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 地
秋天鋪展它的幽藍,
在傍晚五點三十分。
我又回到這塊舊地
——冥想之境。
兩年來,為生活奔忙,
工作,劃開肚子生育,
飼養(yǎng)。嬰兒每天需要母親,
為生活而流淚,為面包而活。
這世上,沒有一把椅子
為寫作而準(zhǔn)備?,F(xiàn)在,
季節(jié)重新又回到了秋季,
一個完滿的圓,一次循環(huán),
不會是最終的,最后的,
最終的,最后的。
小 事
幾年間,她換掉了這間屋子里的許多東西:
新的窗簾、新的被褥,
客廳里新的飯桌,新的餐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說明
她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四年間,一切都變了。
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洗手間墻壁上的幾條卡通魚,
它們吐著泡泡,高高低低,顏色鮮艷。
她猜想那一定是他們新婚的日子貼上去的
她猜想他們一邊談笑一邊貼它們上去。
是的,就在那一年,新婚妻子
貼一些活潑的彩色小魚
在洗手間的墻壁上,企圖偽裝這里
成為一個水族館或一小塊兒海洋上的陸地。
這些小魚游來游去在他們新婚的大海里。
如今,四年過去了,他們分開的日子
已不會被誰提起,新的洗手間里
有新的女主人,她在一天夜里
發(fā)現(xiàn)這些小卡通魚。
四年——讓你們的一切
化為烏有,只剩下這些小小的可笑的卡通魚
連同那些不愿給帶走的——
等待著某一天,被一雙眼睛注視和喚醒
等著重新再活一次。
哦,難道這些小小的悲傷的卡通魚身上的
舊時光還少嗎?
癌癥房
他仍然保持著生的希望。
有一天,病房像溫室被太陽炙烤著,
透過醫(yī)院高大的玻璃窗
一下子就能看見遠(yuǎn)處一排突兀的樓群,
非常不合時宜挺立在那里,
像是被誰不小心丟棄在那邊一樣。
他用手捶打著刺痛的腰來回走著,
有時雙臂拄在寬大的窗臺上,
疑惑而且無所事事地向遠(yuǎn)方眺望。
“那些樓群是什么呢?”
他幾乎是自言自語。
幾個人中有人提起上帝,
像是瞬間發(fā)生了一次意外的傷害,
讓彼此尷尬了一會兒。
但是,某種力量讓他瞬間作答:
“是有的,我相信”。
他請來的看護當(dāng)中,
有一個人是基督徒,
另一個是不食肉食的佛教徒。
他已不能起身,
終日躺在病床上任由疾病吞噬。
有一天,他忽然要求辭退這兩個人,
因為他們總是和他談起有關(guān)宗教的事。
其實,人群中有很多人想在他死前
跟他談起這個,似乎這是一劑
比任何靈丹妙藥更加有效的東西。
似乎除了這些再沒有什么好提。
回 眸
我看見我不斷地
行走于一扇黑暗的門。
那里并不讓人陌生,
那里是我的家。
我看見我不停地
快步從門里走出
又匆匆忙忙走了進去。
我看見我發(fā)福勞累
成了另一個樣子。
我在一個夜里流淚,
我的小女兒熟睡,
她踢冬天的被子,
我們的肩膀被凍涼。
我聽她的鼻息睡眠,
那是一種我的夜晚。
晚餐場景
是夜,我們談?wù)撐覀兗磳⒊錾暮⒆樱?/p>
那尚在母腹中的,幼小的待出生的生命。
我丈夫坐在我旁邊飲酒。我問婆婆;
“那時你生孩子用了多長時間?”大概兩天吧。
“他遞給我一支紫紅色的李子,
遞給我丈夫一只新的空酒杯,
燈光下她手臂上的肉發(fā)黃松弛。
他一邊向杯子里倒著啤酒
一邊聽著我們的談話。
這個靜寂的夜晚,
一種事物在我們中間流過,
悄無聲息,平靜并且空無。
我感到他杯子里的啤酒泡分明地變?yōu)榉倍唷?/p>
那個男孩許多年前,
緊緊拉住母親,奔跑,
日光下,有一只壓彎樹枝的黑蝴蝶。
給小兒
我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清晨的晨曦,
沒看過春天和嚴(yán)冬的縫隙。
我將正午的太陽裝在軀體里,
緩慢的將嘆息釋放出熱。
我花費一整個春天,
學(xué)會做一件小事
我已經(jīng)原諒許多職業(yè),
包括按動電梯上上下下的耗費。
我暫時將自己放入到別人的命運里,
我觀望。我原諒了四十歲
原諒了庸常和茍活
我不再向往激烈的愛恨
不再饑餓,喪失表現(xiàn)欲,
我?guī)缀跻c生活和解。
——一切就在你即將到來的時候,
我甘愿給你一個平凡到
只有乳汁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