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我認識林桑榆完全源自一個很意外的契機,某一天刷微博的時候,突然看到她的文章,驚艷之余更是驚訝她對文字的把控竟然如此嫻熟。后來的日子里,她筆下的每個故事都不曾讓我失望,我也有幸,把她帶到你們面前。
后來所有冰冷的時光里,每當想起他這句話來,我就能滿血復(fù)活。因為我喜歡的男孩,在發(fā)現(xiàn)危險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保護我。那這世上,還有什么值得我恐懼?
01
迄今為止,我聽過最刻骨銘心的謊言有兩個。
一個是我媽說的——
“你的壓歲錢我?guī)湍愦嬷!?/p>
一個是大學(xué)舍友說的——
“我男朋友特別靠譜?!?/p>
舍友的男朋友就讀于導(dǎo)演專業(yè),因為需要完成畢業(yè)作品,所以想找人參演他們自己創(chuàng)作的小電影。不幸的是,我天生不懂拒絕,遂被舍友說服,成為參演者之一。
其中有場酒吧的戲,需要打扮妖艷的女配角搭訕男主。并且為了聽清臺詞,音樂得后期配,意味著我要在舞臺中央自己瞎蹦幾十秒,然后煙視媚行地躥到男主角眼前說:“約嗎?”
現(xiàn)場,我還沒來得及吐槽臺詞,和我演對手戲的男主率先破功。
“同學(xué),你這表情不是要約我,是要砍我吧?”
眾目睽睽下,他濃眉微挑,滿臉揶揄,令我剎那間面紅耳赤,我僅剩的那么點耐心消失殆盡,遂掉頭朝著舍友的方向走去。
“看,我說了吧?我真沒有表演的天分,不然叫你男朋友換……”
話沒說完,我卻踩到了七零八落的線,蹬著恨天高的我被重重絆倒在地,整個棚內(nèi)天崩地裂。
當天,出盡洋相的我躺在地上呻吟,無奈災(zāi)難并未結(jié)束。被我絆過的那些線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導(dǎo)致周遭臨時的搭建物全跟著散架,我只聽得此起彼伏的“天啊!”,接著看到拍攝架向我迎頭倒來。
我雙眼一閉,憋屈地想著自己將來的墓碑上將出現(xiàn)四個大字:拍戲而亡。但沒想,最終方潮救了我,就是剛剛那個嘲笑過我的男主角。
送方潮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全程都用淚眼汪汪的眼睛望著對方,直到他忍不住想從擔(dān)架上掙扎著爬起來,忍著疼壓著嗓子說道:“小白兔你長點兒心吧,別在腦子里意淫什么公主王子。這電影我也有參與組織,要是有人受了傷,不得找我麻煩嗎?”
接二連三被推向?qū)擂沃?,我惱羞成怒,高聲反駁他:“我才沒有想那些亂七八糟的!聽你口氣,也不是王子的料?。№敹嗨闶谴笪舶屠?。”
大概我生氣的樣子特別可笑,才令方潮自喉頭溢出一聲笑。
“我是不是大尾巴狼,小白兔試試不就知道?”
