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愚
作者有話:
小愚很喜歡吃臭豆腐啊,去過長沙,長沙的臭豆腐特別好吃。有天我上街吃臭豆腐,看到炸臭豆腐的姑娘真美麗,扎一個半丸子頭,圓圓的臉蛋被油鍋映得紅撲撲的,手指甲干干凈凈,看著特別舒服,臭豆腐也炸得很好。來世,我想變個男生,去愛一個這樣的姑娘。
年輕的姑娘總有一天會老去,可你有張不老的臉,因為十年如一日的愛情。
One 姑娘還是年輕的好
蔡青吻一直想去西非,聽說西非有種很甜的植物——西非竹竽,甜味是蔗糖的幾千倍。
“會甜到掉牙吧?”張世迦簡直無法忍受。
“是你牙齒不好吧?”蔡青吻學著廣告里白百合的語氣,鼻孔朝天地說道。
最近張世迦常來店里,十幾方米平的美甲店,同時也賣香水。他每周來一次,和他那沉迷美甲的小女友一起。讀研即將畢業(yè)的老男孩交往新生學妹,蔡青吻鄙視他,這么多年一點沒變,尤其當他把那句“姑娘還是年輕的好”掛在嘴上時,特別欠抽。
年輕的熱愛粉色的姑娘要求總是別具一格,這次竟然要求把十只手指甲弄成不重樣的Hello Kitty,蔡青吻則認為那只肥貓有一張萬年不變的臉。
姑娘不痛快地指出:“把蝴蝶結(jié)變成花就不一樣,這世上有那么多花的種類?!?/p>
蔡青吻給姑娘指甲潤油,淡定地開口:“哦,是嗎?那你愿意給Hello Kitty頭上戴朵菊花嗎?”
姑娘有些生氣了:“你怎么這么死板呢!”
張世迦躺在沙發(fā)上邊玩手機游戲邊搭話,想要調(diào)解氛圍:“是啊,她就是一個很死板的人。再說了,菊花有什么不好,那么多詩人愛詠菊?!?/p>
他開始跟他的小女友講蔡青吻高中時期轟動一時的事跡。那時候蔡青吻成績很爛,她一直就不是個成績好的女生,喜歡小說,除了語文成績好一點,沒有什么特長。
班主任是政治老師,高三最后一個學期找蔡青吻談過幾次話,她沒有一句聽進去。有次在課間他沒收她的小說——《源氏物語》,非常厚的一本,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一頁一頁地撕毀。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學生都是會讀書的學生,當然也不是所有老師都是能支持年少孩子幼稚夢想的老師。蔡青吻從那天之后再也沒能上過政治課,高考政治答題部分一片空白。
張世迦的語氣里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的小女友聽得目瞪口呆,夸張地對埋頭給她繪制Hello Kitty的蔡青吻說:“你好有種哦……”
蔡青吻呵呵笑一聲,不說話。
不是每個人都要有好成績才能過得快樂,蔡青吻挺知足的,她一點也不后悔把某些選擇從人生中剔掉。而當張世迦摟著做完指甲又買了幾瓶香水的小女友招搖而去時,她在考慮要不要把張世迦從她的人生中也剔除掉。
Two 明的明媚,暗的憂傷
他知道她太多秘密了。
從小學開始,十幾年如梭光陰,張世迦見識過蔡青吻小半生的所有不堪與狼狽。相反,蔡青吻見證了張世迦的一路光芒。她像他光芒下拖出來的影子,與他形成鮮明對比。
若要說蔡青吻是個人緣不好、成績糟糕的學生,張世迦則是那種成績好又受人歡迎的學生。他可以參加游戲贏得豐厚大獎,也可以隨隨便便就考個好大學,可以當游泳隊主力隨便游一游就游到第一名,也可以讓女生們崇拜他,讓男生們和他稱兄道弟。
他過得那么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情都可以手到擒來,輕松得不能再輕松了??墒遣糖辔悄?,用班主任的評價,就是個性格不開朗,以后沒準會犯下大錯的人。
“家庭貧困又不是你的錯,你性格開朗一點會怎么樣?”
