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縱隊圖文集》出版后,受到當年戰(zhàn)友和廣東歷史學者的關注,中共東莞市委黨史研究室原主任陳立平更是率先撰文評論(見《紅廣角》2016年第4期)。與此同時,他打電話和寫信給我,了解《東江民報》出版的始末,要我提供準確的史料。鑒于當年報社同仁俱已先我離世,深感責無旁貸,因而欣然命筆。
《前進報》的前身是《東江民報》,而《東江民報》的前身則是《大家團結》報和《新百姓》報。談《東江民報》不能不回憶它的前身。
1940年8月上旬,東移海陸豐的曾生、王作堯兩支抗日武裝,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突破國民黨軍隊的圍剿,重返惠東寶前線。廣東省委隨即派出老紅軍尹林平擔任曾、王部隊的政委。9月中旬,尹林平在寶安縣布吉鄉(xiāng)上下坪村召開干部會議,總結五個月來東移海陸豐的錯誤和教訓,確定了在東江敵后獨立自主開展游擊戰(zhàn)爭、創(chuàng)建抗日根據(jù)地的方針,不再使用國民黨政府第四戰(zhàn)區(qū)的番號,改編成為廣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第三大隊和第五大隊。會后,曾生便率領第三大隊挺進東莞大嶺山區(qū),王作堯則率領第五大隊在寶安陽臺山和廣九鐵路兩側活動。
這時,曾生、王作堯兩個大隊加起來才兩百人,經濟也十分困難。但是,曾王兩位大隊長都很重視宣傳工作,深知喚起民眾、團結起來、堅持抗戰(zhàn)才能取得最后勝利。因此,各自作出決定要出版一份報紙。1941年1月,第三大隊的《大家團結》報便在東莞創(chuàng)刊,負責人是杜襟南。這張四開小報起初是用鐘靈機石印,第五期才改為油印。同年2月,第五大隊的《新百姓》報也在寶安一個沙梨園誕生,負責人是李征。這兩張報紙的人手都很少。拿《新百姓》報來說,只有李征、楊奇、史明、王培興、王鐵鋒、廖榮六個人。由于人力物力不足,兩張報紙的印數(shù)不多。
到了1941年7月間,曾生、王作堯兩位首長商量后,決定將《大家團結》報和《新百姓》報合并,并且商定:《新百姓》報繼續(xù)出版,《大家團結》報則改為以干部作為讀者對象的十六開雜志。兩報合并后,由杜襟南任《大家團結》雜志社社長,李征則任《新百姓》報駐寶安特派員①。于是,我便在8月間將《新百姓》報搬到大嶺山下蓮塘鄉(xiāng)的水浸塱去。由于人員倍增,工作、學習、生活都很有規(guī)律,每天晚飯后還由何太教大家唱新歌??墒?,為時不久,9月中旬,國民黨的徐東來部隊卻從惠州遠途奔襲,我們報社只好在水濂山隱蔽了幾天。期間,第三大隊奮勇抗擊,與徐東來頑軍打了幾仗,傷亡較大。曾生大隊長與鄔強等人研究之后,由曾生率領兩個中隊轉移到寶安去,鄔強則帶一個中隊留下來堅持斗爭。這樣一來,我們報社也就從水濂山下山,回到寶安繼續(xù)出版《新百姓》報了。至于《大家團結》雜志,由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和條件不足,始終未能出版。
這一年,曾、王部隊逐步發(fā)展,不斷有國統(tǒng)區(qū)和港澳地區(qū)的知名人士和知識青年參加。八九月間,原粵北省委文化工作委員會書記譚天度和省委宣傳部的黃日東到達東江游擊區(qū),與杜襟南組成東江文化工作委員會,推舉杜襟南為書記,統(tǒng)一領導新聞、出版和中山書院等工作。到了1942年1月初,文委建議并經尹林平、曾生、王作堯同意,決定將報社改組為《東江民報》社,由譚天度任社長,金石堅任報社中共支部書記,楊奇任主編;杜襟南和何太調出開展電臺工作,李征和史明則先后到連隊負責政治工作。領導上還決定《東江民報》要在1月下旬創(chuàng)刊。
于是,金石堅和我便將報社搬到白石龍山后新蓋成的茅寮,加緊進行編輯出版工作。創(chuàng)刊詞《投回祖國的懷抱》,是譚天度社長撰寫的,但他年紀大,沒有同我們住在一起,而是與曾生、杜襟南等人住在白石龍村的天主教堂舊址內。
這一期間,正是日本法西斯剛剛占領了香港,我們部隊遵照中共中央南方局書記周恩來的指示,以及八路軍香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的部署,全力營救滯港文化群英和愛國民主人士的時候。從1942年1月8日開始,每天都有文化人或者愛國民主人士到達寶安白石龍接待站。11日到來的人比較多,主要有鄒韜奮、茅盾及其夫人孔德沚等10多人。12日到達的有惲逸群、張友漁等近20人。這些文化人大多是在天主教堂休息一晚,第二天就搬到白石龍后面山窩新建的茅寮去,這離我們《東江民報》社的茅寮不過100米。
