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地鐵站人來人往。鸚鵡號的人安排蓋伊·阿達姆斯來這里接電話,的確很用心。在這種熙熙攘攘的環(huán)境里,對方可以躲在任何一個角落,暗中觀察蓋伊·阿達姆斯。
蓋伊還是四十歲尼克的裝束,只不過,他多用了一個假胡子。一層毛茸茸的胡須順著他的腮幫一直到耳根,再加上一副眼鏡,讓他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收入一般的工程師模樣。
在地鐵的小角落里,蓋伊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標著“天使”的花店。
花店沒有頂棚,只是用木制門窗簡單圍起來,與地鐵的其他部分隔開?;ǖ觊T口擺放著大束的玫瑰、百合和小盆的風信子。門和窗都刷成溫和的淡藍色,旁邊的金黃色公用電話亭顯得格外耀眼。蓋伊·阿達姆斯背著個帆布單肩包,不快不慢地向電話亭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有沒有異常情況。
一切正常。正常得連鸚鵡號的人藏在哪里都看不見。蓋伊剛走進電話亭,才關上門,電話就響了。
蓋伊接聽起來。里面不是他預想的老男人嘶啞的聲音,而是一個女人帶有磁性的嗓音:“親愛的,你需要什么服務?”電話亭里張貼了各式小廣告,密密麻麻的,仿佛亭子本身得了天花病。
“你是?”蓋伊心想是不是串線了。
“我是小鸚鵡,親愛的,你需要什么服務?”女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穿著身材暴露的晚禮服,還拿著細長的象牙煙斗,躺在沙發(fā)上打電話,一邊說一邊向空中吐出一個個煙圈,那口氣,絕對不像一個黑市船商。
“小鸚鵡,我想和你的老板談談?!鄙w伊不相信這個女人就是鸚鵡號的老板。
“我就是老板,呵呵?!迸说穆曇粼桨l(fā)慵懶,“你要雇船嗎?”
“如果你就是老板,那更好。我喜歡和成熟的女人打交道。你知道嗎?你的聲音很性感。是的,我要雇船。”蓋伊決定雇船。這樣,他才能見到鸚鵡號的幕后操縱者。
“哈哈,什么時候?”
“現在?!?/p>
“那么急?”
“不急就不找你了?!?/p>
“哈哈,只要你有錢,倒是什么時候都可以。去哪兒?”
“等咱們見了面,我再告訴你?!?/p>
“那好,既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地,我就按最高標準收費了?!?/p>
“沒問題,我的性感女神?!?/p>
“呵呵,帥哥,你聽好了,你去買一個大號漢堡,吃不吃無所謂,留下裝漢堡的牛皮紙袋。你把錢放進紙袋里,上地鐵三號線,在地鐵經過三個站后,把紙袋扔進五號車廂靠第16號座位的垃圾桶里,然后在第四個站下車?!?/p>
“還挺復雜?!?/p>
“你不喜歡?”
“一點都不喜歡。我喜歡性感但思維簡單的女人,而你,只符合了第一個條件?!?/p>
“哈哈,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苯又苏f出了一個數目。
“付了錢后,我怎么聯系你?”
“你再到這里來,我會打電話告訴你接頭地點的。”
“我怎么相信你拿到錢后會再聯絡我?”蓋伊問。
“相不相信隨你。帥哥,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過時不候。”
“一個小時?!這么短的時間,我弄不到那么多現金?!?/p>
“這不是我的問題?!?/p>
“你看,”蓋伊抬起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他和吉莉安的結婚鉆戒,“我有一個鉆戒,絕對比得上你說的數目。我把鉆戒放到紙袋里,你看怎么樣?”
電話那邊安靜了兩秒:“給我鉆戒,你是要向我求婚?那好,我破一次例,如果我看到鉆戒不值那個錢……”
“你就不用嫁給我?!?/p>
“哈哈哈,”女人笑著,話筒里傳來一個響亮的飛吻,“帥哥,希望我們能做成這筆交易。我喜歡你?!迸苏f完,掛斷了電話。
買漢堡,上車,扔掉紙袋,再下車,一切都很順利。整個過程,蓋伊·阿達姆斯都在觀察周圍的人。女人選擇的線路是最繁忙的一條線,上車下車的人,擠在車廂里的人,不計其數。
下車之后,蓋伊乘坐相反路線,回到電話亭。才走進電話亭,刺耳的電話鈴聲就響了。女人對那個鉆戒很滿意,說出了見面地點,在一個地下停車場。
“怎么,我們不在船塢見面?”蓋伊有些驚訝。
“不用擔心,我們的人會帶你上船的?!?/p>
“好吧,到時候見。”蓋伊說完,對著電話亭右上角揮了揮手。他在那里的張貼廣告旁,看到了一個很小的針眼攝像頭。對方就是通過攝像頭觀察他一舉一動的。他揮揮手,也是在告誡對方,我知道你的把戲,不要耍我。
蓋伊·阿達姆斯按照女人安排的時間,來到了地下停車場。失去了戒指,他覺得手指空空的,很不習慣。鉆戒是他和吉莉安結婚時買的。從攜手跨入婚姻殿堂那天起,如果不是為了執(zhí)行特殊的任務,他從不摘下。如今,只要能夠為吉莉安找回青春和記憶,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愿意,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蓋伊站在停車場里,仔細打量四周。嚴格地說,這里不是一個停車場,而是一棟破樓的地下室,停車場只是這座廢墟的前身。在角落里,停放著一排報廢汽車。四面墻壁上畫滿了涂鴉。
蓋伊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對方已經遲到了。蓋伊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一陣尖銳的聲音。他被嚇了一跳,立刻從身后掏出槍,辨別出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是從那幾輛報廢的汽車旁傳來的,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敲鼓。咚咚咚……
這又是什么貓膩?蓋伊舉著槍,向鼓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蓋伊看到,在一輛黑色的車頂上放著一個小型手機,黑色外殼,如果沒有電話,根本不容易注意到。鼓聲就是手機鈴聲,手機屏幕隨著鼓聲的韻律跳動起伏,發(fā)出深淺不一的陣陣藍光。
他拿起手機,警惕地看著四周,接聽起來。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親愛的,請你坐到車里去?!?
“我們還沒見面呢?!鄙w伊·阿達姆斯的心已經提了起來。不知道這樣的安排后面還有什么陷阱等著他。不過,他還是鎮(zhèn)定地用調侃的聲音回應了女人。
“少廢話。坐進去。”女人不耐煩了。
蓋伊看到一束紅光照了過來,劃過他的臉頰,停留在他的額頭上。那是遠距離瞄準器。他聳聳肩,坐進了車廂,剛一彎腰,就立刻看到椅子上擺著一副手銬。
女人說:“把你的槍扔掉。兩把都扔。然后你把自己銬在方向盤上,雙手同時銬,再把手銬鑰匙扔出來?!?/p>
蓋伊只好照做。他扔掉槍,鉆進車廂,把自己銬在方向盤上,用嘴叼著鑰匙,吐出車廂。隨后,他聽到從車后傳來腳步聲……他緊盯著后視鏡,看到有人提著一個塑料桶疾步走了過來,未等他做出反應,冰冷刺鼻的汽油從他的頭頂傾瀉而下……
8.
出門前,羅杰找出一件女式外衣,讓瑪利亞換上,然后從一個抽屜里找出一副墨鏡,給她戴上。羅杰擔心公共場所鋪天蓋地的監(jiān)控攝像頭會找到瑪利亞。這是他此時能做到的、最簡易的偽裝。
衣服稍微有點大?,斃麃啿恢肋@件衣服曾經屬于誰。她在羅杰的房間里,除了一些調查需要的事件現場照片,沒有看到任何其他內容的照片。既沒有和同事在一起的工作照,更沒有家庭照。瑪利亞想,也許因為斯特朗是一個特殊的組織,調查的又是一些極為敏感的內容,羅杰才不敢放照片。他這么做,是為了保護他人。
瑪利亞穿戴好后,跟著羅杰鉆進汽車,迫不及待地再次追問誰是伊萬諾夫·妥耶夫,藍蜂試驗室又是什么地方。
羅杰掌握著方向盤,一邊開車一邊說:“對外,藍蜂試驗室是一個研究新能源的試驗室?!?/p>
“暗地里呢?”
“藍蜂試驗室有兩個主要運作人。一個叫保羅·艾伯特,他是投資人;另一個就是伊萬諾夫·妥耶夫,他負責搞科研。保羅·艾伯特是一個海洋遠途運輸大亨。這個藍蜂試驗室,從成立以來,從來沒有公布過任何研究成果。在美國這樣一個國家,如果對一項研究進行投資長達數年,而且一直都沒有成果轉為經濟效益,你說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說,藍蜂試驗室是打著研究新能源的牌子,進行不可告人的研究?!?/p>
“對,就是這樣。”
“那會是什么研究呢?”
“這個,現在不好說。等你到了,自然就會明白了?!?/p>
瑪利亞想了想,試探著說:“在我看到的幻象里,我覺得殺手是在伊萬諾夫·妥耶夫那里找一樣東西。殺手是政府派來的。這說明,政府也想知道藍蜂試驗室的研究內容?!?/p>
“對?!绷_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伊萬諾夫·妥耶夫藏在椅子下的東西。不過……”羅杰說到這里,忽然打住了。
“不過什么?”
“你剛才告訴我,你在同一時刻,一共看到了兩個幻象?”
“是的。一個是伊萬諾夫·妥耶夫被殺,另一個是那艘軍艦的爆炸現場?!?/p>
“可是,這怎么可能同時呢?”
瑪利亞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車外的路燈忽然顫抖了一下。一陣戰(zhàn)栗如電般穿過瑪利亞全身??吹交孟笠呀洸徽A?,更不用說同時看到兩個。
羅杰微微加快了車速。也許是因為接二連三的驚嚇,瑪利亞居然在車子的搖晃中滑入睡夢。她不信任羅杰。羅杰到底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在她心底,她開始不相信任何人。瑪利亞帶著警覺,以為自己睡得很淺,可當她再次迷迷糊糊醒來時,卻發(fā)現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羅杰早已把車開出了城外。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瑪利亞在紐約工作多年,卻不知道在城市附近還有這樣一片土地。綠色的原野一望無際,鋪陳出去,與天際線金黃的邊緣鑲接得嚴絲合縫。在晨曦的印染下,天空與大地如同一幅混沌的莫奈油畫。原野兩端長滿沒膝的綠草,順著清早的風向倒伏,沒有農作物,沒有房屋,沒有人煙。如此祥和的景致,與瑪利亞剛剛經歷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們的車子疾駛在廣闊的原野上,仿佛一只渺小的甲殼蟲。開過幾公里后,原野被樹林替代。路面也隨著地貌變化。一開始是柏油路面,然后成了石子路;又行駛了大約半公里后,石子路又變成了土路。
土路一直蜿蜒進入樹林?,斃麃喿⒁獾?,土路上幾乎沒有車軌痕跡,倒是長滿了矮矮的小草。這說明,從上次落雨后,就很少有車輛經過這里。直覺忽然讓瑪利亞感到了不對勁。她完全清醒了,猛地坐直身子。還未等她開口詢問,車輛就又顛簸著駛出樹林。她看到,在遙遠的地平線下,一個巨大的黑影仿佛怪獸,慢慢浮現……
9.