“你爸媽吵架能影響到你什么?你專心一點讀書好不好?不要總是依靠父母,父母能給你什么,你應(yīng)該好好努力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然后去孝順他們。”
“不要以為看了幾本書就會寫小說了,你以為你是韓寒嗎?學人家寫小說?!?/p>
“再被我發(fā)現(xiàn)你看那些不正經(jīng)的小說,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下次我就不是撕毀你的書那么簡單,我會打電話給你爸,他揍你一頓你才知道厲害?!?/p>
班主任在辦公室數(shù)落蔡青吻,他說話的時候口水會噴到蔡青吻臉上。張世迦來領(lǐng)游泳比賽的獎金,站在旁邊聽了許久。他不光聽,還會插嘴,于是就變成這樣——
“我家要是貧困,我也開心不起來?!?/p>
“爸媽吵架很影響學習啊,小孩子吵架就算了,都是大人了怎么還吵架?”
“看小說也沒什么不好啊,至少她語文成績挺好的,沒準她以后比韓寒還出名。”
班主任的臉黑得像霧霾天,如果張世迦不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他一定會把這個喜歡插嘴的討厭鬼教育一頓。
傍晚放學,蔡青吻照例去父母擺的臭豆腐攤子上幫忙??粗麄円驗橐稽c小事吵架然后罷工,她表情麻木地接過他們的活,默默炸著臭豆腐。
看著黑色的豆腐塊在油鍋里漂浮,她覺得像在炸自己。
直到張世迦出現(xiàn)在眼前,把游泳得來的獎金在她面前晃了晃,說:“蔡青吻,你家攤子今天的臭豆腐,我們游泳隊全包了!我那份多加點豇豆,多加點香菜?!?/p>
他站在那里,像過去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看蔡青吻炸臭豆腐一樣,眼睛盯著蔡青吻的每一個動作,從油炸、加料到打包,一氣呵成。
臨走,張世迦一邊咬著豆腐包一邊說:“你知不知道,你家的臭豆腐特別好吃,全世界第一好吃?!蹦┝?,他又加一句,“尤其是你炸的?!?/p>
看著他走在夕陽里的仿佛綻放著光芒的背影,蔡青吻開始幫父母收拾小攤。
回家后,她翻出小紅皮日記本,在“喜歡的東西”那一頁下面加上一句:張世迦的背影。
而“討厭的東西”那頁,她很久以前寫在第一個的是——臭豆腐。
Three 做人不能太蔡青吻
美甲店下班后,蔡青吻會在隔壁便利店買幾個肉包子,到大學對面的公園坐一坐。
蔡青吻偶爾能看到張世迦和小女友在那里約會,更多時候,會有些流浪貓狗,嗅著肉包子的味道過來,圍在她腳邊等待投食。
蔡青吻吃包子不吃餡,只吃皮,她把餡投給流浪貓狗,邊投邊說:“不要搶,人人有份。”
看到大狗把肉餡搶著吃掉,還抓咬瘦小的貓狗,蔡青吻會很生氣,罵不走大狗,就張牙舞爪站起來趕它們走。她手舞足蹈的樣子特別像在跳一種非洲土著舞,手腳不協(xié)調(diào),滑稽得好笑。
可是這天,她惹怒一只大兇狗,狗撲過來在她小腿上咬了一口。
如果不是帶著小女友經(jīng)過的張世迦跳出來把狗趕走,后果會更嚴重。
送蔡青吻去醫(yī)院包扎、打狂犬疫苗回來,張世迦看著走路一瘸一拐的蔡青吻,自顧自站在路邊笑。車子一輛一輛駛過,沒能蓋過他的笑聲,他說:“做人不能太蔡青吻。哪有人像你這樣跟狗吵架的?既然都是流浪狗,誰吃多、誰吃少都一樣。”
蔡青吻還在生氣:“哪里一樣,沒有人天生想要弱小,想要流浪。相比那些大狗,小狗們活得更艱難,你這種衣食無憂的有錢人,哪里懂弱小是什么!”
張世迦把蔡青吻送到她的出租屋樓下,問她:“你住幾樓,確定不要我送你上去?”
蔡青吻看了他的小女友一眼,姑娘自始至終不耐煩地跟在后面,噘著嘴一遍一遍地說:“學長,我們看電影要遲到了……學長,能不能快點???”
