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旭

摘要：中國古代樂舞是融詩、樂、舞三位一體的綜合藝術(shù)形式，然詩、樂、舞三者在樂舞的構(gòu)成中，并非處于同等地位。所謂樂舞，自然是和樂之舞，舞中有樂，樂中又有詩。在一定程度上，詩和樂以其各自的形式和內(nèi)容影響乃至規(guī)定著樂舞的形式意義與功能，恰如樂舞之“腳本”或“臺本”。

關(guān)鍵詞：樂舞 詩 樂 腳本

《樂記》云：“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庇纱丝梢?，樂舞的構(gòu)成因素及其結(jié)構(gòu)首先是“詩”及其所言之“志”，其次，是“歌”，即入樂之“詩”，而后是最富實體直觀性的動容之“舞”。三者中，“詩”和“樂”皆為抽象的感性聲音形式，唯有“舞”是可以直觀把握的具體動作形象。對象把握方式的不同，勢必影響到對象的功能、作用和意義等方面，由此，也就可能意味詩、樂、舞三者在中國古代樂舞這種藝術(shù)形式的構(gòu)成中，并非處于同等地位?！爸袊糯鷺肺枋罚且徊可眢w動作表現(xiàn)的歷史，也是一部與音樂、詩歌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樂舞史……從某種程度上說，音樂和詩歌是樂舞的‘腳本或‘臺本”?？梢?，在中國古代樂舞史的語境下，“舞”是居于首要地位的，“詩”“樂”二者是作為構(gòu)成樂舞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它們是樂舞在聽覺層面上的呈現(xiàn)，其與視覺性的樂舞動作形象共同構(gòu)成詩、樂、舞三位一體的綜合藝術(shù)形式，是樂舞的“腳本”或“臺本”。

“詩”與“樂”雖是樂舞的“腳本”或“臺本”，然二者卻是樂舞之政治功能得以實現(xiàn)的重要因素，也是其傳達教化內(nèi)容的重要方式。

一、樂舞之“詩”

在先秦，所謂“詩言志”，主要指用詩歌表現(xiàn)作者或賦詩者的思想、志向、抱負。這種思想、志向、抱負，是和政治、教化密切聯(lián)系的，其自然是形而上的非實體對象?！爸尽?，并非人心固有、靜止的東西，而是“情動為志”，即由于外物的感動，人心中產(chǎn)生的哀樂情感，叫做“志”，把這種情感抒發(fā)出來，便為“詩”。簡言之，情感產(chǎn)生于人心對外物的感動，物動心感為“志”，抒發(fā)情感即為“詩”。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樂舞”之“詩”并非吟誦于坊間市井的俗詩，而是符合統(tǒng)治階級正統(tǒng)倫理觀念的“詩”，即“雅”詩。

在先秦乃至之后兩年多年的封建時代，統(tǒng)治者視儒家思想為天下正統(tǒng)。在收錄儒家至圣孔子思想言論的《論語》中，有“《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一句。其意思即《詩》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思想是純正無邪的。由此可見，孔子強調(diào)“詩”的感性形式中要蘊涵怎樣的內(nèi)在精神品質(zhì)?！对姟啡?，包含《風(fēng)》《雅》《頌》三部分，《風(fēng)》是十五國風(fēng)，即采集于十五個國家或周邊地域的民歌；《雅》是廟堂之樂，又分《大雅》和《小雅》；《頌》則是祭祀之樂。這樣看來，《詩》中的文體與內(nèi)容不盡相同，但孔子之所以能將其編匯成一部詩歌總集，必然有一條總的原則，這一總原則便是“思無邪”，即符合“思無邪”這一標準的詩歌，都是可以被接受和推廣的。此外，在“思無邪”的基礎(chǔ)上，《詩》的文體或形式可以體現(xiàn)不同的地域或民族特色，但其標準至少也應(yīng)當(dāng)是不淫不傷，文質(zhì)相合，符合“禮”的要求和“雅”的標準。