汽油順著蓋伊·阿達姆斯的頭發(fā)、肩膀傾瀉而下,瞬間浸透衣褲,滲入眼睛,眼睛一陣火辣辣的疼。蓋伊勉強睜開一點眼皮,看到一個彪形大漢提著汽油桶,靠近了車門。他彎下腰,搖著手里的打火機,說到:“帥哥,我們終于見面了?!?/p>
大漢的聲音帶著磁性,完全就是剛才電話中和他接頭的那個女人的音質。大漢的耳朵上掛著一個耳機一樣的東西,嘴邊有一個便攜式麥克風。
大漢取下麥克風:“你給我說實話,為什么想雇船?”這一次,他恢復了自己的音質。
“你的身材的確出乎我的預料?!鄙w伊忍住痛,瞇著眼睛說。
“哈哈哈,帥哥,我喜歡你的幽默。不過,如果你不說實話,我仍舊會點燃打火機。”
“好吧,實話說吧,我想見見你們老板?!鄙w伊知道真正的老板此時正通過耳機在對大漢發(fā)號施令。
“我就是老板?!贝鬂h說。
“呵呵,老兄,恕我直言,你為人過于魯莽,不是做老板的料。”
大漢剛要發(fā)怒,卻似乎聽到了什么,只好收回怒氣,說:“老板說了,你要見面,可以。不過,你必須說出你的真實目的。”
“好吧。”蓋伊故意嘆了口氣,編出一個借口,“你們幾天前用直升機送人去過一片公海。在那片海域上,有一艘前蘇聯軍艦。在你們前往的當晚,那艘軍艦就爆炸了。我雇你們,是要去另一個地方。在那里,還有另一艘一摸一樣的前蘇聯軍艦?!?
“你去那里干什么?”
“這就與你無關了?!鄙w伊看著大漢,一臉嚴肅。他希望大漢相信他的謊言。
“是哪片水域?”大漢上鉤了。
“地圖坐標在我右邊衣兜里?!鄙w伊說。
大漢看了看他,猶豫了。他看見蓋伊雙手被手銬固定在方向盤上,根本拿不到衣兜里的地圖。唯一的辦法是自己打開車門,彎腰去拿。
看到大漢在猶豫,蓋伊故意嘲笑了一聲:“怎么,害怕啦?不敢來拿嗎?”
有人在大漢的耳機里說了什么,大漢走到車廂另一邊,打開車門,彎腰過來,就在這時,蓋伊的雙手像變魔術一樣突然脫離方向盤,一把抓住大漢的手!原來,從一開始,蓋伊就沒有把手銬在方向盤上。他只是做了個樣子而已。
只聽見“咔嚓”一聲脆響,大漢的手臂完全脫臼。蓋伊往里使勁一拉,大漢像一只柔軟的病貓,被蓋伊拽入車廂。蓋伊一把奪下大漢手里的打火機。大漢要用另一只手去取腰上的槍,卻又被蓋伊提前搶在手中。
蓋伊把槍頭指向大漢太陽穴,再把大漢推下車,然后,他用大漢的身體作為盾牌,擋住自己,也下了車。
在大漢身體的掩護下,蓋伊對著無人的停車場說:“如果你要和我談談,就不要躲躲藏藏。我喜歡面對面?!?/p>
十秒的寂靜之后,一個身影出現在停車場入口的陰影里。身影慢慢走近,走路的姿勢十分奇怪,彎著腰,步履蹣跚,直到身影走出陰影,蓋伊才看清,那是一個女人。她褐色的頭發(fā)夾雜著銀灰,額頭上已有數條皺紋,拄著一個拐杖。
老婦人身穿外婆式灰色羊毛開衫,微微駝背。在她的身邊,還站著另外一個大漢,手里拿著一把大火力手槍。這把槍完全可以同時射穿兩人。蓋伊根本沒有想到,控制鸚鵡號的女人居然是一位老太太。
“你好,蓋伊·阿達姆斯?!崩咸贿肿欤冻隼峭馄乓话恪按认椤钡男θ?。
10.
怪獸背對陽光,顯出一個拱形的脊背。恰在這時,道路卻拐了個彎。樹林邊緣稀疏的樹木擋住了瑪利亞的視線。等汽車再次拐彎回到剛才的方向后,瑪利亞才又能正面審視怪獸。
覆蓋地平線的陽光,隨著日出由柔軟變得鋼硬,變得張力無窮。陽光毫無顧忌地灑下來,將怪獸的整個身體完全暴露在瑪利亞面前。
怪獸是一座高大的水泥建筑,至少有十層樓那么高。它拱形的脊背是一個巨大穹頂。
建筑的外層涂成土地的顏色。整個外形像一個巨大的谷倉?,斃麃喼荒芸吹剿恼妫瑓s看不到它的全部。
羅杰把車停在距離這棟建筑二十米的地方,兩人下車?,斃麃喌男睦锴闷鹆斯模呱习讼?。如果這個地方就是神秘的藍蜂試驗室,那么為什么一路都沒有任何警御系統,也不見任何保安?羅杰究竟把我?guī)У搅耸裁吹胤??他在路上所說的一切是否是真的?他有何目的?
羅杰走在前面,似乎毫不理會瑪利亞的懷疑和恐懼?,斃麃喐诤竺?,后悔自己一開始就輕信了這個人。她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塊,掂掂分量,一抬頭,猛然看見羅杰正彎腰看著自己,手里拿著一把槍,槍口正對自己……
“給你。”羅杰說。
“你?!”瑪利亞緊張到了極點,又糊涂到了極點,不知如何應對。
羅杰把槍調過頭,轉而槍口對著自己,槍把對著瑪利亞:“這把槍是我一直帶著防身用的。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槍給你。也許,這樣能讓你多一些安全感?!?/p>
瑪利亞懵懵懂懂地接過了槍。
“會用嗎?”
瑪利亞搖搖頭。羅杰重新拿回槍,示范了一遍。最后,他把槍對著地面,手指按在扳機上,卻沒有發(fā)出子彈,說到:“就這樣,扣動扳機,很簡單的?!绷_杰說完,把槍復位,交給瑪利亞,轉身朝前走去?,斃麃喸俅谓舆^,心想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一個好人,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暴徒。
瑪利亞用他剛才教自己的辦法,打開槍栓,跟上羅杰。她將槍口對準了羅杰的后腦勺,聲音有些顫抖地問到:“羅杰,你一定知道這后面的真相?,F在,該你說出一切了!”
羅杰沒有料到瑪利亞會來這招,騰地站住了……
11.
若不是此情此景,身上又被澆滿了汽油,蓋伊·阿達姆斯還以為是碰上了鄰家小孩和藹可親的外婆。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蓋伊看著老婦人身邊的那支大火力槍,知道只要自己不“乖”,老婦人絕對會朝自己射擊,寧可殺死她的手下也在所不惜。
“你怎么知道我是誰?”蓋伊問。他完全信任為他連線的彼得,彼得絕對不會出賣自己。
“你的戒指?!崩蠇D人伸出右手。在她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套著蓋伊的結婚鉆戒。鉆戒比老婦人的指頭大得多,松松垮垮。老婦人臉上帶著嘲笑,緩緩轉動指頭。
蓋伊恍然大悟。戒指上可能留下了指紋。剛才疏忽了。這也說明,老婦人的確厲害,她也有辦法黑客到政府內部,對比指紋。
看到象征自己和吉莉安愛情婚姻的戒指被老婦人玩弄,蓋伊分外反感。同時,他也更為警惕起來。老婦人能弄到政府內部絕密資料,說明他要對付的,不再是普通的黑船老板。
“告訴我,你找我們做什么?”老婦人問。
老婦人身邊的大漢走過來,卸下了蓋伊手里的槍。第一個大漢從蓋伊身邊掙脫,把脫臼的膀子往汽車前蓋上一放,“咔嚓”一聲,自己給自己連上手臂。蓋伊從他的身手判斷,這人曾當過雇傭軍。大漢甩甩手臂,拿過同伴的槍,帶著恨意,狠狠地抵在了蓋伊的后腦勺上。
“說!”大漢用槍管猛敲了蓋伊的腰部一下。一陣劇痛從蓋伊后腰迅速傳到指尖。
“好吧,”蓋伊投降般抬起雙手,“我找你們,是因為五十一區(qū)在抓我?!鄙w伊這么說,是因為他相信,老婦人既然能夠查到他的指紋和名字,肯定已經看到了內部的通緝令。他決定拋出一點點真相,換取老婦人的信任。
“我知道他們在抓你。你惹了什么事?”老婦人問。
“即便是我告訴你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會相信的?!鄙w伊輕蔑一笑。他說的還是實話。在他和吉莉安身上發(fā)生的事情,沒有人會相信。
“呵呵,”老婦人慈祥地笑了笑,“我在黑市上混了這么多年,見過的怪人怪事也不少。你倒是說說看?!?/p>
“好吧?!鄙w伊決定實話實說,“我的妻子在一瞬間失去了青春和記憶。為了搞個明白,我發(fā)現了死亡殺手計劃。那是一個五十一區(qū)在暗地里搞的東西,連我都不知道。我發(fā)現,這個計劃不但能讓死人復活,充當殺手,還能復制記憶,下載到死亡殺手的大腦里。”
蓋伊的語速不快。他一邊說,一邊悄悄關注老婦人的表情。老婦人相信他的話。畢竟,五十一區(qū),不是一個研究輪胎設計的地方。
“呵呵,用死人充當殺手,這倒是個好辦法?!崩蠇D人撇了撇嘴,“無數殺手共享同一份記憶,前仆后繼進行暗殺,的確是高效率。”
蓋伊說:“我想,這個計劃,八成和發(fā)生在我妻子身上的怪事有關。所以,我決定查個清楚。”
老婦人瞇著眼睛看了看蓋伊,抬了抬下巴,瞟了一眼站在蓋伊身邊的大漢。大漢會意,很不甘心地收回了槍。
老婦人又抬手看了看鉆戒:“你要我們怎么幫你?”
“我要的不多。我只想了解一些信息?!?/p>
“什么信息?”
“幾天前,有人雇傭你們的直升飛機,進入研究計劃的那片海域。我想知道,是誰雇用了你們?”
“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女人,有名字嗎?”
老婦人笑了笑:“她有名字,但是不是真名,就不好說了。她告訴我,叫桑珊?!?/p>
“沒有姓?”
“沒有。她讓我們負責把她和另一個男人送過去。到達目的地后,我們就回來了。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那個男人是誰?”
“我不知道?!崩蠇D人聳了聳肩說,“不過,當時我就覺得那個男人有點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年紀大了,總有點忘性。不過,這幾天,我慢慢想起來了?!?/p>
“他是誰?”