“不用?!辈糖辔且蝗骋还盏赝鶚翘萆献?。
外墻斑駁的老公寓,像龜裂的大地,沒有電梯,蔡青吻住七樓。
小時候,蔡青吻家隔壁住了一位老爺爺,年輕時惡斗歹徒,傷了一只腳。那時候蔡青吻家也住七樓,老爺爺就住在蔡青吻家對門。
老爺爺喜歡到公園里喝茶,傍晚蔡青吻放學,他正好從公園回來。老人有骨氣,不許人扶,于是蔡青吻爬上七樓,他還在一樓。蔡青吻打掃好房間,老爺爺才爬到三樓。等她給陽臺的花澆完水,再做兩三道習題,才聽到他在樓道口的動靜。
身體健康難以理解身有殘疾的不便,蔡青吻現(xiàn)在總算能體會了。當她爬上二樓的二分之一樓梯口時,張世迦和他小女友已經(jīng)坐上出租車消失在長長的街道盡頭。
等她爬上三樓,又看到他們坐著出租車回來了。
看著張世迦走下來的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從心里剔除掉他。
Four 不要再開那種玩笑
張世迦一邊扶蔡青吻上樓,一邊抱怨:“怎么搞的,住這么高的樓層,你又不用減肥?!?/p>
蔡青吻開玩笑:“至少掉下去的時候,不會殘廢?!?/p>
樓梯狹窄,只能兩人并行,張世迦的小女友跟在屁股后面,笑點很低的姑娘哈哈大笑起來:“掉下去當然不會殘廢,會完蛋啦,姐姐你好幽默哦?!?/p>
可張世迦卻黑了臉,一言不發(fā),好像中了邪。
出租屋二十幾平方米,大概是張世迦長得太高,蔡青吻從未覺得房子這么擁擠。他扶她在小沙發(fā)上坐下,仿佛很熟悉似的在房子里轉(zhuǎn)一圈,拉開冰箱,被書香氣襲了臉,只覺無言。
冰箱沒有接電,里面堆著蔡青吻到哪都帶著的小說。
她大概是這世上唯一拿冰箱來儲存書籍的人,房間的各個角落,也四散著小說,馬爾克斯、毛姆、柯艾略、村上春樹、東野圭吾,還有那些張世迦聽也沒聽過的作者名字,在這小小的房間里擁擠著。
紅色的小沙發(fā)、碎花床單、藍色的窗簾,還有陽臺上幾盆養(yǎng)得生機盎然的仙人掌和多肉,在上百本書籍的襯托下,這個房間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他能想象,沒有工作的日子,她就窩在沙發(fā)上看一整天書的情景。
小女友隨手拾起一本繪本,問:“這么多書,我可以借幾本回去看嗎?”
在蔡青吻發(fā)作之前,張世迦急忙把繪本從小女友手中抽出來,放回原地:“不要動她的書,你可以要她的命,但是不要動她的書。”
他還有陰影,高中時他隨手翻了一下她的王小波,差點被剁手。
所以他能理解,為什么她把班主任當作這世界上最恨的人,甚至固執(zhí)地在高考上把政治試卷空著。一頁一頁地撕掉她心愛的書,無疑是對她剝皮削骨。
小女友又在催了:“學長,到底好沒有?電影都放完了。”
蔡青吻趕他走,他走到門口,又折身回來,用很嚴肅的語氣說道:“蔡青吻,你以后不要再開那種玩笑?!?/p>
“什么玩笑?”看他認真的樣子,她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她的陽臺。
很難被逗笑的蔡青吻哈哈大笑起來:“你傻,但我又不傻,那只是個玩笑,大好人生,我不會真的想不開。”
張世迦靜靜地看著她:“誰知道呢,你又不是沒有想不開過。”
高二,在大壩露營秋游。
男生們喜歡逗蔡青吻,他們給她取外號——小豆腐塊,開她的玩笑。他們對蔡青吻說:“喂,小豆腐塊,你敢從大壩上跳下去,我給你兩百塊,不,五百塊,敢不敢?”
