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鐘
呼圖克圖格根廟的歷史極為久遠,它是準噶爾地區(qū)(位于現(xiàn)在的特克斯縣)最早建立的藏傳佛教寺院之一。在藏傳佛教中,紅黃兩色代表崇高、圣潔和信仰,是僧人和信眾尊崇的顏色。在這世上,或許我們總要在某些時刻如吾布力增堅持一些,舍棄一些。就像這紅色的呼圖克圖格根廟,縱然一次次毀滅,人們終會將它一次次重建。
6月2日一大早,特克斯縣就下起了小雨。因為陰雨,呼圖克圖格根廟里雖然點著酥油燈,仍然光線昏暗。
位于特克斯縣呼吉爾特蒙古民族鄉(xiāng)庫熱村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因外墻用紅土粉刷,哈薩克語稱“克孜爾庫熱”,意為“紅色的廟宇”;蒙古語稱“烏蘭庫熱”,意為“紅廟”。在蒙古語當中,土木結(jié)構(gòu)的墻體建筑寺廟稱為“斯木”,“庫熱”主要指早期類似氈帳的寺廟。因呼圖克圖格根廟是創(chuàng)建者由上百頂蒙古包組建,烏蘭庫熱正是沿用了庫熱的稱呼。
在藏傳佛教中,紅黃兩色代表崇高、圣潔和信仰,是僧人和信眾尊崇的顏色。一些宮殿、寺廟的神殿、重要的佛堂外墻大多都是紅色,以示威嚴,呼圖克圖格根廟亦是如此。然而,紅色并未能佑護這座比昭蘇圣佑廟的歷史還早240多年的寺廟。這一方為蒼生祈求平安之地,終也敵不過戰(zhàn)火、動亂、紛爭,今天,我們看到的呼圖克圖格根廟是蒙古族同胞們在1984年自發(fā)捐建。在這里,他們?nèi)缦茸嬉粯悠砬笕f物平安,風調(diào)雨順,水草豐茂,牛羊壯碩以及神靈的庇佑。
最后的印記
54歲的吾布力增面朝西,端坐在大殿東側(cè)的臺布上,身前的小幾上放著一部《大藏經(jīng)》。四周的墻壁上懸掛著他從西藏帶回來的唐卡。大殿內(nèi),只有幾盞酥油燈,這些唐卡要瞇著眼睛才能看清。
呼圖克圖格根廟只有3名喇嘛,另有1名雜役,平日里,呼圖克圖格根廟并沒有多少信徒前往,因而四個人采用了輪班,一個人一個星期。吾布力增是這里的主事喇嘛。他從1980年就開始當喇嘛了,那時廟還沒有重建,大家都是到家里去找他。
當日,因為有村民去世,另2名喇嘛去做法事。廟內(nèi)只剩吾布力增與雜役托明。60歲的托明似乎對我們的到訪并沒有多少興趣,不一會就徑自倒在一旁酣睡了。雜役并不需要念經(jīng),主要負責的只是殿堂內(nèi)外的清潔。但在吾布力增看來,即使是雜役,也與普通人不同,在這里待上十年,他的心早已和喇嘛一樣了。
1984年重建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只有一間殿堂?!耙郧暗膹R可大得很呢?!蔽岵剂υ稣f。在他的記憶中,當年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占地約有60畝,由前殿、后殿、左右殿組成。如今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大門正對著的,即是當年寺廟的山門。
“許多老人們至今還在說,那時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就和北京一樣。他們中的許多人,其實從未去過北京,但在他們看來,北京代表著宏偉、壯觀和神圣,而呼圖克圖格根廟在他們的心中,即是神圣的殿堂,以北京來形容呼圖克圖格根廟,便再恰當不過了。
