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獨之路,他們這樣走起:19年,無視歲月,重新談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浪漫愛情。讓愛這樣細細再回溯再出發(fā)——
中年喪子,世界塌陷。失獨父母的天空再無亮光,踽踽而行!天盡頭,何處是香丘!
對于尚兵和王淑英來說,1996年6月16日是他們永遠也忘不了的日子。
東北男孩尚兵,12歲時,跟隨父母來到合肥定居。22歲時在安徽印染廠工作。尚兵生性老實,脾氣溫和,又是外地人,經(jīng)常會受到同廠職工的欺負。女同事王淑英經(jīng)常仗義出手主持公道,替他解圍。
帶著崇拜和愛慕,他喜歡上了大男人性格的王淑英,兩人來往漸近。王淑英家里有什么樣的重活,尚兵都去搶著干。王淑英家對這個憨厚的小伙子很滿意。兩人的愛情也水到渠成。1980年春節(jié),兩人結(jié)了婚。
1981年5月19日,尚兵和王淑英的兒子出生。當時四川正在發(fā)大水,尚兵便給兒子取名尚淼。兒子的出現(xiàn)給兩人帶來無盡的希望,尚兵為了給兒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經(jīng)常主動加班。
兒子尚淼自小體質(zhì)差,經(jīng)常生病,這讓兩個新父母手忙腳亂。兩人一切以兒子為先,整天圍著孩子轉(zhuǎn)……
但嬌養(yǎng)的尚淼生長速度遠遠低于同齡孩子。1984年入冬的一天,正在上班的尚兵被傳達室的人叫去接電話:原來兒子突然在幼兒園發(fā)高燒昏迷。尚兵嚇壞了,忙叫上王淑英趕到幼兒園將兒子急急地送到醫(yī)院。
經(jīng)過緊急搶救,尚淼保住了性命,但從此卻落下了癲癇病根,王淑英抱著兒子在醫(yī)院的臺階上哭了一天。
聰明活潑的兒子變成這樣,讓兩人心疼不已。他們不再讓兒子去上幼兒園,由王淑英在家照顧著。兩人一休假就帶著兒子四處求醫(yī)生。兒子4歲時,印染廠改制,夫妻倆雙雙下崗。尚兵開了一間茶葉店,而王淑英專門在家照顧尚淼。細心的照顧加上不懈的求醫(yī),讓尚淼基本康復(fù)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8歲才去學校讀了一年級。就這樣,在尚兵和王淑英的精心照顧下,被夫妻倆捧在手心里的尚淼安然長到15歲。此時的尚兵和王淑英繃緊的弦總算稍微松了些。
那天,尚淼下樓去買油條。不一會兒,正在煮稀飯的王淑英聽到樓下嘈雜驚恐的急叫聲,忙叫上尚兵一起跑到樓下:兒子尚淼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頭上被撞出一個大洞,血流不止。兩人急急將兒子送到醫(yī)院,卻無力回天。
失去兒子,世界塌陷。王淑英悲痛欲絕,她責怪丈夫沉迷電視,沒有關(guān)注孩子,如果那天他陪兒子一起出去買油條,也許就不會出意外。尚兵也反駁,如果不是從小將兒子嬌養(yǎng),兒子怎么會這么脆弱,兩人爭吵著,王淑英把電視給砸了……
尚兵每次想對王淑英說話,但看到妻子冷漠而決然的表情,便將話生硬硬地吞了回去。
就這樣,兩人的婚姻亮起紅燈,開始分床而睡。每天,王淑英都以淚洗面。而尚兵也學會了酗酒,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喪子之痛。這對失獨夫妻的生命不見亮光,在人世間踽踽獨行。
那些天,王淑英只要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嬌的情形就會流淚,回到家里抱著兒子的遺像不肯撒手。她回首這些年,兒子就是他們的全部,現(xiàn)在兒子沒了,夫妻情分自然也就盡了。
讓兩個孤獨的生命溫情鑲嵌;余生,為了活著的彼此,走出來,活下去!
尚兵也處于喪子之痛中,他忽視了妻子其實內(nèi)心更痛。兩天后,他下班回家做飯,等做好飯去叫王淑英出來吃,王淑英不應(yīng),進門一看,王淑英竟然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尚兵趕緊叫來救護車,將妻子送到醫(yī)院,妻子從鬼門關(guān)被救了回來……
望著病床上妻子蒼白削瘦的臉,額頭前凌亂的縷縷白發(fā),尚兵淚如雨下,這還是曾經(jīng)戀愛時那個氣場強大到可以保護他的男人婆嗎?回想結(jié)婚這么多年,淑英為他們的兒子總是沖在前面付出,兒子不在了,她痛了累了發(fā)泄下怎么了,他有什么資格和她吵啊!
