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

摘 要：《萬歷野獲編》是明代人沈德符所撰的史料筆記。記述起于明初，迄于萬歷末年；史料來源廣泛，時間空間跨度大；內(nèi)容豐富，上自朝廷典章制度、治亂得失，下至山川風物，乃至文人學士的瑣事逸聞等，皆有所記載。是研究明史的重要史料文獻。

關(guān)鍵詞：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史料價值

《萬歷野獲編》是明代人沈德符所撰的史料筆記?，F(xiàn)刊行版為中華書局1959年2月第1版。該書與續(xù)編各三十卷，另有補遺四卷，共566000字。記述起于明初，迄于萬歷末年，上自朝廷典章制度、治亂得失，下至山川風物，乃至文人學士的瑣事逸聞等，皆有所記載，較好地補充了《明史》、《明史錄》等官修正史中所缺失或記述不詳?shù)膬?nèi)容，是研究明史的重要史料文獻?，F(xiàn)擬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析一下該書的史料價值，亦是近來讀書所感。

一、作者其人

作者是書的創(chuàng)造者，要分析一部書的價值如何，作者的生平事跡、價值觀念、看問題的視角，乃至其寫作手法，都是首先且必要的參考因素?！度f歷野獲編》的作者沈德符，字景倩，又字虎臣，浙江秀水（今嘉興）人，生于萬歷六年（1578），卒于崇禎十六年（1642），基本上經(jīng)歷了整個晚明時期。他的祖父沈啟原，是嘉靖己未三十八年（1559）進士，家世宦以貲雄里中。其父沈自邠是萬歷五年進士，授翰林院檢討。沈德符自幼隨祖父、父親居住在北京，有這樣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與學習環(huán)境，使得他自幼嗜好讀書，曾入國子監(jiān)為貢生，是萬歷四十六年舉人。但他的仕宦之道也僅止于此。官道不通，也使得他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博覽群書，結(jié)交士大夫上，這為他之后撰寫野史筆記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并且沈德符的讀書治學之風亦對其后人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從清康熙年間其后代沈振搜輯該書補遺八卷即可看出。

通過了解沈德符及其家族，可以得出以下幾點：一是他有較好的條件來獲取一手資料，二是他有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以及重視史學的家風，三是他博覽群書、學識淵博。這些都使他具備了一位史學家應有的修養(yǎng)，即史家四長——史實、史學、史才、史德。具體來說，就是有一定系統(tǒng)的史學理論觀，有研究歷史的基本功與基本技能，最重要的是能實事求是，秉筆直書。明萬歷朝中后期，“前后七子所倡導的文學復古運動尚有余波，沈德符對不同時代的史料一視同仁，特別是對宋元文獻的采用，極為難得。正如清代學者錢謙益所指出的：“王、李之學盛行，吳越間學者拾其殘溜，相戒不讀唐以后書，而景倩獨近搜博覽，其于兩宋以來史乘、別集、故家舊事，往往能敷陳其本末，疏通其端緒?！保?①因此《萬歷野獲編》雖是一部私家撰寫的野史，但其史料的可信度并不比官修正史要低，甚至出于某些政治立場的原因，其可信度反而要高過正史中的某些記載。最起碼可以作為補充正史的重要材料。

二、史料來源

這一點可以從兩大方面來加以分析，一是時間維度，二是空間維度。時間維度方面，《萬歷野獲編》敘事起于明初，迄于神宗萬歷末年，跨度兩個半世紀左右，不可謂不廣。今天我們所看到的《萬歷野獲編》是經(jīng)清代桐鄉(xiāng)人錢枋重新割裂排纘的，將原書的二十卷及續(xù)編十二卷，都排為了三十卷。錢枋編纘分類的依據(jù)固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正如其在《野獲編分類凡例》中所說：“今此編只就所有者各為標出，或以官，或以人，或以事。條章粗列，各以類聚。”＼+②但是通覽全書不難發(fā)現(xiàn)，在每一卷每一類中，都有按一定的時間順序排列，例如卷一“列朝”門中，第一條為“告天即位”，講太祖朱元璋登極前告天，以示順應天意之事；第十五條為“建文君出亡”；第二十九條為“天順年號”，記明英宗復位后天順年號之事；第三十八條為“弘治中年之政”；第四十四條為“武宗游興之始”。接著在卷二“列朝”門中，第一條為“世宗入少紹禮”，第四十條為“今上圣孝”，“今上”者，即神宗朱翊鈞。其時間跨度及先后順序一目了然。《萬歷野獲編》敘事雖起于明初，但在許多條目中都有不少前朝故事，如卷一“列朝”門第六條“御制文集”中載：