1月20日,鄒韜奮、茅盾、胡風、胡仲持、沈志遠、胡繩、宋之的、黎澍、戈寶權等10多人,在杜襟南書記、譚天度社長陪同下,來到我們報社參觀。這些文化界前輩對于游擊區(qū)的新聞出版工作十分關心,看到謄寫能手徐日青刻寫蠟版的技術,甚感興趣。參觀完畢,杜襟南便請他們?yōu)椴筷犃粝乱恍┠珜?,他邊說邊把帶來的紙張筆墨拿出來。我一聽見,便立即在四方桌上鋪紙研墨。一開始,幾位文化人謙虛一番,還是韜公最爽快,只見他首先執(zhí)筆,寫了“保衛(wèi)祖國為民先鋒”八個大字;接著,換了一支小楷毛筆,題款寫下:“曾生大隊長以文士奮起,領導愛國青年組成游擊隊,保衛(wèi)祖國,駐軍東江。韜從文化游擊隊自港轉移陣地,承蒙衛(wèi)護,不勝感奮。敬書此奉贈,藉志謝忱。韜奮一九四二年一月廿日于白石龍”。接著,茅盾、胡仲持、胡風也各自題寫了一幅。這時,金石堅同我耳語了幾句之后,鼓起勇氣對韜公和茅公說:“也請兩位為我們《東江民報》報名和副刊《民聲》題字好不好?”韜公并不推辭,再次拿起筆寫了“東江民報”四個渾厚有力的大字,大家鼓掌叫好。茅盾卻謙讓一番,笑著走出茅寮去,幸虧黎澍幫忙,把他請了回來。結果,茅公也為我們新報紙留下了“民聲”兩個挺秀的字跡。這就使得《東江民報》從創(chuàng)刊起每一期都套印上韜奮和茅盾的墨寶。
文化群英參觀報社之后不久,主要負責接待文化人工作的楊康華主任,考慮到這么多文化人聚居在白石龍附近,時間久了容易被敵人發(fā)現(xiàn),為了保障他們的安全,決定請鄉(xiāng)民在陽臺山的深坑、蕉窩、楊美村的泥坑搭起一些茅寮,作為文化群英的住所①。2月底,記得是《東江民報》出版了第一期幾天之后,我便接到楊康華主任的命令,要我們報社負責接待韜奮、茅盾及其夫人孔德沚、劉清揚、沈志遠、楊剛、張鐵生、于伶、章泯、袁水拍、戈寶權、黎澍、胡繩及其夫人吳全衡、宋之的及其夫人王萍等20人,帶領他們轉移到深坑村的山窩去,同時還派了一個警衛(wèi)班在深坑山上放哨。我們報社的戰(zhàn)友十分樂意接受這個任務,認為是難得的機會。所以,在以后的兩三個月中,我們大家都自覺地關心這批文化精英,從各方面照顧他們,相處得很愉快。
在深坑住下來沒多久,2月間日軍進攻惠州、博羅,國民黨駐軍不戰(zhàn)而逃。我把韜公請進報社的茅寮,向他匯報了情況,請他為《東江民報》寫篇社論。他稍加思索,便欣然答應,并且立即動筆,很快就寫成《惠博失陷的教訓》。他在文章中呼吁國民黨當局停止內戰(zhàn),同人民抗日游擊隊一道,共同打擊日本侵略者。這是韜公在東江游擊區(qū)期間所寫唯一的社論,令我終生難忘。
根據(jù)廖承志、尹林平等首長的部署,被營救出來的文化人在東江游擊區(qū)只是暫住一些日子,一俟惠州、老隆、韶關的地下交通布置好了,便要將他們轉送到大后方去。所以,從2月上旬開始,我們《東江民報》社接待的這一批文化精英,便陸續(xù)有人上路了。最早離開的是茅盾、孔德沚、胡仲持等人;最遲離開的是鄒韜奮、胡繩、黎澍等人,這時已是4月中旬,國民黨部隊第187師大舉進攻東江游擊區(qū)的時候了。
1942年這一年,可以說是東江地區(qū)軍事、政治齊頭并進的一年。在香港淪陷半個月之后,中共南方工委副書記張文彬到達東江抗日游擊區(qū),隨即于一月下旬在白石龍召開了一系列的干部會議,決定成立東江軍政委員會、廣東人民抗日游擊總隊,總隊設總隊部(參謀處)、政治部和軍需處。同時,將原有的兩個大隊整編為一個主力大隊和四個地方大隊。2月初,會議一結束,政治部主任楊康華就找我談話,說尹林平等首長商量決定,總隊要辦一份機關報,定名為《前進報》,并要在3月29日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紀念日 創(chuàng)刊。
就這樣,《東江民報》社便改組成為《前進報》社?!稏|江民報》只出版了六期便宣告休刊,但這并不是消極意義上的停辦,而是標志著人民新聞事業(yè)的發(fā)展和提高。
寫完了上述《東江民報》的歷程,我想借此機會回答一個問題:為什么有些長者的回憶錄說是鄒韜奮建議將《新百姓》報改為《東江民報》的呢?杜襟南和我早就對此作過調查,發(fā)現(xiàn)這一說法最早出自李征自費印的《東縱回憶錄》中《韜公在寶安》一文。其實,韜奮、茅盾等文化人參觀報社時,李征并不在場;不知是不是當他看到《東江民報》創(chuàng)刊號的報名是鄒韜奮題寫,便猜想成韜公的建議呢?還有鐘紫,當時更是尚未參加部隊,他是參照李征的文章,寫成“韜奮還積極建議辦一個代表民眾說話的報紙。部隊首長同意了,決定將《新百姓》改為《東江民報》”。至于為什么個別長者的回憶錄也這樣寫呢?大家知道:當年處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部隊沒有建立檔案制度,也沒有專人寫大事記,一些長者在四五十年之后要寫回憶錄時,往往只能是由自己口述一些重要經歷和主要情節(jié),便由年輕的秘書執(zhí)筆,整理成書。由于執(zhí)筆者沒有親歷其境,又沒有檔案可查,只好參考其他抗日老兵所寫的文章。本來,引用別人的記述未嘗不可,問題在于沒有經過核對,信以為真,照樣抄錄,以致以訛傳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