“他叫丹尼爾·弗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卷到這起事件中來的。他的職業(yè),看起來和這起事件毫無關聯?!?/p>
“哦?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名作家,寫魔幻小說的。我沒事的時候,呵呵,喜歡看這類小說打發(fā)時間。這個愛好和我的年齡很不相稱。”老婦人笑了笑,“不過,誰又規(guī)定老年人該有什么愛好呢,對吧?”
“這倒是。而且,誰又規(guī)定老年人該有什么樣的職業(yè)呢?”蓋伊說。
老婦人被蓋伊的話逗樂了,又笑了笑:“在他寫的小說封底上,都有他的照片。我們把他們兩人送到后,就離開了。他們只付了單程的錢?!?/p>
蓋伊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是故意嘆給老婦人看的。其實,只要知道了丹尼爾·弗林這條線索,這一趟就不算是白來了。丹尼爾·弗林是一名魔幻小說作家,而約翰·布朗是一名科幻小說作家。蓋伊認識約翰?,F在兩名作家都被殺了,蓋伊似乎看到了這之間的聯系。
“不用嘆氣,我還有另一條消息可以給你?!崩蠇D人說。
“什么消息?”
“不過,我不能白給。”
“好吧,多少錢?”蓋伊盡量露出坦誠面容。他需要做成這筆交易。
“這不是錢能解決問題的?!?/p>
“呵呵,”蓋伊冷笑一下,“你需要我做什么?”
“果然是個聰明人。我知道對這件事,你會一查到底。我只想和你分享結果?!?/p>
“為什么?”
“原因嘛,你就當我年紀大了,喜歡多管閑事好了?!?/p>
“這沒問題。不過,這要看你給我的信息是什么了?!?/p>
老婦人從衣兜里拿出一張照片,在蓋伊眼前一晃。照片里有個人影,戴著帽子和墨鏡,看不清面容。老婦人把照片遞給蓋伊:“照片上的這個人,替桑珊來付過現金。這個人還活著。如果你能查出他是誰……”
“這不難。”蓋伊說。
“哦?!”老婦人驚訝得挑了挑眉毛。
“你的照片上全是線索。”
“說說看?!?/p>
“人影雖然不清楚,但是身后卻有一個路標?!?/p>
老婦人拿起一直掛在前胸的老花鏡,磨磨蹭蹭戴好后看了一眼照片,點了點頭。因為照片上的時間是晚上,路標上的熒光粉就分外明亮,反而襯出了道路的半個名稱。
蓋伊接著說:“我已經知道了你們交接的大概時間,也知道了路標……”
“哈哈哈!”老婦人聽到這里取下眼鏡,朗聲大笑,“果然是五十一區(qū)的高級官員。你知道了時間和地點,完全可以利用周圍公共場所的監(jiān)控設備進行跟蹤。要查出是誰,易如反掌。但愿我們合作愉快?!闭f完,老婦人拿下鉆戒,遞給蓋伊。
蓋伊有些莫名其妙:“你這是……?”
“你的結婚戒指,還給你。我不缺這錢。我只想和你分享結果。”
蓋伊半信半疑伸出右手去接,當他的手碰到鉆戒時,老婦人反手一握,蓋伊立刻感到手掌一陣刺痛。
“你干什么?”蓋伊縮回手,翻開手掌,看到上面有一個很小的紅色傷口。原來在握手的時候,老婦人手上自己的戒指伸出一個很小的針尖,戳進了他的掌心。
“現在,我們算是達成交易了?!崩蠇D人哈哈一笑。兩個大漢也跟著笑了笑。
“你戒指里是什么?”蓋伊翻過手掌,看到掌心處有一點紅色血珠。
“誠意?!?/p>
“這就是你的誠意?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蓋伊揉著手掌心憤怒地說。
“呵呵,”老婦人再次微微一笑,“等你和我分享結果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背叛別人不要緊,但我最恨的是被別人背叛?!崩蠇D人說完,杵著拐杖,轉身蹣跚離去。兩個大漢緊緊跟上。被蓋伊擰斷手臂的那個,經過蓋伊身邊時,報復地用身體狠狠撞了他一下,蓋伊被撞得一個趔趄。
“我該如何聯系你?”蓋伊站穩(wěn)問。
“不用擔心,我們會聯系你的?!?/p>
12.
瑪利亞把槍口對準了羅杰。這時,她感到后腦勺被頂上了一個冰冷的東西。另一個烏黑的槍管在她身后對準了她……
瑪利亞一下子蒙住了。沒想到,除了羅杰和她,還有第三個人!
她想轉過頭看清來人,卻被槍口狠狠地抵住了后腦勺,動彈不得,只好緩緩放下指著羅杰的槍。從她身后伸過來一只手,奪過了她的槍。
沒有槍的瑪利亞已經失去了攻擊力。她轉過頭,看到了一個身穿玫瑰色運動裝的女子。她帽兜豎立,遮住半邊臉頰。露出的半邊,清瘦秀麗,眼睛是少有的淡藍色,再淡下去一點,幾乎就是白色,一縷火紅的秀發(fā)散亂地垂下額頭,仿佛不是真人,而是從漫畫書上走下來的人,另類而詭異。
羅杰此時也轉過了身。他一把拂下女子手里的槍,小聲說:“婕妮特,把槍還給瑪利亞。”
“不行,她會殺了你的?!边@個叫婕尼特的女孩說。
“還給她。”羅杰的口氣不容爭辯。婕尼特根本不愿把槍還給瑪利亞,就很不情愿地把槍交給了羅杰。
羅杰把槍交還給瑪利亞:“瑪利亞,我們對你沒有惡意。如果你覺得有槍才有安全感的話,你可以一直用槍指著我?!?/p>
瑪利亞接過槍。她看了看這個叫婕尼特的女人,又看看羅杰,最后把槍塞進了衣兜。她的手留在衣兜里,緊緊握住槍把。就算是拿了槍,她也根本無法放心。誰知道,在這間巨大的怪獸般的建筑里,還有什么東西在等待著她。
建筑物最前端有一扇雙開鐵質大門。一眼望去,大概三米多高。在大門的側面,有一扇像家庭公寓那樣大的小門。婕尼特走在最前面,推開小門。她回頭看了一眼瑪利亞,自己率先走了進去?,斃麃喐诤竺?。走在最后的,是羅杰。
在瑪利亞跨入小門的一瞬,她聞到身后的微風送來一陣樹林的清新氣息。日光已經慢慢爬上樹林頂部。陽光如同千萬條激光射線,投射在她身后?;秀遍g,她以為來到了夢中。然而,當她一腳跨入建筑物,門被關上后,清新的空氣就立刻消失了,她猛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
瑪利亞無法形容這股氣味。它帶著點金屬氣、鐵銹氣,刺激得鼻孔微微發(fā)癢。
門內沒有絲毫陽光,全靠燈光照明。
瑪利亞看到,谷倉內部居然建蓋著數棟樓房。它們總體排成兩列。每列都像豎起的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棟挨一棟整齊地延伸到谷倉內部。令人不解的是,這些樓房又不是完全封閉的,每一棟都像被鍘刀削去一面,留下橫切面,讓人可以看到房間內部。
這些房間密密麻麻地擠挨在一起,形成無數個小隔間,仿佛是個巨大的蜂巢?,斃麃喺驹诖髽敲媲?,就如同一只弱小的蜂蜜停留在了巍峨的金字塔前。
她抬起頭,驚愕地看到,每一個隔間里都有人。他們身著不同的衣物,有的是便裝,有的是白大褂,忙忙碌碌。因為有那么多人,谷倉內回蕩著輕微的嘈雜噪音。
氣味仍舊在瑪利亞的鼻孔里作祟,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任何人被她的噴嚏干擾,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瑪利亞跟著婕尼特,順著一道樓梯旋轉而上。樓梯也被切去了一面?,斃麃喌挠疫吺菈?,左邊卻是失去了扶手的樓梯。她跟著婕尼特,越走越高?,斃麃啿桓业皖^,每一步都仿若走在懸崖邊緣;而婕尼特和身后的羅杰,似乎熟悉了這里的環(huán)境,爬得從容自如。
途中,還有人下樓,瑪利亞就得挨著墻壁,讓出路來。經過的人對他們三人毫不在意,手里拿著東西匆匆走過。
這到底是一個什么地方?
瑪利亞暗暗記住樓層。婕尼特在達到六層的時候,終于結束了攀援式的爬樓,轉向里面的走廊?,斃麃喎鲎Ρ冢⊥任⑽l(fā)抖,暗暗松了一口氣。她跟著婕尼特,羅杰又跟著她,三人走到一個房間門口停下。
“就是這里了?!辨寄崽赝崎_了門,順手按下電燈開關。
在日光燈慘白的照耀下,屋里的場景讓瑪利亞又吃了一驚!
所有的東西都被白布覆蓋著。白布上是一層厚厚的灰塵。物體在白布下隆起不同形狀,看起來像一個個怪異墳墓。
“這里是……?”瑪利亞不敢進屋。
“伊萬諾夫·妥耶夫的工作室。”羅杰說著,從瑪利亞身后走進屋內。他朝著一座“墳塋”走去,掀開了上面的白布?;覊m舞動,露出下面的桌椅。桌子上什么都沒有。沒有紙張,沒有臺燈。書桌后面,擺著一把椅子。桌子和椅子的式樣和瑪利亞看見的一樣。
“就在那把椅子下面?!爆斃麃喼钢巫诱f。
羅杰走過去,抬起椅子,倒過來放到桌面上。椅子上蒙著真皮椅套。在椅子下椅套接縫的地方,有一個交叉的疊層。羅杰把手伸進去,果然抽出一張紙來。雖然事情在意料中,但當羅杰真的找到一張紙時,還是止不住一臉驚訝。就連婕尼特,也忍不住發(fā)出一小聲驚呼。
羅杰展開了紙條。紙條上卻是一片空白。
“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見他在上面寫了東西的?!爆斃麃啺櫨o了眉頭。
“不要著急。也許,伊萬諾夫·妥耶夫用了隱形藥水?!绷_杰說。
不過,看到真的找到了紙條,瑪利亞稍稍感到一點安心。畢竟,自己并沒有發(fā)瘋。然而,這輕如薄煙的安心也是稍縱即逝,她立刻意識到,無論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噩夢之中。要想脫身,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紙條是找到了,不過現在,我們又有了一個新問題?!绷_杰焦慮地看著瑪利亞說。
“什么問題?”瑪利亞問。事情還能比這個更復雜嗎?
“瑪利亞,你說你同時看到了兩個場景,一個是幾天前公海上的軍艦爆炸;另一個,是伊萬諾夫·妥耶夫被人逼迫刺中腰部,最后咬碎氰化鉀自殺?”
“是啊,怎么啦?”
“可是,伊萬諾夫·妥耶夫的死亡時間是1960年7月12號?!?/p>
“什么?!1960年?!那可是在五十多年前??!”
