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青山
當前的小說創(chuàng)作界,為技巧而技巧、為“敘述”而敘述、甚或為“語言”而語言的弊端,確不乏見。有些作者昂昂然不以為病,反驕狂自詡、睥睨“常人”,其輕浮淺薄,常令人扼腕疾首、哭笑不得。
但是,無論如何,文學的藝術(shù)追求,絕不可缺失。尤其在當今的多媒體時代、尤其想要通過網(wǎng)上做快捷廣泛的傳播,并“俘獲”更多的讀者,微型小說的藝術(shù)品格,就比以前更為亟需:因其小,必要精;因其微,必須美。蒼山無礙荒谷,玉佩不容瑕疵。
正如王蒙所說:“它是一種機智,一種敏感,一種眼光,一種藝術(shù)神經(jīng)……它是一種語言,一以當十,字字千斤重?!保ㄍ趺桑骸栋倌臧俨课⑿托≌f經(jīng)典》總序言)好一句“字字千斤重”:言簡意賅,恰切道出小小說的藝術(shù)特質(zhì)與藝術(shù)要求!
“小說,是敘述的藝術(shù)。”好的小說,一言以蔽之:就是藝術(shù)地敘述一個好故事。這里的敘述,應(yīng)稱之為:“大敘述”,它包括敘述的語言、敘述的技巧與敘述的形象。
戴希的敘述語言,多用心為之。且看《貪官訪談錄》的敘述:“某日某地,某記者采訪某貪官。記者:……。貪官:……記者:……。貪官:……”整篇敘述,以冷靜簡約的語言,通過人物恬不知恥的辯解表白,活脫脫呈現(xiàn)了一幅無恥而冷漠的當代貪官漫畫。
《笑》的敘述語言,不由得讓人想到契柯夫的的名篇《一個小官吏之死》?!八坪跆焯煊邢彩?,無論遇上誰,墨局長都是一臉的明媚……”。不料某日出差回來,對人一改常態(tài),嚴峻冷淡之極。見局長如此神色,副局長們、辦公室主任辦事員們、情人們,各個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可終日。女兒、老婆,則心緒焦躁、思想狐疑、行為變態(tài)。于是,局里上下,劍拔弩張;家庭內(nèi)外,雞飛狗跳。直到上級來視察、當面質(zhì)問原委時,“墨局長終于忐忑不安,招架不住了。羞澀地笑笑,這才指指張開的嘴,靦腆地向上級領(lǐng)導報告說:‘對不起領(lǐng)導,我的一顆門牙掉了,難看!”此處,諸如“忐忑不安、招架不住、羞澀地、靦腆地……”的遣詞造句,何其韻味十足、內(nèi)涵深厚、情味盎然!整篇作品的敘述格調(diào),從開始的溫馨柔媚,到中間的冷硬晦澀,再到終篇時的“審丑”調(diào)侃:調(diào)隨情走,筆與境合,一脈相承、渾然天賜,在似乎無技巧中,潛潤著自然老練的藝術(shù)把握!
戴希的《玉蘭花開》講述了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上幼兒園的女兒以孩童之心,非要將一朵半枯萎的落地玉蘭花,虔誠地敬奉佛前。爸爸笑其愚昧無知,虛以委蛇。但在兩天后重來佛前,那朵玉蘭(就是原來那朵)卻真真切切地清新綻放,散發(fā)著馨香!對此,孩子鼓掌雀躍,大人目瞪口呆。這種故事,若以現(xiàn)實維度考量,何其造作編排、不堪推敲!但若站在哲學層面,做人生的終極拷問:誰又能說這個故事不是天籟般、掃除著當代現(xiàn)實的“塵俗實用”,而張揚著一種至境的美麗純真?!
《里程碑》,以一次具象的旅行,對此癥結(jié)的病灶以及治愈之道,作了簡潔確切的抽象解析:同樣的一段行程,三批旅行者在盲目隨從、有方向而不知里程、有里程同時又知階段的三種背景下,行進過程中的感受與到達終點的精神狀態(tài),大不相同!小說行文樸素明白而言簡意深。作者把握生活與駕馭文學的功力,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