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弈
倘若只論物理學,最遙遠的距離當然只存在于我們頭頂上的那個星空中。
地球只是那閃爍蒼穹中的滄海一粟;而人之于社會,亦如社會的驚濤波瀾中的一滴。
生與死的距離,已非時間或空間單位之所能及。正如戰(zhàn)國時期的“大九州”學說一樣,那樣地似真又幻,看似存在卻又似縹緲。
然而,我以為,最遙遠的距離,無關乎古今,無關乎生死。
距離,這個詞在某種意義上本就應是人類行為社會化的產(chǎn)物,本就隸屬于唯心論的一部分,是任何宏觀和微觀世界所不能及的。
距離,源自于人的內(nèi)心。
當俞伯牙遇鐘子期時,兩人沒有過多的對話,只是一種心靈的感知。一個是楚庭重臣,一個是山野樵夫,但某一種力量卻將這兩個身份地位懸殊的人聚在了一起。那一刻,天地之間,萬物都沒有距離。
然而故人一去不復還,高山流水不復。此后,伯牙縱是身處鬧市,能感到的恐怕也只有孤獨。
社會學家說,人是群居動物。
而又有古人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每個人都有了一個屬于或包含自己的小團體??墒牵@只不過說明一個人已開始融入社會,至于他與他人之間的隔閡有多厚,鴻溝有多深,不得而知。
所以我說,最遙遠的距離,在于你我比鄰,卻無靈犀。
每每奏響樂章,都會憶起當年笑與淚。曲至傷心處,已無心再繼續(xù)。因為我指類下的那串音符,是空虛的,是虛妄的,是沒有血肉的,是死的,因為它們不出自于內(nèi)心,只出于指尖,也更不知往誰的心里去。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蕓蕓眾生皆近在眼前,可怎么看卻又遠在天邊。
我知道,那是遙遠的距離,彼岸與此間的渡河,使我無法企及。我們變得無心與他人真正地溝通,變得與他人格格不入,越來越自私,越來越遮蔽美好的德行,而展露殘暴自利的天性。
曾幾何時遇故人,不久前的是摯友,彼時互吐心思,互視若知己。而此時相遇已成冷遇,似白水之于黃油,永遠溶不到一起。見面千言卻又無聲,眼前的故人好似隔了千山萬水。轉(zhuǎn)身又常見于路,擦肩而過,又向各自的利益奔去。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指出過人的天性,他說,“人類幾乎隨時隨地都需要同胞的幫助,但是如果僅僅依靠仁慈,那將是徒勞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斯密認為,道德是與此對立的,他還說,“社會……不能維系于那些總是想損害和傷害他人的人。”確實,一面,人不會貼近地走到一起,融入共同的一片心田中;另一面,他們永遠會相互依存又相互獨立,甚至相互打壓。
面前的今天,不知又是多少年前的昨日?
假如說“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我愛你”是最遙遠的距離,那么我說,最遙遠的距離莫過當年知己站在面前,而對方已不再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靈犀不再。我雖然感覺到斯人的到來,但即便有言出口也已話不投機半句嫌多。迷失,迷失在漫漫人流中。
我不知我,我不知你,你我互不相知,這假若是陌生人也便罷了,但當當年的朋友也是如此時,便覺得這個冷漠的世界的可怕了。摘取一顆海上星,陪我終夜不孤寂。
只是那纏擾孤島的雪雨,飄飄灑灑誰來停?
人畢竟是群居動物,因而當人自己感到被拋棄時,才會有最遠的距離的慨嘆。也只有這時,人才會真正地去反思自己,反思人生,反思個人與社會的關系。
日出遲暮,一瓢江湖我沉浮。
又歲榮枯,可你從不在燈火闌珊處。
獨留一人賞花,花開又謝。燈花搖曳,搖曳后就隨風飄遠。
最遠的距離,非是宇間與宙合,非是生死隔冥河,而是心靈相阻隔。無數(shù)個我們身居同城,可再近的距離也抵不過心靈的間距漫長。倘若人與人之間無法跨過那心靈的界線,二者也就永遠無法相知,因此靠得再近也覺得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世。
最遙遠的抵不過心靈,
最漫長的莫過于心路,
最痛苦的非關乎生死,
最貼近的也可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