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名前

命名前我是軟的

害羞，怕見陽光

站在混沌中，我的手等待發(fā)芽

長出屬于我的手指，辨認每一個親愛的兄妹

我的五官藏在頭發(fā)里，需要給予勇氣

我的聲音四處漏風，沒有注明年齡

我這樣一個沒有特征的物體

等待有人叫出來，在天地間給予身份、性別和地位

以及愛情和堅韌，謙遜和獨立。我等著

讓一束電光擊中我。在天亮之前

不要把我變成花朵

我不需要抽象的命名

秋天的池塘

我停下腳步

秋天的池塘里停滿風

有人拉過了魚網

里面曾經養(yǎng)了很多“別人的魚”

這是十一月，南方的池塘

曾被放干了水

我親眼看見

魚們掙扎在爛泥中

我聽到它們在無聲地尖叫

追趕父母或孩子

在最后的一個路口

或者僅僅

為自己而掙扎

現在，池底上

布滿膠鞋留下的泥印

這些，也將被淹沒

城墻啟示錄

正如我突然發(fā)現了天堂的光

我發(fā)現古城和城墻下的空曠

大風已經過去三天

春天好像是忽然醒來

我穿過喇嘛寺來到這里

那個古代滯留下來的拐彎

包圍了我

那么深那么黑的墻磚

那么高那么厚的墻啊

已經放棄了飛鳥

也掙脫孤島

它們逃出大海

宛如超越了死亡和

漫長的孤獨

只有我，此刻

站在空曠和高深之中

城墻啊，突然不想由此離去

北方的雪

雪落在柵欄上

落在毛驢的脊背

雪落在咸菜壇子里

父親的棉帽

母親的頭巾都是雪

雪落在豬鼻子上

落在煙筒里

狗在窩里

旁邊是我家的洗臉盆和尿盆

很多年前我看不見路

頂著雪回家

在門外我聞到了咸菜里

雪的味道

兩撮土在親吻

今天

我那么愛你

就像一撮土愛著你

它連接無法描述的

混沌

我們不能斷定

那是不是電

或者僅僅是嘴唇親吻

它占據我的大腦

一大束一大束地發(fā)光

那么多孤獨的嘴唇

在下面的街道上

用瘋狂的寂靜

呼喊著

鶴仙——仙鶴

在我們打太極時

它們兀自集體發(fā)聲

驕傲無比的丹頂鶴

它們又在闡述美德和自由

在碧水蕩漾的湖水深處

在竹林和野草掩映的紅墻后

從恐龍時代就已經收集經驗

億萬年后，以如此亢奮的音質喊出聲來

我看到的丹頂鶴

正漫步在星湖邊的綠道上

長長的腿高傲地邁動

與人對視，早已將你看穿

也仿佛人類不在場

悠然，無物，比人更緩慢

比死亡更從容

下午我在陽臺與對面樓頂上的

鴿子對視時

我感到鶴從屋頂慢慢走來

李之平，女，1969年生于山西。9歲隨家人遷居新疆伊犁。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寫詩。有詩歌、評論、翻譯作品見諸各類文學刊物?，F于湖南、廣東兩地生活。著有《色空書》（與蔡俊合著）。

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