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童年經(jīng)驗對一個人的個性氣質、思維方式、情感基調等的形成和發(fā)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從心理學、民俗學、區(qū)域地理學入手，凸顯稚氣、山岳氣、土氣、鬼氣四個意象，追溯童年經(jīng)驗對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有助于進一步揭示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形成的深層心理奧秘，有助于把握作品深層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童年經(jīng)驗；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

作者簡介：殷紅（1992.1-），女，漢族，籍貫：四川廣漢，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在讀，專業(y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18-0-02

“童年經(jīng)驗是指一個人在童年時期（包括從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經(jīng)歷中所獲得的心理體驗的總和，包括童年時期的各種帶有情緒色彩的感受、印象、記憶、知識、意志等?！薄?】對一個人的個性氣質、思維方式、情感基調等的形成和發(fā)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魯迅的童年既是他的生命的起始，又是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家庭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文化風俗作為魯迅童年生活的重要構成部分，以符號的形式內化為潛意識，對魯迅創(chuàng)作在題材選擇、人物形象塑造、審美情感等多方面產生影響。

一、稚氣（家庭）

家庭環(huán)境是魯迅童年生活的主要場域。魯迅童年體驗以家庭變故為分水嶺，早年的豐富性體驗和變故后的缺失性體驗形成巨大反差，對魯迅的心靈產生持續(xù)震顫。

祖父周介孚允許魯迅自由讀書，因此魯迅從小便廣泛涉獵民間知識。《山海經(jīng)》給魯迅勾勒出奇幻多彩的藝術世界，《封神榜》、《三國演義》、《西游記》等拓寬了魯迅的視野?！皩τ谒髞硭枷氲陌l(fā)展頗有影響，似乎鋪平了他以后長期對于雜學以及愛好并提升小傳統(tǒng)通俗潮流的興趣”【2】。百草園更是魯迅童年歡樂之地，在百草園里，魯迅發(fā)現(xiàn)了自然的優(yōu)美崇高，建立起獨特的審美體驗，收獲無限的自由與歡樂。在安橋頭外婆家和皇甫莊大舅父家美好的鄉(xiāng)村生活體驗，魯迅投射在《故鄉(xiāng)》、《社戲》等作品里，呈現(xiàn)出人性的質樸善良。這些童年的歡樂是日后魯迅抵抗黑暗侵襲的力量，給他心靈以慰藉，靈魂以皈依。

祖父入獄父親患上重病，致使家道中落，魯迅身為周家的長子長孫，因此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而親戚間的人情冷暖也就顯示出來。據(jù)周作人回憶：“魯迅則不免受些刺激，據(jù)他后來說，曾在那里被人稱作‘討飯，即是說乞丐?！薄?】魯迅自己也喟嘆道：“有誰從小康之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路途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衍太太的流言、父親的重病、中醫(yī)的騙術、親戚的冷眼，讓魯迅留下難以愈合的精神創(chuàng)傷，對人性惡也有較早的體認，致使魯迅以冷峻犀利的眼光洞察世界，奠定了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情感基調。可見，這些被遺忘的童年期心理活動并不輕易消逝，必將烙痕于個人的發(fā)展史上，永遠影響著他的未來。

二、山岳氣（浙東文化）

浙東文化因子對魯迅個性風格和創(chuàng)作風貌的形成發(fā)展具有導向性，并且，還賦予了魯迅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浙東多山，故剛勁而臨于尤。浙東人民多山岳氣，表現(xiàn)出疾惡如仇、好勇善斗的特點，魯迅也潛移默化地受到無形而深刻的影響，他冷峻的風格和師爺筆法都與此相關。大山般厚重的浙東性還表現(xiàn)在一種樸實的民風，增田涉曾說魯迅天真坦率、胸無城府，魯迅也覺得自己倒是從來沒有因為一點小事情，就成友或成仇的人。

千百年來，大禹治水的力行精神、越王勾踐的抗爭精神在長期的自然和社會演化中逐漸積累并作為文化譜系內化到越人的血液中，魯迅也不例外。他曾以“海越精液，善生俊異”、“其民復存大禹卓苦勤勞之風，同勾踐堅確慷慨之志”對故鄉(xiāng)做出評價。他堅韌剛毅的性格就是對大禹精神的傳承。他認為自己脫不出環(huán)境的影響，總覺得復仇是不足為奇的，他還以伍子胥自況，說自己是伍子胥的轉世?！兑安荨分须m然知道春后又是秋，但仍然默默的鐵似的直刺天空的棗樹；不知道路在何方，仍然義無反顧的向前走的過客；面對無物之陣仍舉起投槍的戰(zhàn)士，可見魯迅反抗絕望的抗爭精神。

因此，地理環(huán)境、地域文化對魯迅的精神氣質、思維方式產生心理效應，激起置身其中的小魯迅自覺的歷史意識與豐富的歷史想象，加深了其創(chuàng)作的文化印記。

