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濱州民間有四大名品，葫蘆王的葫蘆名列第一。

葫蘆，諧音“福祿”，寓意為福如東海、五子登科，有辟邪祈福之意，歷來為王孫貴族、名人雅士、豪紳地主，抑或平民百姓所青睞。不是有一句俗語嗎──家有葫蘆在，福祿自己來！

所以，在濱州，無論貧賤，家里缺啥也不能缺了葫蘆，這也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向往吧。

葫蘆王姓張，五十多歲，大鼻子、大嘴、大塊頭，背頭一絲不亂，團(tuán)花綢褂，顆顆布袢排列整齊，長年鼻煙壺在手，一副旗人模樣。

葫蘆王的葫蘆畫堪稱一絕：取上好的葫蘆，一盆炭火，十幾根粗細(xì)不一的鐵條，待鐵條燒紅，葫蘆王雙手上下飛舞。紅光閃耀，眼花繚亂中嗞嗞啦啦的聲音不絕于耳，青煙裊裊處一幅圖畫已完整地烙在了葫蘆上。

細(xì)看，鐵條和葫蘆間還有半寸的距離。而葫蘆上的鳥，或上下飛舞，或引吭高歌，神態(tài)各異，片片羽毛，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葫蘆上的山，粉墨如黛，連綿起伏，云霧繚繞，一草一木、一亭一榭，形象逼真，觸手可得;葫蘆上的花，仿佛能聽到開放的聲音;葫蘆上的各色人物，或威武雄壯，或慈眉善目，或乖巧可愛，或母儀天下?；铎`活現(xiàn)，呼之欲出……

最令人叫絕的，是葫蘆王的葫蘆畫有讓人向善的奇效。相傳，一盜賊半夜到一富商家行竊，眼睛盯上富商家懸掛的葫蘆王的一個觀世音度世葫蘆后，忽然涕淚橫流，幡然悔悟，竟然在葫蘆前長跪不起，俯首就擒。后洗心革面，浪子回頭，廣散錢糧，做起了善事。

有好事之人盯著葫蘆王的葫蘆看，不知不覺間渾身生暖，一股丹田之氣從肺腑間緩緩升起，令人浮想聯(lián)翩，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那山，那水，頓時化作了親人的笑臉;那草、那木幻化成無數(shù)彩蝶，翩翩起舞，令人神清氣爽，胸中的戾氣越來越小，最后完全消失;尤其是各色人物，仿佛一個個慈祥的長者，循循善誘，無形中使你四肢泰然、欲望全消、如沐春風(fēng)……

據(jù)傳，葫蘆王本是京城國子監(jiān)大畫師張庭遠(yuǎn)的書童，耳濡目染，竟也畫得一手好工筆，后因張庭遠(yuǎn)得罪當(dāng)朝權(quán)貴，被流放濱州。已然小有名氣的葫蘆王不舍舊主，跟隨前往。張庭遠(yuǎn)在濱州郁郁而終，葫蘆王巧遇峨眉山道士，修得法術(shù)，開始在葫蘆上作畫。

精湛的畫藝和傳奇的身世令葫蘆王聲名大噪，一葫難求，價格自然也水漲船高。

這天，葫蘆王在家里作畫，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姓姜，三十幾歲，是有名的江洋大盜。他獨來獨往，人稱“百變神衣”，作案時化裝成不同人物，官府屢屢失手。

百變神衣進(jìn)屋后二話不說，“嚓啷”一聲抽出鋼刀，橫在葫蘆王脖子上，惡狠狠地說，要錢要命？

葫蘆王手一震，卻沒停下手里的活計，直到最后一筆烙完，才撩起眼皮說，來了？

百變神衣從沒見過這陣勢，愣在那兒竟不知如何是好。

葫蘆王把鋼刀從自己脖子處推開，把鼻煙壺湊近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說，要錢是嗎？拿去吧！說著，把剛烙好的葫蘆塞到百變神衣手上。

只看了一眼，百變神衣煞氣外露的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他癡了一樣盯著葫蘆，手里的鋼刀不自覺地“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葫蘆王端起茶壺，“吱溜”喝了一口，眼睛盯著百變神衣。

葫蘆上的畫面很普通，只是佛祖釋迦牟尼點化小沙彌的場景，可不知咋的，百變神衣竟然看得手舞足蹈，如癡如醉。

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抱負(fù)的人，葫蘆王幽幽地說。

百變神衣從葫蘆上抽回眼神，眸子里滿含淚花。

可你屢試不第，一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卻考在了你前面，升官發(fā)財，花天酒地，因此你才自暴自棄，玩世不恭。

難道您不承認(rèn)嗎？這是個黑暗的朝廷。百變神衣眼里的戾氣又在一點點聚攏。

但你想過沒有，你又能改變什么呢？

最起碼我能讓被這些人搜刮的錢財重新回到老百姓手里！

你錯了！

錯了？

你搶劫了那些當(dāng)官的，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地盤剝百姓，到頭來吃虧的還是百姓，而你，則落下了更大的罵名。

這……百變神衣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葫蘆王幽幽地說，我的主人──國子監(jiān)大畫師張庭遠(yuǎn)一心想改變朝綱，多次上諫，結(jié)果被奸佞所害。可惜他滿腹治國經(jīng)綸和才華，最后客死他鄉(xiāng)。從那時起，我就潛心研究，葫蘆王指了指葫蘆，用我的技藝和張大人的善德影響世人，我終于成功了。

一只蒼蠅嗡嗡地從葫蘆王眼前飛過，他放下茶杯，漫不經(jīng)心地嘬口一吹，幾片茶屑嗖地飛出，那只蒼蠅瞬間就被釘在了墻上。

難道您就是江湖人稱飛葉摘星、慷慨施舍、救窮人于苦難的“賽孟嘗”？

葫蘆王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其實，從貪官手里挖銀子的方式有很多種……

半年后，濱州又出了一個“戲法王”，專門表演化妝“變臉”術(shù)，技藝堪稱一絕。而他對窮人樂善好施的勁頭，一點也不亞于葫蘆王。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