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很多個清晨，女兒還在睡夢之中，我喜歡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床前，俯在她的身邊，安靜地注視著她。她的眉目淡淡的，有好看的與我一樣的單眼皮，鼻子挺而小巧，雙唇在睡夢中輕輕地吮吸著，好像在做一個幸福的夢。她的頭發(fā)也與我一樣是黃褐色的，柔軟又卷曲，并因為一夜翻來滾去的睡覺，已經(jīng)亂蓬蓬的，這反而讓她看上去愈發(fā)地嬌羞可愛。我忍不住，俯下身去，給她一個溫柔的吻。

這樣的轉(zhuǎn)變，讓我驚訝。我從未想過成為一個臺格的母親，可是而今，我自認為我可以為女兒付出所有我能夠付出的東玨：時間、金錢、健康、事業(yè)?？吹剿冢揖托陌?，好像她是我想要的整個世界。我甚至覺得我現(xiàn)在有些墮落了，那些出國啊進修啊旅行啊之類的光鮮理想，此刻在我心里，都變得無足輕重。我甚至可以窩在家里好幾天不出門都不覺得枯燥乏味，只要女兒在我的身邊。她就是給了我無限新鮮刺激的靈感之源，仿佛每一天部是新鮮的，都會給予我生命的啟發(fā)。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一片璀璨的花海，她當然是其中最明亮的那朵。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優(yōu)秀的孩子。她看一眼我吹的口琴，就馬上能夠模仿著吹出音符來。她會像模像樣地坐在沙發(fā)上翻書，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就興奮地喊家人來看。我沉溺在與她在一起的甜蜜時光里，至于外面的風(fēng)雨和功名利祿，都與我無關(guān)。我不關(guān)心世界，我只關(guān)心她。我成為一個昔日自己嘲笑的沒有出息的家庭主婦，除了看書寫作的時候，我與別的女人有些微的精神世界上的區(qū)別，此外我將自己扔到人群里去，已經(jīng)分辨不出哪一個是我。

可是，對自己這樣的改變，我一點都不難過。如果沒有女兒，或許我永遠都是一個任性自私的女孩，盡管我已經(jīng)有了衰老的容顏，可是我的心卻始終沒有成長，我縮在童年的殼里，不肯長大，不肯面對這個真實的充滿風(fēng)雨的世界。我還尖酸刻薄，自卑怯懦，我用尖聲的叫喊，抵抗這個世界的無情。就像而今的女兒，稍不如意，便哼哼唧唧地提醒家人給予你關(guān)愛與呵護。事到如今，看到女兒，才忽然間察覺自己有了母性的柔軟，并對母親這個角色，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認知。我想而今我在外人的眼里，一定是溫和的，良善的，慈愛的。我不再是一個驕橫的女孩，而是一個女人和母親。我知道為什么人類定要養(yǎng)育孩子了，不是為了繁衍物種，也不是為了老有所依，而是因為那小小的人兒，他（她）是降臨在世間的天使，照亮成人內(nèi)心最美好柔軟的那個角落，并讓我們成為所希冀的理想中的自己。

是的，我理想中的自己，就是而今這樣，抱著女兒，吻著她，和她一起像個孩子一樣傻笑，陪她翻書，看那些畫書里的小動物們，怎樣歷經(jīng)著有意思的人生。至于外面的世界是風(fēng)雨如注，還是飛雪漫天，皆與我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