相比之下，俗詩之所以“俗”，或因其滿足于耳目之娛，或因是沒有“道”的內(nèi)涵，而只是側(cè)重以口語小調(diào)或特性辭藻對社會生活中的人情事理作簡單感性的描述，僅拘泥于表面形式和語意的表達，故其本無深意可觀。況且，這些表面的東西在與之對立的階級看來，實屬未經(jīng)教化或沒有經(jīng)過“文”的修飾和“質(zhì)”的選擇與升華的人之本性的肆意流露，因而難登大雅之堂。若不是文而無質(zhì)——符合儒家之標準的質(zhì)，便是“文勝質(zhì)”或“質(zhì)勝文”，總之都不符合“禮”的要求。因此，孔子要求“詩”在形式上是美的，內(nèi)容上是善的，故對其有所取舍，這就是所謂的“刪詩”和“正樂”——刪掉不合乎禮儀的詩，倡導(dǎo)品味純正的樂。

無論是合乎禮儀的“詩”，還是品味純正的“樂”，貫穿其中的一條根本原則即是“思無邪”。在這一原則之下，是通過內(nèi)在精神性的“仁”和“善”對個體心靈和社會秩序施加影響，從而實現(xiàn)孔子的政治理想。在孔子那里，“刪詩”和“正樂”，都是為“禮”服務(wù)，樂舞所用之“詩”也就離不開文、理、義、德等多方面的協(xié)調(diào)綜合。

此外，雅詩之所以“雅”，勢必要“言之有意，意必由衷”。同時，還要在此基礎(chǔ)上加以“禮”的規(guī)范。這就既要符合君子真與善的本性并流露于外，又要對君子內(nèi)在真性情的外露加以約束和修飾，如此的“詩”便能“意不枝、詞不蕩，曲折而無痕”①，以此為基礎(chǔ)，進而使之合乎“禮”的法度。

故曰：“樂舞”之“詩”，非如此不能入也！

二、樂舞之“樂”

同為儒家先賢的荀子在其《樂論》說到：“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jié)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此言深刻地觸及到了音樂形式的規(guī)律與特征。在這一句話中包含了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即“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合奏以成文”。這三個方面對于音樂的構(gòu)成都是必要的，但并非皆處于同一層次之上，即可把“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合奏以成文”看作構(gòu)成音樂的三個不同層次，其中首要的則是“審一以定和”，即構(gòu)成音樂之根本，是樂之所以為樂之所以然，而后兩者則可被看作音樂具體形式方面的問題。簡言之，“審一以定和”是三者之核心，“比物以飾節(jié)”與“合奏以成文”共同服務(wù)于“審一以定和”這一根本。

聯(lián)系《樂論》“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jié)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一句之后的“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是先王立樂之術(shù)也”，也可看出上述三者在“樂”之構(gòu)成方面并非處于同等地位。所謂“足以率一道”，即足以表現(xiàn)“先王之道”，而“先王之道”必定是相關(guān)個體與社會的統(tǒng)馭之道，如果放到音樂上，則是“樂者，樂也”，若要成就“樂者，樂也”，則必先“審一以定和”?！皩徱灰远ê汀敝械摹耙弧?，指的是確定一個中聲，以之為基礎(chǔ)組織音樂，從而使音樂和諧發(fā)展。在我國傳統(tǒng)音樂的音階“宮、商、角、徵、羽”五聲中，“宮”聲乃中聲之始，其余四聲皆由宮聲而生，“審一以定和”中的“一”所指的恰是這一宮聲。

《樂記》中說，“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其中，“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可理解為聲音之道與施政之道相通，而施政之道則乃先王之道，如此而論，聲音之道與先王之道通矣。而“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則說明在了我國古代音樂理論中的“宮、商、角、徵、羽”五聲分別對應(yīng)著社會生活中的“君、臣、民、事、物”。由此聯(lián)系“審一以定和”，便不難看出所謂“審一”，即確定宮聲，并以之作為其他各聲產(chǎn)生之基礎(chǔ)和根本依據(jù)，顯示出了濃厚的王權(quán)思想，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官本位體制。在這樣的體制之下，必然令一切都要為王權(quán)服務(wù)，無論大臣、庶民、都要服從于君主。社會政治中如此這般，在音樂的組織上亦如此道，即以“宮”為君，其余各音無不從之，故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

