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慶華++姜佳蓓
[摘要]昆汀電影在視聽語言的運用以及敘事方式上有著與前輩們截然不同的傾向。而昆汀在執(zhí)導筒的同時,也熱衷于以編劇和演員的身份參與電影的制作,這使得其電影更可視為徹頭徹尾的“昆汀作品”。昆汀電影之所以能夠?qū)掖芜`背觀眾的觀影經(jīng)驗,但是又收放自如,讓觀眾樂在其中,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其電影中具備了幽默的元素。文章從暴力的諧趣化、歷史人物的戲謔化、臺詞的“無厘頭”化三方面,分析美國導演昆汀電影的幽默元素。
[關(guān)鍵詞]昆汀·塔倫蒂諾;美國導演;幽默
有著“壞孩子”之稱的美國導演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Tarantino,1963—)被認為是后現(xiàn)代主義電影之中的代表人物。由于昆汀在成長時代飽受電子游戲、音樂MV、電視與錄像等當代流行媒介的浸淫,其電影注定了在視聽語言的運用以及敘事方式上有著與前輩們截然不同的傾向。而昆汀在執(zhí)導筒的同時,也熱衷于以編劇和演員的身份參與電影的制作,這使得其電影更可視為徹頭徹尾的“昆汀作品”。從影二十余年,昆汀為觀眾留下了諸多膾炙人口的佳作,如《殺死比爾》(KillBill)三部曲、《落水狗》(ReservoirDogs,1992)等,均在敘事上不落俗套,取得了良好的藝術(shù)效果。昆汀電影之所以能夠?qū)掖芜`背觀眾的觀影經(jīng)驗,但是又收放自如,讓觀眾樂在其中,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其電影中具備了幽默的元素。
一、暴力的諧趣化
暴力美學是一種在純粹趣味的追求中發(fā)展起來的形式體系,它提供給觀眾的是在道德教化以外的形式感。[1]東方的吳宇森、北野武,西方的科恩兄弟等導演,都是暴力美學的擁護者。同樣是對于暴力的夸張,對人類病態(tài)行為汪洋肆恣的表現(xiàn),“電影頑童”昆汀的特點就在于他樂于將暴力行為諧趣化、游戲化,這種藝術(shù)手段與健康觀眾的精神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僅僅是為了增強電影的幽默感,也正是因為昆汀向在現(xiàn)代生活之中壓抑已久的觀眾渴慕喜劇的心態(tài)的迎合,這使得他的電影盡管充滿了暴力場面,但是卻并不讓人產(chǎn)生格格不入之感。
昆汀在談及自己拍攝《低俗小說》(PulpFiction,1994)時曾經(jīng)坦承過自己的游戲心態(tài):“我在編導《低俗小說》時就曾設想讓大人來玩小孩的游戲,不過是用真刀真槍,這種想法在我頭腦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我認為那實際上是可行的?!盵2]而昆汀對于“小孩的游戲”的表現(xiàn)主要在于兩個方面,首先是暴力行為成為一種日常舉動,這也正是昆汀與北野武、吳宇森等人的區(qū)別所在,與后者的暴力行為往往發(fā)生在黑幫、混混之中,且主人公之所以采取暴力一般都有著較為苦難的經(jīng)歷不同,昆汀將暴力處理為有可能發(fā)生在每個人身上的事件,這樣一來,暴力行為身上附著的道德感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消解了。如《低俗小說》之中的小南瓜與小兔子,兩個人在電影開頭絮絮叨叨、眉飛色舞地討論到底是搶銀行還是打劫餐館,完全將這種犯罪行為當成了一個嚴肅的學術(shù)問題,而他們并沒有陷入到經(jīng)濟的極度窘境之中,似乎這種暴力行為對于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并且昆汀也不著急于迅速展開暴力敘事,而是讓觀眾在兩人廢話連篇但是又荒誕的對白之中感到妙趣橫生。其次,暴力行為的具體發(fā)生過程是充滿詼諧趣味的,人們往往丑態(tài)百出,吸引觀眾捧腹大笑同時又感慨導演對情節(jié)的巧妙安排。以《低俗小說》為例,電影中屬于黑幫的是洛杉磯黑社會成員——老大馬沙·華萊士的手下朱爾斯與文森特,他們的暴力行為是有組織、有計劃的,但是卻因為他人無計劃、臨時起意的暴力而被打亂。如兩人正在餐館用餐的時候就遇到了前來打劫的小南瓜和小兔子。又如朱爾斯在廁所里突然遇到一個白癡對著他連開數(shù)槍,讓他措手不及,可奇怪的是對方竟然一槍未中。兩個人殺死對方之后,朱爾斯竟覺得自己死里逃生是因為“神諭”,于是決定洗心革面,所以后來他們在遇到小南瓜和小兔子的時候才會放了他們一馬,但是文森特卻又被因為臨時需要回家拿祖?zhèn)鹘鸨淼娜瓝羰植计嫱岽蛘貧⑺馈?/p>
