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娘
【前情回顧】林越深問我手上的傷怎么弄的,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我,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嚇得幾乎要向他全招了,跟他說我把戒指丟了,手是我自己故意弄傷的??蛇€沒等我開口,他寵溺地低低一嘆:“怎么這么不小心。”然后,低頭,將那根手指含住了。
我想,真是想什么來什么,我昨天剛剛想到傅靖痕,今天竟然就遇到姚倩。
我像只鴕鳥一樣將姚倩推開,力道掌握得剛剛好,姚倩被我推倒在地上,漂亮的臉蛋兒上,表情是難以掩飾的驚愕。而我,一手迅速按下了關門鍵,一手緊緊地握著夏雨的小手。
我覺得自己在發(fā)抖……
我被我媽領到夏家的時候,據(jù)說夏云的親媽剛死了沒幾個月,我至今仍然記得夏云是怎樣一臉倔強地拿著她媽的遺像擋在門口像狼王守護著自己的領地那樣同我們對峙。她下巴揚得高高的,惡狠狠地說:“老賤貨!帶著你的小賤貨從我們家滾出去!”
這場毫無懸念的對峙在彼此巨大的力量懸殊下很快就結束了,夏云被她爸爸硬拖著關進了房間,不論她如何聲嘶力竭,幾次想要撲上來將我和我媽撕碎,都是徒勞。我當時的表情一定是極為不屑,我想夏云這樣的嬌嬌女,要跟我打架,玩兒蛋去吧。
很顯然,夏云后來也對這一點有了深刻的認知,這從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可以印證。
但是打不過不一定代表她就甘心。夏云很優(yōu)秀,這從她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獎杯、獎狀可以看出來。優(yōu)秀的人在一定程度上腦子是好用的,而夏云不僅腦子好用,臉蛋長得還漂亮,這種又優(yōu)秀又漂亮的女生在學生時代實際上是一種非??膳碌拇嬖?,因為她們擁有自己的團體,和一大堆腦殘又喜歡“路見不平”的粉絲。
所以,在我還沒踏入夏爸爸安排的那所學校的時候,我的名聲就已經(jīng)在那里傳得很開了,當然,那不可能會是什么好名聲。
我那個時候活脫脫就是個叛逆少女,打架、喝酒、抽煙、畫又濃又夸張的妝,把校服剪掉,穿露骨的裙子在各種場所招搖,總之,但凡能惹夏爸爸跟我媽生氣的事,我都特別愿意去做,并且樂此不疲。
我就是那樣頂著夏云給我渲染的名聲和一副夸張的打扮坐到傅靖痕身邊的,那個時候傅靖痕發(fā)育得慢,個子還沒我高,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看見我臉便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剛剛坐下的時候,我不小心看到你內(nèi)褲了,對不起??!”
我說:“沒關系,放學后你給我等著,老子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就算給你白看了!”帶著一嘴土氣的地方口音。
小男生哆哆嗦嗦,當場嚇得臉都白了。
可那天我沒能收拾他,我被夏云的腦殘粉堵在學校的廢操場,打得很慘。等我一瘸一拐地回去,教室里空蕩蕩的就只剩下一個傅靖痕。
我想著好歹也是同桌一場,以后逃課、抄作業(yè)肯定還得找這個小子,于是很友好地問候了一句:“你怎么還沒回去???”
傅靖痕一句話就把我給堵住了,他頂著他那張人畜無害看起來又孱弱又呆滯的臉說:“你不是讓我等著嗎?”