張世迦記得老師們把她撈上來時的場景,這么多年,她跳下去的那一幕,始終印在他的腦袋里,揮之不去。
這讓他想起一篇課文,杰克·倫敦的短篇小說《在甲板的天篷下面》。一個美麗的貴族小姐,用一枚金幣引誘一個男孩跳海去撿,最后男孩被海里的鯊魚咬成兩段。
蔡青吻后來對他說:“我就是那個小男孩,你們最好不要用金錢引誘一個受夠貧窮滋味的人,就算大壩下面有鯊魚,我也會跳下去。”
那時她爸爸腦溢血癱瘓在床,她一天只吃一頓飯,五百塊對她來說,是全家一個月的伙食費。
Five 歲月遺漏了什么
蔡青吻被狗咬傷后,張世迦往她的出租屋跑得很頻繁,好像真怕她會掉下去似的。
他把冰箱里的書清理出來,插上電,把里面堆滿水果蔬菜和牛奶。這個看起來生活不能自理的金貴少爺,系起圍裙在蔡青吻狹小的廚房里炒菜。
蔡青吻覺得好神奇,吃著還不賴的西紅柿炒蛋,懷疑他不是過去那個她認識的張世迦——那個小時候怕蟲子怕得要命,擰個礦泉水瓶蓋子都嫌麻煩,家里有做飯保姆,周末有司機接送,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襯衣,在學校食堂吃飯都要自備碗筷的矯情少年。
不知什么時候,仿佛一陣風吹過,他迅速地長到了一米八多。好像歲月遺漏了什么,蔡青吻遺漏了什么——那種催人成長的東西。
吃了七八天他做的飯,蔡青吻的腳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頓,她擱下筷子問他:“說吧,你有什么陰謀?”十幾年的相識,她說這話不是沒根據(jù)的。
張世迦在被拆穿后傻笑幾聲,點開手機找到一部小說推到她面前:“我女朋友不喜歡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我說你寫得肯定比這個作者寫得好,你看那么多書,也愛寫小說,你寫一篇給她好不好?”
看在他給自己做了八天可口飯菜的分上,蔡青吻答應(yīng)了他。
一個星期后小說交過去,張世迦又來了,表示小說寫得很好,小女友很喜歡。
他堆著笑臉,那張臉上仿佛能生出陽光來:“我女朋友報了個烹飪班,她交了錢又不想學了,你替她去學,學回來再教她好不好?”
蔡青吻想,她自己的廚藝夠糟糕的,去學一學也不是什么壞事,還是免費的。
又過了一個月,張世迦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他請蔡青吻到很貴的餐廳吃飯。
“說吧,還有什么事?”蔡青吻用叉子叉著牛排,卻有些想念西紅柿炒蛋,她這骨子里的貧窮啊,自己也覺可悲。餐廳那么明亮,張世迦那么明亮,她心里卻好黯淡。
他不用開口,她就知道是和他的小女友有關(guān)。
他堆著那張欠揍的笑臉說:“我女朋友有事,不能陪我去參加學長婚禮,你陪我去好不好?”
蔡青吻目光定在牛排上,心里漫上寒涼。
什么時候是個頭呢?什么時候,張世迦與她之間的對話再無第三人?什么時候,她不用成為別人的替代品?
她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然后說:“可以陪你去,給我五千塊,這是最后一次?!?/p>
如果他不傻,應(yīng)該知道拒絕。
兩人之間,前一刻還算親近,下一刻,卻好像冷掉的牛排,也像冷冰冰的刀叉,帶著點疏離的危險。
張世迦臉上的笑容僵住,他站起來走掉了。
蔡青吻坐在那里,對著牛排一口都吃不下去,她想著,到底是她說的數(shù)目少了,說多一點,張世迦或許能知難而退。
外面下著雨,從餐廳看出去,可以看到張世迦跑向馬路對面的ATM提款機的身影。他穿那件灰色的帽衫,在細雨中好像又回到健步如飛的少年時代,與跑向藥店買創(chuàng)可貼的少年身影重疊。
噢,如果細看,你能發(fā)現(xiàn)蔡青吻左邊眉毛的眉尾有個小缺口,那是一道細細的疤痕。七八年前,同樣是下雨的夜,晚自習結(jié)束后冒雨匆匆跑回家的蔡青吻,被來接張世迦的司機開車撞上。
她忘了是什么割傷了眉尾,血混著雨水流淌下來,她拾起書包要走,張世迦拉住她堅持要去醫(yī)院。
盡管她一遍遍告訴他,她沒事,盡管他的司機在一旁小聲說:“沒準是她故意撞上來的?!?/p>
張世迦還是堅持著,最后拗不過蔡青吻,便只是冒雨飛奔跑向藥店,給她買創(chuàng)可貼。
十分鐘后,重新出現(xiàn)的張世迦,把嶄新的散發(fā)著新錢味道的五千塊放在桌子上。
那張臉上掛著一點細小的水珠,頭發(fā)有些亂,可他再狼狽,也比大多數(shù)人要好看。
蔡青吻數(shù)著錢,張世迦用一種悲涼的目光看著她,說:“蔡青吻,我們是不是永遠都不能成為朋友?無法交心,只談金錢?”
