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耿國彪
文苑
古老中國的鄉(xiāng)村童話
——讀《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有感
文 耿國彪
在北京盛夏的酷暑中,人的內(nèi)心很難和綻開的荷花一樣裊裊婷婷,悶熱讓人不得不把自己蜷縮在空調(diào)房里,以書偏安。
手里拿著一本剛剛出版的新書《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游走在作者的字里行間,我的心漸漸沉靜下來,窗外的暑熱和蟬鳴也漸弱漸遠。
《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是一本記錄浙江天臺一帶手工藝人和工藝流程的書,圖文并茂,使人可以輕易進入鄉(xiāng)間日益勢微的手工藝傳承。
五千年的中國是鄉(xiāng)土文明的傳承。鄉(xiāng)土文明最大的特點是高度穩(wěn)固的熟人社會,大家彼此熟悉,互幫互助,多數(shù)信息都建立在熟人介紹的基礎上。而每一個地區(qū)按照氣候與物產(chǎn),都會出現(xiàn)相應的手工產(chǎn)品和手工藝人。像龍泉寶劍、醴陵釉下彩瓷、婺州窯、蘭州拉面、東陽木雕、苗族刺繡、苗族銀飾等等,都將產(chǎn)品和地域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
我出生的地方在河北。小時候經(jīng)??梢钥吹侥窘?、鐵匠、燒窯匠、剃頭匠、鋦鍋鋦碗匠走街串巷招攬生意。這些藝人有的出自本村,有的來自鄰村,都是五里八鄉(xiāng)的,彼此叫得出各自的名字。他們大致都有自己的生存范圍,一個村一個村地走,過一段時間再重新走一遍。由于時間久了,彼此熟悉,很多人都會放心地把自己需要修理改裝或打制的物件交給他,去干別的事情。一般到了晚上或第二天,手藝人就會把完好的東西送到家里。可別小瞧這一份信任,在大多數(shù)家庭都是家徒四壁的情況下,一件鐵器或一件家具可能在一個家庭的財產(chǎn)中占有很大的比重。這是一種多年沉積的信任。一個外來的手藝人,很難一下子打破這種信任,獲得生意。
手藝人的生意大多是流動的,走東家串西家,手藝人也因此有了一個形象的稱謂“吃百家飯的”。他們遇到大的生意一般會住下來,由主人家提供一日三餐。遇到主人家廚藝好的,手藝人就格外賣力,一定要將自己最好的狀態(tài)拿出來報答主人家。
手藝是一個周而復始的過程。手藝人的行走也是一個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不同的只是由張家到了李家,由王村到了趙村。手藝人的每次行走都會收獲一些家長里短的故事,作為日后炫耀其從藝歷史的談資。
手藝人是用手藝換飯吃,要養(yǎng)家糊口。自然手藝越好生意就越多。而這時的手藝和藝術無關,手藝人下功夫的是產(chǎn)品的使用價值。刀要鋒利,桌椅要穩(wěn)當,磚要燒得結實,只有那些吹糖人的不同,他們要討小孩子歡心,才能掏出他們手心中攥得緊緊的硬幣。
小時候,我最喜歡鋦鍋鋦碗的匠人。不是因為他們敲打鍋碗的清脆聲音,而是因為這些匠人的手法拿捏。鋦碗是技術活,小小鉆頭手工鉆孔,既不能淺也不能深,淺了無法將鋼釘嵌牢固,深了就會鉆透碗壁“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個碗的裂紋視深淺長短而定鋦幾個釘,訂好后再抹上防漏的白石灰。小時候覺得鋦碗時的打孔和抹灰莫測高深,此時鋦鍋鋦碗匠高度專注,好像手中的瓷碗在他的注視下變成了透明的物質,可由他任意行為。
看著《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的各個章節(jié),心中五味雜陳。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迅猛發(fā)展,鄉(xiāng)土中國正在節(jié)節(jié)敗退。學一門手藝可以安心生活一輩子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被科技發(fā)展的洪水猛獸一口吞下,不能再指導下一代了。像鋦鍋鋦碗這樣的老手藝、老行當不僅日暮黃昏,而且大有消失的危險。
或許是《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喚醒了我兒時的記憶,或許是鄉(xiāng)土中國的手藝人都尊從同一個信條,翻看《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中每一個藝人和手藝都感覺十分親切。從竹、木、棉、布、草、金、銀、銅、鐵、石、泥、漆、彩、茶、藥、書等關于手藝和藝人的記載中走過,我更像在品讀兒時一篇篇色彩繽紛的童話故事。這故事中有創(chuàng)世紀的傳說,有牧童的柳笛,有小溪流水,有杏花春雨竹林江南。日子像流水一樣沖洗著記憶的最深處,那些在時光中一遍遍被打磨出光亮的老手藝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讓人望見詩意的遠方。
感謝這本書的作者陳舟寶先生。他用十多年的時間,奔走于天臺的鄉(xiāng)間,像找尋多年失散的親人一樣將一個個被時光洗白的手藝和手藝人找到,并完整記錄下來。追潮流容易,回溯時光難呀!這其間的辛苦和艱難,恐怕只有陳舟寶先生自己知曉。
天臺縣我沒有到過,但十年前曾去過與之緊鄰的黃巖。在黃巖,我雖品嘗到了黃巖蜜桔,但沒有看到《打撈沉船——天臺老手藝尋蹤》中記錄的老手藝。這其中有我來去匆匆的原因,恐怕更多的還是因為天臺更加偏遠或者說距離鄉(xiāng)土中國更近。
這些老手藝會不會消失?我無意探尋。恐怕會有一些像鋦鍋鋦碗的手藝因為時代的進步物質的豐富而失去其存在的意義,但更多的手藝比如織錦、扎染、首飾等等還會長期的延續(xù)下去。盡管這些手藝的受眾可能越來越小,但它不會消亡,就像十年前我從黃巖帶回北京的竹涼席,細膩而平滑,觸手如同微風拂來。十年后的今天,我躺在上面還能聽到竹節(jié)聲聲中搖曳的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