王淑英醒來后,哭著說:“你為什么不讓我去陪兒子!”尚兵痛苦萬分:“沒有孩子,你還有我啊,如果你也沒了,我還怎么活啊!”尚兵知道,妻子已經(jīng)脆弱到將生命都看透了,他唯有示弱與陪伴。
在醫(yī)院的那幾天,尚兵除了衣不解帶地守護,在妻子王淑英面前表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強勢:第一,他不會離婚,他依然像當年那樣需要“男人婆”的保護。第二,如果淑英執(zhí)意赴死,那他也只有陪同。
尚兵別樣的溫情,慢慢緩和了王淑英的情緒,可她說,沒有孩子,人生就沒了盼頭,剩下的半輩子該怎么過,還有什么意義……其實,在醫(yī)院的那幾天,為了開導妻子,尚兵暗自在網(wǎng)上加入了許多失獨群,并咨詢過一些心理專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妻子的生活變得充實而忙碌。
尚兵提起多年前,他們戀愛時曾夸下“??凇保弑橹袊?!可自從有了兒子以后,夫妻倆忙碌得容不下愛情了,他要求妻子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1998年4月,兩人開始第一次的旅行。他們來到黃山。黃山險峻,尚兵緊緊拉著王淑英的手,努力尋找著話題,王淑英一直沉默著不說話。來到夫妻松邊坐下。王淑英突然撲倒在尚兵的懷里哭了起來:“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前世是不是一個大惡人……”尚兵抱著妻子顫抖的身體,任妻子將內(nèi)心的苦一次哭出來。他知道,他的淑英現(xiàn)在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哭出來比憋在心里好。他輕聲地安慰著她。
半年多以后,兩人又去了西安古城。那曾是王淑英最想來的地方。在古城小吃街,尚兵欣喜,妻子終于有了食欲,能吃下幾種小吃了。
但每次回家后,王淑英又會陷入思念兒子的痛苦之中,變得沉默不語,不主動與人交流。一直都窩在家,妻子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差。經(jīng)常生病住院。尚兵急了,暗自將夫妻倆謀生的茶葉店轉(zhuǎn)讓給一個茶商。他開始籌劃一次長時間的旅行,讓妻子徹底地放下。
2002年夏天,尚兵精心規(guī)劃了一條跨越半個中國的旅游線路。8月4日,夫妻倆背著包,開始了一次長途旅行。他們先從安徽坐汽車到河南洛陽。白馬寺前,王淑英虔誠地祈禱:“愿兒子天堂快樂!”尚兵清晰地看到妻子的“進步”:淑英的眼眶紅著,噙著淚,看得出她還是忘不了兒子,可她沒有讓眼淚落下。
之后,夫妻倆到西安、寶雞,進入四川,又到云南昆明。在昆明,王淑英提出想要去爬玉龍雪山。尚兵有些為難,因為他有高血壓,自己心臟也有早博的現(xiàn)象,但他不想掃妻子的興。到半山腰,由于高山反應(yīng)嚴重,尚兵的血壓驟然升高,他一陣眩暈,一頭栽倒在一條亂石溝,頭也磕破了。王淑英嚇壞了,與游人一起將尚兵扶下山就醫(yī)。
尚兵恢復(fù)過來,王淑英眼淚直掉:“是我不好,非要去雪山頂,我以為那里離兒子最近,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我只有你了……”然后她又指責道:“你也為我,再小心一點,成嗎?”一句話讓尚兵熱淚奔流!他的淑英回來了!忘記過去,讓兒子天堂安息,兩個孤獨的生命早已相互鑲嵌,為彼此好好活下去!兩人在昆明休整了三天,他們的話越來越多。是夜,兩人在慵懶而迷離的燈光下,依偎說話。那一刻,心情彌漫幽長。最后,兩人去了廣西桂林。陽朔街頭,尚兵買了一串花環(huán),戴在王淑英的頭上。他舉起相機,王淑英第一次配合著尚兵這個攝影師,面對鏡頭羞澀地伸出剪刀手,嘴角帶笑……
這次行程歷時56天。尚兵的淑英重拾笑容……
