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登彥
一
你也許沒見到過一條手腕粗的沙漠蟒蛇(我們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沙蟒)怎樣吞吃雞蛋?所謂是無巧不成書,在一位朋友的院子里,我碰巧親眼看到了一條沙蟒吞吃雞蛋的有趣場景。至今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我居住、生活在團(tuán)場。今年盛夏七月的一天,我應(yīng)邀到沙漠邊緣連隊的一位農(nóng)工朋友家去做客。到了的時候,已接近正午時分。朋友所在的這個連隊,地理位置非常偏遠(yuǎn),距離團(tuán)部40多公里。連隊處于新疆第二大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最邊緣。站在院子里,一抬眼就能看到遠(yuǎn)處一望無垠、連綿起伏的沙丘和沙梁。
朋友有急事要外出辦事,囑我耐心等他回來。說完駕著一輛摩托輕騎,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身后騰起的黃塵,很快吞沒了他的身影。我愣怔了一會兒,返回院子。站在院子里,我舉目遠(yuǎn)眺,望著遠(yuǎn)處的沙丘和沙梁出神兒。此時已到了正午最為炎熱的時段,一碰火就燃燒的陽光此刻顯示出強(qiáng)大的威力。堆積著渾黃色塊的天地間熱氣蒸騰,仿佛鑲嵌了一塊巨大無比的毛玻璃,遠(yuǎn)處的樹木、房屋等景物影影瞳瞳。而我裸露在外的頭臉和胳膊有一種強(qiáng)烈的灼燒感。近處的幾棵白楊和老榆樹上的樹葉打著蔫兒,一動也不動。除了偶爾響起一兩聲有氣無力的犬吠聲外,這個地處沙漠邊緣的連隊很寂靜。恍惚之間,我的神思在這個除了黃沙、熱浪和漠風(fēng)而一無所有的荒涼世界游離,整個時空仿佛在這里凝固,我的內(nèi)心像遠(yuǎn)處的沙丘和沙梁靜默無語。
陣陣炙人的熱浪把我趕回了屋子。我從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本書,便來到了屋前的老榆樹下,躺在躺椅上,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看書,一邊享受著愜意的蔭涼。在我面前的場地上,一群喪失了苗條身材的花母雞正邁著悠閑的步子踱來踱去,時而聚在一起“咕咕”地低聲交談著,仿佛在商量什么事情似的。彼此心照不宣。沒過多少會兒,它們就聚集到了院子?xùn)|頭的一個糞堆前開始集體吃“午餐”。一只羽色漂亮的蘆花母雞交替著雙爪在糞土里使勁刨呀刨,刨出了一條胖乎乎、渾身扭動的蟲子?!矮C物”一出現(xiàn),其他母雞們犀利的眼神像閃電一樣直射過來,許多光芒像網(wǎng)子一樣罩住了這條蟲子。這只蘆花母雞不愧身手敏捷,再說是自己辛苦的勞動成果,豈容同類染指。只見這只蘆花母雞不失時機(jī)地伸喙一啄,如蜻蜓點水般迅疾而優(yōu)雅,就把嘴邊的蟲子吞到腹中去了。蘆花母雞享受完這頓美餐,極其得意地拍了兩下翅膀,整個臉頰因興奮而漲得通紅,它還“咯咯”的高聲叫了兩三聲,像是在嘲笑和故意氣跟它搶食物而沒搶到的姐妹們。
我看著雞群吃“午餐”而發(fā)生的有趣細(xì)節(jié),煩躁的情緒一掃而光。我環(huán)顧了一下院子,這才注意到,在院子南頭有一個搭建的簡易草棚,下面是一溜兒雞窩,雞窩里鋪著厚實而柔軟的麥草,是專門為母雞們產(chǎn)蛋而修建的“產(chǎn)房”,我為朋友給予母雞們的細(xì)心照料表示贊許。在雞窩右邊則有一堆雜亂無章的胡楊和梭梭柴。
書頁上的鉛字漸漸模糊起來,困意一陣陣向我襲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陣母雞“咯咯”的叫聲把我從睡夢中拉回了現(xiàn)實。我睜眼一看,那只羽色漂亮的蘆花母雞從雞窩里一臉惶恐地飛逃出來,仿佛是受了某種可怕東西的驚擾。突然之間,我看見一條繩狀的蛇身在柴堆里急速一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頓時心里明白了,湊到雞窩里一看,那只蘆花母雞剛才扒窩呆過的雞窩里,留下了一灘顏色發(fā)黃的蛋黃汁兒。
二
