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開元
2015年,英國《每日電訊報》曾刊載一篇由英國社會流動委員會主席艾倫·米爾撰寫的文章。大意為:高科技將在不久的未來,使白領從業(yè)者變成新的窮人階層。雖然這種說法有些危言聳聽,但仔細思考也有些道理。比如在攝影行業(yè),如今指望單憑手中的相機過上小康生活,確實比以前困難許多。
米爾認為,隨著數(shù)字網(wǎng)絡技術(shù)和家庭辦公模式的發(fā)展與普及,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不愿從事任何形式的體力工作,他們更愿意待在辦公室里搞“智造”,而不是在工廠搞“制造”。久而久之,白領工作的價值被降低。與之相對應的是,有些體力勞動尤其是戶外體力勞動崗位,即使給出較高工資,也很難招到人。這種現(xiàn)象正如19世紀體力勞動崗位被機器所替代,藍領工人或是失業(yè),或是必須忍受較低的工作報酬。這已成為一種被大多數(shù)發(fā)達國家所發(fā)覺但卻無法避免的趨勢。
在歐洲和北美國家城市街頭,那些曾經(jīng)由當?shù)厝怂缪莸摹奥短祗w力勞動者”形象,如今已很難再進入攝影師視線。蹲在家里“啃老”、“啃國家”的西方人越來越多,而接替他們原來崗位的大多是外來勞動力。如此看來,真要感謝那些有心記錄過去勞動者的職業(yè)或非職業(yè)攝影人,他們提供了許多令人回味的瞬間畫面,用視覺語言重復著一句經(jīng)典之語——“我們過去的生活就是這樣”。
拍攝普通勞動者對任何國家的攝影人來說,都不是一個新鮮話題。當然,在攝影資源稀缺的100多年前,用操作復雜、耗材昂貴的照相機對準一個毫不起眼的街邊謀生者,這種情況似乎很少。隨著攝影的發(fā)展,攝影成本開始降低,紀實攝影師的眼界逐漸擴展,更多普通場景被拍攝并載入歷史相冊。在懷有記錄一切可見事物沖動的攝影師心中,拍攝一位精心妝扮的貴婦與拍攝工裝素顏的勞動者并無差別。
在較為系統(tǒng)地拍攝過普通勞動者的攝影師中,美國攝影師路易斯·韋克斯·海因(Lewis Wickes Hine)在世界攝影史占有一席之地。海因于1874年出生在美國威斯康辛州的奧什科什(Oshkosh),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地方。海因18歲時,父親的早逝使他不得不過上“窮人孩子早當家”的艱辛生活,這與他日后將鏡頭對準普通勞動者有很大關系。后來,他相繼在芝加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及紐約大學修讀社會學,并在紐約當過一陣子教師。在學校里,他多以紀實照片作為教學輔助,并經(jīng)常帶著學生四處拍照。但在當時,攝影是一件昂貴的事情,所以在1904年至1909年的五年時間里,海因?qū)嶋H上只拍了二百多張照片。五年后,他成為一名職業(yè)攝影記者。對于海因而言,照相機既是用作研究的工具,也是推動社會改革的齒輪?;蛟S是受到個人經(jīng)歷的影響,海因才會想到拍攝當時很少被涉足的童工題材。在那個時代,金發(fā)碧眼的小女孩當童工的現(xiàn)象在美國十分普遍。但如今,要想拍到這樣的畫面,恐怕要冒些風險。相信童話作家安徒生如果活到21世紀,也再也找不到圣誕夜凍死街頭的丹麥小姑娘。經(jīng)過160年,如今的丹麥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連失業(yè)者都不用擔心溫飽問題的高福利國家。即使是外來移民的孩子,圣誕夜凍死街頭的現(xiàn)象也不會再發(fā)生吧。
另一個值得被提及的攝影師是以拍攝普通勞動者而著稱的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他出生在巴西,后來又移居歐洲。他所拍攝的巴西瑟拉佩拉達金礦的黑白照片,曾震驚了看到這些照片的所有人。照片里的人物,一個個面孔被泥土染得漆黑,背著沉重的金沙,搭著簡易梯子從深不見底的礦坑爬向地面。很快,這個發(fā)生在“世界某個角落”、超乎人們想象的勞動場面,通過一位攝影師的鏡頭傳遍世界。
如今,在所謂發(fā)達國家,從事戶外體力勞動的人日漸稀少。大約半個世紀以前,世界勞動力市場供應充足,不提中國、印度、中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qū),即使在西歐和北美,當?shù)厝藦氖轮伢w力工作也并不罕見。我曾看到一張紀實照片,上面記錄著兩位美國女架線工在爬電線桿兒之前互相檢查裝具的情形。如今,這種工作在美國則是拉美人的“美差”,美國當?shù)厝丝峙聦幙稍诩蚁硎車易畹捅U弦膊粫氖逻@類工作。在這個問題上,世界到底是進步還是倒退,還真不好說。
歐美人抱怨工作難找,“飯碗都讓外來人搶去”這種說法未免有失公允。干凈、體面、工資水平高的工作不好找,而那些臟、累、臭、難的體力勞動他們又不想做。德國就是這樣的典型國家,中專生都想窩在舒適、干凈、敞亮的房間里工作,而那些辛苦的崗位滿目皆是,工錢也不低,卻招不到人。
老齡化社會趨勢不可逆轉(zhuǎn),“銀發(fā)時代”已經(jīng)全面到來。包括德國在內(nèi)的許多國家和地區(qū)都嚴重缺乏高素質(zhì)勞動力。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截至2015年7月,德國有58.9萬工作崗位空缺人手,此外有4萬個學徒崗位無人應聘,人口老齡化和勞動力短缺情況十分嚴重。根據(jù)測算,預計到2020年,德國技術(shù)工人缺口為180萬,2040年這個數(shù)字將擴大至390萬。1950年代是機械相機的黃金時期,那時德國生產(chǎn)相機和鏡頭的企業(yè)不少于十幾家,然而現(xiàn)在,德國本地生產(chǎn)的相機品牌只剩下徠卡一家,有些機種還是在國外貼牌生產(chǎn)。從敘利亞跑到歐洲的移民,大多是敘利亞中上階層民眾。他們原先的階層、收入、職業(yè)、受教育程度都還不錯,屬于敘利亞“白領階層”。這些人中有許多受過中高等教育的年輕人,而他們則可能成為未來的德國工人。德國政經(jīng)界認識到這一點,因此不得不敞開國門。
2013年前后,澳大利亞一名砌磚工每砌1000塊磚的報酬約為4000元人民幣。由于砌磚工嚴重短缺,如今悉尼砌磚工每砌1000塊磚的報酬已經(jīng)超過7000元人民幣。在我國香港地區(qū),最難招的就是建筑工地工人。即使開出超過2500港幣(約2100元人民幣)的日薪,依舊應者寥寥。人們寧可做“白領民工”,前面一個屏幕,頭上一只耳機,右手點著鼠標,左手一杯咖啡,再弄個綠植點綴其間,一坐幾個小時,即使收入低點也不在乎;而對于風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藍領貴族”,年輕人卻大多不想涉足。但是對攝影師來說,白領工作幾乎千篇一律,街頭藍領倒是千姿百態(tài)、各有春秋,讓攝影師有了用武之地。不信你看那些照片,絕對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