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公安派與竟陵派都是明末張揚個性、思想解放的重要文學力量,且二者構(gòu)成銜接作用。竟陵派力圖糾正公安派末流的弊端,也形成了自我獨特的審美趣味。公安派的趣味包括性情之趣和俚俗之趣,而竟陵派力圖糾正其對古典詩歌的態(tài)度,成員心系當時的社會矛盾,使詩文內(nèi)容更充實與深厚,但在理論與實際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不一致,走上了艱澀隱晦的文學末流。而這自立門戶的創(chuàng)舉更可見公安派對其“真”與“趣”的滲透程度。
關(guān)鍵詞:公安派 竟陵派 文學接受 趣
“一端通向雅趣,一端通向俗趣?!盵1]P398兩者都深化了公安派的性靈說,豐富了山水詩中高尚的雅趣與俚俗的真趣。“自若輩之論出……然又往往溺于偏崎之私說?!盵2]P3這使袁中道在矯七子蹈襲古人而標舉“獨抒性靈”上更顯深刻,“指公安派,特別是竟陵派,”[2]P11也促進了竟陵派的審美趣味的形成。萬歷后期,以鐘惺、譚元春等為代表的竟陵派轟動及影響了明末甚至清初的文壇。他們都來自于湖北竟陵,在主性情的基礎(chǔ)上從“淺薄俚俗”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幽深孤峭”。
一.竟陵派對“趣”的批判態(tài)度
鐘惺說:“今之選東坡文者多矣……可乎哉?”[3]卷一六竟陵派從東坡文的選本情況談及自身對“趣”的看法,也流露出他對“趣”的不屑一顧,認為“趣”在圣賢、豪杰之人身上的作用不大,這也可見他們追求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為嚴肅與認真,甚至字斟句酌到追求與語新奇深,語言上也漸漸形成艱澀隱晦的風格。譚元春的《袁中郎先生續(xù)集序》也體現(xiàn)了對“趣”的否定,這也看出竟陵派對“趣”的鄙夷與輕視,這也不難理解后面的“幽峭孤深”了。
對“趣”的否定卻不能遮住竟陵派對公安派“真”的吸納,他們敢于自立門派,建立自身的獨創(chuàng)性,這本是“真”對文風及行為上的滲入。于萬歷二十八年時,鐘惺在《《王稚恭兄弟》指出“真中晚實勝假初盛”,也強調(diào)了“真”,在公安派主張性情至真的基礎(chǔ)上,追求內(nèi)容上的真實與飽滿,這也可從竟陵派與社會惡勢力相斗爭中看出來。
早年受公安派的影響,周圣凱的詩文被中道評為“抒自性靈,清新有致”[4](卷十),而他與譚元春、林古度等有密切交往?!坝幸欢瞧さ膱髧尽盵5](卷二十七)漸漸和政治有關(guān)聯(lián)是與公安派的區(qū)別。竟陵派深受復社政治思想的影響是動亂環(huán)境下的產(chǎn)物,對竟陵派詆毀的有:吳偉業(yè)、侯方域、黃宗羲、陳子龍、錢謙益等,認為其詩風總體上與復社張揚的風雅思想不合,且崇禎后期,竟陵派的文學思想與創(chuàng)作傾向和時代精神相悖?!暗沽昱蓪蜕绲恼沃鲝埡退枷肭槿な钦J同的、接納的,”[6]大部分竟陵派作家加入復社士人運動,激烈的政治斗爭也促進了詩風的演變,如《魏忠賢祠廢基傍為五人墓歌》、《五人墓碑記》等,控訴閹黨勢力的惡與人民不畏強暴的奮力抗爭,是極具社會責任感的義士贊歌。
對真實事件的飽蘸感情的筆墨,也“說出詩品詩弊……此道”[7](卷十一)??梢娂幢銓Α叭ぁ背址穸☉B(tài)度,但也建立在公安派強調(diào)的“真”的基礎(chǔ)上。竟陵派在接受公安派的“性靈說”前提下,對公安派的末流之弊進行有力的摸索?!把垡姟邸薄8]P558這也凸顯了鐘惺對公安派末流之弊端的極度擔憂與反思。“而且……出現(xiàn)是問題”[9],對擬古問題處理上的不恰當也是公安派的弊病,也促進了竟陵派進一步的開拓。李夢陽、何景明為首的前七子,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后七子,將創(chuàng)作的擬古主義發(fā)展到更加荒謬。反對擬古與形式主義的公安派成功地打擊了前七子的復古,卻忽視了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
二.“俚俗”與“深厚”的分道揚鑣
竟陵派否定了公安三袁為文尚趣,更是降低了性靈說的妙用,他們也嘗試了自我獨創(chuàng),排除公安派“淺陋俚俗”的詬病,立足于勤奮學習古文的“厚”,這份深厚看似很穩(wěn)重,也在“深厚”上打上了獨特的烙印。
