子的“解藥”，“我在你雪糕上涂上瀉肚子的藥，你去村里叫賣，然后我再去村里賣治瀉肚子的‘解藥’，咱們這樣合作一起賺錢?！?/p>

“草帽男”還給了趙玉岐20元錢，并未多想的趙玉岐同意后，“草帽男”便將粉末抹在了箱子里的一部分冰糕上。之后，趙玉岐在前面推自行車馱著冰糕箱叫賣，“草帽男”在其后面不遠處盯看著他。

此時，趙玉岐并不知道“草帽男”所謂的瀉肚子藥，就是毒性劇烈的毒鼠強。就這樣，趙玉岐在“草帽男”的慫恿下，進到小官辛村賣雪糕。當時，在村口曾有一名男子攔住趙玉岐想要買冰糕，結果看到“草帽男”在背后不遠處悄悄向他擺手示意不要買。事后警方調(diào)查得知，這名男子是“草帽男”的朋友，沒買冰糕的他逃過一劫。

但當趙玉岐繼續(xù)往村里走了50多米，即后來警方查明是快要到“草帽男”要報復的村干部家門口附近的時候，其身后面已經(jīng)有出現(xiàn)中毒癥狀的人了，村里已經(jīng)有人招呼“抓住這個賣雪糕的”。

“草帽男”感覺不妙，看到場面失控，便趁亂離開了現(xiàn)場，在路邊截住了一輛拉磚的拖拉機逃跑，一路上他看到很多警車紛紛向村子開去，他知道這次自己惹了大禍。

法網(wǎng)恢恢

通過趙玉岐對“草帽男”的描述以及村民們提供的情況信息，警方很快判斷出投毒的頭號嫌疑人就是該村村民劉士亮。經(jīng)對冰糕上的粉末物質(zhì)進行技術檢驗，發(fā)現(xiàn)是毒鼠強，隨后警方在劉士亮家中也搜到一袋已拆封的毒鼠強。

劉士亮緣何要對村民下此毒手？

經(jīng)警方調(diào)查，原來劉士亮早在這次中毒事件發(fā)生之前就已經(jīng)是陵縣公安局網(wǎng)上追逃的逃犯。因為他與該村村干部一直有矛盾，1998年1月檢察機關介入調(diào)查，并對小官辛村的賬本進行審計，這期間劉士亮曾伙同他人對辦案人員進行圍攻、搶奪賬本。由此，他被以涉嫌妨害公務批準逮捕，警方一直通緝他。

“這有可能是一起有預謀的報復！”中毒事件發(fā)生后，警方專案組加大了追捕劉士亮的工作力度，曾到天津、河北等地查找劉士亮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然而都沒有他的蹤影。當年，劉士亮被公安部確定為督捕重要逃犯，并在各大媒體上公布其相片，懸賞緝拿。

事發(fā)后，趙玉岐在2000年就已經(jīng)受到了法律的懲處，然而，在案發(fā)后的15年間，由于劉士亮一直音信全無，陵縣公安局的干警一直承受著巨大壓力，警察們換了一茬又一茬，劉士亮投毒案一直是懸在所有干警心頭卻怎么也卸不下去的一塊石頭。

直至2014年1月，陵縣警方突然獲得一條重要線索，在河北省平山縣有一可疑人員，與劉士亮的有關情況信息相吻合。當月底，警方迅速出擊，最終在河北省平山縣一家服裝店內(nèi)將正在上網(wǎng)的劉士亮抓獲。

據(jù)劉士亮供述，在他被以涉嫌妨害公務通緝后，曾在外躲避一段時間，后于1999年麥收季節(jié)返回家中。 由于擔心被人舉報，劉士亮躲在家中不敢出來，此時正是“三夏”麥收農(nóng)忙需要人手的時候，家里人開始抱怨他不能幫著干活。心中倍感憋屈的劉士亮將此遷怒到了村干部身上，圖謀報復。于是，他想到自己曾販賣過毒鼠強，知道這藥的毒性很大，于是便找出一袋存放家中的毒鼠強，準備進行投毒。為了隱藏自己，劉士亮帶著一小包毒鼠強尋找替他作案的人選，賣雪糕的趙玉岐恰好出現(xiàn)了。

他把毒鼠強涂到冰糕上，原本想控制著趙玉岐到村干部家門口叫賣冰糕。最終，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劉士亮見勢不妙，便拋棄了家人和孩子，騎著自行車悄悄離開村莊，后半路上又丟棄掉自行車，爬上一輛拉石頭的拖拉機，潛逃他鄉(xiāng)。

心存僥幸又迷信的劉士亮，最終逃到一個他認為“能夠保住腦袋”的城市——內(nèi)蒙古包頭市。在這里，他認識了現(xiàn)任妻子王某，一年之后他們又輾轉(zhuǎn)來到了內(nèi)蒙古烏海市，從此劉士亮過上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他對妻子王某撒謊稱，自己是河北人，家里原先有一個媳婦，但是兩人感情不和，就不回去了。在烏海，劉士亮選擇到工地打工，并且和現(xiàn)任妻子生了一個孩子。

2014年臨近春節(jié)時，劉士亮原本不想和妻子回她的河北老家，可是王某的父親身體不好而且過八十大壽，他只好妥協(xié)。恰在此時，陵縣公安局已經(jīng)在河北省布下天羅地網(wǎng)。

這年1月29日，陵縣公安局的刑警化裝偵查，在平山縣東回舍鎮(zhèn)一個服裝店成功抓獲劉士亮。當陵縣公安局的刑警們出現(xiàn)的時候，這個已經(jīng)50多歲的中年男子絲毫沒有隱瞞地說出了他的本名劉士亮，他自己明白，15年前的事兒，在今天也該做個了結了。