“是的。這個地方在伊萬諾夫·妥耶夫死后,就關閉了。這里,在那之后就沒人了。”
瑪利亞不敢相信羅杰的話。如果沒人了,那么她剛才看見的,又是些什么人?她轉過身,幾乎是小跑著走向樓梯。
令她驚訝的是,當她返回樓道的時候,發(fā)現樓梯居然是完整的!根本沒有被削去一半!邊緣都有欄桿!這是怎么回事?!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嚇得要命,樓梯邊都沒有欄桿的??!
瑪利亞以為自己又一次看到了幻象。她小心翼翼走到樓梯邊,伸出手指顫顫巍巍探向欄桿。她本以為她的手會像穿過霧氣一樣穿透欄桿,結果,卻摸到了一片光滑冰冷的堅硬金屬。
也就在同時,瑪利亞突然感到了周圍的異樣,卻又說不清楚是什么。她覺得身體似乎失控,雙腳踩在半空中。她恐懼地低頭看看,發(fā)現自己還好好地站在地上,腳踏實地。踩在半空的感覺一瞬即逝。這種體驗,就像貧血時瞬間的頭暈。
眩暈尚未散去,寂靜尾隨而來。剛才進來時那種人員走動說話形成的噪音沒有了。四周靜得可以聽到風吹打門縫的聲音。
瑪利亞感到身后也怪怪的。她驚恐而又緩慢地轉回頭,心跳加速,眼睛睜大,看到剛才還整潔的走廊上,此時已經布滿了浮塵,就連光滑的墻壁上也爬滿了斷裂的蜘蛛網。婕尼特和羅杰站在伊萬諾夫·妥耶夫辦公室的門口,身影就像從老照片里走出的鬼魂。
瑪利亞跌跌撞撞跑下樓梯,當她再次站到地面,轉回身時,看到大樓并沒有被削去一半,剖開的一面已經完全封閉,表面被刷成棕色。
墻體已然陳舊,爬滿了老房子特有的裂縫。這些裂縫相互交錯,密密麻麻地覆蓋著墻面,和真正的蜘蛛網“交相輝映”,無數的灰塵如同霧靄一般在樓前飄蕩……
這時候,瑪利亞才明白,她剛才進屋時聞到的那股氣味是什么了。那是老廠房常年無人打理的氣味……
13.
蓋伊·阿達姆斯坐在嘈雜的酒吧里,等待彼得的電話。
兩個小時之前,他把從鸚鵡號老婦人那里得到的照片用手機發(fā)給了彼得。
照片上的人,替桑珊和丹尼爾·弗林付了雇直升機的錢。桑珊姓什么,究竟是誰,老婦人并不知道。而丹尼爾,卻是眾所周知的魔幻小說作家。蓋伊想,丹尼爾作為一名作家,被卷入這場詭異事件的唯一聯系,應該就是科幻作家約翰·布朗。
這是一個喧鬧的酒吧。暗紫色的燈光在眾人頭頂盤旋,讓所有人的面孔都變得捉摸不定。蓋伊特意選了這個地方,就是為了不讓人注意。
幾天前,蓋伊在機場找過約翰,讓他不要出版其新作。在約翰的新作中,描述了一名被替換身份的死亡殺手。死亡殺手在尋找真相的時候,找到了曾經深愛的女人。不幸的是,女人已經被人更換了記憶。小說揭露了不少項目內幕,被約翰暫時定名為《復生》。蓋伊自己也是在追查死亡殺手真相的時候查到約翰的。
在機場,蓋伊懇求約翰,在他尚未找到妻子迅速衰老的真相之前,不要發(fā)表這部小說,否則,小說一旦被發(fā)表,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于社會輿論,五十一區(qū)最快也最直接的應對方式,就是銷毀證據。蓋伊還沒有找到妻子出事的原因,他冒不起這個險。約翰答應了他,卻在當天被暗殺了。是誰殺死了約翰,蓋伊不得而知。
在吧臺的斜上方,掛著一臺電視。電視里正在播報新聞。新聞說警方在郁金香小區(qū)的爆炸現場找到一具尸體。法醫(yī)經過解剖,在尸體的頭內發(fā)現了一枚子彈。蓋伊知道警方找到的是女傭茱莉。
蓋伊不擔心茱莉的死會暴露自己。在美國,茱莉是個沒有身份的人。她是從墨西哥偷渡過來的,在美國的身份系統里,沒有她。雇傭一個需要躲避政府的人照顧妻子吉莉安,最合適不過。他只是感到自責,畢竟茱莉是個局外人,卻因為自己喪失了性命。
蓋伊深深嘆一口氣,喝下一口啤酒。以前,他一直為自己進行秘密研究工作而自豪,而現在,他憎恨這個職業(yè)。這個職業(yè)完全就是一場災難。
電視新聞里,接著播放了爆炸后的錄像資料。茱莉身上蓋著藍色塑料布,被兩名消防隊員用擔架抬著走出現場。途中,茱莉的一只手忽然從擔架上掉下來,砸在地上。整條手臂從肩膀脫落,被燒得一塌糊涂。一名消防隊員趕過來,撿起手臂,塞進擔架。
看到這里,蓋伊心里又涌起一陣心酸。茱莉是個好女孩,無非是為了尋找幸福才偷渡來到美國,沒想到……哎。
口袋里的手機隨著嘆氣,忽然震動起來。蓋伊拿出來,正是彼得打來的。
“蓋伊,我根據照片找到了地址,然后,我黑客進了公共監(jiān)控系統,找到了照片拍攝時的監(jiān)控畫面,查到了付錢者的長相。接著順藤摸瓜,我找到了他的住址。”彼得說。
“這人長什么樣?他住哪里?”
“照片和地址我都會發(fā)給你的。蓋伊……”彼得忽然欲言又止。
“什么?”蓋伊已經站起來,掏出一張鈔票,壓到啤酒杯下面。電視上出現了他化裝成四十歲尼克的照片。新聞播報員說,照片中的人名叫尼克·格拉斯,他是被炸房屋的主人。在醫(yī)院中風的女人是他的母親。有人親眼看見他從爆炸現場逃走?,F在,尼克·格拉斯是頭號嫌疑犯,歡迎所有見到他的人為警方提供線索。
蓋伊看到自己偽裝過的照片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雖然現在的他已經是另一個模樣,還是忍不住把臉藏在手機后,低著頭走出了酒吧。
電話里,彼得憂心忡忡:“蓋伊,這是我碰到的最為詭異的事情。我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什么感覺?”
“這件事情,無論起因如何,都不應該被觸及?!?/p>
“你什么意思?”蓋伊走出酒吧大門,站在燈箱的陰影下,歪頭合手避風又點燃了一支香煙。他的影子薄薄地貼在紅磚墻上,被斜射的燈光拉扯得有些變形。
“我總覺得,這件事情,超出了我們應該干涉的范圍。這里的‘我們,并不是指你和我,是指我們人類?!北说谜f到這里,停了停,“蓋伊,你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但是這件事,讓我感到很不安。應該說,是非常不安?!?/p>
在又一陣短暫的停頓后,蓋伊聽見彼得終于說出了想說的話:“蓋伊,你別怪我說話無情,我想,你要是也覺得不對勁,你就得放棄你妻子,及時抽身?!北说谜f完,掛上了電話。
蓋伊把手機塞進衣兜,靠著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看了看深藍的夜空,以及酒吧巷道后摩天大樓上馬賽克一般的燈光,將香煙在胃里狠狠轉上一圈,又慢慢吐出。藍色煙圈像個冤魂,在他面前繞了幾個圈,便消逝在空中。
蓋伊想,彼得的見識不比自己少。這件事情,讓彼得害怕了。是的,讓死人復活成為殺手,下載記憶,讓年輕人迅速蒼老,還有那個戴著白布和妻子吉莉安的大腦相連的怪人,這些,都超出了人類的極限。它們,不應該出自人類之手??墒?,蓋伊憑直覺感到,它們再詭異,也只是真相深潭上飄著的浮萍。在孤影漂動的浮萍之下,還潛藏著更深的秘密。彼得的話沒有錯。可是,再危險,蓋伊也不會放棄。他深愛著吉莉安。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吉莉安,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想到這里,蓋伊把煙扔掉,用腳跟踩滅。他看了看彼得發(fā)來的地址,和照片上的人,走入巷道深處。
14.
瑪利亞站在那棟樓前,目瞪口呆。這是她看到的第三個幻象。
“這里,從我們進來時,就一直沒有人嗎?”瑪利亞問羅杰。
“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三個。這里自從1960年伊萬諾夫·妥耶夫死后,就被關閉了,再也沒有其他雇員?!绷_杰再次肯定地說。
“可是,你們怎么還能來這里?”
“在伊萬諾夫·妥耶夫死后,他的合作伙伴保羅·艾伯特從未放棄尋找真相。試驗室本來就是艾伯特家族的產業(yè)。伊萬諾夫死后,這個地方被政府徹底檢查了無數次,保羅·艾伯特受不了無止境的騷擾,只好被迫對外關閉了這個地方?!?/p>
瑪利亞心想,原來我剛才又看見了幻象;剛才看見的人,都是以前的人。自己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羅杰,你剛才說保羅·艾伯特對外被迫關閉了這個地方,意思是,暗地里,這里還在運作?”瑪利亞問。
“這樣,你跟我們來,你自己看吧。”羅杰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瑪利亞跟著羅杰和婕尼特,重新走進其中一棟大樓。這棟大樓里,角角落落也都摞滿了灰塵。羅杰走到一個堆滿廢棄雜物的書架前,把手伸到書架后,輕輕一按,書架就自動移開了,露出一個黑乎乎的豁口?,斃麃喐麄冏哌M豁口,門在身后徐徐自動關閉。
豁口內有一段水泥樓梯,空氣憋悶。樓梯頂上有一個橘黃色的低瓦數燈泡,在寂靜的黑暗中像一只被大自然遺棄的昆蟲,發(fā)出“嗡嗡”低鳴。
三個人的影子在樓梯上錯落地起起伏伏,下樓后進入了一個房間。房間最里端,有一扇金屬門,式樣十分古老,不是兩塊完整的金屬,而是像花園的鐵柵欄門。透過柵欄,瑪利亞看到了后面的水泥墻壁。連接成柵欄的鋼條是黑色的,頂端都有尖茅,中間是螺旋狀花紋。
羅杰走過去,雙手猛拉,鐵門發(fā)出鐵器相撞的悶響,露出一個升降電梯。羅杰帶頭走了進去?,斃麃喺驹陔娞蓍T口,有些猶豫不決。
“怎么,害怕了?”婕尼特在一旁嘲笑著說。
瑪利亞看了看婕尼特,又看了看電梯。她在擔任小說編輯之前,在大學攻讀的是新聞專業(yè)。她自小身體里就流動著好奇的血液。對未知事物的新奇是一種興奮劑,刺激著她?,F在,這種興奮劑里添增了恐懼,好比興奮劑的效用被擴大了十倍!甚至百倍!