具體而言，若宮、商、角、徵、羽“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如同上文所述，宮音好比君王，商音好比大臣，角音好比百姓，徵音好比事情，羽音好比物體，因此，若這五種音階不亂，就沒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xiàn)。同樣，若等級社會中的這五個階層和諧有序，天下就會安定太平。反之，如果宮音亂就有政治荒廢的聲音，那么君王必然驕縱；商音亂就有不平的聲音，那么官場必然腐敗；角音亂就有憂愁的聲音，那么必然有民怨發(fā)生；徵音亂就有悲哀的聲音，那么事情就必然難以圓滿；羽音亂就有危急的聲音，那么經(jīng)濟財力必然會發(fā)生危機。這樣以來，王必將難為其王，以至天下大亂，國將不國。由此足可見出“樂”對社會政治之重要，五聲對“樂”之重要，宮聲對五音之重要，而宮聲即為“一，”故作樂必先“審一以定和”。

進而言之，“審一以定和”的“和”，在宏觀層面指的是國家政治、社會群體之和諧，而社會則是由諸多個體的人組成的。所以，在作為構(gòu)成社會的微觀層面上，“審一以定和”也是對個體內(nèi)心得以平和向善的基礎(chǔ)。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故必將有師法化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荀子認為，人的本性是惡的，其善良的表現(xiàn)是偽裝出來的，但其又認為，經(jīng)過后天的學(xué)習(xí)、引導(dǎo)，改造人性，可以使之變惡為善、變丑為美。就社會而言如此，就個體而言便是“化師法、積文學(xué)、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孳，而違禮義者為小人。” 在對個體的教化中，道、禮、義是必須的，而其中的“禮”與“樂”又密切相關(guān)，可見“樂”在對個體修養(yǎng)中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通過“樂”的影響，個體的內(nèi)心得以安然平和，這樣以來，由對個體施以“樂”的影響，進而推及到對整個社會群體的影響，則可實現(xiàn)國治政和的理想。②然達到國治政和的必要手段——“樂”，則必先“審一以定和”，以“一”為中、為宮、為善、為禮、為樂，而后“比物以飾節(jié)，合奏以成文”。這樣的“樂”方能達到禮樂相和、君臣相和、眾庶相和、政通人和。

故曰：“樂舞”之“樂”，非如此不能入也！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在中國古代樂舞藝術(shù)中，其中的“詩”乃樂舞之情志表達，其中的“樂”為樂舞倫理道德之象，樂舞肢體動作則是寓于“詩”“樂”中的精神與倫理內(nèi)容之終極具象化呈現(xiàn)。如此說來，“詩”“樂”可被視為“樂舞”的“腳本”或“臺本”，二者縈繞著具體直觀的舞蹈動作，共同構(gòu)筑并呈現(xiàn)出中國古代樂舞的整體藝術(shù)風(fēng)貌。

注釋：

①清代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所謂矩矱者，意不枝，詞不蕩，曲折而無痕，戌削而不競之謂。”

②筆者認為，“審一以定和”之“審一”乃“比物以飾節(jié)”與“合奏以成文”之根據(jù)，“定和”則可被視為“比物以飾節(jié)”與“合奏以成文”之目的?？梢?，“審一以定和”既是作樂之根據(jù)與起點，又是作樂之目的與歸宿，由此上升至社會政治層面，便成為先王治國之道?！皩徱灰远ê汀奔瓤芍温曈挚芍螄?，故既可謂之以聲音之道，又可謂之以治國之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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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崔海峰.王夫之詩學(xué)中的“內(nèi)極才情，外周物理”論[J].社會科學(xué)輯刊，20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