被毀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在新廟西側(cè)50米處。如今,這里是一片長滿荒草之地。吾布力增帶領(lǐng)我在沾滿雨水的野草中穿行,突然,他停下腳步,草叢中,是一堆殘磚斷木———這即是當年呼圖克圖格根廟僅剩的遺跡了。
吾布力增不甘當年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只存在記憶之中。多年來,他曾四處打聽,希望尋找到當年呼圖克圖格根廟的照片,卻毫無線索。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2014年夏,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佛教協(xié)會召開的會議中,他遇到一位來自察布查爾縣靖遠寺的喇嘛。這位喇嘛姓蘇,當時已80多歲。他得知吾布力增來自特克斯縣,說他有一張烏蘭庫熱的照片,拍攝時間為1953年8月20日。蘇喇嘛當時在特克斯縣工作隊,有一天,他來找他在奶粉廠工作的姐夫,奶粉廠就在烏蘭庫熱東邊不遠的地方,因為他早就知道特克斯縣有一個寺廟叫做烏蘭庫熱,看到這座寺廟外墻由紅土粉刷,便斷定這即是烏蘭庫熱。
會議結(jié)束后,吾布力增特意去了一趟察布查爾縣,想問蘇喇嘛借這張照片,他卻怎么也不愿意,只肯給他沖洗一張。這張照片也是被毀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到目前為止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張照片。照片中,當年的呼圖克圖格根廟飛檐斗拱,淳厚古樸。今日的寺廟與其形制相似,規(guī)模卻略遜。
咱雅班第達與呼圖克圖格根廟
呼圖克圖格根廟的歷史極為久遠。巴赫在《準噶爾地區(qū)的黃教及其寺院研究》一文中認為,“位于特克斯縣的呼圖克圖(指咱雅班第達,這是他的眾多封號之一)格根庫利安(寺廟)是準噶爾地區(qū)(位于現(xiàn)在的特克斯縣)最早建立的藏傳佛教寺院之一,該寺的主持人是咱雅班第達。”
在呼圖克圖格根廟,有一座咱雅班第達的塑像。塑像像高約30厘米,咱雅班第達枷跌坐于三層坐墊之上,右手施說法印,左手施禪定印,慈顏含笑,一副飽經(jīng)滄桑卻意志堅定的睿智老者形象。
咱雅班第達,本名納木卡嘉木錯,出生于衛(wèi)拉特和碩特部古魯青鄂脫克的桑噶斯家族。17世紀初,四衛(wèi)拉特盟主和碩特首領(lǐng)拜巴噶斯聽取了黃教僧人察罕諾們汗講授的有關(guān)“情器世間必將毀滅”的道理,遂發(fā)愿出家為僧。由于那時拜巴噶斯是四衛(wèi)拉特的領(lǐng)袖,故其出家念頭受到所有衛(wèi)拉特王公貴族的反對。眾人問察罕諾們汗:“是一個人當喇嘛福大,還是眾人當喇嘛福大?”呼圖克圖回答:“眾人當喇嘛福大?!庇谑撬男l(wèi)拉特王公決定每人派一個兒子代替拜巴噶斯當喇嘛。拜巴噶斯當時還沒有兒子,便認了一個義子,獻出當了喇嘛,這便是后來聲名卓著的咱雅班第達。
呼圖克圖格根廟的創(chuàng)建者即為咱雅班第達。才吾加甫在《新疆蒙古藏傳佛教寺廟》中寫道:“此廟(呼圖克圖格根廟)建于17世紀中葉藏傳佛教在衛(wèi)拉特蒙古各地廣泛傳播時期,當時該廟的創(chuàng)建者咱雅班第達為適應(yīng)游牧生活方式,架起了上百頂蒙古包組建了這座大廟,分為許多殿。它一年四季可以隨著牧民搬遷?!?/p>
咱雅班第達不僅熱衷于弘揚佛法,翻譯大量的佛學(xué)經(jīng)典,也積極參與各部政治活動,聲譽極為隆盛。1662年,咱雅班第達在前往西藏途中在青海圓寂。