我分不清他這是挑釁還是裝傻,只是那種時候,真覺得就是想揍他一頓。
“你別打我臉,我媽要是看到了,肯定得讓你請家長,你……你就打我……要不你還是別打我了?!?/p>
“……”
我想我的同桌真的是一朵又傻又呆的奇葩。
可是傅靖痕一點兒都不傻,他的獎狀、證書堆得比夏云還高,在主席臺上代表學生會發(fā)言的時候,那套又丑又肥的校服居然還被能被他穿出那么一點兒氣質(zhì)來,以至于學校一大堆女生憤世嫉俗,覺得傅靖痕這朵鮮花插在我這坨牛糞上是多么浪費而又讓人恨得牙癢的事情。
就因為這個,我還不待見過傅靖痕很長一段日子,我琢磨著座位又不是我找老師安排的,憑什么我還要因為這個小白臉被人指指點點。
傅靖痕笑嘻嘻的,他說:“夏果,挨我坐有什么不好的,你開小差被老師點名我可以給你遞字條,筆記我?guī)湍愠?,作業(yè)我?guī)湍銓懀B你裙子撕破了我都可以把校服借給你遮,你還不樂意個什么勁兒??!對了,我還可以教你普通話,你把你那口鄉(xiāng)村音改改吧,我有時候真聽不懂,來,跟著我念,傅靖痕、痕痕、阿痕……”
我一拳打過去,那家伙立刻就沒事了,效果特別好。
整個初中,就在夏云時不時給我使點兒絆子,傅靖痕偶爾犯賤非要找揍中悠悠晃晃地過去了。
畢業(yè)的時候,傅靖痕跟只樹袋熊一樣死皮賴臉地掛在我身上:“夏果,夏果,我真舍不得你,我知道,你也特別舍不得我,要不我讓我爸給你開個后門?”
他爹是一高中的校長,那學校特別牛,但凡A市的學生都削尖了腦袋地想往里鉆。夏云比我高一屆,她考上那所學校那年,夏爸爸高興得跟嫁女兒一樣,大擺筵席。
就沖夏云在那兒,我便壓根兒不想瞅那學校一眼,何況就我那成績,估計夏爸爸花再多的錢,人都不一定敢收。我把傅靖痕甩開,說:“拉倒吧,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我想我可真是討厭傅靖痕,他成天頂著那張與世無爭的娃娃臉裝瘋賣傻。他明明知道,要不是為了他說的那些條件,我早八百年就換座位離得他遠遠的了。
最后,夏爸爸還是給我找了一所不錯的高中,雖然鐵定不能跟傅靖痕他爸的那所比,但以我的成績,也算是十分費功夫的事了。
我從來沒想過會跟討人厭的傅靖痕再有任何交集,他代表新生演講的時候,我都沒把他給認出來。
這小子一個暑假跟打了激素一樣瘋長,整個人拔高了一大截不說,臉上的嬰兒肥也不見了,眼鏡摘下來露出又高又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挑的鳳眼,嗓子大約是處在變聲期,說話又粗又啞的,我能認出來才怪。
所以,我被傅靖痕在學校走廊上熱情地熊抱的時候,腦子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他說:“夏果,找你可真不容易,你那些又短又暴露的裙子呢,你的唇膏呢,你的假睫毛去哪兒了,咦,你也發(fā)育了,這兩塊兒軟綿綿的。你在幾班???”
我抽不死他!
可比我都高出一大截的傅靖痕還真不好抽,于是我只能勉強推開他,冷冷地說:“傅靖痕,你裝什么瘋,賣什么傻呢!我跟你有那么熟嗎?你不知道我有多惡心你嗎,跟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你以后離我遠點兒,否則我見你一次抽你一次!”
初中升高中那年夏天,我把頭頂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給染回來了,那些陪著我招搖過市穿起來又冷又不舒服的裙子也被我打包通通扔進垃圾箱,因為我媽說:“你不是嫌我臟嗎,你不是覺得用我的錢,住我的地兒糟蹋你了嗎,我告訴你夏果,就你這樣,以后一輩子都得靠著我,一輩子都得跪著求我養(yǎng)你。你就慶幸你是從我肚里鉆出來的吧,要是換成夏云,就是跪著,我也不一定理她?!?/p>
我第一次覺得,為了早點兒離開夏家,我得付出點兒什么。
我的同桌自然不會再是傅靖痕,她叫姚倩,開學第一天就頂著一頭火雞似的頭發(fā)、操著一口地道的地方口音問我:“來根煙不?”