如果由我來選擇誰是撩妹界始祖,方潮必定榜上有名。他并非我見過的最帥的男孩,說話行事卻莫名散發(fā)著令人心馳神蕩的氣場。
有的人壞,壞在心里。他的壞,壞在嘴上。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病人的肋骨有幾處骨折,萬幸沒有血氣胸,休養(yǎng)半個月應(yīng)該就能下床?!?/p>
我松了口氣,卻不得不充當半個月的送飯工,因為他住院誰都沒通知,說怕家里人擔(dān)心。而真正讓我甘愿充當送飯工的原因,也并非他救了我,而是我和方潮早就狹路相逢過。
九年前,我十一歲,還在鎮(zhèn)上讀小學(xué)。原本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因為發(fā)現(xiàn)了一種稀有礦物而聞名遐邇,陸陸續(xù)續(xù)有礦商來鎮(zhèn)子附近采礦,方潮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方氏集團是當?shù)刂慕艹銎髽I(yè),所以開采的規(guī)模比以往都大,鎮(zhèn)上好多年輕力壯的中年男子都被高薪聘為礦工,周圍還衍生出許多賣小食物的攤位,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鎮(zhèn)子的經(jīng)濟發(fā)展。
那個夏天,方潮跟隨母親到鎮(zhèn)上游玩,和我狹路相逢。
彼日,我披著家里的舊床單裝公主,頤指氣使地讓其他流著鼻涕的小伙伴為我采花。
“去,本宮要那朵最粉的月季?!?/p>
結(jié)果小伙伴的手剛伸到花莖處,就被外來者方潮制止了。
他那時目光堅定,仿佛手邊那朵花是稀世珍寶。而在我看來,它漫山遍野,不足為奇。
被擾亂興致的我怒不可遏,真當自己是公主般地沖他呵斥:“有種報上名來,我要叫侍衛(wèi)將你推出午門斬首!”
接著,少年時代的他用青澀的目光嘲諷了我。這也是后來方潮老說我喜歡意淫的原因。他對我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公主戲里。
可我已然忘記當時的他還說過些什么,只記得他出現(xiàn)那刻,霞光布滿了山坡。有個小小的男孩,護著胳膊里小小的花,倨傲地同我對峙。
02
方潮傷好以后,我的錢包卻空了。
我剛拿到的獎學(xué)金,在半個月里消失近一半。因為方少爺喜歡全聚德的烤鴨,一周三次也不嫌膩。
出租車經(jīng)過花鳥市場時,我的表情依舊苦兮兮的。方潮看不過眼了,這才大發(fā)善心,下車買回一盆月季塞到我懷里,說是彌補我受傷的心……哦,錢包。
“有來有往?!彼f。
我看著懷里那些淺淺綠綠的花苞,嗅著自然清香,突然原諒了他的資本家嘴臉,只是我依舊開心不起來。
九年前,他搶了一朵原該屬于我的月季。九年后,他以陰錯陽差的方式還給了我。
這重逢看起來多么像命運啊!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我們這命定般的重逢,或許沒什么意義。因為他心里的那所房子,早已有了一個叫杜朵的主人。
杜朵,杜氏企業(yè)千金,方潮的青梅竹馬。方家人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方潮受傷的事情,除了她,這已足夠證明兩人的親密程度。
不過,杜朵身上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反而刁蠻任性。來探望方潮過后,臨走前,她還不忘奴役對方幫她修改論文。
“教授說要重新找個論點,否則這一門可能就要掛科了。方潮哥,你也不希望我掛科吧?”