在電影中的所有暴力場面中,昆汀都對酣戰(zhàn)、暗殺、大幅度的血拼等傳統(tǒng)暴力美學電影喜愛使用的元素進行了回避,也讓暴力發(fā)生的場景從黑幫片中屢見不鮮的街巷等地轉(zhuǎn)移到了人們有安全感的家庭或餐館中,讓暴力似乎成為人們?nèi)粘I钪须S處可遇到的倒霉事件。而由于遭受暴力的人往往自己并非正派人士,如被他人性虐待的馬沙是黑社會大哥,被文森特因為槍走火而不小心打死的馬文是一個小混混等,因此觀眾并不會因為他們的死而有心理負擔??梢哉f,昆汀在他的電影世界之中根據(jù)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地組織材料,將暴力演變?yōu)橐粓龀錆M諧趣的游戲,找到了擺脫條條框框,使自己永遠不必長大的方式。
二、歷史人物的戲謔化
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特征之中包括對固有模式或觀念的消解,藝術(shù)家們摒棄“現(xiàn)實”對人們的約束,分離人們的經(jīng)驗與藝術(shù)作品之間的關(guān)系。“后現(xiàn)代文化有一個共同點,即對崇高感、悲劇感、使命感、責任感的懷疑和疏離。在過去文化中那些引以為豪的東西,如深度、焦慮、恐懼、永恒的感情等都消失殆盡,而被那些世俗夢想和文化游戲所取代?!盵3]而在消解之后,藝術(shù)家無需對作品進行任何解釋,而可以讓接受者自行對作品進行解讀。早在《無恥混蛋》(InglouriousBasterds,2009)之中,昆汀就表現(xiàn)出了他對史實的蔑視態(tài)度。在電影中,希特勒并不是躲過刺殺,卻在二戰(zhàn)進行到尾聲時自殺身亡,而是被一支由美國猶太人組成的特種小分隊(事實上這支特種小分隊純粹是昆汀臆造的,并不存在于歷史記載中)在精心計劃下在電影院中刺殺。這樣一來,歷史上真實發(fā)生過的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等也就不復存在。而電影中的美軍們也并非純粹的正義的化身,如他們的目標就是盡可能多地割納粹的頭皮,會將納粹俘虜活活打死等,在美軍軍官阿爾道中尉口口聲聲說納粹沒人性的同時,表現(xiàn)出沒人性的恰恰是他們自己。昆汀正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放松人們的心態(tài),淡化著觀眾對于某些重要事件的刻板印象。
而這種對于歷史人物的戲謔化在《被解救的姜戈》(DjangoUnchained,2012)之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以至于昆汀遭到了黑人導演斯派克·李的指責,認為他并不尊重黑奴曾經(jīng)被奴役的悲慘歷史。而事實證明,無論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抑或是美國曾經(jīng)的奴隸制度,這些在其他導演手上需要嚴肅對待的話題都可以成為昆汀信手拈來的戲謔對象。
在《被解救的姜戈》之中,竟出現(xiàn)了3K黨。歷史上的3K黨因為奉行白人至上主義,因此對黑人有著仇視心理,電影中他們之所以會粉墨登場也是為了追殺姜戈等人。然而問題在于,《被解救的姜戈》的時間背景設置在1858年,南北戰(zhàn)爭之前,姜戈和他美貌的妻子布魯姆·希爾達因為是自由人的身份而飽受奴役,只是因為幸運地遇到了德國的舒爾茨醫(yī)生才得以改變命運。而真實的3K黨卻是出現(xiàn)在1866年之后,落敗的南軍退伍老兵由于不滿南方被強制推行改善黑奴待遇的政策而組成3K黨以暴力的方式宣揚種族主義。昆汀并非不明白這一點,而是有意識地讓3K黨提前出現(xiàn),讓他們手忙腳亂地圍剿黑人,成為觀眾的笑柄。他們選擇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偷襲師徒倆,舉著火把騎著馬呼嘯地沖下山坡,看似勢不可擋,讓觀眾不由得為師徒倆的命運捏了一把汗,然而最終他們卻被舒爾茨醫(yī)生和姜戈兩個人耍得團團轉(zhuǎn),這主要便是因為3K黨實在太過愚蠢。3K黨的標志性穿著便是白色的只露出雙眼的尖頂面罩,就在大戰(zhàn)在即的時候,他們戴上面罩才發(fā)現(xiàn)上面本應該為眼睛留的洞都挖錯了位置,要么就是讓人完全看不見,要么就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但是他們又死板地恪守著3K黨不成文的規(guī)定非要戴著面罩不可。這一批面罩是其中一個3K黨黨徒的媳婦縫制的,于是一群人又在馬背上怨氣沖天,罵罵咧咧,互相責怪,還沒對敵就自亂陣腳,讓在一旁早有準備的師徒倆又好氣、又好笑。試想,一旦昆汀嚴格地遵循了歷史并沒有讓3K黨提前登場的話,這一段荒誕的惡搞也就無從體現(xiàn)了。整個姜戈故事的基調(diào)實際上是充滿苦澀的,從早期姜戈的被奴役,到最后舒爾茨的舍生取義,但是昆汀卻總是要在其中糅入各種各樣的笑料來降低觀眾的“痛感”,其中就包括了對歷史的戲謔化呈現(xiàn)。