那個時刻我愣了一下,我想當年我出現(xiàn)在傅靖痕面前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的。
姚倩說她們家是挖煤的,她爸明星、模特什么都包,二奶、三奶、四奶數(shù)都數(shù)不清,一群小妖精成天在她媽面前招搖,她恨不得抽死她們。
姚倩說她柜子里的LV、Hemers堆得快發(fā)霉了,問我們要不要,她給我們弄幾個來。
姚倩說她爸買了直升機,問我們星期天要不要跟她去玩。
姚倩說……
姚倩的謊言漫天飛,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就像一個蹩腳又專業(yè)的小丑一樣為大家制造各種各樣的笑料,她得意揚揚又漏洞百出地炫耀著自己不擁有的一切,她虛偽、做作、懦弱、可笑,她被全體女生唾棄、攻擊都能梗著脖子、紅著臉跟人狡辯半天。
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討厭姚倩,甚至某些時候,我覺得我跟她有那么點兒同病相憐。
我從來不懂得跟這些富家子弟相處的模式,這就好比夏云熱衷于各種鋼琴、小提琴比賽,而我樂得在KTV里晃著小腿、點著啤酒當麥霸一樣。所以,我們永遠不可能像真正的親姐妹那樣彼此擁抱、安慰、分享。
姚倩后來才哭著跟我講,她說她媽在鎮(zhèn)上的小學門口開一家文具店,她爸她壓根兒就沒見過,她好不容易才從鎮(zhèn)上考上這所學校,把她媽樂壞了,恨不得馬上把那文具店搬過來陪著她,但她一口拒絕了,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看不起她媽。
我像我奶奶小時候擁抱我一樣擁抱了她,那可真是一個難度頗大的姿勢,因為她那會兒真的胖得跟只豬似的。我又別扭又緊張,第一次這樣心疼一個人。我看著姚倩在我懷里哭得歇斯底里、抽搐不止的時候,就像看見當初我媽突然花枝招展地出現(xiàn)時,躲在奶奶懷里一臉戒備又懵懂的自己。
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姚倩的感情都特別微妙,我弄不清楚自己幫她、安慰她、心疼她的時候是真實地為了她,還是僅僅是為了自己。
我不知道姚倩是什么時候跟傅靖痕搭上線的,在開學那天我把傅靖痕狠狠得罪一遍然后揚長而去后,這小子一直沒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我甚至以為他都乖乖回他爸那兒去了。
傅靖痕那天仍然嬉皮笑臉的:“夏果,想我不?我最近可愁了,我爸知道我來趙伯伯這兒差點兒沒把我打死,門兒都不讓我出。我可真是想死你了。”說完就撲上來占便宜。
我本來想一掌把他拍飛來著,可是這小子竄得老高老高的,我發(fā)覺把他一掌拍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了,于是就只能把他推得遠遠的。我說:“滾蛋!”
我想,我是真心討厭傅靖痕來著,他就像夏天里的向日葵那樣,金燦燦的,熱烈而又招搖,他活得那么坦蕩而且天真無邪,以至于他一出現(xiàn)我就覺得刺眼。
傅靖痕不止不休地纏了我整整一個夏天,我每次把他推開,他都能跟八爪魚一樣迅速黏過來。他總是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我:“夏果,你這是過河拆橋。當年你作業(yè)是我給你做的吧,卷子是我給你抄的吧,你裙子壞了,我都給你補過一回來著,對了,你第一次來大姨媽還是我網(wǎng)上查了教你怎么弄的呢……”如此這般,他每每都能輕而易舉地挑起我的怒氣。
我不得不繞著他走,可他總有辦法把我給找出來。他成功地讓姚倩為他當牛做馬,甚至連我報了一個素描班他都能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那個培訓班上,像只蒼蠅一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那段時間,我真是想了一千種方法想把傅靖痕弄死來著。
可一旦姚倩問我為什么那么討厭傅靖痕,我卻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姚倩一邊啃著雞爪,一邊含混不清地嘟噥說要是有個男生能像傅靖痕對我那樣對她,她早八百年就把肥給減了,然后漂漂亮亮地跟他談一場天荒地老的戀愛。弄得我突然就對傅靖痕產(chǎn)生了那么一絲愧疚感。
我那個時候就隱隱覺得,對傅靖痕產(chǎn)生愧疚感,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果然,傅靖痕后來變本加厲,他從姚倩那兒知道我要補數(shù)學,就成天拿了本習題集圍著我轉。他說:“夏果,你不是要補數(shù)學嗎,我?guī)湍悖規(guī)湍?,不收錢。”