帝王御集，莫尊崇于趙宋，每一朝則建一閣庋之。如龍圖天章而下，俱為收貯秘閣。置學士、直學士、待制、直閣諸官。若此朝無集則闕之。即徽宗播遷裔土，南渡尚能博訪異文，以建敷文閣是矣。＼+③

又如卷二十四“畿輔”門“周宣王石鼓”條載：

周宣王石鼓凡十人，久棄陳倉野中，僅存其八，唐時鄭余慶始徙置鳳翔縣。至宋仁宗皇祐間，向傳師又得其二，于是石鼓始完，宋徽宗又徙之辟雍。靖康之亂，金人取歸燕，亦置之文廟。元仁宗又移置國子監(jiān)文廟戟門，左右并列，使后學得睹周世第一奇文，即天球拱璧不敵也。因思宋世崇文好學，得此無足怪；然而璞重難移，非他珍異可篋笥藏者，粘沒罕輩破城時，日索金銀表段，何以亦及此大骨董？蓋天意使然。他日金宣宗遷汴后，蒙古攻城，一切頑石俱充炮用，即艮岳無片礫存者，十鼓雖微，安得自免？＼+④

這是沈德符飽讀史書，融會貫通的結(jié)果。

也許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時間維度并不屬于史料來源的范疇，但筆者認為，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都是存在或發(fā)生于某個時間段或某一時間點的，作者生存年代距所敘史料發(fā)生年代愈近，其原貌的還原程度也應是越高的。正如克羅齊所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睆倪@個意義上講沈德符編《野獲編》在當時也可算作是一部當代史了。

空間維度方面，是指《萬歷野獲編》的取材渠道多種多樣。有從小在祖父、父親等人的交談中耳熏目染銘記于心的，有通過讀史閱書得來和感悟的，有自己結(jié)交士大夫或親眼目睹或攀談得來的，甚至有與民間老農(nóng)暢快交談時得知的前輩的種種事跡。正如沈德符在序言中所云：“余生長京邸，孩時即聞朝家事，家庭間又竊聆父祖緒言，因喜誦說之。比成童，適先人棄養(yǎng)，復從鄉(xiāng)邦先達，剽竊一二雅談?；蚺c隴畝老農(nóng)，談?wù)f前輩典型?！保?⑤可見沈德符已將搜集史料融入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所見所聞皆可成為搜集考證的對象，如卷二十四“畿輔”門“西苑豢畜”條云：

余往年初應京兆試，暇日同戚畹郭小侯游西苑，見豢籠諸禽頗珍異，足為耳目玩。至若彪豹之屬無慮數(shù)十，俱貯檻中，腥風逆鼻，爪目可畏，意甚憎之。又有所謂虎城，全如邊外墩堡式，前后鐵門扃固，畜牝牡二，于菟中設(shè)一廳事，為其避雨雪處，昂首上視，如訴饑狀。好事者多投以雞犬，雞無知初尚啄其目，虎一噓氣毛羽盡墮；狗初投下，即已悸而僵，任其糜啜而已。＼+⑥

接下來“南內(nèi)”條云：

余曾游南內(nèi)，在禁城外之巽隅，亦有首門二門，以及兩掖門，即景泰時錮英宗處，所稱小南城者是也。二門內(nèi)亦有前后兩殿，具體而微，旁有兩廡，所以奉太上者止此矣。其他離宮以及圓殿石橋，皆復辟后天順間所增飾者，非初制也。聞之老中官，不特室宇湫隘，侍衛(wèi)寂寥，即膳羞從贖入，亦不時具，并紙筆不多給，慮其與外人通謀議也。＼+⑦