胡方艷及曹生龍在《伊犁藏傳佛教寺院考述》一文中寫道:“汗王及王公貴族給其布施十分豐厚。如特克斯縣的大多數(shù)蒙古族就是布施給他的沙比納爾(即喇嘛所轄的、為其效力的牧民)。所以呼圖克圖格根庫利安又叫做呼圖克圖沙比納爾寺,又因寺的外墻用紅土粉刷,人們又稱其為烏蘭庫熱(蒙語紅寺廟),其他民族則稱其為克孜勒庫熱,此寺祭祀供奉的就是咱雅班第達。”
多難之廟
沒有多少寺廟如呼圖克圖格根廟這般命運多舛。才吾加甫在《新疆蒙古藏傳佛教寺廟》中寫道:“(呼圖克圖格根廟)因戰(zhàn)亂幾經(jīng)離散,后遷入伏爾加河與伏爾加河的呼圖克圖根廟合并?!?/p>
1771年,土爾扈特部因不堪沙俄的壓迫和對故土的懷念,在首領(lǐng)渥巴錫的率領(lǐng)下,千里東歸。同時歸來的還有大喇嘛羅布藏扎爾桑率領(lǐng)的1 000余戶咱雅班第達沙比納爾(寺院的屬民),并重建呼圖克圖格根廟。《衛(wèi)拉特蒙古史綱》載:“沙比納爾四蘇木的呼圖克圖格根廟又稱為咱雅班第達大庫熱,它是衛(wèi)拉特蒙古封建王公為了報答咱雅班第達會傳教的恩惠而修建的。當時,沙比納爾四蘇木被安置在特克斯河流域后,他們在此建立了磚木結(jié)構(gòu)的呼圖克圖格根廟。此廟后來毀了?!?/p>
被毀時間,為何被毀?《新疆蒙古藏傳佛教寺廟》中并沒有記載。特克斯縣文史資料第一輯《涉畢納爾史話(同沙比納爾)》一文中記錄了呼圖克圖格根廟的一段坎坷命運:1810年春發(fā)生一場特大山洪,把克孜勒庫熱沖毀。沙比納爾奮力搶救出了庫熱內(nèi)供奉的咱雅班第達佛像、衣物及上千冊書籍和一部分財產(chǎn)。沙比納爾后來在古勒庫克(正蘭)族所轄的罕郭勒和左斯特(現(xiàn)今大坂溝)兩條溝匯合處(現(xiàn)今呼吉爾特蒙古民族鄉(xiāng)庫熱村)修建了一座喇嘛廟,該廟仍稱為呼圖克圖涉畢納爾寺,但群眾習(xí)慣上仍稱為克孜勒庫熱。據(jù)說,該寺當時有大小喇嘛250余人。遺憾的是,克孜勒庫熱后來遭到毀壞,庫熱被拆,木料被拿去修建馬棚,寺內(nèi)的佛經(jīng)、佛像、器具等被搶劫一空,至今下落不明。
這些年,吾布力增陸續(xù)從當?shù)啬撩袷种惺盏搅艘恍┊斈陙G失的文物,其中就包括一份當年修建呼圖克圖格根廟時,五世達賴喇嘛的批文及托忒蒙文的八卦九宮圖。呼圖克圖格根廟最珍貴的文物,當屬一部《金光明經(jīng)》,經(jīng)書是吾布力增的爺爺留下來的。土爾扈特東歸后,居住在伏爾加河南岸的一部因河水未封凍無法渡河,只能留在當?shù)?。前兩年,有一位來自俄羅斯的蒙古族人來呼圖克圖格根廟,見到經(jīng)書后,認為此經(jīng)書為渥巴錫的爺爺沙克都爾扎布當年令人刻木雕而印,經(jīng)書為托忒蒙文,如今留存的只有三部,在俄羅斯和德國的博物館各收藏一部,卻都殘破不全,只余半部。完好無損的,只有吾布力增手中的這一部,這部經(jīng)書是土爾扈特東歸時所帶回的。
2008年,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博物館曾找到吾布力增,想以高價收購這部經(jīng)書,卻被吾布力增拒絕了,“如果我賣了,等到我死后,特克斯的人一定問我的兒子,特克斯的東西,你父親為什么賣到了外地?!痹谒磥?,這部經(jīng)書是屬于特克斯的,他的義務(wù)不過是將它留在這里。
在這世上,或許我們總要在某些時刻如吾布力增堅持一些,舍棄一些。就像呼圖克圖格根廟,縱然一次次毀滅,人們終會將它一次次重建。光與明,總會戰(zhàn)勝戰(zhàn)火、動亂與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