我一打架,他就大驚小怪地沖上來,什么亂七八糟的跌打酒都往我身上抹。
連我每個月痛經(jīng),他都備了熱水袋跟紅棗水高調(diào)地跨過我們之間相隔的班級給我送來,弄得全校都知道我每個月是哪幾天。
我總是在“忍不住想抽死他”和“羞愧自己居然想抽死他”這種微妙的感覺里徘徊。
如果不是那年傅靖痕他媽媽過世了,我想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承認自己喜歡他。而如果我知道自己后來這么喜歡傅靖痕,我也一定不會在那個夏天里又矯情又懦弱地刻意躲著他。
高二的時候,他媽媽自殺,他一夜長大。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那個樣子的傅靖痕,這顆驕傲又招搖的向日葵瞬間枯萎,他在消失整整一個星期后,滿臉胡茬地抱住了我,一句話也沒說。那是唯一一次我忘了把傅靖痕推開,因為這個少年磅礴的悲傷仿佛夏天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一樣瞬間籠罩住了我,我?guī)缀醵家詾樗蘖恕?/p>
可是傅靖痕一滴眼淚都沒有,他曾經(jīng)清澈明亮的眸子像冬天早上的大霧一樣朦朧而沁涼。他一臉憔悴地跟我說:“夏果,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回我爸那兒去了,以后可能還要出國。我本來還想陪你一直畫畫來著?!?/p>
他說完掉頭就走,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抱住了他,我想,這個男孩,他又纏又黏,又賴皮又高調(diào),可我真是喜歡他。
我真是,那么那么地,喜歡著他!
我把自己從回憶里拔出來的時候,窗外暮色已經(jīng)漆黑,夏雨躺在他天藍色的小床上睡得既香甜又安靜,他長長的、卷卷的睫毛柔順地伏在眼簾上,高挺的鼻子呼吸安穩(wěn)而輕柔,我忍不住過去吻了他一下,我想,他可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子。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特別想念傅靖痕,想得自己胸口發(fā)疼。那會兒我剛把夏雨接過來,他安安靜靜的,什么話都不說,可是一見我躺在床上發(fā)抖,就跟一只小狗一樣跑過來吻我的臉。
小小的、安靜又倔強的一張臉,臉上一雙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清澈的眸子靜靜注視著我。
莫醫(yī)生說是我?guī)椭挠晖α诉^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夏雨治愈了我。
我?guī)拖挠臧驯蛔由w好,輕輕出了房間。林家大得跟酒店一樣的宅子讓我突然沒來由地覺得一絲森冷,走廊上那些被外界估成天價的油畫仿佛中世紀的死尸一樣冷冷窺視著我,我打了個寒戰(zhàn),小跑著奔回房間。
我想,我可真是討厭這樣的房子,冰冷得像是古代帝王們?yōu)樽约盒藿ǖ牧昴埂?/p>
我把自己嚇得一回房間就關了門,還沒喘過氣兒,回頭就見消失快半個月的林越深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床沿上,床頭臺燈的微光將他讓我一度羨慕嫉妒恨的臉照得泛著白光。
那效果,我腿一軟,嚇得差點兒沒當場跪下!
“去哪兒了?”林越深扭開身邊的開關,松了松領帶,將他修長的大腿疊在另一條腿上,漆黑的眼睛一眨,就冷冷地問道。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還是覺得一陣后怕,抖著腿一邊兒慢慢挪著步子,一邊兒故作輕松地答:“哄夏雨睡覺呢!”
我剛走過去,就被禽獸扯進懷里,他身上淡淡的酒氣毫無預兆地撲鼻而來。今兒禽獸肯定喝醉了,不然不會這么反常地碰我,他舌尖滑過我耳垂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
一跳起來,我就覺得壞了,肯定得惹禽獸生氣。發(fā)現(xiàn)果然禽獸臉色發(fā)黑,我趕緊指著浴室解釋:“還沒洗澡?!比缓缶透煌米铀频臎_進浴室。
浴室里,我抱著腿蹲在地上,我想不是今天,不能是今天,今天我沒法跟禽獸做。
一想到傅靖痕,我壓根就沒辦法跟禽獸做下去!
我顫顫巍巍地把手上的紗布扯開,傷口早就結痂,快好得差不多了。我用牙齒咬上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哭了,眼淚跟不要錢一樣拼命往下掉,我想可真是痛,太痛了!