悔恨已遲

劉士亮現(xiàn)任妻子王某怎么也不敢相信，和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竟然是命案逃犯。

歸案后，劉士亮才得知自己竟然如此罪孽深重。由于逃亡期間斷絕和家人的聯(lián)系，劉士亮并不知道自己身背12條人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痛心疾首地說：“我罪大惡極，應該受最嚴厲的懲罰。我現(xiàn)在的愿望是，早點死吧，怎么死都行！”

2014年3月26日下午，關押在看守所內(nèi)的劉士亮曾接受了齊魯晚報記者的采訪，并和記者有下面的一番對話。

記者：怎么會想起找賣冰糕的人來實施你的報復計劃？

劉士亮：我們就是在路上碰到的，之前也不認識。他騎車過來，我在路邊上走，看著他的冰糕箱子，我就想到了那個辦法。人家是無辜的，是我欺騙了他。

記者：在逃跑的路上，你都做過什么事情？

劉士亮：逃到河南長垣縣的時候，我住進了一個小旅館。在那里，我寫了一封信，名字好像是“殺人犯的自述”，說人是我殺的，后來把這封信郵給了公安部。

記者：在外面潛逃了15年，有沒有想過要自首？

劉士亮：這些年在外面東躲西藏，人不人鬼不鬼的，原先有棱有角的人成了鵝卵石。我也想過要去自首，可是當時我和現(xiàn)在的妻子生的孩子還小。如果自首了，她一人沒法帶孩子。想等孩子長大了就去自首。

記者：對自己的3個孩子，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劉士亮：原先家里的兩個孩子，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過來的，我沒有照顧到他們，心里很難受。每當過年的時候，我看著人家給孩子買東西心里就很疼，老是想著老家的這個家庭是怎么過的。我知道孩子肯定恨我，我自己做下的自己受。我希望他們不要像我，做事不要太較真，別出風頭。作為一個男人沒有盡到一個男人的責任，作為一個父親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記者：在看守所，你還有什么需要嗎？

劉士亮：能給我拿張孩子的照片嗎？

受到嚴懲

2014年6月20日上午，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第一大審判庭座無虛席。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和上百名社會群眾全程聚精會神地旁聽了庭審。

看到身著杏黃色看守所囚服、白發(fā)蒼蒼的被告人劉士亮，戴著沉重的手銬和腳鐐被法警押解到法庭被告人席上，坐在原告人席上的數(shù)名受害人親屬表情凝重。

“我認罪，我對不住那些死去的人！”上午9點半準時開庭，歷時3個多小時，由于劉士亮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諱，法庭調(diào)查、法庭辯論、被告人最后陳述等法庭程序依次有序地順利進行。

庭審結束后，法院考慮到此案影響極大、備受社會關注，當即組織召開了審判委員會，立即聽取和討論了合議庭的意見。根據(jù)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的意見，合議庭在休息15分鐘后宣布繼續(xù)開庭，并當庭作出宣判。

德州市中級法院認為，被告人劉士亮故意投放有毒物質(zhì)，危及不特定多數(shù)人的生命和健康，致使12人死亡、1人重傷；以暴力、威脅方法阻礙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執(zhí)行職務，其行為應當以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妨害公務罪追究刑事責任。遂依法作出一審判決，以犯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判處被告人劉士亮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犯妨害公務罪判處其有期徒刑6個月，決定數(shù)罪并罰，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宣判后，劉士亮不服提出上訴。2015年6月2日，山東省高級法院依法作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裁定核準，2016年4月21日，德州市中級法院依法將劉士亮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zhí)行死刑。

此案終于塵埃落定，給世人留下的沉痛教訓和警示可謂發(fā)人深省。

“首先應當強烈譴責的是劉士亮滅絕人性的投毒罪行，這讓人無不感到憤慨?！睋?jù)本案主審法官介紹，投毒罪，就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三）》所設定的一個新罪名。為了適應打擊恐怖活動的需要，《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三）》對本罪作了修正，修正后關于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的法條不僅包括原投毒罪的行為，并且內(nèi)容更加廣泛。該罪是危險犯，是危害公共安全犯罪中的重罪，長期以來一直是我國嚴打的重點，近年來呈高發(fā)的態(tài)勢，應當引起高度重視。

“本案中，無論劉士亮與他人之間有多大多深的怨恨，他都不應該喪失理智，下此毒手！”案發(fā)地農(nóng)村的干部群眾說，劉士亮無視社會公共安全，下毒害死12條無辜的生命，天理難容，法院依法給予嚴懲，這是劉士亮咎由自取。對劉士亮投毒的犯罪行為，必須嚴厲打擊、嚴厲懲處，絕不能手軟，以維護國家秩序和社會穩(wěn)定，維護人民群眾的安全。

“另一方面，對導致劉士亮投毒犯罪的社會根源和因素也不容忽視。”主審法官說。據(jù)了解，當前，在推進社會主義和諧農(nóng)村建設中，農(nóng)村矛盾出現(xiàn)了許多新情況和新問題。由于一些基層組織渙散、村務不公開，一些基層干部不負責或失職，不能及時化解和處理干群矛盾糾紛，漠視一些農(nóng)民的實際困難和訴求，或把問題捂著、拖著，或遇到問題時躲著、推著，解決問題的措施跟不上，“小事拖大，大事拖炸”，時常導致重大“民轉(zhuǎn)刑”案件發(fā)生。

責任編輯/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