袁中道在《蔡不瑕詩序》中提及“詩……趨于俚矣”。袁中道糾正了公安派對唐詩的態(tài)度,也指出了公安派的弊端在于俚俗與淺露,并不重視繼承和發(fā)揚我國古典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以自我為中心地走向了俗的極端——險僻俚俗?!巴趵罴扰d……其然豈其然乎?”[10]P567及“詩至鐘譚諸人,衰極矣”。公安派的消極影響在后期的文壇上清晰可見,使竟陵派趨于“僻澀”,但在吸收的同時也開始個性的自我摸索。
譚元春在《譚友夏合集》的《詩歸序》中提到“與鐘子……期在必厚”不僅強調(diào)了獨抒性靈,更主張在彰顯情志與抒發(fā)感情。而“厚”與公安派末端中的“俚俗”構(gòu)成了鮮明對比。鐘惺曰:“夫詩,以靜好肉厚為教者也?!盵3](卷十七)并且譚元春也表明“與鐘子曰為古學,冥心放懷,期在必厚”[5](卷二十二)。這就要求詩人在古學積累的基礎(chǔ)上,同時心懷開闊,以靈心致厚。故“挾靈氣者多讀古書”[11]P239這也看出竟陵派強調(diào)多讀古書與借鑒古人精神,再借助自身知識與性情來調(diào)和自我及文風,另一方面指詩歌本身所追求的氣象與風格要深厚圓潤,故立志于“融合諸長,獨成一是”[12]附錄1。
“竟陵派……豈復更有剩義?”[13]P362“古稱名師風流……其趣不亦遠乎……可以垂文?!盵17](卷十七)這也看出竟陵派對“名士風流”與獨居的態(tài)度,明顯似苦行僧的自我修行,追求幽深孤峭之景與心境,這也突出了竟陵派將性情更真實與深厚,讓神明更神秘。
三.獨具一格的“鬼趣”——幽深孤峭
竟陵派在公安派的基礎(chǔ)上,力圖讓個人性情與古人精神及文化相融合,使得性情與文風更真實敦厚,但在自我探尋的路上走上文風的另一種偏頗——幽深孤峭。
詩人錢謙益指竟陵派“另立深幽孤峭之宗”,突出其孤僻晦澀而形成的“鬼趣”?!叭缒究椭逡鳌鴩\從之?!盵10]P571他評價劉侗“幺弦側(cè)調(diào),惟以纖詭相矜”[14](卷七七)。同樣,紀昀也表明“明之末年,士風佻,偽體作。竟陵、公安以詭俊纖巧之詞,遞相唱導。紀昀也肯定二者的地位,他點明“胚胎于《世說新語》、《水經(jīng)注》……不容歿也”,這也表明竟陵派在公安派的基礎(chǔ)上,其幽深孤僻、清寒冷峻的風格很顯著。
但幽深孤峭是建立在性靈之趣與清新淺顯的基礎(chǔ)上,深入地散發(fā)著真實的性情之趣。明人陸云龍指出“作者……還于自然”這也表明了鐘惺在創(chuàng)作上注重字斟句酌與錘煉文筆,在文學風格上崇尚自然簡單與清新脫俗,排斥擬古與淺俗,講究詩歌的靈氣與意境。這樣獨具風格的文學主張也彰顯了詩歌的藝術(shù)性,也是建立在公安三袁“獨抒性靈”基礎(chǔ)上的個性開拓,體現(xiàn)竟陵派真實至上與靈心慧識的詩趣。
在表達個人性情的基礎(chǔ)上,風格上陷入“幽”與“寒”的“竟陵體”[15]。其中《詩歸》一書是“古逸”到唐詩的選本,為鐘惺和譚元春共同編著,曾“紙貴一時”,這不僅可見竟陵派在當時巨大的影響力,也創(chuàng)造出帶有個性色彩的點評本,給人冷清蕭瑟之感,看上去深奧怪癖,實則過于求新求奇,追求字意上的深奧,風格上太隱蔽晦澀,令讀者難于理解。這更加可見他們渴望凸出自身的孤懷,漸漸形成了“幽深孤峭”?!捌鋵嵾@是他們用幽深孤峭來消極地避世,追求道家清靜無為的生活,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烘托他們的耿介孤獨的個人性情。”[16]但有學者認為“竟陵派……開創(chuàng)新局面的重負。”[17]所以竟陵派是在公安派性靈基礎(chǔ)上的個性化拓展。
從公安派的俗趣與真趣至竟陵派的幽深孤僻,在獨抒性靈的同時,即便風格出現(xiàn)了偏頗,但也因?qū)W養(yǎng)慢慢形成了自己的詩歌道路,這樣的發(fā)展與開拓不僅啟迪著后人對詩趣的探討,展現(xiàn)了詩人們的獨立精神與對不同詩歌風格敢于挑戰(zhàn)與進取,也值得今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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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王美云,閩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