眼淚和傷口的血液混在一起,又咸又腥,我哆哆嗦嗦地一邊兒小聲抽噎著一邊兒將傷口咬開,又害怕被禽獸聽到。我就是覺得疼,特別疼,可是不知道是從哪里開始疼起來的,我好像壓根兒找不到原因,于是就只能哭了,唯有哭,仿佛那樣就能少疼一點兒似的。
我走出浴室的時候還在想,禽獸不會碰我,他有潔癖,只要一看見的傷口上的血,肯定一點兒興致都沒有了。他有那么多女人,他那么有錢,今晚想去哪兒都行,沒必要非得是我,我只會壞了他的興致。
可是我一出去,禽獸就惡狠狠地盯著我,他漆黑的眼睛像狼一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我不知道他今晚是怎么了,一點兒都摸不透他的情緒。我本來還想演一下,大驚小怪地跟他說我是怎樣在浴室里摔倒,然后把傷口碰到的??墒沁€沒等我開始,禽獸就一反常態(tài)地吻住我,不,那怎么算是吻呢,他咬我,霸道而憤怒,好像我是他殺父仇人似的。我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然后他把舌頭強勢地掃進來,堵住我的呼吸。等他手指從睡袍探進來的時候,我真是嚇住了,條件反射地去推他。而禽獸把我反手按在墻上,像一匹狼那樣快速兇猛地撲了過來。
那真是屈辱的姿勢,身體干澀而羞恥,我發(fā)瘋地去咬他,尖叫:“放開我,林越深!”
林越深絲毫不為所動,他動作兇猛而蠻橫,握著我的手腕仿佛恨不得把我捏碎。我的睡袍被他撕開,然后我像條死魚一樣被他重重丟在床上。他抓著我的手腕惡狠狠地說:“怎么?我碰不得你?”然后猛地沖過來。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羞恥,老太太將我貶低得一無是處的時候,我將自己賣給林越深的時候,甚至是夏云指著我罵說我是小賤貨的時候,我都沒有感覺這樣羞恥過。這種羞恥讓我哭著對林越深拳打腳踢,咬他,可所有的反抗對林越深來講仿佛都是一片羽毛不值一提。
他被欲望染得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仿佛是要將我弄死,不死不休。
“傅靖痕,救我!”我聽見自己在心里吶喊,然后絕望。
這次持續(xù)到雙方筋疲力盡,我把自己蜷縮在被子里,滿臉潮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我覺得自己瑟瑟發(fā)抖,找不到安慰可以平息。
我心驚膽戰(zhàn),一動也不敢動,害怕林越深還會再撲上來。
我?guī)缀跻灰苟紱]能真正入睡,第二天一早,我聽見林越深起身走掉后,才敢進浴室清洗。
我看見鏡子里的身體布滿青青紫紫的痕跡,一張臉蒼白而憔悴。
我覺得自己像具死尸。
我在水里泡了一個多小時,非常困倦,可是偏偏始終不能入睡,我多希望自己能夠睡著,然后醒來,發(fā)現(xiàn)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我爸我媽沒有出事,我沒有跑去跟林越深求婚,傅靖痕也沒有出國。
我愿意睡死在高中的那個夏天,連風里都有傅靖痕的氣息,他笑容燦爛,他的手掌有世界上最溫暖的觸感。
一出浴室,我就看見去而復返的林越深,他西裝筆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褶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深眉、薄唇,一如我當年第一次見他時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模樣,可我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林越深將一杯水和藥遞給我:“吃了?!甭曇魶]有任何起伏。
我驚恐地看著他,這藥我見過,我剛跟林越深結婚那會兒,我就偷偷吃過。林越深不喜歡戴套子,我那會兒根本不是真的想嫁給他,更別說生孩子,所以通常第二天我都會偷偷吃一顆這樣的避孕藥。
我條件反射地退一步。
在浴室里我已經(jīng)跟自己做好心理建設,我想沒什么,就當禽獸抽風好了,沒準兒他這一抽,抽出個“娃”來,我就再也不用被老太太逼著喝那些惡心的東西了。
可是他現(xiàn)在要我吃這玩意兒。
他不想要我生的孩子!