瑪利亞不知道自己卷入的是什么?但是有一點她能肯定的是,她卷入的是人類歷史上從沒有被記載過的東西。是的,她是害怕了,但是電梯后的東西卻無比吸引著她?,斃麃喩钗豢跉猓~開腿,走進電梯。
三人在升降電梯里站定。羅杰伸手,拉了一根懸在他右部上方的麻繩,電梯徐徐往下。
現在,如果能用X光來透視大地和建筑物,谷倉內的構建就會像清晰的簡筆畫,一目了然。在谷倉內腹,大地深處,白色的鋼鐵支架,像史前巨獸的骨骼,從地面開始,一路曲折向下。古老的電梯,仿佛穿梭于骨骼間的細胞,緩緩接近大地深處……
瑪利亞緊張極了。她握緊了口袋里的槍。一層又一層的水泥墻面在鐵欄后往上浮。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終于“哄”的一聲,如同一艘巨大的船只撞到海岸,一陣劇烈搖晃后,猛然停住。
鐵門徐徐拉開……
15.
蓋伊走在漆黑的小巷里。幾分鐘前,天空還有月亮。奇怪的是,當他按照彼得給的地址走進這條巷道的時候,月亮就被烏云遮擋住了。
巷道里沒有燈,只能靠偶爾從住戶窗戶里透出的燈光辨別方向。走了幾分鐘,蓋伊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棟住宅樓。
這棟樓前面是草坪,右邊是停車過道。過道上沒有車。這是一棟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居樓,和他在郁金香小區(qū)租住的一樣。蓋伊無奈苦笑,在這些看似平凡的住宅里,到底又掩蓋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走過草坪,沒有狗吠,一切寂靜得如同一個噩夢的開場。他走上門廊臺階。臺階上也沒有熱敏燈。等他走到門口時,還是一片漆黑。蓋伊掏出撬鎖工具小包,將兩根鐵片塞進鎖孔。
門開了。沒有阻礙,毫無聲響。
蓋伊掏出槍,走進屋,關上門。月亮似乎很配合,又從云層后探出頭來。在月光的照耀下,蓋伊勉強可以把房間看個大概。
正對大門的房間是客廳。有一個沙發(fā),一個電視機和一個茶幾。沙發(fā)上堆著一條厚毛毯。除此之外,到處都是資料、紙頁和書籍。
在蓋伊的腳下,堆著一堆信件。他撿起來,用手機照明,看到收信人名叫羅杰·泰勒。
就是這里了。
當彼得把這個名字發(fā)給他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蓋伊查看了一下信件發(fā)出的日期,看來這個叫羅杰的人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有回家了。蓋伊在門口的鞋柜上看到一個手電筒。他關掉手機照明,打開了手電筒。與此同時,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有點像化學藥品,又帶著腐臭。蓋伊聞了聞。這股氣味因為已經在房內盤亙了很長時間,像一股稀薄的霧氣,充斥了房間的角角落落,讓人辨別不出來源。
蓋伊走進客廳,翻了翻那些書籍,發(fā)現一些是科技方面的,一些是報紙剪貼,還有一些是歷史書籍?;秀遍g,蓋伊忽然想起來了,他在電視新聞上聽過這個名字。此人是斯特朗組織的人。正是他向電視臺爆料,蓋伊才順著這條新聞找到軍艦的。
蓋伊穿過客廳,打開隔壁房間的門,立刻被房間里的東西嚇了一跳。里面擺放著一排排的儲物架。架子上擺滿了紙盒。他走到第二個房間,打開門,還是如此。蓋伊檢查了所有房間的門,發(fā)現除了衛(wèi)生間以外,所有的房間里都是儲物架。整個小樓,就像一個小型倉庫。
蓋伊任意走進一個房間,拿下一個紙盒,打開,看見里面全是報紙剪貼。內容奇奇怪怪,從研發(fā)出新的染發(fā)劑到小商店被連鎖超市擠垮,從槍殺案件到地震海嘯,什么都有。他又陸陸續(xù)續(xù)拿下數個紙盒,里面也都是以前的舊報紙。
他放下紙盒,返回客廳,重新檢查茶幾上的東西。在茶幾的雜物下,有一張報紙吸引了他的注意。在報紙的邊緣寫著一個電話號碼。數字挺亂,一看就知道寫得匆忙。
蓋伊拿出手機,取出自己和彼得聯系的手機卡,從包里拿出一個一次性使用的電話卡,插入手機,撥打過去。忽然,他覺得拿手機的手掌一陣酥麻,好像有個東西在那里電擊了一下。他把手機換到另一只手,翻過手掌,看到被鸚鵡號老婦人刺過的地方已經愈合,只剩一個小紅點,沒有異常。
鈴聲響過三次,電話被自動接聽起來。
“您好。這里是長路出版社。請撥分機號,查號請撥#號鍵?!?/p>
蓋伊立刻摁斷電話。他用手機上網,輸入丹尼爾·弗林的名字,查出所有由丹尼爾寫的書,都是由長路出版社出的,編輯是同一個人,叫瑪利亞·阿普特恩??吹竭@條消息,蓋伊激動起來。在滿屋子的寂靜里,他幾乎能聽到心臟的跳動。蓋伊想起來,約翰·布朗來本市的簽名售書活動,就是由長路出版社安排的。他繼續(xù)檢查約翰出版的書,發(fā)現有一本也是由長路出版社出版的,而且編輯也是瑪利亞。
這個瑪利亞究竟是誰?看起來她是一切的關鍵。
忽然,蓋伊又聞到了那股奇怪的氣味,它在鼻孔里轉悠,像個揮不去的念頭。他放下電話,找尋氣味發(fā)出的方向。
半分鐘后,蓋伊發(fā)現氣味是從一面墻上散發(fā)出來的。墻紙是深藍色的,上面有黑色的樹葉暗紋。蓋伊輕摸墻紙,摸到一條垂直縫隙。他順著縫隙往上,又摸到一條橫著的縫隙,和那條垂直縫隙相連。感覺像個門框。他推不動,用手指順著門縫扣,也不動。他順著縫隙往下摸,在門框最下方摸到一個小小的長方形凸起。他試著輕輕一按,門開了。
曾經在五十一區(qū)工作數年,蓋伊自認為經歷了不少鮮為人知的奇異事件。然而,當他看清楚屋內的東西時,他才明白,原來的那些經歷,和眼前所見相比,不算什么。
16.
電梯門打開了。一間寬敞的試驗室呈現在瑪利亞面前。光線不算明亮,因為試驗室的燈并未完全打開,而是按區(qū)域這里亮一塊,那里亮一塊。雖然瑪利亞不是專業(yè)的科技人員,但是她仍看得出,這些試驗室的設備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到現在的,都有。
“你們不是說這里還在運作嗎?那么工作人員呢?”瑪利亞奇怪地問。
婕尼特聽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瑪利亞忽然明白了,這里的工作人員就是羅杰和婕尼特,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他們怎么能在這里自由出入不受限制?忽然,瑪利亞明白了什么,問婕尼特:“難道你是艾伯特家族的后裔?”
婕尼特搖了搖頭,望向羅杰。
“我是?!绷_杰說,“這里被查封后,艾伯特家族的一舉一動就成了政府和新聞界的監(jiān)控對象。為了實現我爺爺的研究目標,我父親一輩就改了姓氏,隱姓埋名?!?/p>
“伊萬諾夫·妥耶夫究竟是個什么人?怎么會讓你們祖孫三代冒這么大的風險?”
“你跟我來?!绷_杰說著,往前走去。
穿過那間寬敞的試驗室,走過曲折的走廊,他們來到一個房間面前。在房門右邊的墻上,安裝著一個A5頁紙張大小的顯示屏,發(fā)出深紫色的光。羅杰走過去,被婕尼特一把拉住。
“羅杰,能讓她進去嗎?”婕尼特焦急而又極不信任地看了瑪利亞一眼。
羅杰點了點頭,輕輕拂下婕尼特的手:“既然瑪利亞能看到過去,就應該讓她試試。”婕尼特根本沒被說服,但還是聽從了羅杰的話,一臉憂慮地打開門斜對面的柜子,從里面拿出幾件厚外衣,遞給羅杰和瑪利亞。
羅杰一邊叫瑪利亞穿上厚外衣,一邊自己也穿上,然后,他走過去,將手按到顯示屏上。手紋比對后,屏幕由紫光變成藍光。門開了。
跟著羅杰一進屋,瑪利亞就立刻感到了冷。刺骨般的寒冷,他們仿佛從熱帶一腳踏入了冰天雪地的南極。她緊緊抱住雙手。羅杰打開了燈。
在光線灑下的一瞬,瑪利亞看到了那個東西。一開始,她以為又是一個幻象。但她很快確定,雙眼所見是活生生存在的。也就在確定的那一秒,她驚訝得連寒冷都忘記了!
在瑪利亞的面前,站著一個男人。但是,“男人”只能是瑪利亞此時能夠找到的最接近的詞。
在房間側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個溫度顯示器,上面顯示室內溫度是零下十度。在這樣的人造嚴寒里,這個男人身上一絲不掛。不但是一絲不掛,而且他從頭到腳,全身上下,沒有一塊皮膚,身體醒目地露著肌肉和筋腱,就像一具醫(yī)學院用來上課的標本。沒有皮膚的身體應該是猩紅色的,但因為長期置于低溫之下,變成了粉紅。瑪利亞稍稍湊近,看清在他的身上覆蓋著一層白霜。
然而,他又不是標本。因為,在他的前胸,有一顆心臟在跳動。
瑪利亞愣愣地盯住了這個冰凍者,看著這顆仍在跳動的心臟,因驚恐而自然爆發(fā)的尖叫,嚇得胎死腹中!
好長時間,瑪利亞的舌頭才又靈活起來,咬出一句話:“這,這是什么?”
“你應該用復數問,它們是什么?”羅杰說。
“你什么意思?為什么要用復數?難道這不是同一個人?”瑪利亞問。
婕尼特在一旁低聲回答:“這是兩個人。身體屬于一個人。而心臟,屬于另一個?!?/p>
17.