蔡青吻心里隱隱地疼,不自然地揚了揚手中的現(xiàn)金:“不多不少,剛剛好?!?/p>
Six 開口索求是徒勞
如果你了解蔡青吻的小半生,就會知道她是這樣的姑娘。她固執(zhí)又死板,可以做得很決絕,可以做到事不關(guān)己,不喜歡的絕不會說喜歡。
唯獨喜歡的,她會埋藏在心里。而在喜歡一個人這件事上,蔡青吻也固執(zhí)又死板。
你不會相信,她喜歡張世迦十年了。
她瘋狂地賺錢,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攢錢的機會。等存夠了錢,她要去西非,找一找西非竹竽,去去心里沉積多年的苦郁,解一種叫作“不能開口的愛情”的毒。
小時候,路過百貨公司櫥窗,蔡青吻望著里面的小紅皮鞋,知道就算開口,媽媽也不會買給她。蔡青吻見證了媽媽在爸爸還在世的那些年里求爸爸愛她,爸爸去世后,她又求那些交往的男人愛她,可最后,他們一個個都離開她,沒有再回頭。
蔡青吻驕傲地以為,如果得不到,開口索求是徒勞,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悲。
那個發(fā)光發(fā)亮的張世迦,渾身散發(fā)熾熱的光芒,可望而不可即。蔡青吻正在一歲一歲地老去,他卻交往著一個比一個更年輕的小女友。他會在這所名校碩士畢業(yè),會成為一名律師,會走上金光閃閃的道路。
蔡青吻呢?她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
用長達十年的時間來喜歡一個遙不可及的人,那種滋味是苦澀的,或許只有西非竹芋的甜能去除那種苦。
距離可以去西非的目標,還有很遠。
就像蔡青吻不能決定她人生中什么時候會發(fā)生什么事,也無法預(yù)知婚禮現(xiàn)場會遇到老同學。老同學開她和張世迦的玩笑:“想不到你們兩個人會在一起,張世迦,你媽不是給你相了一個條件很好的姑娘嗎?看不上那姑娘,看上蔡青吻了???蔡青吻,你現(xiàn)在在做美甲是嗎?”
