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為什么沒有了功夫就失去了一大半疆土？因為好萊塢的生意，要面向全世界。在好萊塢制片界，有一句名言：“美國人為全世界拍電影?！倍袊墓Ψ蚱?，就曾經(jīng)是一個能夠賣往全世界的片種，好萊塢如此癡迷于功夫，主要是為了做生意。

作為第一個踏入好萊塢的華裔女明星黃柳霜，在她不算長的一生中，一共出演過50多部好萊塢本土電影，至今仍然沒有一個中國明星能夠超越。為此，她曾被譽(yù)為“20世紀(jì)最重要的美籍華裔影星”。

在黃柳霜從影的年代里，華人在美國大都干著苦力，不像今日，遍地都是唐人街、中國城。自她以降，中國明星闖蕩好萊塢，又是如何一番局面？

“過江龍”并不少

細(xì)數(shù)起來，勇猛的“過江龍”并不少。全世界有名的李小龍，雖然出生就在舊金山，3歲時就曾在華裔女導(dǎo)演伍錦霞的電影《金門女》里扮演一個女嬰。但他最初出演電影主角卻是在香港：1950年，他主演了《細(xì)路祥》，此后又拍攝了《人海孤鴻》。1960年，他再度漂洋過海，進(jìn)入位于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xué)主修戲劇，同時在當(dāng)?shù)爻闪ⅰ版?zhèn)藩國術(shù)館”（李小龍原名李振藩）教授中國功夫。1966年，他在洛杉磯拍攝《青蜂俠》，演的不是主角，風(fēng)頭卻蓋過了男一號。不過，這時的他，還遠(yuǎn)沒有到達(dá)巔峰。1970年，李小龍回港省親，其實也是準(zhǔn)備與邵氏電影磋商合作，不想沒能達(dá)成一致意見，直到次年才與邵氏的對手嘉禾電影簽訂片約，相繼拍攝了《唐山大兄》和《精武門》兩部影片，皆大賣——邵氏的痛失李小龍也成為香港電影史上一樁著名的公案。1972年，李小龍在嘉禾老板鄒文懷的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電影公司“協(xié)和影視”，好萊塢這才終于留意到李小龍的才華——華納影視和他的協(xié)和影視合作拍攝電影《龍爭虎斗》，這成了李小龍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好萊塢電影。只可惜，正在他準(zhǔn)備大展宏圖之時，卻突然在香港逝世，年僅33歲。

不過，在全世界，李小龍仍然是中國功夫的代名詞，是他將 “Kung Fu”一詞寫入了英語詞典。最近這些年，香港拍了那么多以葉問為題材的電影：梁朝偉的《一代宗師》、甄子丹的《葉問》三部曲、黃秋生的《葉問終極一戰(zhàn)》，也正因為葉問是李小龍的師父，連帶地具有國際知名度。

鞏俐、章子怡、楊紫瓊在《藝伎回憶錄》中扮演日本藝伎。

李小龍以快如閃電的“截拳道”打入好萊塢之后，成龍反其道而行，在東方拳腳里加進(jìn)美式搞笑。雖然1980年的《殺手壕》和1984年的《炮彈飛車2》未能初戰(zhàn)告捷，但1998年一部《尖峰時刻》卻讓好萊塢也迷上了Jackie Chan，2000年他又和歐文·威爾遜合作了《上海正午》系列。拿命來拍電影的“成家班”在好萊塢也赫赫有名，成龍自己都說：“外國同行一聽到JC Stunt Team就驚嘆?！?010年，成龍還和威爾·史密斯的兒子賈登·史密斯合作了由1984年好萊塢功夫片《龍威小子》翻拍的《功夫夢》。

成龍電影里的個人英雄主義其實與好萊塢頗為接近，所以他一直演的是正面人物。而當(dāng)年李連杰在香港得罪了黑道，避走好萊塢，就沒有那么好運(yùn)，常常需要扮演反派——《致命武器4》《宇宙通緝令》《狼犬丹尼》《致命羅密歐》《敢死隊》，都是清一色反面角色。甚至還有一部為他量身定做的電影就叫《惡棍》。2008年，一部《功夫之王》集齊了多個中國功夫明星：成龍、李連杰、鄒兆龍……這一次，鄒兆龍接過了反派角色，李連杰總算有了正面形象。