若非親眼所見，記述不會如此之細之詳。且沈德符祖父沈啟原自解任歸田，居于秀水長溪村。鄉(xiāng)間園第中本有沈啟原之父沈謐所建的“萬書樓三楹”，沈啟原曾進一步積貯圖書，將“萬書樓”擴建為“芳潤樓”，終日讀書。沈德符回鄉(xiāng)后即由祖父教讀，祖父去世后，留下了這座藏書樓和老人家的治學精神。正是這些豐富的藏書，與沈德符的閱歷見聞相互印證，使其去偽存真，更增加了史料的可信度。

三、內(nèi)容價值

《萬歷野獲編》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凡566000字，比之《史記》還要多出幾千字。上至典章制度、治亂得失，下至山川風物、文人逸事，皆包含其中，而尤以世宗、神宗兩朝的典章制度最為詳盡。如前所述，經(jīng)錢枋分類排編的《野獲編》共三十卷，補遺四卷。從卷一“列朝”門至卷二十二“督撫”、“司道”、“府縣”諸門，皆為政治生活的內(nèi)容，并且記敘也較為詳盡，與《明史》、《明史錄》等比較閱讀，或可補正史之不足?，F(xiàn)舉一例加以說明：

明初靖難之役后，惠宗建文帝的去向問題史家一直頗有爭議，《明史》卷四·本紀第四中載：

宮中火起，帝不知所終。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蛟频塾傻氐莱鐾?。正統(tǒng)五年，有僧自云南至廣西，詭稱建文皇帝。思恩知府岑瑛聞于朝。按問，乃鈞州人楊行祥，年已九十余，下獄，閱四月死。同謀僧十二人，皆戌遼東。自后滇、黔、巴、蜀間，相傳有帝為僧時往來跡。＼+⑧

卷十·本紀第十中載：“丁巳，廣西僧楊行祥偽稱建文帝，械送京師，錮錦衣衛(wèi)獄死。”＼+⑨所載尤為簡略?！睹魇蜂洝分性疲?/p>

有僧年九十余，自云南至廣西，語人曰：我建文也。張?zhí)鞄熝晕矣兴氖昕?，今為僧期滿，宜亟返邦國。以黃紙為書命其徒清進持詣思恩府土官知府岑瑛執(zhí)送，總兵官柳溥械至京。會官鞫之，乃言其姓名為楊行祥，河南鈞州白沙里人。洪武十七年度為僧，歷游兩京云南貴州至廣西。

上命錦衣衛(wèi)錮禁之，凡四踰月死獄中。其同謀僧十二人俱謫戍遼東邊衛(wèi)。＼+⑩

所載與《明史》基本一致，但也略顯單薄。《萬歷野獲編》卷一“列朝”門“建文君出亡”條中載：

建文君出亡再歸，其說不一。陸文裕謂從云南到闕，有故臣太監(jiān)吳誠識之，遂留之內(nèi)廷，以壽終，葬金山。鄭端簡之說亦如之。獨薛方山《憲章錄》云：正統(tǒng)十二年，廣西思恩州獲異僧楊應能，升州為府，以土知州岑瑛為知府。異僧即建文也。亦以吳誠為證，初不言其偽?！秾嶄洝穭t云：……。凡三說俱不同?！沾酥心擞锌獭吨律礓洝氛?，謂其先世曾為建文功臣，因侍從潛遁為僧，假稱師徒，遍歷海內(nèi)，且幸其家數(shù)度。此時蘇、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來自由？……又，《傳信錄》云：宣宗皇帝，乃建文君之子，傳至世宗，皆建文之后。此語尤可詫。B11

文中所及陸文裕者，名深，字子淵，謚文裕，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授編修，后官至詹事府詹事，洞究經(jīng)史。鄭端簡者，名曉，字窒甫，謚端簡，嘉靖二年（1523）進士，授職方主事。薛方山者，名應旗，字仲常，號方山，明朝學者、藏書家，嘉靖十四年進士，曾官南京考工郎中。以三人情況來看，其所言亦有可參考的價值。沈德符將其統(tǒng)錄于《野獲編》中，雖然“為真為偽，亦未可臆斷”，但單就史料而言，比之《明史》、《明史錄》要更為詳細，也給后人留下更多探究考證的依據(jù)。此外，在沈德符的引述中包含了數(shù)目相當可觀的奏疏、邸報，其中部分奏疏，據(jù)沈德符所稱，在當世己十分罕見，如卷四“宗藩”門“蔡虛臺辨疏”條稱：“今疏已無可覓，偶記其末數(shù)行，隱括頗核，因記之。”B12