張世迦幫她說話:“她在寫小說,她小說寫得特別好?!?/p>
五星級酒店的婚宴餐,紅彤彤的大龍蝦在盤子里等人品嘗。菜肴轉(zhuǎn)了又轉(zhuǎn),蔡青吻卻一口都吃不下去,借口上廁所,走出酒店。
酒店偏僻,公交站不知在哪個角落。
張世迦打電話找她,她說:“張世迦,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p>
你可以的,蔡青吻。她對自己說,你可以把他和他的世界從你心里剔除掉。
那天過后一段時間,張世迦很長時間真的沒有聯(lián)系蔡青吻。
他也再沒有帶姑娘來過她工作的美甲店。
美甲店的老板在上海有家門店很大的總店,他跟蔡青吻說:“你的手藝非常好,很有前途,你去上海的話,工資我給你翻兩倍,有自己的工作空間,專門給明星和有錢人做美甲。”
老板和女明星的合照看上去很美,工資聽起來也很誘人。從南京到上海,兩個小時的高鐵就能抵達,但離開那里多年,蔡青吻還未準備好重回故土。
那個于他人極盡繁華的城市,于她極盡悲涼的城市。
她想起那個城市,她的流金歲月,她最好的年歲和最壞的年歲,她仿佛能嗅到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臭豆腐的味道。
Seven 要不要談個戀愛
準備回上海之前,蔡青吻混進張世迦的學校找他。
法學院一名高高瘦瘦的男生把她帶去模擬法庭,張世迦正在給一個“罪犯”做辯護。
收起那些嬉皮笑臉的張世迦,義正詞嚴地建立一個圍著他轉(zhuǎn)的宇宙,星河璀璨也難掩他的光芒,灼人雙眼。
模擬法庭的結(jié)果如何,蔡青吻不知道,她沒能看到審判就離席而去。艷陽高照的午后,她買一只冰棍,哪也不去,蹲在法學院外的臺階下一邊吃著冰棍一邊等張世迦結(jié)束辯護。
冰棒滴下的糖水引來螞蟻,它們在蔡青吻腳下爬動,越來越多,直到把蔡青吻趕走。不只螞蟻,這高等學府里的一株樹、一棵草、一塊石頭,都有自己的位置。
蔡青吻是多余的那一個,無處落腳。
等張世迦和他的同學們說說笑笑討論著庭審案例走出來,蔡青吻沖過去,把那五千塊塞他手里,頭也不回地跑掉。她要跑,跑離他的世界。
他在后面叫什么,或許是叫她的名字,不過她覺得都無所謂了。
只有回到那間被書籍占領(lǐng)的小出租屋,蔡青吻才覺得心里有片刻安寧??煽丛俣嗟臅€是無法逃開在工作面試時,對方需要她出示學歷證明的窘迫。
張世迦打了幾個電話,蔡青吻沒接,晚上,他出現(xiàn)在美甲店里。
這一次破天荒地沒有帶女生,他獨自一人,看起來已經(jīng)從失戀中再次重生了。
他說:“蔡青吻,我想跟你聊聊?!?/p>
蔡青吻從架子上取美甲包:“你看,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老板規(guī)定,只有做美甲的時候可以聊天?!?/p>
張世迦在沙發(fā)上躺下,伸出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我做美甲,這樣可以跟你聊天了嗎?”
店里還有兩個姑娘,“撲哧”笑出聲來。
蔡青吻淡定得很,在他身邊坐下,捉住他略帶溫暖的手指,先給他修指甲。
大概是因為尷尬,張世迦先問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比如:“你給出版社的那篇小說還是沒有回應(yīng)嗎?你到底寫的什么題材,不會沒過審吧?”
“蔡青吻,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蔡青吻把店里的音響打開,李榮浩磁性的歌聲傳來——
“要是能重來,我要選李白,創(chuàng)作也能到那么高端,被那么多人崇拜……”
音樂蓋過了蔡青吻的心跳聲。
指甲鉗修剪到無名指時,張世迦說:“蔡青吻,你要不要談戀愛?”
鉗子抖一下,剪下他一塊死皮來。
他沒看她,又說:“我同學對你一見鐘情,你見過的,高高瘦瘦的那個。你要不要……和他談?wù)剳賽???/p>
心跳終于恢復(fù)正常,蔡青吻清清冷冷地回答:“好?。 ?/p>
她回答的語態(tài),仿佛張世迦問她的是要不要吃飯喝水一樣,也仿佛路邊遇到個人,問她要不要加個微信送禮品,她說:“好??!”
