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果
靜極思變。
小的時候不愛讀書,別的小朋友也說不愛讀書。于是放心了,真的不讀,一點也不讀,如果讀了,怕對不起自己說過的話,怕別的小朋友說我虛偽。很顯然,后來象牙塔社會狠狠地教育了我:其實就我一個人不讀。
那些說不讀啊不讀啊不想讀啊的小朋友,最過分的讀成學霸,再不要臉的讀成浪子回頭,成績高一天低一天的,但凡事從此都掌握了分寸。后來我總結,這些小朋友長大了會比學霸更像這個社會的中堅。最后,最守誠信的我就讀成中國股市,一天跌停,天天谷底。
然而我又從未覺自己是個學渣,這種自信也夠不要臉。我和好小朋友做著閨蜜,和壞小朋友做著發(fā)小。高三那種死水成泥的時候,午休睡不醒,總有好小朋友將一杯熱茶輕輕放在我桌上;睡醒了,自有壞小朋友給我講江湖上的八卦。渾渾噩噩又自以為清醒,也算是人生自有自的快活。后來我又想明白了,我是好小朋友死水里的微瀾,是壞小朋友江湖里的清流。你看,任何時候,我對自己評價都很高的。
后來就長大了。
想一想,不對啊,又不是不聰明,我是青天白日的聰慧啊。
要干就干點自己喜歡的事。
好在在谷底混的時候,讀過一些書,想了很多事,早慧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厭惡什么。所以我又變得像個天才,像發(fā)酵的小面團上刷了一層清亮的蛋清,隨便一個溫度就是又香又軟又好吃。啟動總是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和做得很好模式,有一個必要條件,只在一件事上做好。其他,干我P事。
再后來我又發(fā)現(xiàn),好也是個死結。
好是底氣也是累贅。好到放棄還是離開,都有負罪感一對人對事兼有。我就跟告別的小朋友一個一個地抱別。后來嫌麻煩又矯情,抱都懶得抱了,徹底放棄儀式感讓人輕松。每次他們欲言又止萬般為難,卻不知道我百煉成鋼,早就釋然。讓告別變得輕飄簡單,不值一提,睡一覺醒來他們就會明白,雖然經(jīng)此一別,早算是相忘于江湖——既要相忘,又何必夸張。
身后,這個世界日漸沸騰。
這沸騰跟我的從事切膚相關,而我卻和我的工作以及沸騰日漸旁觀。人生無憂,日子符合清高的指標,于是我一個人滑在谷底。我回到了小朋友時段——人生常常不過階段性復制。
我既有很多困惑,早就說過,那是智慧不夠,但又聰明到有足夠的樂趣。我就在此間與彼間躺著度日,不建設也就沒有摧毀。身邊仍然有各色好小朋友和壞小朋友,我觀察,眼睛和心性是我的死水微瀾。
因為不需要去沸騰,就有了空間慢慢想我要想的事情。我日漸靜滯,一天,一月,一年。然后很多年。
然后在最近,就是很近的這個最近,我由由來已久的無話可說變得慢慢地想說話。開車,發(fā)呆,買衣服,游蕩。日出日落的,慢慢有念頭從腦子里涌出來,拼成詞組,短句,段落。我從谷底坐起來,想干點什么了。
說了嘛,青天白日的聰慧。我又想做點什么喜歡的事情了。
是站起來走,還是躺下來看天,用什么樣的姿態(tài),做什么樣的事情,看上去有情有義或者薄情寡義,都是心里的一個歡喜。誰會在厭惡的時候談什么情和義——對于沒有生存壓力的人,玉碎要美過瓦全。別跟我提什么審時度勢,提什么生活的苦大仇深,那是你自己的事。
厭倦了某一種生活,又想開始某一種生活。這個節(jié)點,它迷迷糊糊了很多很多年,然后推向我,像要具體——但誰說得準,也許明天又蕩遠了。
我唯一能確定的尺度是喜歡,唯一的分寸是不接受窮,不接受丑,不接受蠢,不接受陰暗晦澀曖昧。
從自己的山谷里站起來,拍拍土,開始溜達。
靜極了思變,從這個角度,我是個慢性子,還有點蠢。
其他的,我想留給以后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