她眨眨眼,眸里含煙,不柔,卻醉人。
杜朵說的那個教授我知道,我和她同系,學(xué)管理,并且是那位教授的得意門生。剛?cè)胄r,我除了以高分亮相,還曾用一篇定性研究法的管理學(xué)論文打動過他。
“交給你了,小白兔。”
待杜朵一走,方潮大義凜然地拍拍我的肩膀。救命恩人的請求,我沒有資格拒絕,于是第二天,我將自己幫忙找的新論點資料交給方潮,姿態(tài)略顯驕傲。我那在其他方面都沒有的優(yōu)越感,此時蜂擁而來。
我沒她漂亮,沒她家境好,沒她可愛,至少我腦子不壞,并且還勤奮努力。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
很明顯,方潮沒有看到。因為在送完我一盆月季以后,他又被杜朵一通電話召走。
再見面,三人晚餐,杜朵做東,一是為感謝我伸出援手;二是為慶祝她和方潮正式成了男女朋友。
我驚詫、驚愕、驚恐,唯獨沒有驚喜。
怎能不驚詫?杜朵出現(xiàn)的第一天,我就從朋友那里打聽了關(guān)于她的諸多細節(jié),唯一記得牢的,是她有男朋友,金融系的魏行。那時我還慶幸,這樣一來,她和方潮自然沒戲,結(jié)果神反轉(zhuǎn),但我并不打算退縮。
從小的環(huán)境和遭遇告訴我,想要什么,喜歡誰,都要努力去伸手,因為上帝不會輕易將好東西放在我們這樣的人手里。就算努力過還是失敗,至少余生不會有遺憾。
簡而言之,我打算告白。
揮別方潮與杜朵后,我沖到商場里,買下了自己中意許久的長裙。
裙子是水藍色的,像白云朵朵的天空,突然被機翼劃開白云而顯露的藍。我曾一眼看中,卻因為價格望而卻步。為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我鐵了心。
第二日晚,我換上水藍裙子,將和杜朵一樣細長的頭發(fā)放下,甚至撲粉描眉,精心等在男生宿舍樓下。
約莫半小時后,方潮出現(xiàn)。他穿著短袖,露出小麥色的健康皮膚,遠遠地進入我的視線。我剛要上前,半路卻殺出程咬金。
來者正是杜朵的前男友——魏行,金融系有名的花花公子。他與方潮的個子旗鼓相當,兩人不知說了些什么,突然氣氛就劍拔弩張。
我猛然記起方潮身上有傷,真動起手必然吃虧,趕緊沖了過去??上康疥P(guān)鍵時刻,各種什么線、什么草、什么石頭似乎總愛與我為敵,導(dǎo)致我在奔跑時踩到長裙,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向前撲去。
方潮是背對著我的,魏行卻將我的一舉一動看得真切。他在我即將跌倒時下意識伸手,堪堪抓住長裙的衣帶,一用力,霎時響起裂帛的聲音。
我揮霍掉所有獎學(xué)金買的裙子,才過一天的癮,魏行就將其撕毀了。他怔怔地看著我這個狼狽的外來者,驚恐非常。
好半晌,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看的地方,是我暴露在空氣里的肩膀。
“流氓!”
當著方潮的面,我捂住肩帶破口大罵,完全破壞了我想建立起來的淑女形象。
也許,這才是方潮始終無法喜歡我的原因。
因為杜朵刁蠻,可她從不講臟話。她只會假模假式地威脅,或嬌聲嬌氣地拱手說拜托,任誰見了都心軟。
03
方潮這個人真是太狠心了。
長裙事件后,他不僅沒對我稍作安慰,反而笑話我:“這些事情別人做出來,或許能成為一段故事。而你做出來,那絕對就是事故??!”
看著他一口白牙,卻老說不出我想聽的話,我真怒了,當即推開他,憤憤反駁:“對不起,我成為不了你想要的那種姑娘!”
接著不管身后的目光多像芒刺,我轉(zhuǎn)身就逃。
那段時間,我開始重整心情,只當自己從沒去過表演現(xiàn)場,也沒遇見過一個叫方潮的男孩,全身心撲在一個特別難得的實習(xí)機會上。
學(xué)管理的,瑞士就是天堂。那邊著名的金融公司每年都招實習(xí)生,要求是會四國語言。我只精通兩國,好在他們與學(xué)校是合作機構(gòu),每年有一個推薦名額,可適當放寬要求。
既然不能得我所愛,至少要努力得我所想,不辜負家里人的期望。
只是關(guān)于魏行這號人物,以前沒在意過倒不覺得,真有了接觸,我卻發(fā)現(xiàn)走哪兒都能遇見,晨昏定省般,食堂、小花園、綜合性大樓等等……
終于,我忍不住回頭和他搭了話:“同學(xué),你這樣會讓人以為你對我有什么想法?”