當瑪利亞被驚訝和恐懼淹沒的時候,在羅杰隱秘的小樓里,蓋伊推開了那道暗門,金屬和腐敗的味道忽然越發(fā)濃烈。
在他面前,沒有過道,沒有房間,而是出其不意地矗立著一面水泥墻。
墻體高過三米,寬過兩米。墻上沒有刷油漆,毫無裝飾,反而顯得恐怖、不可思議。這樣的墻,沒有特征,讓墻后的事物具備無數的可能性。
唯一顯示方向的,是光。墻體背后,順著墻邊,發(fā)出一圈長方形的淡藍色微光。
蓋伊繞過墻面,看到墻后有一個較為空曠的房間。沒有燈。在房間中間,放置著一個棺材形狀的玻璃柜。柜子是直立的,里面充滿了膠狀液體。淡藍色的光就是從這些膠狀物中散發(fā)出來的。在玻璃柜子里,直立懸浮著一個人。
蓋伊眨了眨眼睛,那的確是一個人。一陣虛渺的聲音飄過,蓋伊覺得腦子里也隨著飄過一陣刺痛。尖銳的刺痛過后,腦子里像被一塊硬鐵壓住了一般,隱隱作痛,令人感到壓抑。
過了幾秒,蓋伊適應了房間里的暗淡后,才看清從玻璃柜子里伸出無數條粗細不一的導線。這些導線,相互糾纏,密密麻麻地連接著柜子外面的各種儀器。儀器周圍還有數臺備用電池,以備在停電時使用。
蓋伊向著柜子走近兩步。
玻璃柜架在一個木頭桌子上。木頭桌的側面和桌腿上,雕刻著古怪的人像。玻璃柜本身是兩米高,一點八米寬,加上半米高的桌子,就比蓋伊高出很多。他站在這個淡藍色的玻璃柜前,面部的驚愕被藍光揭露得一覽無遺。
柜中懸浮著的人是一個全身裸體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個白種人,全身松弛的肌肉像垂掛在骨骼上的皮膚。猛一看,皮膚就像從老樹枯枝上垂下的厚厚苔蘚。他豎直懸浮在液體中,雙腿合攏,兩手下垂,微微朝身體兩側張開十度角。
在他的手腕和腳上,也都插入了數根導線。插入導線的傷口早已長合,愈合的肌肉和皮膚包裹著導管入口,仿佛泥土壓實了植物的根。男子閉著眼睛,幾根導管連接著他的鼻子和嘴巴。導管里有液體和氣泡,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輸動。
令蓋伊極為驚訝的就是這呼吸。因為,他沒有心臟。
該有心臟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缺口,仿佛被隕石砸中的月球表面。然而,他的胸腔卻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上下微微起伏。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浸泡,男子的皮膚有些地方已經變得十分透明,就像水母的皮。蓋伊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下的血管和肌肉。
蓋伊走到玻璃柜后,更是大吃一驚!
男子的后腦顱被完全打開,腦內組織清晰可見。腦顱上沒有插入任何導管,但是,上面卻有兩個三角形的插口。插口上各有三個小孔。每個小孔都有不同的顏色。蓋伊湊近,看到這些小孔上全是插孔,就像電視機音頻和視頻插孔。插口特別長,從腦顱伸出,一直延伸到玻璃柜表面。在長有插孔的腦組織上,拱起一個巨大的瘤子。
他是誰?
蓋伊轉到前面,掏出手機,準備拍照,發(fā)給彼得。他想,也許彼得可以通過這個人的容貌,比對出他的身份??删驮谶@時,男子忽然睜開了眼睛,用喑啞的聲音說:“你好,蓋伊?!?/p>
18.
蓋伊僵在了那里。
懸浮在液體里的男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驚訝和恐懼攪合在一起,在蓋伊的腦海里翻滾。他舉起槍,指向男子,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玻璃柜里的淡藍色液體是膠狀的,液體顆粒之間還禁錮著大塊小塊的氣泡,反射出奇怪的藍光。整個玻璃柜看起來如同一塊巨大的長方體啫喱,加上懸于其中的男子,玻璃柜就像一塊藍色琥珀。
男子睜著雙眼,望向蓋伊,可蓋伊卻發(fā)現,他其實并沒有眼珠,兩個眼眶只有一片白眼仁的蒼白。蓋伊不由再次暗暗吃驚!
男子微微一笑,連接鼻孔的導管上方冒出幾個小氣泡,像一條鯰魚吐氣。蓋伊原來以為那些淡藍色的膠狀液體應該是黏稠的,誰知,它們卻稀薄得如同清水。氣泡快速上升,在液體表面爆裂。蓋伊聽見男子說:“你找到這里,是因為你想救你的妻子吉莉安?”
蓋伊懵懂地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又發(fā)現,男子在說話的時候,嘴唇完全不動。蓋伊害怕得往后倒退一步。男子不用開口,聲音卻能直接出現在蓋伊的腦海里。
“是的,我想救吉莉安??墒?,你怎么……?”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能不用眼睛就可以看到你?不用嘴巴就能和你通話?不用心臟就能存活?”男子說。
“是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幫你救吉莉安就夠了。”
蓋伊再次走到玻璃柜后面,看到男子的腦顱開始微微發(fā)紅。他聽見男子的聲音在腦海里蕩漾,如同破水而來:“我?guī)湍?,只有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蓋伊問。
“在我?guī)湍阏一仄拮拥那啻汉陀洃浿?,你放了我?!?/p>
這一年多來,蓋伊都在尋找挽救妻子的機會。任何機會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他都不會放棄。蓋伊沒有猶豫,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可以放了你。”
“我知道你的誠意,可惜,你做不到?!?/p>
“為什么?難道你是擔心在我放了你之后,你會失去這些為身體提供養(yǎng)分的液體和導管嗎?”
“不是。這……”男子猶豫了一下,“不如,你自己試一下吧。你把手放到玻璃柜上來?!?/p>
蓋伊猶豫了片刻,向前一步,走近玻璃柜。
玻璃柜的表面像一面光滑的淡藍色鏡子。他看到鏡中的自己憔悴,疲憊,眼睛因為藥物的亢奮通紅通紅。蓋伊苦笑一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意識被禁錮在怪異世界、無法平息的神經病人。
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試試吧?!蹦凶拥穆曇粼谏w伊的腦海里游弋。
蓋伊緩緩抬起左手,手指輕輕接觸玻璃柜表面。柜體溫熱,幾乎和身體的體溫一樣。然而,就當蓋伊將手掌完全和玻璃柜表面貼合的時候,他看到玻璃反射中的自己,發(fā)生了驚異的變化。
首先是頭發(fā),發(fā)根隨著手掌與玻璃的觸碰開始變白;其次是皮膚,緊繃的皮膚仿佛失去水分的土地,變出裂紋。按在玻璃上的左手也迅速衰老,皮膚松弛,長出一顆顆老年斑。他抬起持槍的右手一看,右手也是老得不成樣子。
蓋伊大吃一驚,一身冷汗,猛然抽回了手!
當蓋伊抽回手后,他看到青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這是什么鏡像把戲?”蓋伊問。
“呵呵?!鄙w伊的腦海里傳來男子的笑聲,“這不是把戲?!?/p>
“那這是什么?”
“很神奇,對吧?人類一直在尋找能夠永葆青春的泉水,卻從未想過世上還有一種東西,能夠奪走青春。”
“這些藍色的液體究竟是什么?難道是這些液體在作怪?!”蓋伊問完,連自己也不相信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哈哈哈!”男子的笑聲在蓋伊的腦海里回蕩,“和這些液體無關!在這后面,有它自己的科學基礎?!?/p>
“什么基礎?”
“噓!”男子輕聲,“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你剛才只是用一只手輕輕碰了碰柜子,就迅速衰老。如果你用兩只手來打開柜門,恐怕,還未等你完全打開門,你就已經是骷髏一具了?!?/p>
蓋伊后退一步,在五十一區(qū)工作了那么多年,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驚訝過。而且,在驚訝中,暗藏著恐懼?!澳愕降资钦l?我知道,這棟房子的主人是羅杰·泰勒。他為什么會把你囚禁在這里?”蓋伊問。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蓋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又聞到了金屬和腐爛物夾雜在一起的混合氣味。氣味就是從玻璃柜發(fā)出的。蓋伊一邊問,一邊四處尋找電源開關。他想,也許關掉電源,可以關閉柜子的囚禁系統,就能救出男子。
可惜,蓋伊繞著玻璃柜走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任何電源線。難道,電源插座是在玻璃柜下方?他彎下腰,用電筒照了照。托舉玻璃柜的木桌子下面空空如也。
“你不用找了?!蹦凶诱f,“這個柜子,沒有使用任何電源。那些電源,只是用來支持研究我的那些儀器的?!?/p>
“你是說,柜子液體里的這些光,還有柜子持續(xù)保持的溫度,都不需要電源?”蓋伊剛把話說完,就明白了,“難道是你?你本身就是能量來源?”
“對,我就是這個玻璃柜的能量源。”
“用身體提供能量,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也許,有一天,等你將我解救之后,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p>
“吉莉安也是在一瞬間衰老的。她的事和你有多少關系?”
“有點關系?!?/p>
“是什么?”蓋伊逼問。
“我已經說過了,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等你把我解救出去之后,我會告訴你一切的?!?/p>
“我該怎么救你呢?”
“等你救出你妻子后,你自然會知道解救我的辦法?!蹦凶油A送?,說,“現在,你得幫我做點事?!?/p>
“什么事?”
“在我的腦顱上,有兩個三角形的插口,一紅一藍,看到了嗎?”
“看到了。”
“在你旁邊,有一臺深藍色的儀器,上面有兩條導線。一條紅,一條藍?!?/p>
“找到了?!?/p>
“你把這兩條導線連接到我腦顱上的這兩個插口上。藍色對藍色,紅色對紅色。然后,你啟動那臺機器。”
“那是什么機器?”
“這……”男子猶豫了一下,“暫且叫它記憶搜索儀好了。我現在就能夠掃描你的大腦,看見你記憶中一些重要明顯的板塊。但是,要想幫吉莉安,我必須看到就連你自己也看不到的東西?!?/p>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每件事情,無論發(fā)生得多么詭異,都會留下軌跡。宇宙就像一個平靜的湖面,任何在湖面上經過的事物,都會留下痕跡?!?/p>
“你是要幫我找到那些消失的痕跡?”
“是的?!?/p>
蓋伊半信半疑地插好導線,盡量不使自己碰到玻璃柜??墒?,在他使勁插導線的時候,他的手還是碰到了玻璃柜。也就兩秒時間。他看到玻璃反映里的自己迅速變老,又迅速變得年輕。
插好導線后,蓋伊無所適從地站著。
“啟動機器?!蹦凶诱f。
蓋伊按下啟動鍵。他和機器之間沒有任何東西相連。蓋伊正懷疑男子如何通過機器與他聯系的時候,一陣酥麻如同電流穿過全身。伴隨著低低的“嗡嗡”聲,機器發(fā)出猛烈藍光,蓋伊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藍光像一個橢圓形的雞蛋,將蓋伊罩在其中……緊接著,更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19.
它們屬于兩個人?!
瑪利亞盯住了面前的“人體”和“心臟”,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神智,問到:“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它們到底屬于誰?”
冰凍人似乎感知到了他們,身體雖然一動不動,但是心臟卻跳得比剛才還要激烈。
婕尼特走到冰凍人面前,盯住他說:“每次我們進來,這顆心的跳動就會增快。等我們離開,它又會逐漸緩慢下來。這顆心,還有這個人,都是有感知的?!?/p>
“它們究竟是誰?”瑪利亞把目光轉向羅杰,又驚恐地問了一遍。
羅杰皺著眉,搖了搖頭。
瑪利亞驚訝極了:“這個地方屬于你們家族,難道你不知道?”
羅杰又搖了搖頭,說到:“我的家族的確隱姓埋名保護了這個地方,但是,即便是我父親在世時,也沒有提起過這間暗室。這里,是我自己后來找到的?!?/p>
“可是,你們怎么知道這顆心和這個身體分別屬于兩個人呢?”
