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延民
知青,這個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響徹祖國大江南北的名字,如前塵往事,漸漸走出了人們的視野,不再是街頭巷尾談?wù)摰闹饕掝}。如果不是偶爾翻看《北京知青赴延安插隊名錄》,我想,我也快忘卻了這個名字。人就是這樣,當你不經(jīng)意間撿起記憶里曾經(jīng)丟失的東西,比如一個故事、一件物品、一個名字……都會生出些許感慨來,甚至?xí)X得彌足珍貴。
記憶里,在我懵懂的孩提時代,村子里那幾位說著好聽的普通話,穿著塑料底鞋,戴著“火車頭”帽子,背著黃挎包的大哥哥和梳著剪發(fā)頭,圍著紅圍巾,愛說愛笑,給我糖吃的大姐姐,讓我新奇了好長一段日子。我很想知道哥哥姐姐從哪里來?他們是誰家的孩子?……可眨眼功夫他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得大人們說:“他們都回北京啦。”哦,原來他們是北京的孩子!那時,北京是一個人名,還是一個地名,對我來說是沒有概念的,只是覺得等我長大一些,就可以在鄰村找到哥哥姐姐們。
日子在時間的指縫里一天天流過,我也在哥哥姐姐的故事里慢慢長大。把麥苗當韭菜吃,將莊稼秧當雜草鋤,分不清馬兒、驢兒和騾子,餓急了、饞急了把老農(nóng)的狗兒、雞兒偷了來吃,為得到姐姐們的好感,本地小伙與哥哥們相互打架,晚上想爸媽偷偷地流淚,白天面對著大山無端地吼叫……哥哥姐姐們的這些故事,大人們?nèi)缰v述自己孩子的劣跡,在眉飛色舞間好像還多了一份炫耀。末了又一句:“唉,北京娃受苦啦!遭罪啦!”這讓我含著糖的那份甜甜的記憶似乎也變得苦苦的,又似乎有一種虧欠的滋味從喉嚨瞬間滑過。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在縣知青辦公室,當我再次見到幾位因種種原因未能回到北京的知青時,哥哥姐姐們已變成叔叔嬸嬸了。除了依然說著好聽的普通話,叔叔嬸嬸們已和當?shù)厝丝床怀鲇惺裁床顒e,只是多了幾份滄桑,幾份感嘆。在與他們經(jīng)歷過生活磨礪的眼神的對視里,我漸漸讀懂了他們背后深藏的許多故事。
四十多年前的一個隆冬時節(jié),作為響應(yīng)黨中央、毛主席號召下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隊伍中的其中一支,哥哥姐姐們?nèi)缬鹨砦簇S的小燕子在興奮與忐忑之中被有計劃地裝入“北京知青專列”,用三天時間從北京飛抵革命圣地延安。這是一支近三萬人的隊伍,他們駐足的地方不是蟲草豐美的暖春,而是食物匱乏的寒冬。一邊是啁啁啾啾的他們,一邊是望眼欲穿的父母;一邊是貧瘠的陜北高原,一邊是溫馨的家園;一邊是丟掉課本、學(xué)業(yè)荒廢,一邊是落戶農(nóng)村、汗灑糧田……如做夢一樣,他們由北京城里的讀書郎變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陜北農(nóng)民。
即便如此,十五六歲的心志堅強地經(jīng)受住了歲月的歷練。寶塔山下,延河畔上,哥哥姐姐們與廣大農(nóng)民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風(fēng)雨同舟。延安的山山洼洼到處都灑下他們辛勤的汗水,留下他們年輕的身影。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與鄉(xiāng)親們共同創(chuàng)造了豐收的果實,用自己所學(xué)的知識為延安的建設(shè)和發(fā)展注入了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機。他們在拋灑著思親淚水的同時也真正認識到什么是農(nóng)村,真正體會到什么是農(nóng)民,真正感受到什么是苦難。隨著歲月的流逝、身心的融入,延安成為了知青們的第二故鄉(xiāng)。
心兒依戀著第二故鄉(xiāng),豐滿的翅膀卻要去山外飛翔。在辛勤勞作的日子里,三萬多名遠離家人的孩子,夜夜都做著回家與飛天的夢。招工、參軍、上大學(xué)……哥哥姐姐們努力地跨越著“農(nóng)門”,改變著原本不該改變命運。如篩子過濾一樣,在精神煎熬、身心疲憊、跌跌撞撞中,他們大部分人終于擠出了篩網(wǎng),陸陸續(xù)續(xù)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家,飛向了更能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丶遗c起飛的路是如此的艱辛,如此的漫長,如今仍有300多名知青因種種原因還繼續(xù)工作生活在延安,有140多名永遠長眠在這塊土地上,與延安的山水草木融為一體。
今天,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用三天時間由北京來到延安,又用三十多年時間回到北京,以及至今還未回到北京的知青們,從十五六歲哥哥姐姐般的花季,變成五六十歲叔叔嬸嬸樣的年紀,仍然在不同的崗位上為國家、為社會、為延安老區(qū)奉獻著自己的那份光和熱。他們所帶來的都市文化和始終堅守的甘于吃苦、樂于奉獻、頑強拼搏、胸懷遠大的優(yōu)良品質(zhì),依然沖擊著延安這塊神圣的土地,啟迪著一代代青年人不斷地思考著自己的人生,安排著自己的生活。
這些,也許正是延安人民無法忘記知青、感念知青的理由。
責任編輯:王雷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