魏行一臉無辜,帶著一絲冷淡:“不用擔(dān)心,見過你最辟邪的樣子,任誰都不會產(chǎn)生不好的想法。”
他逼我回憶,只能讓我想起他對我的冷漠,我猛然耷拉下腦袋。
魏行卻以為自己的話傷害到了我的自尊,遂略顯失措地安慰道:“其……其實呢,你也別灰心,有些人是雪,盡管潔白,可溫柔墜下以后總會融化;有些人是水,看似平淡無奇,卻總讓人感覺不可或缺?!?/p>
盡管不清楚自己在不在他口中“水”的范疇,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并不“流氓”,甚至心地善良。
七夕節(jié)那天,寢室和過道皆張燈結(jié)彩,跟過元宵一樣。
窗臺放著的那盆月季,竟然在那時開出一朵小花,我卻無心觀賞。因為一看見它,就會讓我克制不住幻想,今夜的方潮和杜朵會怎樣濃情蜜意地度過。于是我只能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玩手機,等到耳邊一溜的甜言蜜語此起彼伏,我再也裝不了鎮(zhèn)定,起身去外邊透氣。
目前校園里唯一清靜的地方大概只有自習(xí)室,我遁逃而去,坐在高樓旁靜靜發(fā)呆,后來干脆和自己的影子演起獨角戲。
沒承想,那出戲最后有了男主角。
魏行精通皮影,他爺爺是老藝術(shù)家,從小他一哭,爺爺就用皮影戲哄他,他漸漸耳濡目染。當我見他用各種簡單手勢做出復(fù)雜的行為來,立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他的戒備頓消。
關(guān)于孤單這種情緒,我是這樣理解的——
如果身邊陪伴的人并不是心里所想那個,我依舊不會快樂。但若我發(fā)現(xiàn)世上還有一個人與我感受著同樣的心情,我的不快樂至少可以減輕一些。
我也不想將快樂建立在魏行的痛苦之上,但誰叫我倆的心尖,此刻正背著我們良辰美景呢?
不過,我的狀況要比魏行好一點。我從沒擁有過方潮,而他,是擁有過又失去。于是我一臉憐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我給你唱首歌吧?!?/p>
男孩的目光堅毅:“什么歌?”
“分手快樂,祝她難過,她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顯然,我篡改的歌詞很讓魏行受用。他眼底透著琉璃般的色彩,稍稍抬高音量,甚至帶些歡心地問我:“那么你的意思是說,方潮沒我好?”
這家伙觸類旁通的本領(lǐng)有些高,差點令我都轉(zhuǎn)不過彎。思慮片刻后,我才得出結(jié)論,回他四個字——
“方潮除外?!?/p>
那些被歲月帶來的人,無論他愛不愛我,我都舍不得將他拿來比較。
因為我清楚,比較過后,我還是會發(fā)現(xiàn),他的臉比誰都好看,眼比誰都專注,氣質(zhì)比誰都清淡,氣息比誰都香。
04
我沒想到杜朵會找上門。
她在女生宿舍樓底聲淚俱下地痛哭,說我插足她和魏行之間的感情,只差沒有馬景濤附身地長跪不起。所幸是夜晚,周邊來往的人不多。
經(jīng)過她斷斷續(xù)續(xù)的控訴我才知道,她和方潮不是真情侶,只是她和魏行吵架,為了讓對方低頭,才出此下策。
“杜小姐,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和魏行只見過幾次面?!?/p>
她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為什么我已經(jīng)給他打電話了,他卻說喜歡上你,不想再耽誤我?!”
我突然想收回說魏行善良的那句話。
他哪里善良了?。榱藞髲?fù)女友,他竟然將無辜群眾拖下水!
為避免杜朵再鬧下去,以致我聲名狼藉,我遂立即要到魏行的電話號碼,給他打了過去。
“魏同學(xué)嗎?我是林月亮,就是被你‘撕破衣裳的那個月亮?!?/p>
上帝作證,我這么說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魏行迅速反應(yīng)過來我是誰,不料卻讓魏行在那邊笑得顛倒眾生,以及令這頭的杜朵看向我的目光頓然變得尖利。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令我毛躁地搔搔頭,頭發(fā)亂得跟雞窩般,我對著手機那頭的人大吼:“總之,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分分鐘到植物園來!”