19年,愛已細細再出發(fā)。亡兒不再是生活的主色,親情的失去,唯有用更美的愛情來彌補。
每次旅行回來,尚兵便到朋友的茶廠打工,拼命賺錢,攢下一次的旅行費用。2005年5月,為了省錢,尚兵給妻子單獨報了一個去廈門的旅游團。結(jié)果沒有尚兵的陪伴,王淑英常常脫隊,對風景毫無興趣……
回來后,王淑英不斷地向丈夫訴苦:以后再也不一個人出去旅游了,沒意思。然后,她提出重新找尋門市,將兩人的茶葉店重新開起來。王淑英全身心投入,使得小店生意很快穩(wěn)定。尚兵很高興,因為妻子終于從人生窄巷走出來了……
他要獎勵妻子,淑英喜歡由他陪伴的旅行!可是,開店總不能三天兩頭關(guān)門,他們邀請親戚一起合伙分時間段經(jīng)營這家店,店里的生意越來越火……
有了充裕的錢和時間,旅行就是說走就走。以后的每一次旅游,尚兵都陪伴著王淑英一起出行。
閑暇時,尚兵還學會了上網(wǎng),以后去每個地方,他總要細心地查好旅游攻略,注意事項。尚兵還學會了淘寶,悄悄買來不少情侶裝,作為兩人拍照的裝備對著鏡頭自拍合影,其實,兩個人的全家福也美。
旅行中,王淑英最不滿的就是跟團游總被宰著買東西,到了景點也是走馬觀花地趕,再過兩年,他們這老胳膊老腿怎么跟得上……
妻子的話讓尚兵有了新想法。2009年春節(jié)后,57歲的尚兵報名學駕照,他想讓妻子像現(xiàn)在的小姑娘談戀愛一樣“拉風”。買車帶著他的淑英自駕旅游去!
可他不算聰明,整整三年才考下駕照。
2012年,夫妻倆人買了一輛比亞迪轎車!提車后,尚兵每天晚上苦練車技,充分覺得自己技術(shù)合格后,才讓王淑英坐上他的座駕。那天,他載著妻子轉(zhuǎn)了整個安慶城,搖下玻璃,銀發(fā)隨風飄揚,王淑英卻笑得很年輕。半年后,他們開始了第一次自駕游,此時尚兵與淑英已經(jīng)整整60歲。
8月,尚兵開著這輛車載著愛人與愛,一路西行。他們經(jīng)河南陜西再到甘肅,最后抵達新疆。來到額什湖,并沒有見到傳說中的水怪。王淑英不禁有點小失望。尚兵開玩笑地說:“我們兩個不服老的妖怪來了,水怪當然不敢出面了?!?/p>
的確,他們的愛情,可以不服歲月!
王淑英被尚兵的話逗笑,一路向前。他們穿著情侶款沖鋒衣,戴著同款帽子,在天路彩虹下留影。
9月3日,兩人驅(qū)車來到新疆和西藏的交界處若羌,尚兵因為太過疲憊,精神不集中,車子一頭拱進沙丘,停住后發(fā)動不著了。下車時,尚兵一個踉蹌崴了腳,不能動彈。
見丈夫沒法走,王淑英竟然將尚兵背起,走到了十多米外的大路邊,攔了過路車,打急救電話,拖車,有序地安排這一切,那個頗有主見的男人婆王淑英又回來了!結(jié)果拖車費就花了1萬5,加上維修總共花了2萬多。尚兵責怪自己大意浪費錢,王淑英卻非要讓尚兵在醫(yī)院做個全身檢查,確認丈夫身體完好無損。
一周后,兩人來到布達拉宮,廣場有很多旅客都跳著歡快的舞蹈,兩人也加入其中。舞畢,夜色下,兩人依偎著仰頭觀星,布達拉宮的星星真的很亮。尚兵說:“原本余生漆黑一片,我們只要肯往遠處看,就發(fā)現(xiàn)還有更亮的地方!”王淑英點了點頭。
那一夜,他們聊了許多,包括兒子尚淼……
是的,19年時間早已撫平傷痕,踏遍大半個中國,是愛細細再出發(fā)。親情的失去,就用更美的愛情來彌補,活出另一種姿態(tài)!
2015年11月20日,63歲的尚兵因左腿靜脈曲張嚴重致壓迫神經(jīng)不能動彈。62歲的妻子王淑英日夜細心照顧。尚兵心里過意不去,他開玩笑:“說好要做快意江湖的神雕俠侶,看遍世界最美風景,我這身子不爭氣!”
王淑英笑了:“以前,我總在想,如果兒子在多好。但現(xiàn)在我已全然放開。你在我身邊,就是最美的風景!”為了下一站風景,尚兵康復(fù)得認真……
12月19日。漠河。世界靜的一片沉寂,他摟著妻,聽彼此心跳的聲音,安詳而幸福?;孟耄丝瘫闶鞘澜绲谋M頭。而他的愛人永遠年輕!
編輯/周 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