而和成龍同樣出身于“七小?！睉虬嗟暮榻饘?，在好萊塢也從武術(shù)指導(dǎo)開始，慢慢變成了演員、導(dǎo)演，代表作品有《過江龍》《喪門犬》等。反而在香港時喜歡客串一兩個小配角玩玩的袁和平，到了好萊塢以后專心做起了武指，拍出《黑客帝國》這樣震驚世界的名作。

一切都是為了生意

數(shù)了一圈明星，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共同點？沒錯，就是“中國功夫”。雙龍立足好萊塢，全靠功夫;成家班袁家班進(jìn)軍好萊塢，也全靠功夫。依靠功夫在好萊塢闖蕩的，還不只是以上這些非常著名的一線巨星，只要有功夫，即使是在香港電影圈也只能排到三四線的小演員或者武指，也可以去好萊塢拼一拼——比如鄒兆龍，比如陳虎。

李冰冰在《變形金剛4》中的打女造型。

反過來，如果不是拳腳上有看家本事，即使在全亞洲知名，即使演技出眾，也很難在好萊塢真正獲得一線的資源。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周潤發(fā)——在香港，他拿過無數(shù)影帝，《英雄本色》《喋血雙雄》《龍虎風(fēng)云》《阿郎的故事》，一溜經(jīng)典名作?？墒窃诤萌R塢，他主演的《防彈武僧》《黃石的孩子》《替身殺手》《邊緣戰(zhàn)士》，都不算大片廠的大制作。唯一一部根據(jù)經(jīng)典原作翻拍的電影，1956年的原作由黛博拉·蔻兒和尤·伯連納主演，片名叫作《國王與我》，而周潤發(fā)與朱迪·福斯特重新演繹的新版，片名卻叫作《安娜與國王》！后來他雖然也參演過《加勒比海盜》這樣的大IP，演的卻也是小配角。

無獨有偶，1988年一部《紅高粱》讓鞏俐成為第一個作品在柏林電影節(jié)上獲獎的中國女演員，而之后的《秋菊打官司》和《霸王別姬》更讓她成為包攬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jié)最高獎的演員。她的好萊塢星途似乎要比周潤發(fā)坦蕩一些——《藝伎回憶錄》由斯皮爾伯格監(jiān)制、《沉默的羔羊前傳》算是大IP、《邁阿密風(fēng)云》又與奧斯卡影帝杰米·?？怂孤?lián)袂。不過，一旦離開東方語境，去掉不怎么賣座的商業(yè)片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時候她還是充當(dāng)了東方花瓶的角色。

為什么沒有了功夫就失去了一大半疆土？因為好萊塢的生意，要面向全世界。在好萊塢制片界，有一句名言：“美國人為全世界拍電影?！倍袊墓Ψ蚱?，就曾經(jīng)是一個能夠賣往全世界的片種，好萊塢如此癡迷于功夫，主要是為了做生意。

跨文化比迎合更難

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黃柳霜在銀幕上飾演中國娃娃的時候，正值美國《排華法案》時期。銀幕下，華人深受種族歧視，銀幕上，黃柳霜也只能演出一些被符號化的中國女人形象，“要么被殺，要么自殺”，命運(yùn)多舛。當(dāng)年，不但中國的政府官員對黃柳霜超越國界的形象不滿，將她視作“好萊塢的傀儡”，就連她的家人都引以為恥——盡管她的演出和華人實際的際遇多有重合之處。

不僅如此，黃柳霜沒法在電影中演出主角，還有一個現(xiàn)在聽起來有點荒唐的原因——當(dāng)年美國的電影制作法規(guī)禁止不同種族的人物在銀幕上接吻，所以她注定演不成愛情片里的女一號。當(dāng)年的美國電影審查到什么程度呢？拿“色欲”來說，暴露性器官、裸體自然不可以，洗澡只能出現(xiàn)頭頸和手臂，連夫妻間的親熱都不可以表現(xiàn)，接吻只可以吻頸部，而且對“床”特別敏感，尤其是“雙床”——“字幕中提及雙床，或者拍出雙床，其一混亂，表示僅一個床被使用”，都是赤裸裸的性暗示。