“我不要!”我將臉別到一邊兒,抓著浴巾的手握得緊緊的。
林越深輕輕地笑了,那笑里有我看不懂的東西,涼薄而危險。他喝了一口水,然后將藥含在嘴里,在我還來不及逃的時候,找到我的唇,撬開牙關,哺過來。
我下意識掙扎,去踢他、推他,可他的進攻像昨天一樣兇猛而快速,他幾乎是直接咬開我的唇,勢如破竹般將那玩意兒往我嘴里送,直到確定我真正吞下去,他才放開我。
他一放開我,我就跑進廁所里,想將那玩意兒摳出來。我想我得快點兒懷上孩子,我不要再被林越深碰,我愿意一輩子活在這個金絲籠子里,可不代表我愿意像個婊子一樣任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有那么多女人,他那么臟,愛找誰找誰,不要碰我!
林越深抓起我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我整個人提起來,他力氣大得像是要吃人。我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你是個瘋子!有病,渾蛋!”
“你不是喜歡吃這玩意兒嗎?”林越深握著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濃密而漆黑的睫毛下,我看見他的眼睛冷得像深潭,“怎么,現(xiàn)在變主意了?”
我又驚又怒地盯著他,他怎么知道我以前會吃避孕藥?
不,不,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習慣掌控一切的人,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還知道什么?
我腦袋轟的一聲炸開,無數(shù)我曾經(jīng)忽略過的東西像洪水一樣涌來,如果林越深什么都知道的話,如果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為什么不想要你生孩子嗎?”林越深含住我耳垂,聲音低沉而纏綿,仿佛情人間的囈語,可是下一句,就徹底將我推入深淵,“因為我他怕生下來,就是個野種!”
我像一塊被人啃過的棉花糖一樣蜷在床上,從玻璃窗照射進來的陽光懶洋洋的、亮晃晃的。不知道夏雨什么時候鉆進了我懷里,親了我一口,就安安靜靜地盯著我,也不說話。
金色的光線一寸一寸吻著他小小的臉、眼睛、鼻子、嘴巴、睫毛……我想,這可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子!
如果……
如果那個時候能生下來的話,應該也跟夏雨一樣吧。
其實那會兒,我跟林越深是有過一個孩子的。我這個人又懶又沒什么記性,避孕藥也不是每次都能記得吃。大概是結婚一年的時候吧,我發(fā)現(xiàn)自己吃什么都想吐,一檢查,肚里就多了個小東西。
我嚇得要死,誰都不敢說。我爸媽貪污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壓根兒就沒空理我。老太太忒不待見我,再加上我爸媽的事,整天對我都是橫眉豎眼的,恨不得我快點兒跟林越深離婚。林越深那陣兒也特別忙,我睡著了他才回來,我醒的時候他又走了,總之,我們倆根本不在一個時間點上。
我又慌又怕,覺得自己都是個小孩兒呢,怎么養(yǎng)一個娃??!我也想過打掉來著,可醫(yī)生說頭胎如果不要的話,以后再想要就挺難的,況且經(jīng)常吃避孕藥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那段時間我六神無主,簡直跟個游魂似的,成天做些亂七八糟的夢,偏偏那個時候,傅靖痕找到了我。
我跟林越深一結婚,幾乎完全將傅靖痕屏蔽,手機、MSN、郵箱,一切可以聯(lián)系的方式我統(tǒng)統(tǒng)換掉,全部交給我媽去處理,我甚至連分手都沒有親自跟他說過,我舍不得。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傅靖痕跟個瘋子一樣,找了我整整一年。
直到我媽在電話里說:“夏果,讓他死心吧。他連你們家住址都查到了,如果鬧上你們家,讓越深和老太太臉上不好看,我跟你爸這回就真的沒救了!”
我把電話摜在墻上,摔得粉碎。
見面的地點是一家咖啡館,我那天妝化得很紅潤,打扮得特別招搖,估計就手上那枚婚戒就能瞎掉一堆人的眼。我一上去,人都還沒坐下就開始跟傅靖痕道歉。我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啊傅靖痕,真的對不起,我以為我媽都跟你說清楚了呢,沒想到你找了我這么久,什么事兒???”