“我在發(fā)現了這個地方之后,為了弄清楚冰凍人的身份,就從他身上提取了DNA。當時,我以為,一定有人在這顆心臟上注射了什么藥劑,才讓它能在這樣的身體里存活。于是,我也從上面提取了一點樣本。結果發(fā)現,心臟和身體都沒有被注射藥劑。不但如此,我還意外地發(fā)現,心臟和軀體的DNA屬于兩個不同的人?!?/p>
瑪利亞看到,軀體雖然已經被凍住,可裸露在外的心臟,卻連一點冰凍的跡象也沒有。她說:“這就怪了,即便這顆心臟一直在跳動,可在這樣低的溫度下,跳動產生的能量也不夠抵御不被凍住啊?”
“這也是我們感到奇怪的地方。這些年,我們做了各種實驗,都沒有找到原因?!?/p>
“既然你們拿到了心臟和身體的DNA,有沒有查出它們屬于誰?”
羅杰再次搖頭:“我們通過內部關系,借用了政府最全的DNA數據庫,也沒能找到它們的主人。不過,你看這里?!绷_杰說著,指向身體和心臟連接的地方?,斃麃嗧樦_杰指尖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圈小小的疤痕。
瑪利亞問:“這些難道是心臟移植進身體時留下的疤?”
“是的。在查出有兩份DNA后不久,我在這個疤的邊緣意外找到一小點血跡。血跡只有一粒芝麻那么大。還好,低溫保持了血跡的特質。我檢查了血跡,發(fā)現了第三個人的DNA。”
“誰的?!”
“伊萬諾夫·妥耶夫的DNA?!?/p>
“冰凍人身上怎么會有他的血跡?難道……?”
“是啊,我們也懷疑,心臟是被伊萬諾夫移植進這具身體的。他可能在動手術的時候,割傷了自己。”
瑪利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伊萬諾夫是在1960年自殺的,這么說,這具軀體和這個心臟在1960年之前就存在了?怪不得,在政府的數據庫里你們找不到它們的DNA。”
“我也是這樣想的。伊萬諾夫·妥耶夫的被害,一直是一個謎。當我祖父發(fā)現他的尸體時,還發(fā)現他失去了右眼。在你看到的幻象里,殺手有沒有說為什么要挖走他的眼睛嗎?”
“沒有。你們是否知道?”
“我們也不知道?!绷_杰看了一眼婕尼特說,“我祖父和父親都想查出原因,可惜,一直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瑪利亞轉向羅杰,盯住了他的眼睛問:“羅杰,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個伊萬諾夫·妥耶夫,還有你祖父的藍蜂試驗室,到底是在做什么研究呢?”
冰凍人似乎聽到了瑪利亞的話,不屬于自己的心臟跳動得更加厲害了。
羅杰看了看婕尼特,看到婕尼特也不反對,就回答說:“瑪利亞,你問了一個很復雜的問題。要回答這個問題,我還得再給你看幾樣東西?!闭f完,羅杰走到門口。在門旁邊,同樣也有一個手紋檢驗電子屏。羅杰把手放在上面,打開了門。
一走到外面,空氣就明顯悶熱起來?,斃麃喐_杰和婕尼特,脫下厚外衣,放進衣柜。三人原路返回來到剛才的試驗室。羅杰走到一張桌子前,拉開抽屜,在里面翻了翻,找出兩個文件袋,把其中一個遞給瑪利亞:“你先看看吧。”
瑪利亞打開文件袋,看到里面是一摞薄薄的復印紙。最上面一頁紙上寫著:國家安全局,絕密第QX340TVI號?,斃麃喆蜷_,看到里面很多關鍵的地名和人名都被黑色粗線條抹黑,不過,瑪利亞還是看懂了大意:有人可以對人進行遠程意念控制。
在資料里,有幾張復印的照片。雖然是黑白的,但瑪利亞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紐約地鐵。地鐵里的人神色恐怖,全都像僵尸一樣。
“難道有人用遠程意念控制了地鐵里的這些人?”瑪利亞問羅杰。
“對?!?/p>
“可這是為什么?誰控制了這些人?這人想干什么?”
羅杰嘆了一口氣:“為什么控制,如何控制,這些關鍵部分,都被黑筆劃掉了。不過,我根據照片上的臉,查到了一些地鐵乘客。我去找他們,談起這件事,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記得?!?/p>
“他們是不敢說,還是真的不記得?”
“一開始,我也是像你這么想的,懷疑他們是迫于壓力,不敢說出真相。其中有兩個人,在我的說服下,同意使用測謊儀。結果表明,他們沒有故意掩蓋真相。無論在他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是真的都不記得了?!?/p>
“地鐵事件是現在發(fā)生的,可伊萬諾夫·妥耶夫和你爺爺,是在數十年前就開始做實驗了。時間對不上號?!爆斃麃喺f。
羅杰笑了笑,把另一個文件袋交給瑪利亞:“還是你自己看吧?!?/p>
瑪利亞抽出文件袋里的東西,看到是一些剪報,時間是從1880年到1960之間,內容是發(fā)現有人變成了僵尸,或者被認為是魔鬼附身。在不少剪報里,加載了牧師對附身者實施的驅魔儀式。有的儀式成功了。成功驅魔后,恢復神智的人對于發(fā)生了什么,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難道說,無論意念遠程控制的真相是什么,這種控制早就有了?”瑪利亞問。
羅杰點了點頭。
“那么,伊萬諾夫·妥耶夫和你爺爺他們是否找到了一些線索?”
“找是找到了一些,但是非常凌亂,不成系統。那些資料,在伊萬諾夫被害后,就都不見了。”
“難道被你爺爺藏了起來?”
“我估計不是。我爺爺既然把這個地方交給家族延續(xù),如果是他藏的,他也一定會說出隱藏的地點?!?/p>
短暫的寂靜之后,瑪利亞問:“恐怕藍蜂試驗室的研究,還不止這些吧?”
“不止這些。不過,在伊萬諾夫死后,政府立刻以此為由查封了這個試驗室,沒收了其他研究成果,所以,我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辨寄崽卣f。
瑪利亞遺憾地點點頭。
羅杰拿出從伊萬諾夫椅子下找到的那一頁紙,說到:“也許,伊萬諾夫·妥耶夫把秘密留在了這頁紙上。”
“你怎么才能看到上面的字呢?”瑪利亞皺著眉頭問。
“會找出辦法的?!绷_杰自信地說。
20.
藍光穿透蓋伊的眼皮,在他的瞳孔中間形成兩個焦點。蓋伊的瞳孔自然收縮,猛地看到無數的白光向身后滑去。速度極快而明亮,像迅速消失的流星。他發(fā)現,自己是在仰視這些流星。原來,自己居然是平躺著的。
忽然,一張臉從上方湊了過來,戴著白色口罩,露出兩條修剪得很細的眉毛。在她頭上,還戴著一頂醫(yī)用白色小帽。
“快!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女護士說。
女護士為什么要說“她”?!蓋伊發(fā)現自己被往前迅速推動,路面略微顛簸。他聽見了輪子在水泥地面上滾動的聲音……難道自己是在醫(yī)院的救護擔架上?
他聽見一名男醫(yī)生的聲音在問:“她身上有外傷嗎?”
女護士在蓋伊擔架一側小跑跟著,回答到:“沒有。爆炸發(fā)生的時候,她正在路邊。不過,她現在這樣子,像是中風了?!?/p>
蓋伊忽然明白了,自己正在經歷的,正是妻子吉莉安曾經經歷的。在房子爆炸前,他抱著妻子跑到了大街上。爆炸的巨浪把他們掀到了半空。路上的一個司機打了急救電話。他在警察趕到前不得不拋下妻子。妻子被送往醫(yī)院,被確診中風。
“快!她快不行了!”蓋伊又聽到了女護士的聲音。他覺得世界凝縮成了一塊巨大的冰雕,在高溫的炙烤下急速融化……他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我怎么會感受到吉莉安的經歷?
還容不得蓋伊想清楚,他便隨著融化的冰水向前飄逝……飄逝……時間仿佛被拉長了,透明的冰雪世界在融化……一開始,蓋伊還感到新奇,但是,除了冰還是冰,沒有變化。新奇一點點消失,單調一層層加重……他的身體漂浮在水面上,耳邊傳來溪流水聲,蓋伊感到眼皮也越來越重……他感覺自己穿越了上萬年,在吉莉安中風的軀殼里沉睡了上萬年……
“蓋伊,醒醒。”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蓋伊耳畔。這是妻子吉莉安的聲音。
伴隨著妻子的話音,蓋伊還聽到院中樹上鳥兒的啁啾聲。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這又是哪里?
吉莉安年輕依舊,穿著睡衣,躺在自己身邊。她微微抬起頭,深情地看著蓋伊。一絲秀發(fā)垂下額頭。在她身后,臥室窗外,陽光明媚。蓋伊有些驚恐,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又是玻璃柜里的男子耍的什么把戲?
“怎么啦,蓋伊?”吉莉安問。
“你……是吉莉安?”蓋伊問。
“噗!”吉莉安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不是吉莉安是誰?”
“可是你……?”蓋伊看了看她的頭發(fā),欲言又止。
“是啊,我昨天重新染了頭發(fā)?!奔虬厕哿宿垲~頭上深棕色的頭發(fā)。
蓋伊猛然想起,這是吉莉安離開家去做翻譯的那天上午。頭一天,吉莉安心血來潮,專門把留了多年的金發(fā)染成了棕色。蓋伊探頭,看了看吉莉安身后床頭柜上的電子鐘日歷。上面顯示的時間正是吉莉安離家的那天。剛才的醫(yī)院走廊,現在的吉莉安,難道,男子讓他看到了過去的記憶?然而,蓋伊很快發(fā)現了一個小細節(jié),否定了這個猜測。
一只白色的小貓“喵嗚”一聲跳上床鋪。
“白雪?!”蓋伊驚訝極了。在他的記憶里,白雪在一年前就出了車禍,被一輛經過家門口的汽車撞飛,情狀慘不忍睹。他和吉莉安當時傷心極了,將白雪埋在了花園里。他們還在埋葬白雪的地方,栽種了一叢玫瑰。
“小乖乖,過來?!奔虬财鹕?,抱起小貓。小貓在她懷中順從地又“喵嗚”一聲。
“白雪,沒事?”蓋伊試探地問。
“沒事?什么沒事?”吉莉安反問。
“沒什么,沒什么。”蓋伊坐起來,探頭去看窗外花園中栽種玫瑰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綠草。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既是自己的記憶,又不全是。盡管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蓋伊還是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嘿,吉莉安,你幾點出發(fā)?”蓋伊問。
吉莉安放下小貓,看了看鬧鈴:“還有一個小時?!?/p>
“這次還是他們開車來接你?”
“是的。”
“真要去十天?”
“對啊。我也不想去那么長時間,可是,國安局的作風就是這樣,凡事不會給你選擇,特別又碰到是審訊?!奔虬惨贿呎f,一邊開始收拾行李箱。
蓋伊一聽,大吃一驚!審訊?!原來吉莉安的這十天,是去做審訊!
可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的記憶里,在他和吉莉安分別的那天,因為保密需要,她根本沒有提到“國安局”和“審訊”。液體里的男子和那臺機器怎么可能篡改記憶?