掛斷以后,我鼓起勇氣瞄向冷冷盯著我的姑娘,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有些事情電話溝通沒作用,還是當面聊比較好。植物園里有張情侶專用長椅,特別適合約會喲。你們將所有誤會解開,一定能重歸于好?!?/p>
她和魏行重歸于好,我才有機會和方潮白頭到老。
對,方潮呢?被自己從小到大中意的女孩子利用,該有多心傷!
我終于找到給方潮打電話的理由,撥通之后,他的聲音聽起來果然失落,澀澀的,如小石子劃在黑板上一般,令我抓心撓肝。
“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他頓了頓才答:“足球場?!?/p>
我們學(xué)校的足球場大得反人類,背靠一座天主教教堂,高高的階梯上,晚風(fēng)輕撫。
方潮始終愁眉不展,我去以后,他的眉頭恍惚鎖得更深。我努力找話題與他說,例如那盆月季已經(jīng)開花啦,嬌艷欲滴。見他沒反應(yīng),我干脆說起冷笑話——
“有個人沒有酒精過敏,也就是說,他沒有酒精,就過敏?!?/p>
“有一天,我在宿舍吃著飯,突然停電了。我繼續(xù)扒拉了幾口飯,燈又亮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扒拉拉能亮(巴啦啦能量)?”
前兩個,方潮都沒什么反應(yīng),直到我說完最后一個——
“曾經(jīng)我暗戀的男孩告訴我,如果我喜歡他,千萬別說出來,因為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這道理,我不是很懂……”
方潮突然正頭,用幽深如湖的眼神望著我,啟唇:“如果你喜歡我,千萬不要說出來。因為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p>
挖坑給自己跳的事兒我可真能干,他這算是拒絕我了嗎?怎么辦?我好想哭。
沒幾秒,他突然朗聲大笑:“唉,仔細想想,也就不想你去瑞士了。因為你一走,就沒人能逗我開心了?!?/p>
他溫和地望著我,表情真假難辨,卻還是令我難以控制胸口那跳得劇烈的心臟。仿佛有什么話叫囂著要從我喉頭蹦出,方潮的手機卻適時響起,是杜朵。
她在那頭情緒很不穩(wěn)定,隔著聽筒,我都能聽見她凄惶的哭聲。我和方潮趕到植物園時,魏行已經(jīng)不在了。她蹲在地上,眼妝花得不成樣子,似乎哭得過于兇狠,進入了失戀過后的呆滯狀態(tài),喃喃自語道:“他走了,他真的走了?!?/p>
語畢,我才看清她手里把玩著的是一個打火機,旁邊還放著一小瓶打開了蓋子的汽油瓶。
方潮的臉上忽然呈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嚴肅,他小聲警告我:“朵朵小時得過抑郁癥,我把打火機奪下來之前,別離她太近?!?/p>
后來所有冰冷的時光里,每當想起他這句話來,我就能滿血復(fù)活。因為我喜歡的男孩,在發(fā)現(xiàn)危險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保護我。那這世上,還有什么值得我恐懼?
可惜當天的方潮還是慢了一步。
精神恍惚的杜朵見有人靠近,條件反射地打燃火機,汽油一點就著。所幸他手長,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杜朵拉離開事故現(xiàn)場,卻沒能抓住最佳時機將火勢撲滅,導(dǎo)致園里的幾顆珍貴植物盡成焦炭。
05
我們?nèi)吮粠ケ0蔡幍穆飞?,杜朵已恢?fù)神志。
她全程揪著方潮的衣袖,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淚走一路掉一行。方潮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不知為何,我的眼皮竟莫名跳了跳。
他倆被率先叫進去詢問情況,等了許久,才輪到我??傻任疫M去,面對的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zé)難:“林月亮同學(xué),你知不知道著火的范圍若再大些,是要追究刑事責(zé)任的?”