在社會生活方面，《萬歷野獲編》中不僅有些內(nèi)容要比正史更為詳盡，還有部分史料為《明史》所無，其價值不言而喻。如卷二十四“風俗”門“火把節(jié)”、“種羊”等條，“火把節(jié)”條云：“今滇中以六月念八日為火把節(jié)。是日，人家縛茭蘆高七八尺，置門外燒之，至夜火光燭天。又用牲肉細縷如膾，和以鹽醢生食之?！盉13對滇中的社會風俗做了比較詳細的記載。又卷二十四“技藝”門“斗物”條云：

最微為蟋蟀斗，……我朝宣宗最嫻此戲，曾密詔蘇州知府況鍾進千個，一時語云：“促織瞿瞿叫，宣德皇帝要?！贝苏Z至今猶傳，蘇州衛(wèi)中武弁，聞尚有以捕蟋蟀比首虜功，得世職者。今宣窯蟋蟀盆甚珍重，其價不滅宣和盆也。近日吳越浪子有酷好此戲，每賭勝負輒數(shù)百金，至有破家者，亦賈之流毒也。B14

“縉紳余技”條云：

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樂，以其聰明寄之剩技，余髫年見吳大參（國倫）善擊鼓，真淵淵有金石聲，但不知于王處仲何如？吳中縉紳，則留意聲律，如太倉張工部（新）、吳江沈吏部（璟）、無錫吳進士（噔，時）俱工度曲，每廣坐命技，即老優(yōu)名介，俱皇遽失措，真不減江東公瑾，比習尚所成，亦猶秦晉諸公多嫻騎射耳。近在都下見王駙馬（昺）、張緹帥（懋忠）諸君，蹴鞠俱精絕。此蓋蹋擲通于擊刺，正徹侯本色，不足異

也。B15

《萬歷野獲編》對明代社會風俗以及文人士大夫日常生活的記載，不僅補正史之所缺，更是對我們研究明代社會生活的風貌，探究晚明社會轉(zhuǎn)型的情況提供了十分珍貴的資料，意義重大。

文化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書中卷二十五“評論”、“著述”、“詞曲”三門中。而尤以“詞曲”一門最具典型?！拔鲙?、“太和記”、“曇花記”、“拜月亭”諸條，或是寫世人評議，或是記其創(chuàng)作始末，為后世人研究這些詞曲提供了重要史料。而“南北散套”、“弦索入曲”、“北詞傳授”、“時尚小令”等條描繪了明代南北詞曲的異同及相互影響、融會貫通的情況，是我們對當時南北文化的交流有了以史料為基礎(chǔ)的更進一步的認識。如“北詞傳授”條中曰：

自吳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輔，而北調(diào)幾廢，今惟金陵存此調(diào)。然北派亦不同，有金陵、有汴梁、有云中，而吳中以北曲擅場者，僅見張野一人，故壽州產(chǎn)也，亦與金陵小有異同處。頃甲辰年馬四娘以“生平不識金閶”為恨，因挈其家女郎十五六人來吳中，唱《北西廂》全本?！衲辖谭挥袀鲏壅咦朱`修，工北曲。B16

“時尚小令”條中曰：

比年以來，又有《打棗竿》、《掛枝兒》二曲，其腔調(diào)約略相似。則不問南北，不問男女，不問老幼良賤，人人習之，亦人人喜聽之。……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詞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愛數(shù)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遼陳三鎮(zhèn)傳來，今京師技女，慣以此充弦索北調(diào)。B17這些都提供了明代民歌發(fā)展狀況的重要依據(jù)。