張世迦又說了什么,但她沒聽進去,只隱約記得他說:“你這樣子,要有個人照顧,要懂得圓滑一點。那么酷做什么?世界不會因為你很酷就向你妥協(xié)?!?/p>
下班后,蔡青吻照例在隔壁便利店買兩個包子,一個人坐在公園里吃。
包子比她過去每次吃的都咸,眼淚餡。
Eight 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
蔡青吻下定決心要把張世迦從心里剔除掉,連同那些少女時代的歲月,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地談一場戀愛。
可是太難了,因為張世迦這個燈泡在。
蔡青吻和瘦高個的初次約會,她不知道為什么張世迦像嫁女兒一樣喝得爛醉,他拍著自己同學的肩膀,酒氣熏天地說了好多話。
他說:“你一定要讓著她,她的脾氣跟別的女生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p>
他說:“她做菜很難吃,經(jīng)常吃泡面。她喜歡吃包子,你看她的臉,就像個包子一樣。明明笑起來很可愛,可是她幾乎都不笑,所以運氣很差,倒霉到被流浪狗咬?!?/p>
他說:“蔡青吻啊,是個很好的女孩,沒談過戀愛,你應(yīng)該是她的初戀,要好好對她。”
在眼淚掉下來之前,蔡青吻端起手中的茶水,潑到他臉上。
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掉。
張世迦跌跌撞撞追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可以喊她千萬遍,蔡青吻,蔡親吻……
街上的樹啊,人啊,燈啊,影啊,在蔡青吻的眼中,都籠了一層霧,怎么都看不清,她臉上濕答答的,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究竟要她怎么辦?怎么才好從心里剔除他?
蔡青吻一邊哭一邊走回家,瘦高個給她打電話??蓱z的瘦高個,她這時才記起還有這么個無辜的人。他在那頭說:“你快來,張世迦胃出血,在醫(yī)院?!?/p>
蔡青吻一口氣跑到醫(yī)院,瘦高個站在門口等她,在她進病房前,對她說:“其實吧,我知道你們是怎么回事,他一個月后要去英國的律師事務(wù)所實習兩年,大概是舍不得你,擔心你,才想要有個人可以照顧你。還有,你大概不知道,張世迦最近心情不好不是因為失戀,而是他父母離婚了,他跟那些小學妹,真的沒什么?!?/p>
怎么辦?該怎么辦?每每蔡青吻下定決心要從心里剔除張世迦,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比過去任何時刻都更喜歡他。
瘦高個也撒了個小謊,張世迦不是胃出血,他只是輕微的腸胃炎。因為張世迦對他說:“蔡青吻啊,是個狠心的姑娘?!?/p>
所以她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酒醒的張世迦站在那里,不遠也不近。
他說:“蔡青吻,你看過韓國那部電影《熔爐》嗎?里面有句話是這樣的,我們?nèi)绱伺?,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不讓世界改變自己。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能改變自己,而你一直在做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很酷?!?/p>
Nine 十年如一日的愛情
她很酷嗎?第一次有人說她酷。她卻一直覺得自己活在陰暗里。
蔡青吻不想說,她這么靠近張世迦,是想讓他身上的光芒驅(qū)散自己的黑暗??拷?,看著他,她才覺得這世界是溫暖的,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力量。
她的自尊啊,像給自己貼了道符咒,他靠近一步,她便退一步,怕離他太近了,她被灼燒得灰飛煙滅。
張世迦向她走了幾步,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停下來:“我們真的……不能做朋友嗎?”
蔡青吻眼淚嘩啦啦流下來:“不,我不想和你做朋友,誰愿意和你做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你不知道嗎?”
可憐的瘦高個,見證這種告白場景,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轉(zhuǎn)過身去,把自己催眠成一根柱子。
張世迦一把抱住蔡青吻,聲音里有一絲哽咽:“蔡青吻,你聽好了,聽清楚了,我喜歡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找迷戀美甲的學妹當女友?你傻啊,我的女友們每個都喜歡美甲,你難道就沒懷疑過嗎?”
是告白,也是解釋,可聽在蔡青吻心里不是那么受用,她伸手環(huán)過他的腰:“你也聽好了,為公平起見,答應(yīng)你之前,我也要先交往好幾個小學弟。”
張世迦咬牙切齒:“你敢!”
后來的后來,蔡青吻當然沒去成西非,她不再需要尋找西非竹芋,她的小說出版了,她成了一名小有名氣的作者。她敢站在很多人面前,說著不著邊際的玩笑話。
張世迦也沒去英國,他說兩年時間太長,怕蔡青吻耐不住寂寞,交往小學弟。
她笑他:“我已經(jīng)耐過十個春秋,多兩年也不會多到哪里去,倒是你,你不是喜歡年輕的姑娘嗎?兩年后,我就更老一點啦?!?/p>
張世迦說:“年輕的姑娘總有一天會老去,可你有張不老的臉,因為十年如一日的愛情?!?/p>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