三、臺詞的“無厘頭”化
“無厘頭”的概念最早來源于20世紀80年代經(jīng)歷過新浪潮洗禮后中國香港的電影,指的是電影中爆炸性的笑料和噱頭,早期如許冠杰等許氏三兄弟,后期則有周星馳等,均對無厘頭電影進行了發(fā)揚光大。[4]“無厘頭”也是一種精英文化的權(quán)威性在當代失落的體現(xiàn),它意味著電影并沒有深刻的含義,不需要觀眾思考,而只需要在電影提供的密集的逗哏、玩笑、調(diào)侃之中獲得娛樂,這種逗哏等往往又來自于戲仿、挪用和碎片化,曾經(jīng)的經(jīng)典被迅速顛覆或涂改,所謂的正統(tǒng)或理性不再能夠?qū)τ^眾高高在上。因此,在大眾文化占據(jù)主流地位的當代電影中,“無厘頭”很快受到大眾的歡迎。
從對暴力的諧趣化和對歷史人物、事件的戲謔化中不難發(fā)現(xiàn),成長于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消費時代正在飛速發(fā)展時期的昆汀本人并不排斥自己的電影走庸俗的、非高尚的路線,他從不刻意在電影中塑造出迎合傳統(tǒng)審美或情感傾向的人物,更無意于標榜自己具有“精英立場”,甚至因為他對于道德和主流意識,以及將電影作為沉悶說教的工具的蔑視,昆汀還與斯通等導演發(fā)生爭執(zhí)。昆汀只希望能夠滿足自己與觀眾的童趣玩心,讓二者均在電影中獲取熱血沸騰的享受。
例如,在《落水狗》的開頭,長達八分鐘的時間內(nèi)電影都沒有進入主題,而只是圍繞著一群劫匪在飯桌上的對話展開。他們的臺詞空洞而沒有意義,觀眾無法從中挖掘出導演的深層意蘊,而只是能隱隱看到他們的思想和生存狀態(tài)。這群劫匪坐在桌邊,口里叼著牙簽或香煙,先是討論著麥當娜的歌《宛若處女》,爭執(zhí)到底為什么叫作“宛若處女”,為了這樣無聊的話題而談得興致盎然、指手畫腳。其中一個劫匪甚至高喊著“大屌,大屌,大屌”,然后他們又開始為了一人出一塊錢給服務員當小費而吵起來。電影充斥著粗俗不堪的對白,配合人物的肢體和神態(tài)又讓觀眾感到一種怪異的滑稽。又如在《低俗小說》之中,文森特在馬沙的命令下陪伴了馬沙的妻子蜜兒一個晚上,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擦出了火花,送蜜兒回到家后,文森特糾結(jié)于是否要得罪老大馬沙和蜜兒一度春宵,故而在洗手間里對著鏡子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道上的規(guī)矩,要對老大忠誠。說了半天好不容易戰(zhàn)勝了自己后,文森特走出來卻見蜜兒已經(jīng)因為嗑藥過度而昏死過去,剛才他的一番自我說服完全成為無用功,不但沒有遇上想象中的艷遇,反而還要急忙送蜜兒去搶救。后一段情節(jié)使前一段的對白完全無意義,“無厘頭”化了。與之類似的還有朱爾斯在殺人之前還要非常嚴肅地念一段《圣經(jīng)》,表示“我是耶和華”等。
昆汀曾經(jīng)在別人質(zhì)疑他是否進過電影學院時表示,他直接進入的是電影??梢哉f,這位特立獨行的導演并非從學院派教育之中學到了電影攝制的知識和技法,而是憑借著大量的觀影經(jīng)驗和個人才華在影壇之中劍走偏鋒。但昆汀并不是電影業(yè)的門外漢,盡管其以不按常理出牌而著稱,但其推出電影的最終目的仍然是為了“贏牌”,即贏得市場。而后現(xiàn)代時代,膚淺、具備個性、直擊直覺的藝術(shù)更容易吸引飽受壓力困擾的觀眾。因此昆汀電影中有意對暴力進行了諧趣化,對人們熟悉的史實進行了戲謔化,并使電影中的對白怪誕、無意義、“無厘頭”,使觀影成為一次放松身心、純粹宣泄情緒的享受,而電影則成為一個貼著娛樂標簽的調(diào)味劑。
[參考文獻]
[1]郝建.“暴力美學”的形式感營造及其心理機制和社會認識[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5(04).
[2]王文蓉.鬼怪天才的拼盤容量——昆廷·塔倫蒂諾的電影世界[J].電影,2004(02).
[3]尹鴻.后現(xiàn)代語境中的中國電影[A].當代電影理論文選[C].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143.
[4]包兆會.無厘頭文化中喜劇的笑與中國式后現(xiàn)代[J].文藝爭鳴,2006(02).
[作者簡介]方慶華(1972—),女,湖北咸寧人,碩士,武漢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姜佳蓓(1991—),女,湖北鄂州人,武漢科技大學英語專業(yè)2013級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