傅靖痕像被雷劈了一樣,震驚地看著我,咂了咂嘴,很久才吐出幾個字:“夏果,你怎么了?”
我攤了攤手:“什么怎么了,哦,你說我結婚的事兒???是,這事兒我是對不住你,可你不是出國了嗎,一出去就一年多,怎么談戀愛??!我以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隨時都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嗎,你一走,我覺得自己也好像沒那么需要你了?!?/p>
“夏果,不是這樣的,你……”傅靖痕顫抖地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手瘦得只剩下骨頭似的,臉色白得像鬼。
我反手把他的手握住了,特別真誠地打斷了他,我說:“傅靖痕,你真的是個挺好的人,真的。我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以前小,不懂什么是愛情,總覺得有個人天天黏在我身邊那就是愛了,可是現(xiàn)在結婚,我也懂事了,知道什么是愛、什么是幸福了。我現(xiàn)在就覺得每天能從我男人臂彎里醒過來,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p>
“你……愛他?”傅靖痕絕望地問。
“嗯?!蔽倚腋5攸c點頭,然后走過去,將他的手放在我腹部上,我說,“傅靖痕,看在我跟你那么鐵的分兒上,跟你分享個事兒,我懷孕了,醫(yī)生說有兩個月了,我都興奮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還沒告訴我老公呢,你給我提提意見唄,我該怎么告訴……”我還沒說完,就被人潑了一頭的果汁。
姚倩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指著我鼻子就開罵:“夏果,我真是瞎了眼才認識你,傅靖痕找你找得都快瘋了,你知道他是休學來找你的嗎,你說的都是些什么狗屁!”
我立馬就怒了:“姚倩,關你什么事,你抽什么風呢!”
姚倩作勢就要上來抽我,她一雙眼睛氣得發(fā)紅,像是恨不得扇我兩巴掌,傅靖痕死死拉住她,她才沒得手。
我從桌上抽了紙巾擦拭頭上的果汁,冷嗤了一聲:“不就是分個手嗎,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的。既然大家談不攏,以后也不要見面了?!币徽f完,我轉身就走。
我走得飛快,死死攥著自己的掌心,嘴唇都咬破了,才忍住沒有回頭,我特別害怕自己一回頭就忍不住撲進傅靖痕懷里讓他帶我走。
你會遭到報應的,夏果!這樣傷害他,你一定會遭報應的!我跟自己說。
一出咖啡廳,我就倒在我媽懷里,身上全是冷汗。我媽臉色也變了,她說:“夏果你怎么了?”
“肚子……肚子痛。傅靖痕,我疼?!?/p>
我媽把我往醫(yī)院送,知道我懷孕了之后,樂得跟什么似的。她說:“夏果,這回媽媽可有救了,你肚子可真是爭氣,快點兒打電話告訴越深??!”
我當時躺在病床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聽我媽這樣說,我就想笑,而且我還真笑了:“呵呵,你得意什么啊,我也沒說要這個孽種啊,生下來干什么,跟你一樣以后把他賣了嗎?”
“夏果,你胡說什么呢。我告訴你,你跟越深那是結婚,明明白白、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辦了結婚手續(xù)的,什么孽種不孽種的,別成天張口閉口胡說八道。我現(xiàn)在就給越深打個電話?!?/p>
“這孩子要不要我還不知道呢,但是你現(xiàn)在要是敢把電話撥出去,我就敢立馬把他給做了!”我沒什么力氣,說話聲音也小,但我就看不慣我媽那副得意的嘴臉。
“你……”我媽氣得當場摔門而去。
我其實也只是嚇唬嚇唬我媽,我沒想過要打掉他。那個時候我腦子里全是傅靖痕,一想到傅靖痕我就沒有辦法做任何事,我整個腦袋里都是傅靖痕那張又憔悴又難過的臉?;丶椅揖桶炎约喝釉诖采?,眼淚嘩啦啦地淌,我覺得眼睛疼、心臟疼、肚子疼,渾身都疼。
我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那么快,在我還沒有真正決定要不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它便先一步離開了我。
【下期精彩預告】那個孩子的丟失,也是我被林越深打入冷宮的開始。一年,足夠令他厭倦我。他開始頻繁地出差,報紙上漸漸有他低調(diào)又紛繁的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