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7日,由奧斯卡影后娜塔莉·波特曼編導并主演的影片《愛與黑暗的故事》在中國電影資料館首映。
《愛與黑暗的故事》以當今以色列最富有影響力的作家阿摩司·奧茲的同名小說為藍本。原作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也有許多評論家將其稱作回憶錄。其背景主要置于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耶路撒冷、六七十年代的基布茲以及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早期的歐洲(具體地說是烏克蘭的敖德薩和波蘭的羅夫諾)。這部小說在講述一個猶太家族近百年榮辱故事的同時,又講述著猶太民族興衰的歷史。要將這樣一部具有史詩之風、內容厚重、思想深邃的巨著搬上銀幕,無疑是個巨大的挑戰(zhàn)。
敢于迎接這一挑戰(zhàn)的娜塔莉·波特曼是生于耶路撒冷的猶太姑娘、奧斯卡影后、哈佛大學的高材生,通曉多種語言,可直接與奧茲交流。作為《愛與黑暗的故事》的中譯者,筆者認為波特曼憑借杰出的才智以及對猶太歷史的特殊感受與情懷,基本上再現(xiàn)了原作的精髓。美中不足的是,她抓住了小說的主旨,但也略去了許多重要的東西,比如基布茲生活在作品中占據(jù)了很大比重,這些描寫對奧茲的性格與身份構成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但波特曼只是一帶而過。
波特曼著力表現(xiàn)母子關系這一帶有永恒色彩的話題和新移民生活。無論是原作還是影片,在表現(xiàn)母子關系上都令人極為感動。奧茲的母親原是波蘭一位磨坊主的女兒,她美麗優(yōu)雅,曾經(jīng)居住在花園洋房,經(jīng)常漫步于林蔭大道,對未來充滿了詩情畫意般的憧憬,但來到耶路撒冷后,匆匆嫁給了夢想當大學者但只能委曲求全做圖書管理員的阿里耶·克拉斯納。伴隨婚姻的不幸、生活的困頓與艱辛,她的青春理想逐漸破滅;加上失眠與病痛的熬煎,親人的不理解乃至背叛,其內在的生命火花逐漸破滅,最終在39歲那年自殺身亡。當時的阿摩司,也就是小說與影片中的小主人公年僅12歲。原作中小主人公在母親去世后因傷心、痛悔和思念而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傾訴與呼喊,曾打動多少讀者的心弦;而影片中,小男孩對母親那種深深的眷戀,默默的關注與牽掛,更為直觀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令人動容,不禁慨嘆作家在童年歲月經(jīng)歷了多少傷痛。
新移民生活也正是影片所著力表現(xiàn)的主題。奧茲父母及其朋友大多曾生活在歐洲,是典型的親歐人士。他們在19世紀30年代相繼來到耶路撒冷,并非出于猶太復國主義先驅者所呼喚的那種建國興邦的夢想,而是因為當時歐洲的反猶勢力猖獗,危及其生存,于是他們便離開一直眷戀的歐洲,希望回到圣經(jīng)時代的烏托邦——東方的巴勒斯坦。但在他們的心目中,耶路撒冷始終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他們所向往的“真正的城市”指的是城中央小河潺潺,巴洛克式、哥特式、新古典式、諾曼式等小橋橫跨橋上的現(xiàn)代城市;相形之下,耶路撒冷顯然太陳舊,她所代表的古老遠遠不符合這些經(jīng)歷過現(xiàn)代歐洲文明的猶太人的期待。因此他們身在耶路撒冷,卻心系歐洲大陸。貧窮、熱浪襲人、不舒展的現(xiàn)實生活和一連串的打擊使他們產(chǎn)生幻滅與失敗感,這種幻滅與失敗不是范妮亞和阿里耶·克勞斯納個人的悲劇,而是一代乃至數(shù)代以色列歐洲猶太移民的悲劇。
與許多描寫中東題材的文學作品一樣,《愛與黑暗的故事》也寫到了阿以關系與沖突。主人公所生活的20世紀四五十年代,正是以色列國家的形成期。在影片中,有一個小阿摩司跟隨父母的朋友在1947年夏天前往東耶路撒冷一德高望重的阿拉伯家族做客的場景,表明那時阿拉伯人與猶太人還在和睦相處。小主人公和一個阿拉伯小姑娘在院子里說話,他可笑地以民族代言人身份自居,試圖向小姑娘宣傳兩個民族要在同一片土地上和睦相處,甚至爬上一棵大樹,展示所謂新希伯來人的風采,不幸的是錘子滑落,誤傷了小姑娘的弟弟,造成后者終身殘疾。雖然小主人公并沒有遭到任何人的責備,但透過那猶豫迷離的眼神,讓人一眼看出他的內疚與不安。
數(shù)月后,便是聯(lián)合國大會對在巴勒斯坦地區(qū)建立兩個國家(一個猶太國家,一個阿拉伯國家)的決議進行表決,宣布結果的那個夜晚,猶太人載歌載舞,歡呼“猶太民族活下去了”,而阿拉伯世界則陷于沉默,不知何去何從。1948年以色列國家的建立改變了巴勒斯坦的版圖,也改變了猶太人與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命運,直接導致了1948年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的爆發(fā)。影片通過猶太晾衣女子與踢球男孩被槍彈擊中、阿拉伯富商舉家逃離、親朋好友聚到半地下室避難等幾個密集畫面,再現(xiàn)了戰(zhàn)爭給普通人帶來的災難。
波特曼雖然擁有美國和以色列雙重國籍,對以色列“充滿了懷念”,但就影片而言,她更多的是用非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從美國人的視角出發(fā)詮釋對奧茲《愛與黑暗的故事》的理解。相形之下,本土以色列人則是用親身經(jīng)歷表明這本書已經(jīng)化作“某種神圣的客體”,與他們“當代的圣經(jīng)”一樣重要(本-古里安大學希伯來文學教授伊戈爾·施瓦茨語)。它所描寫的是許多以色列人親歷的生活,所表達的是他們的真情實感。特拉維夫大學的一位同事曾對筆者說:她與奧茲同年出生,奧茲的人生就是她的人生,奧茲的經(jīng)歷就是她的經(jīng)歷。對于許多以色列讀者來說,書中所描述的事物與場所喚起了其心靈深處的某種東西,引發(fā)某種發(fā)自肺腑的呼應。對這些人來說,閱讀《愛與黑暗的故事》并非像閱讀一部代表著已然逝去的懷舊之作,而是像把過去復活。從這個意義上說,《愛與黑暗的故事》不只是一本書,而是像一件自然藝術品,記載著對過去的回憶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