由于明朝嘉靖、萬歷時期不少作家是沈德符父祖及自己的知交、朋友，所以關(guān)于他們的記述都頗真切生動。比如，沈德符寫在自己邸中與袁中郎論詩，十分形象地描繪了袁中郎攻譏王世貞、李攀龍，推獎徐文長的情狀。又記朋友張幼予的怪癖，竟在“常廡間掛十數(shù)牌，署名張幼予賣詩或賣文，以及賣漿、賣癡、賣呆之屬”B18，寫出了當時一部分文人玩世不恭的處世態(tài)度。書中關(guān)于“以詩卷遍贄達官”的“正人”愚妄可笑事跡的記載，關(guān)于高僧達觀生平事跡的介紹，為考察嘉靖、萬歷時期明代詩人的狀況和研究著名戲曲作家湯顯祖也提供了重要材料。

經(jīng)濟內(nèi)容較之前所述政治、社會、文化方面的內(nèi)容要少一些，僅卷十二“戶部”門“海上市舶司”、“勸農(nóng)”、“西北水田”、“西北水利”四條，“河槽”門中十余條，加之補遺卷二“戶部”門中“江南白糧”、“貢害”、“歲入”三條，凡不過二十條。內(nèi)容雖少，但對于研究明代經(jīng)濟，尤其是漕運、海運、水利等具有重要的價值?！昂硬邸遍T“海運”條中云：

本朝遼東一鎮(zhèn)，歲餉專仰給于海運。文皇徒都北京，猶議立海漕都運使，得比布政司，已而中輟。今十三總中，遮洋一總，尚為海道設(shè)也。議海道自不得不議膠萊，以防海運之阻。隆慶五年，山東巡撫梁夢龍等，上海運議曰：“……第考海道，南自淮安至膠州，北自天津至海倉，各有商販往來。中間自膠州至海倉一帶，亦有島人商賈，出入其間。臣等因遣官自淮安運米二千石，自膠州運麥一千五百石，各入海出天津，以試海道，無不利者。其淮安至天津，以道計三千三百里，風便兩旬可達。……可以接濟京儲，羽翼漕河，省挽牽之力，免守幫之苦，而防海衛(wèi)所，犬牙錯落，又可以嚴海禁，壯神都。甚便！”B19可見海運漕運之重要性，更與國家興衰息息相關(guān)。

對民族關(guān)系以及中外交流的記載集中于卷三十“土司”、“外國”門，以及補遺卷四“土司”、“外國”門。“土司”門中諸條，記載了云南、四川、湖廣、貴州、廣西等地少數(shù)民族與中央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以及流官、土官的情況，日后改土歸流之端倪已現(xiàn)?！巴鈬遍T中諸條，記載了明代中國與中亞、西亞、東亞、東南亞及海外諸國的往來情況，尤以“西域記”條所載西域諸國最為詳盡，可與《明史·西域傳》互為補充。而“紅毛夷”一條，所載亦十分詳盡，記其“始入粵東海中”至“初至內(nèi)地”與中國貿(mào)易的史實?！睹魇贰肪矶摹ち袀鞯谝晃宥袃H記：“紅毛夷者，海外雜種，紺眼，赤須發(fā)，所謂和蘭國也。自昔不通中土，由大泥、咬吧二國通閩商?！盉20介紹十分簡短?！兑矮@編》中這些史料對于我們研究明代民族關(guān)系及中外關(guān)系具有重要意義。

關(guān)于內(nèi)容方面，還可以再多說一點的是，筆者最初接觸到《萬歷野獲編》，是在讀黃仁宇先生的《萬歷十五年》時，書中引用《野獲編》中的史料或說明問題，或佐證論點。近來在讀何茲全主編，商傳著的《走進晚明》，書中也多出引《野獲編》的內(nèi)容。今人著作十分重視《野獲編》，多處征引，也可從側(cè)面反映出該書的史料價值是比較高的。

四、美中不足

當然，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需要我們辯證地看待?！度f歷野獲編》的史料固然豐富，許多評論與見解也十分中肯，但在閱讀過程中同樣能感受到其缺陷與不足。