三、土氣（民俗）

魯迅生命初期就受民俗文化濡染，從命名可見一斑。作為家族的長孫長子，“樟壽”命名過程的復雜曲折反映出祖父對他的期望；為了避鬼，魯迅出生后就拜和尚為師討法名“長庚”，足見家里對他的重視。這種童年經(jīng)驗，承載著豐富的情感信息和文化信息，成為日后魯迅的寫作素材。《故鄉(xiāng)》中閏土名字的由來就反應出父親對他的希冀。相反鄉(xiāng)下孩子取名就極富輕賤性，《風波》中小孩子以斤數(shù)命名就是浙東農村取小名的方式。魯迅在寫作中熟練地運用取名之法，從“阿Q”這一看似隨意卻含義深刻的命名就可以瞥見。

成長時期，祖母講的貓和虎、水漫金山的民間故事，長媽媽講的長毛的故事，民間流傳的大頭天話、老虎外婆等傳說，啟蒙了魯迅的審美接受與藝術想象，在《故事新編》里呈現(xiàn)出奇幻的想象、人物形象的夸張、戲謔揶揄的筆調，顯示出魯迅未泯的童心。年畫也是魯迅所喜歡的，《八戒招親》《老鼠成親》的年畫就貼在幼年魯迅的床頭，魯迅小時候愛看花書，也愛畫幾筆，這直接影響到魯迅藝術表現(xiàn)力和想象力，小說運用的抽象、夸張、變形的藝術手法與童年民間藝術地熏陶影響密切，如魯迅寫作白描手法的運用，他直言是因為看到中國舊戲上、花紙上只有主要的幾個人，沒有背景，所以他深信這方法是適宜的，所以他不去描寫風月，對話也不說一大篇。民俗文化對于魯迅寫作的啟示可見一斑。

“他鄉(xiāng)土小說中的茶館酒店的場景、祝福祭祀的禮儀、賽神社戲的民俗、出殯祭墳的風習等的描繪，都使魯迅的鄉(xiāng)土小說洋溢著撲鼻的鄉(xiāng)土氣息和獨特的地方色彩?！薄?】這些童年所見所聞的民俗逐漸滲透進魯迅的精神世界，轉化為一種深層次的生命體驗豐盈著魯迅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出濃郁而獨特的文化意味。

四、鬼氣

由于越地具有濃厚的鬼神信仰，因此盛行社戲、目連戲、迎神賽會等民俗活動。魯迅從小就接觸地方戲，10余歲的時還在目連戲中扮演義勇鬼參與祭祀活動。于是便自覺不自覺的受這些影響，腦子里便積存了許多鬼的形象和知識，在其后的創(chuàng)作中提供了豐富的文化素材。

《目連戲》的《成服施事食》一場里，冥府的各種鬼紛紛登場，即餓殺鬼、孤老鬼、鴉片鬼、科場鬼等。夏濟安指出孔乙己形象同目連戲科場鬼很相似。丸尾常喜也曾指出：“《藥》的清明節(jié)場面和目連戲《曹氏清明》場面的類似，顯示了前者借用后者的框架進行脫胎換骨的化用的可能性?！薄?】他還指出阿Q是民性之鬼和民俗之鬼的結合，阿Q之Q 的拼寫“quei”，意味著阿Q可當作阿“鬼”，阿Q作短工舂米求食、寄住土地廟、斷子絕孫的不安等都不同層面揭示了阿Q作為“餓鬼”“野鬼”“冤鬼”的鬼形象。鬼本是民間對于人亡故之后的靈魂的通稱，魯迅通過鬼這一來自民俗精神想象，承載了諸多復雜而又多樣的主題意蘊，貫穿在創(chuàng)作中?！豆适滦戮帯分小镀鹚馈菲?，無名的漢子死而復生，與活人莊周糾纏不休；《祝?！分邢榱稚θ怂篮笥袥]有靈魂的疑問；《藥》中母親對兒子冤魂顯靈的期待，從不同方面反映出民間對于鬼文化的不同期待。也可以看出魯迅在童年生活中獨特的觀察感受，是根植于悠久民俗文化的原型意象的激活。目連戲里有審判惡的無常和對惡復仇的女吊?！斑@些鬼魂不僅使魯迅表現(xiàn)了他的藝術的好奇，超群的才智以及懷鄉(xiāng)之情，而且它們還表現(xiàn)了更深一層的含義：死的美和恐怖，透過濃厚的白粉和胭脂的假面窺探著生命的奧秘?！薄?】甚至1936年，魯迅在生命垂危之際，仍不忘故鄉(xiāng)帶復仇性的女吊，足見社戲、目連戲民間文化對魯迅的影響。

綜上所述，魯迅童年經(jīng)驗形成了他最初卻最深刻的先在意向結構的核心，對魯迅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持續(xù)深厚的影響。從魯迅的童年經(jīng)驗中的“稚氣”“山岳氣”“土氣”“鬼氣”，不僅可以發(fā)現(xiàn)其創(chuàng)作的內在心理動因，而且發(fā)現(xiàn)其創(chuàng)作的文化內涵。

注釋：

[1]童慶炳：《文藝心理學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2][美]李歐梵：《鐵屋中的吶喊》，尹慧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3]周作人：《魯迅的青年時代》，《關于魯迅》，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

[4]楊劍龍：《論魯迅鄉(xiāng)土小說的民俗色彩》，《安徽大學學報》，1996年第3期。

[5][日]丸尾常喜：《“人”與“鬼”的糾葛》，秦弓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6][美]夏濟安：《魯迅作品的黑暗面》，《國外魯迅研究論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