我眨眨眼,一臉茫然:“知……知道??煞呕鸬娜瞬皇俏野?!我只是旁觀者而已。不,我也不是旁觀者,我和方潮本想救火,無奈……”
懼怕被誤會的我語無倫次,畢竟我還沒圣母到要為了一個刁蠻千金背黑鍋,但校長不相信我的話。
“已經(jīng)有兩個人證,你還想抵賴?作為學(xué)校全優(yōu)生,出了這樣的事故,上萬人看著,你說,我究竟應(yīng)當怎樣處理?”
我的注意點卻沒在他會怎樣處理我這件事上,而是他口中的“兩個人證”,將我打得形神俱滅。
“您說什么?兩個人證?”
“杜朵和方潮都已經(jīng)承認,你因為不滿杜朵搶了男朋友,激動之下走了極端。”
我立時體會到什么叫晴天霹靂,身子一軟,真真切切地跌坐到地面,喃喃著“不可能”,直到方潮再次被叫進來,與我對質(zhì)。
校長問他,縱火的人是不是我,他連猶豫都沒有,輕巧地吐出一個字:“是?!?/p>
就像身處大海中央,唯一指明的燈塔熄滅,我心如死灰,微微仰頭看他。
一般做錯事的人,不是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嗎?可為什么,當日方潮的眼,竟比任何時候都要澄亮?他的眼角甚至帶了微微狹隘的笑意,黝黑的瞳孔里劃過一絲莫名的快感,好像為了這一刻,他已然等待太久。
大概見我家里條件確實不怎么樣,平常的表現(xiàn)也過于優(yōu)異,導(dǎo)致好幾個教授一起出面幫我向校方說情,才免去賠償之責(zé)。條件是,我在去瑞士的名單里被除名,以儆效尤。
系主任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滿眼痛惜地對著我搖搖頭:“你呀你,原本你走出國門是眾望所歸,現(xiàn)在竹籃打水一場空,怎么對得起你的父親?”
他話落,從來堅強如磐石的我霎時熱淚翻涌,當即提起勇氣,要沖進去再為自己正名,方潮卻在那個當頭穩(wěn)穩(wěn)攔住我,冷冷地說了六個字——
“人在做,天在看?!?/p>
無聲中,仿佛有人扼住我的喉嚨,我只覺整個宇宙都在顫抖。
資優(yōu)生為情縱火的傳聞在校園里傳開后,魏行激動地要拉我去找校長,說要幫我作證。
他說:“我去見杜朵時,她的確有拿出打火機威脅,但我不知道她的病,以為她故作姿態(tài)而已。”
魏行說到激動之處,我卻在那個當頭輕輕抽出手,拒絕了:“你別去,方潮說真相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起初目瞪口呆,接著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我一眼,罵我蠢:“難道喜歡一個人真有那么了不起?葬送自己光明的前途也在所不惜?那不叫喜歡,叫癡愚!”
察覺到肩膀處的力度,盯著那比我還憤怒的一張臉,我崩潰在地:“魏行,你不懂。我哪有資格對他談喜歡?。课夷挠??”