首先，書中內(nèi)容多有封建迷信的因素滲透其中。卷二十七“神仙”門，卷二十八“果報”、“徵夢”、“鬼怪”諸門，卷二十九“吉祥”門、“叛賊”門，所記多怪力亂神，因果報應，實為書中之糟粕。

其次，《萬歷野獲編》重政治，輕經(jīng)濟。書中有近三分之二的內(nèi)容是有關(guān)宮廷事件和上層政治生活的記載，而對經(jīng)濟及其他方面的記載則相較少。不過筆者認為這也與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有關(guān)，沈德符長期接觸的多為政治人物，且自己也曾為官，對政治生活的了解和觀察自然也就更深入，更詳盡一些。這也使得他在行文時更偏重政治內(nèi)容。

最后，書中對明代帝王大都高度贊揚。卷一“列朝”門“告天即位”條，對太祖朱元璋告天即位的做法大加贊揚，言其“真合堯舜湯武為心也，超千古而延萬世”B21。卷十七“兵部”門“日本”條云：“不知主上（按：神宗萬歷）仁圣，非唐文皇好大喜功者比?！盉22雖然許多贊揚是就事而論，但有些不免言過其實，過度拔高了。

還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因為現(xiàn)行的《萬歷野獲編》是經(jīng)清代錢枋重新分類排纘的，有許多避諱是就他所處的時代而改的，并非沈德符撰寫時原有的，如卷一“列朝”門“避諱”條中：“……如唐元宗諱隆基，則劉知幾改名?！盉23因需避清圣祖康熙帝玄燁之諱，而改“唐玄宗”為“唐元宗”。在閱讀時注意這一背景，就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疑惑。

五、小結(jié)

綜上可知，《萬歷野獲編》雖有缺陷與不足，但瑕不掩瑜。書中史料豐富，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涉及明代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外交方方面面的生動畫卷，補正史之未盡，記正史之所缺，不僅對史學而且對文學研究同樣大有裨益，史料價值很高。清代學者朱彝尊謂其：“事有左證，論無偏黨，明代野史，未有過焉者?！盉24晚清學者李慈銘稱其“議論平允，而考證切實，遠出《筆麈》、《國榷》、《孤樹裒談》、《雙槐歲鈔》諸書之上，考明事者，以此為淵蔽焉?！盉25現(xiàn)代學者劉葉秋則稱“專載明代故事的筆記，當首推《萬歷野獲編》。”B26今天我們要做的，就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充分挖掘并利用其史料價值。

[注釋]

①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下》“沈先輩德符”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657頁。

②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分類凡例》.，中華書局1959年版，7頁。

③ 同上，卷一《列朝·御制文集》，3頁。

④ 同上，卷二十四《畿輔·周宣王石鼓》，609頁。

⑤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序》，3頁。

⑥ 同上，卷二十四《畿輔·西苑豢畜》，606頁。

⑦ 同上：卷二十四《畿輔·南內(nèi)》，607頁。

⑧ 張廷玉等：《明史》卷四·本紀第四，北京：中華書局，66頁。

⑨ 同上，卷十·本紀第十，131頁。

⑩ 《大明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七十三。

B11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一《列朝·建文君出亡》，9頁。

B12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四《宗藩·蔡虛臺辨疏》，126頁。

B13同上，卷二十四《風俗·火把節(jié)》，622頁。

B14同上，卷二十四《技藝·斗物》，625頁。

B15同上，卷二十四《技藝·縉紳余技》，627頁。

B16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五《詞曲·北詞傳授》，646頁。

B17同上，卷二十五《詞曲·時尚小令》，647頁。

B18同上，卷二十三《士人·張幼予》，582頁。

B19同上，卷十二《河槽·海運》，323頁。

B20張廷玉等：《明史》卷二六四·列傳第一五二，6817頁。

B21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一《列傳·告天即位》，1頁。

B22同上，卷十七《兵部·日本》，436頁。

B23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一《列朝·避諱》，7頁。

B24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十七《沈德符》條，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515貞。

B25李慈銘撰、由云龍輯《越縵堂讀書記》卷十一《野獲編》條，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1150頁。

B26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第二版）》第六章《明代的筆記》第二節(jié)《歷史瑣聞炎的港記》，北京出版社，169頁。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