“什么審訊?”蓋伊進一步試探。
“這,我可不能說。”吉莉安轉過身笑了笑,“而且,就連我剛才說的國安局和審訊,你也要當我沒說過。我可是簽過保密協議的?!?/p>
“好,我就當沒聽見?!鄙w伊說著,走向吉莉安。他聞到了吉莉安身上散發(fā)出的熟悉的香水味。蓋伊撩開吉莉安腦后的長發(fā),低下頭輕吻她的后脖頸。天啊!這一切那么真實!液體里的男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吉莉安……”蓋伊輕聲呼喚。
“什么?”
“你能不能不去?”蓋伊覺得如果這是真的,他就要留住妻子。
“你說什么?”
“我說,你能不能……”未等蓋伊說完,眼前的場景忽然變幻,他和吉莉安坐在了餐廳里。吉莉安坐在對面,目光深情而疲憊,淚眼婆娑:“蓋伊,我,我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你。”
“什么事?”
未等蓋伊問完,吉莉安就從椅子上摔倒下去。蓋伊跑過去,看到吉莉安身上的時光猛然前進,整個人正在急速變老……
“吉莉安,不要??!”蓋伊大叫著,伸手去抱吉莉安。他的手才碰到她,就感到一陣猛烈的痛苦和悲傷從妻子身上冒出,鉆進了自己的心。蓋伊體會到了吉莉安當時的感覺,除了痛苦和悲傷,還有留戀和恐懼。這些情感混合成淚水,匯聚在吉莉安的眼眶,卻從蓋伊眼中流了出來。
“啊,吉莉安!”蓋伊悲痛萬分,想要抱起吉莉安,卻猛地發(fā)現自己返回了剛才的藍光里!
在藍光的后面,他看到玻璃柜里的男子像一塊被烈火煅燒的烙鐵,全身發(fā)紅。雞蛋殼一般包裹著他的藍光漸漸散去。
連接男子鼻孔的導管艱難地冒出氣泡。蓋伊的腦海里出現了男子喘著粗氣的話音:“你經歷了吉莉安的苦痛,也得到了你要找的消息?!?/p>
“可是,吉莉安在出發(fā)的那天,根本沒有提起過國安局和審訊的事?!?/p>
“呵呵,”男子的聲音在蓋伊的腦海里吃力地笑了笑,同時還伴隨著幾聲咳嗽,“我知道她沒有。不過,你只要按照這條線索查下去,就能救出吉莉安?!?/p>
“你,究竟是誰?為什么這條線索會有用?”蓋伊越來越感到驚恐,“解救你的方法是什么?你至少給我一個解釋,讓我有個尋找的方向?!?/p>
“我說過了,在你救出吉莉安之后,你自然會找到解救我的辦法。至于我是誰,你到時候也會知道的。也許,到那時,你根本就不愿意知道我是誰?!?/p>
蓋伊還想追問,卻忽然感到腦子一陣疼痛。玻璃柜中液體的藍光暗淡下去,男子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原來的顏色。一切變得安靜下來。蓋伊能明顯感到,腦子里忽然輕松起來,進屋時感到的壓抑漸漸消失。
“喂!”他對著男子喚了一聲。男子就像一具被福爾馬林浸泡的動物標本,再也一動不動。忽然,蓋伊覺得衣袋里滾燙滾燙的。他急忙把口袋里所有的東西都翻出來,倒在地上。他的手機、槍支,凡是含有金屬的東西,都在發(fā)燙。
21.
瑪利亞滿眼驚異,注視著羅杰,看著他從試驗架上的數百個瓶瓶罐罐中很快找出三個小瓶。每個瓶子上都貼著小標簽。標簽泛黃,有的邊緣還被以前傾倒時從延瓶口流下的液體侵蝕過,映出一圈圈干涸后留下的水印。標簽上寫著液體名稱。手寫上去的,書寫十分漂亮?,斃麃啽孀R出字體是拉丁文。
羅杰拿出一個酒精燈,點燃。他用量杯把三種液體按照嚴格的比列調配。三種液體原來分別是粉紅色、淡藍色和無色透明的。然而,等羅杰把它們溶入同一個試管,用鉗子夾住放到酒精燈上輕輕加熱后,液體變得濃稠,變成了水銀的顏色。
看著羅杰的這一系列操作,瑪利亞又更添一層驚訝。地下試驗室根本不可能有窗戶。屋里的燈一處亮,一處不亮,四周的墻壁上映著一塊塊梯田般的光。酒精燈的火苗照出羅杰的側影,臉頰稍瘦削,鼻梁筆直。瑪利亞覺得,羅杰就像一個中世紀藏在城堡地下的巫師,正在用各種神奇配方調制出讓世界顛倒的神秘藥水。
試管里的銀色液體開始沸騰,羅杰從酒精燈上移開試管。液體在冷卻的過程中又慢慢變得無色透明。瑪利亞終于忍不住說:“太神奇了?!?/p>
婕尼特哼出一聲冷笑:“這不算什么。為了完成家族的事業(yè),羅杰從小就是這樣被培養(yǎng)的。他會的東西,還不止這些。”
“那你呢?你是怎么卷進來的?”瑪利亞問。
婕尼特的表情忽然冷下來,她的眼眸在酒精燈閃爍的火苗下泛著冷漠的光:“我怎么加入的,這不關你的事?!?/p>
瑪利亞一聽,窘迫極了。她以為發(fā)生的一切足以讓她和他們成為一個戰(zhàn)營,但事情并不像幼兒園小孩建立友情那么簡單?,斃麃唲傄_口道歉,就聽見羅杰說:“你們快來看?!?/p>
此時羅杰已經在那頁白紙上刷上了配制好的液體?,斃麃喓玩寄崽販愡^去一看,一行字跡隱隱顯現。書寫很漂亮,和試劑瓶上的字體一模一樣??上В煮w停留的時間不長,和空氣接觸后,很快就消失了。
三個人都看清了那行字。那不是一句包含了主謂賓的完整語句,而是一個名字和一個時間。
名字是:吉莉安·阿達姆斯。
三人面面相覷。誰是吉莉安·阿達姆斯?
字條上的時間是:八月15號至25號。在這段時間后還有年份。正是這個年份,讓三個人都完全墜入迷霧之中。
因為,那是去年。
22.
等槍支冷卻后,蓋伊·阿達姆斯把東西一件件拾起來,重新裝入口袋。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藍色液體里的男子。男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整個房間安靜得就像海底深處。想起剛才的經歷,蓋伊感覺如同身處噩夢中。
然而,這又是真實的。
當他的神智與男子連接的那一秒,蓋伊看到了出事前的妻子。一切栩栩如生,卻又毫不符合物理規(guī)律。如果男子是帶領他返回了自己記憶深處,那么,他和吉莉安的寵物貓白雪,應該早就被車撞死,掩埋在了小院里。
這不是他的生活。
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細節(jié),都和那天發(fā)生的一模一樣。難道,男子向他展示的是另一個時空?
五十一區(qū)曾經有一個高端保密項目,就是研究平行世界。在我們的宇宙之外,還存在著另外一個表面上看似一模一樣的宇宙。那個宇宙中的世界和我們的,如同鏡子內外,只是在有些小細節(jié)上稍有不同。
這個項目已經研究了很多年,進展甚微,漸次發(fā)展的是無數理論。其中一條得到廣泛認可,那就是,如果要看到平行世界,并且與其接觸,需要巨大的能量??茖W家們進行了計算,這個能量產生的效應相當于同時引爆地球上現有的所有核武器。也就是說,即便是研究出了導入平行世界的裝置,啟動之后,地球也將不復存在。
如果這位男子剛才展示的果真是平行世界,那么他到底是誰?怎么會有如此高的能量?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去年8月15號到25號,吉莉安在國安局進行的審訊,就是一切問題的關鍵。
蓋伊猛地想起闖進家中的那群人,尤其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那人頭上蓋著白布。白布下伸出無數導線,連到吉莉安的頭上。難道他們是為了從吉莉安的大腦里獲取審訊的內容?如果審訊是關鍵,那群人就已經開始動手了。如果蓋伊不馬上行動,恐怕就來不及了。
蓋伊又看了一眼標本一樣的男子,在心里默默地說:“我會救出吉莉安,救出你的?!闭f完,他快步離開了這個神秘的房間。
蓋伊一邊沿著路邊走,一邊接通了信息高手彼得·霍納的電話。他把剛才所見全都告訴了彼得。他本以為,彼得會非常驚訝,誰知道,電話那頭,傳來彼得長久的沉默。
“彼得,你還在嗎?”蓋伊問。彼得從來沒有這樣沉默過,以至于蓋伊第一次以為彼得的手機掉線了。
“我在,蓋伊?!?/p>
“彼得,吉莉安出事后,我一直在查她在那十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沒有結果。今天,終于有了眉目。彼得,你得幫我查一查那究竟是一個什么審訊?”蓋伊說。看到彼得如此沉默,蓋伊知道他又猶豫了。
“蓋伊,我才勸過你,最好不要插手這件事?!?/p>
“可是,彼得,吉莉安是我的妻子啊?!?/p>
“哎!”一向很少表露感情的彼得深深嘆了一口氣,“蓋伊,我說過,這件事已經超越了人類應該涉及的界限,你再查下去,不但救不了吉莉安,恐怕還沒等你查到點皮毛,連命都會喪掉?!?/p>
一輛汽車從蓋伊身邊飛馳而過。蓋伊向另一側偏了偏頭,避免被車里的人看到。等車子開過之后,他才把頭擺正。蓋伊聽見手機里,彼得還在苦苦相勸:“蓋伊,以前你做什么,要什么資料,我從來沒有問過‘為什么,從來不會指手畫腳。但是,這一次真的和以往不同。蓋伊,你在五十一區(qū)工作了那么多年,親眼見過多少神奇詭異的事情?難道你就不覺得,你見過的那些事情和現在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嗎?”
蓋伊聽著,不由看了看夜空。彼得說的沒錯。這些事情,恐怕就連五十一區(qū)的最高主管見了,也會不敢相信。夜色里,天幕湛藍。白晝里的天空,因為有白云的襯托,似乎是有邊界的;而夜晚的天空,卻因為黑暗而無比深邃。
“彼得,我明白你是為我擔心。但是,你想想,我現在是五十一區(qū)的頭號通緝要犯,我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事業(yè),還有吉莉安。在我的生命里,沒有什么比吉莉安更重要。如果沒有她,我繼續(xù)活著,根本沒有意義?,F在吉莉安失去了青春和記憶,患上了老年癡呆癥,而且還中了風,簡直生不如死。彼得,你和吉莉安也不是普通朋友。即便不是為了我,就算是為了吉莉安,你也得再幫我一次?!?/p>
電話里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蓋伊在沉默中等待著,只要彼得不掛上電話,他是不會放棄的。
“哎!”終于,彼得再一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蓋伊,你這頭犟驢。好吧,就算是為了吉莉安,我愿意幫你?!北说迷趻鞌嚯娫捛?,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蓋伊,我覺得我們是在敲魔鬼的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