06
我說過,九年前,來鎮(zhèn)上采礦的大戶正是方家。
方父作為集團第一繼承人全權(quán)負責(zé)此事,不料遇上前所未有的暴雨,導(dǎo)致山體滑坡,部分工人受傷。工人大多是在本地找的,我爸也在其中。
事故發(fā)生后,方潮的父親挨家挨戶尋訪,該賠錢的賠錢,該慰問的慰問。無奈有人眼紅死者家屬的賠償金過于豐厚,遂聯(lián)合我爸和其他一些輕傷患者,要求方氏集團同樣給予巨額賠償。我父親生于鄉(xiāng)村,長于鄉(xiāng)村,沒邁出過鎮(zhèn)門,文化無幾,到底沒禁住煽動。
偏偏方父的性子剛正不阿,不接受威脅,鎮(zhèn)里面的工人沒了法子,開始不斷地打電話騷擾方家。直到那一次,方潮他爸恰好驅(qū)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突如其來的電話聲使得他爸一時分神,出了意外,再也沒醒過來。
后來,我爸和其他工人被告上法庭,導(dǎo)致平常對我前呼后擁的小伙伴,都在一夜間將我孤立。有那么些日子,我恨過我的父親,恨他的無知與小市民,甚至在某個激動的時刻對著我媽大吵大嚷:“我才不會去看他!我沒有這樣的爸爸!”
我不出意外地受了我媽凌厲的一巴掌。
“你爸這么做,還不是因為你!”
那時,小學(xué)要選派學(xué)生參加國家級奧數(shù)比賽,若拿了名次,可直升重點中學(xué),不過需要集訓(xùn)一段時間,費用不菲。我爸這個老實的農(nóng)村男人,一心為了我的前途,這輩子第一次出賣人格,卻沒想間接成為害死方父的劊子手。
所以,方潮是故意的。
他故意接近我,故意逗我喜歡他,故意讓我得不到所愛而備受煎熬,也故意用同樣的方式以牙還牙。
而我,也是故意的。
我故意裝作不知道他的企圖,故意什么都聽他。我以為這樣,或許能將他從小缺失的愛彌補回來一些,或許能用實際行動化解這段糾葛,但我好像太過天真。
事到如今,我沒資格怪我爸,也沒辦法怪他。如果恨我能讓方潮快樂,那就恨我吧。因為他的余生若是不快樂,我的余生,也不會了。
07
畢業(yè)后,我沒有立即工作,而是選擇去貧困山區(qū)支教。似乎這樣,我就能洗輕一點罪孽。讓我訝異的是,魏行也要去。
他說如果當日好好與杜朵談判,說不定就沒有今日的局面,我也可以順利去瑞士。所以他欠的債,也要還。
至于究竟什么原因,我沒有追問,因為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對方潮的思念,盡管我對他的一切,早已沒有期待。
臨離開前,我偷偷給方潮打過一個電話。意外的是,他接了。
聽筒兩邊良久無話,直到我打破僵局:“我只是想問問,那天在足球場,你說不想讓我離開,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逗你開心,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
做不了你的情人,至少能做你生命中的唯一,我也感激。
但他不留情面地否認了。
答案似乎早就注定,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奈地笑了笑,后來還企圖讓自己的失敗看起來沒那么明顯,嘴硬地照電影臺詞說道:“方潮,我希望你沒有說謊。我希望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真的對我沒有丁兒感覺。你最好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因為但凡你有一點,你將會后悔你什么都沒對我說。”
掛斷電話之際,我并不知道,有人的眼眶因為我的那番話,被濃濃的霧氣蒙上了。
那個人,一生只說過兩次謊,一次是為了將我送進地獄;一次是為了將自己不該有的情愫埋葬。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也不知道真相。因為彼此喜歡卻注定無法相守的愛情,比他不愛我更讓人絕望。
只是,當我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一個小姑娘指著我懷里抱著的那盆月季,驚喜地叫出了兩個字:“情書!”
我錯愕:“什么?”
她的笑容甜甜,說起話來少年老成,像極了年幼的我。
“我姑媽可了不起了,她是植物學(xué)家哦。她曾經(jīng)告訴我說,這種粉粉的,顏色層次極其規(guī)律的花朵,不是普通月季,它有個浪漫的名字,叫情書。如果將來有男孩子送給我,說明他是真的很喜歡我,只是不敢對我說。”
然后,在那一天的曠野之上,周圍的樹木和風(fēng)曾聽見——
有個女孩,失聲痛哭。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