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老伴兒年輕時就暈車,屬于嚴重型的,可不是我夸張,有一陣她能達到一提坐車就暈的程度。大凡防暈車的藥,即便是偏方,她都試過,像什么吃生姜、往肚臍上貼姜片等,不僅不管用,還弄得瀉肚,更難受。
后來她防暈車的方法,就是不坐車,不出遠門。
我不暈車,我還喜歡車,前些年自己買輛車,去哪都方便。我有車后,老伴兒就常念叨:“鄉(xiāng)下的四嫂子,也不知怎么樣了,也不知道她的電話?!?/p>
老伴兒當年是知青,從承德市到二百里外河北與遼寧交界的山溝里插隊。在鄉(xiāng)下,有一個她稱四嫂子的女人對她很好。春天間苗,她干得慢,四嫂子間完自己那條垅,就回身幫她。她倆個子都高,生產(chǎn)隊在地里分紅薯,她倆抬秤。四嫂子做了好吃的,就打發(fā)孩子叫她去:她代課當教師,四嫂子的孩子是她的學生……
我知道她的心思,說:“路不遠,咱自己有車,去看看唄?!彼l(fā)愁,一路山道,且村子在深山溝里,路還不好走。我說:“慢慢開,想停就停?!?/p>
終于,思念的心情戰(zhàn)勝了暈車的恐怖,我們上路了。在比較好走的國道上,老伴兒開著車窗,但過一陣就暈了,開始吐。停車歇會兒,問還有多遠,說才出市區(qū)??此茏锏臉幼樱艺嫦胍坏纛^回去,但她很堅決,抹抹嘴說:“開車。”
下了國道進入鄉(xiāng)間路,坑洼不平,轎車底盤低,拖得叮叮當當。這回是我不想走了,按她記憶這段路還有三十多里——我心疼我的新車呀。老伴兒又很堅決,只要車輪能轉(zhuǎn),就向前行。
終于,她看到了熟悉的山水,熟悉的村莊,她興奮了,那是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她下了車,索性步行,走了一陣兒又上車說:“太慢,還是車快,前面就該到了。”
車到一個村口,可能幾十年里建新房有了變化,老伴兒有些拿不準,下車打聽,她正要問一位上些年紀的婦人,倆人對視一下,她突然喊:“四嫂子,是你嗎?就是你呀!”頓時就流下淚來。
奇跡!在分手三十多年后,她倆就這樣重逢了。往下是說不完的話,然后就和四嫂子可村轉(zhuǎn),每走一家就說一氣。
又有奇跡發(fā)生,那日往回返,老伴兒興奮地說呀說,以致忘了暈車。因為這次去屬“探路”,什么都沒帶,臨走只留些錢?;貋砗笥竹R上準備去第二次,這回帶了很多東西,我還特意借了輛越野車,后備廂后座都裝得滿滿的,老伴兒又奔向她的第二故鄉(xiāng)。
山親水親人親,多少往事縈繞心頭,老伴兒坐車想著見面要說的話,顧不上暈車了。
后來,有了高速路,通往村里的路也修好了,早上開車,中午就到四嫂子家吃午飯。由此六年下來,來來往往,車上車下,老伴兒快樂著、奔走著,已經(jīng)不暈車了。
去年春天,本來說好山上花開時我們就去四嫂子家吃豆腐,忽然她家人來了電話,說四嫂子走了,走得很快,就是吃完飯往炕上一歪,就走了,一點兒也沒給家人添麻煩……
老伴兒流淚,再上車,沒走多遠就喊:“暈!”
(摘自《中老年時報》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