黃柳霜雖然演不成主角，卻從來也不屈服于種族歧視。1936年，她訪問中國后，一直致力于提升中國在美國人心中的形象。

后世，種族歧視改善了，可生意畢竟還是生意。中國明星被好萊塢視作“東方元素”，正如《功夫熊貓》里的剪紙、竹林、面條、包子……他們的存在，為好萊塢電影增添了一份神秘古國的東方美，為好萊塢電影銷往全世界增加了文化差異性的內(nèi)涵，看起來似乎顯得比單純的肌肉美女更有一點深度——你看，名導(dǎo)演也喜歡——貝托魯奇的《末代皇帝》，大衛(wèi)·柯南伯格的《蝴蝶君》，羅伯·馬歇爾的《藝伎回憶錄》，讓·雅克·阿諾的《狼圖騰》……

《敢死隊》電影海報上李連杰只占據(jù)一角。

《藝伎回憶錄》讓章子怡進(jìn)一步坐穩(wěn)了“國際章”的座位，但她的好萊塢之旅卻以和名商巨賈的分手以及后院起火的“潑墨門”畫了個暫停符，反而沉下心來修煉王家衛(wèi)的《一代宗師》，倒又柳暗花明，為演藝生涯打開了新局面。

而曾經(jīng)和陳沖一起在《末代皇帝》里大放光彩的鄔君梅，如今也回到國產(chǎn)影視劇里，演起了阿姨媽媽的角色。要想擺脫“東方花瓶”，除非是自起爐灶——陳沖在好萊塢尚有知名度，主要因為她不僅做演員，還做導(dǎo)演。盡管《面子》等影片講的是華裔故事，并非院線賣座大片，但在文化價值上并不低，她也因此擔(dān)任了包括洛杉磯電影節(jié)、柏林電影節(jié)、威尼斯電影節(jié)在內(nèi)的多次評委，算是掌握了一些話語權(quán)。

在好萊塢拍電影，迎合鬼佬趣味本來就不容易——吳宇森拍了《變臉》《碟中諜2》成功，未必代表徐克拍《K.O.雷霆一擊》《雙重火力》就行;于仁泰拍《五行戰(zhàn)士》《鬼娃新娘》《佛萊迪大戰(zhàn)杰森》還行，不代表程小東拍《潛龍轟天3》、陳嘉上拍《拳皇》會賣座。而跨文化的嘗試就更難——當(dāng)華裔導(dǎo)演想要嘗試拍攝一些和功夫無關(guān)而和中國有關(guān)的題材時，立馬遇到了障礙。吳宇森曾想拍攝《飛虎》，講述美國飛行員在中國的故事，卻被美國片方明示：不希望有那么多中國人出現(xiàn)在影片中，因為美國觀眾不愛看。

真正能做到跨文化的，好像只有李安一人而已。今年，袁和平拍了《臥虎藏龍》續(xù)集《青冥寶劍》，片中也啟用了不少ABC新人面孔，卻既不叫好，也不叫座。不過，這部電影由《紙牌屋》的出品方Netflix投資拍攝，原本的意圖就是以網(wǎng)上付費點播為主——由此也可見得中國文化在好萊塢畢竟處于邊緣位置，離開真正的全球院線還很遠(yuǎn)。

醬油是一種

必備調(diào)味品？

“國際章”之后，越來越多的中國花旦奔向了好萊塢——李冰冰拍了《變形金剛4》《生化危機(jī)5》，周迅拍了《云圖》，范冰冰拍了《鋼鐵俠3》。不過，在這些花旦進(jìn)軍好萊塢的步伐，卻總是和一個詞保持著尷尬的關(guān)系：打醬油。

李冰冰已經(jīng)算是最不醬油的一個，但《生化危機(jī)》系列有米拉·喬沃維奇在先，李冰冰飾演的特工艾達(dá)·王注定成不了女一號。周迅在《云圖》里雖然一口氣演了3個角色，但不仔細(xì)看還真找不到，因為每個角色的出場時間都只有幾秒鐘而已。至于范冰冰在《鋼鐵俠》里演的女醫(yī)生，就更是打醬油，不但出場時間短到一閃而過，還是個“中國電影市場特供版”，在國際版里是沒有“國際范”的。

和她一樣被“特供”中國市場的還有《環(huán)形使者》里的許晴。片中她雖然有不少戲份和臺詞，可是在國際版中臺詞卻是全部被掐去的，出現(xiàn)的場合也多是朦朦朧朧，很像一個打了過度柔光的MV。

既然是打醬油，又不會在國際電影圈里造成多大影響力，為什么還要樂此不疲？因為鍍金回來，商家會認(rèn)。所以，黃圣依才會放出“和湯姆·克魯斯一起走奧斯卡紅毯”的消息，繼而又暈倒在紅毯外。所以，范爺才會一次次穿著龍袍、青花瓷、孔雀尾，招搖在各種紅毯上。

最近，美國《國際財經(jīng)日報》一篇名為《由于中國的好萊塢雄心，中國明星收入漲兩倍》的文章寫道：“中國國內(nèi)電影票房猛漲，明年有望成為全球第一，而且中國的影視制作公司正積極籌拍外銷電影。這讓中國的大牌明星，特別是英語水平不錯的影星，變得炙手可熱。去年一些中國影星的身價已經(jīng)漲到原來的兩三倍。”

不過，身價雖漲，名卻不隨利來。翻一翻老皇歷，奧斯卡給亞裔演員最高的表演獎還只是“最佳配角提名”（日本演員渡邊謙因為出演愛德華·茲威克導(dǎo)演的《最后的武士》獲此提名）。而像《一代宗師》這樣雖然拿到多項奧斯卡提名，卻都是競爭技術(shù)類獎項。和中國人已經(jīng)在奧斯卡上拿到的大量技術(shù)獎小金人相比，演員的征程還很長。

明星臉不等于零風(fēng)險

不止中國明星熱衷好萊塢，最近幾年，好萊塢也非常喜歡在電影里多加中國明星。理由，當(dāng)然還是為了做生意。中國電影票房的井噴，使之就快成為全球最大票倉，好萊塢敏感的制片人們自然也聞香而來。

要在中國賣座，最好的方法莫過于有幾張觀眾熟悉的中國明星臉。所以，當(dāng)年《變形金剛4》幾乎就是奔著中國市場而來——又是以公開招募方式選拔中國演員，又是到武隆天坑取景……結(jié)果也果然如愿以償，當(dāng)年《變4》以將近20億的成績成為內(nèi)地票房最高的引進(jìn)片，直到一年后被《速度與激情7》打破。

好笑的是，因為生意經(jīng)，曾經(jīng)困擾黃柳霜一代最大的問題：種族歧視，也被輕易解決了——華人在好萊塢電影里的角色設(shè)定，從昔年的丑角、武行、反派、非法移民、唐人街小販，逐漸變成了科學(xué)家、醫(yī)生、CIA探員……2013年美國之音（VOA）電臺網(wǎng)站曾發(fā)布一篇題為《中國與好萊塢的聯(lián)系改變電影生意》的報道，稱：“去年好萊塢翻拍影片《赤色黎明》，講一支外國軍隊入侵美國本土。起初影片里的‘壞蛋是中國軍隊，但制片方在電影公映前作了修改——現(xiàn)在，影片里的入侵者成了朝鮮人。”

當(dāng)中國的電影明星忙于征戰(zhàn)好萊塢時，好萊塢也正在試圖吃透我們的游戲規(guī)則，“中國電影審查官員”顯然是他們最不想得罪的群體。想想這些年來，美劇里期期艾艾講不清英文的一張張亞洲移民面孔，從前好像都是中國人——經(jīng)營著飯館賣一些里面夾著小紙條的幸運(yùn)餡餅，或是開著洗衣店為一顆扣子與鬼佬爭執(zhí)——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悄悄地集體變身韓國人。

不過，規(guī)避了審查風(fēng)險，加了中國明星的好萊塢電影，就真的一定能賣座嗎？最近，在名為“突進(jìn)！無國界大片——中外合拍電影進(jìn)行時”的論壇上，索尼影視大中華首席制作總監(jiān)黃嘉莉就否定了這種想法，稱之為“大錯特錯”。在她看來，“不是這樣混搭，就能成為一部國際大片，做電影的時候還是要考慮到主要面向的市場，選定是偏向國際，還是偏向本土”。

當(dāng)賣往中國和賣往全球產(chǎn)生矛盾的時候，好萊塢還是會停下來，想一想，如何保持作品的品質(zhì)。再聯(lián)想一下今年開春《葉問3》的金融游戲丑聞，我們是不是該反思一下：是不是把功夫都花在了電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