下午,朋友回來,我把正午在院子里的所見所聞告訴了他。朋友拍著腦袋說:“怪不得,這幾天下的蛋總是見不著,原來是這個偷蛋賊干得壞事。我還以為是連隊上誰家的壞小子干的,我錯怪他們了!”朋友拉著我的手執(zhí)意讓我留宿一晚,并說明天正午讓我親眼見一見怎樣擒住偷蛋賊。我欣然同意。
第二天中午吃過午飯,朋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后在我的面前把手掌一攤,掌心里安靜地躺著一個和雞蛋般大小的石頭蛋兒。我疑惑地問朋友:“拿這個石頭蛋干什么?”朋友極其神秘地沖我一笑:“別問那么多,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說完,朋友就不再理我,自顧自地忙乎開了。
朋友舀了水和了一些面粉,把這個石頭蛋兒涂抹均勻,放在太陽下曬干,接著用雞蛋黃打成的稀汁兒仔細(xì)地在石頭蛋上抹上一遍,就悄悄地放在了雞窩里。
我心里明白了,卻對朋友的這種伎倆不以為然,認(rèn)為蛇再笨也不會笨到連真雞蛋和石頭蛋不分的地步。朋友不耐煩地對我說:“你真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不相信是吧,我告訴你,蛇這種動物非常貪心,見到好吃的東西就迷了竅,根本分不清真雞蛋和假石頭蛋,待會兒你就看吧,保證讓你大開眼界,心服口服!”說完,朋友用手指抿住嘴唇,示意我不要再說話。然后我倆藏身于大榆樹背后,凝神屏氣,靜靜地等待院子里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已是正午,院子里一如昨天一樣寂靜。明晃晃的陽光像河水在院子里肆意泛濫。我鼻翼翕動,一股濃濃的蛋腥味在空氣中飄蕩。那幾只身材臃腫的花母雞依舊“咕咕”地低聲叫著。吃完“午餐”后,它們步履蹣跚地開始向雞窩的方向走去。進(jìn)到雞窩里,它們像是聽到了統(tǒng)一號令似的,俯身臥下,接著肥胖的身體輕微地抖了抖,閉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進(jìn)入另一段靜謐的時光。沒過多長時間,母雞們個個都像在“練氣功”,臉頰憋得通紅,身子半蹲微微向前傾,身上的羽毛蓬松。忽然間,它們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一只只濕漉漉的蛋在它們的腳下骨碌碌滾動。母雞們用無比憐愛的眼神看著腳下的“寶寶”,伸出喙把滾到一邊的蛋輕輕地往自己的身邊攏了攏。然后就跳出雞窩,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咯咯”的大聲叫著,向著虛空中的主人報喜。聒噪了一會兒,母雞們覺得沒意思,又聚到一起到糞堆里刨食去了。這時,朋友嚯的站起身,不失時機(jī)地來到雞窩前,把母雞們剛下的蛋一一收走,只留下了那個散發(fā)著濃濃蛋腥味的石頭蛋。
等待的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敲擊著我的心跳。這時,從雜亂的柴堆里伸出了一個渾圓的蛇頭,兩只黑豆似的眼睛閃閃發(fā)光,蛇信子一吐一吐的。我連忙朝著蛇出現(xiàn)的柴堆方向一指,在即將喊出聲的剎那間,朋友用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則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噓——”我立即噤聲。也許是老榆樹下的聲響驚動了蟒蛇,那條蛇把蛇頭探了一下,又縮了回去。朋友回過頭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約莫等了十多分鐘,那條蛇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頭,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確定沒什么危險了,才慢慢地爬出柴堆,悄無聲息地向著雞窩的方向爬去。進(jìn)了雞窩,蛇就一眼看到了那只“蛋”,徑直爬了過去。蛇用自己的身子把“蛋”一點一點纏住,然后張開大嘴,開始吞吃“蛋”。接連吞吃了兩三次,才把這只“蛋”吞了下去。立刻,蛇身中間就隆起了一個鼓鼓的包。
蛇吞下“蛋”以后,身子顯得有點笨。休息了一會兒,就開始用身子把肚子里的“蛋”使勁勒。“這是蛇吃雞蛋的第一個絕招,如果是真雞蛋,這一勒就會把肚子里雞蛋的那一層薄薄的蛋皮勒破了??伤哪苤溃@是一只石頭蛋,怎么能勒得破呢?”朋友興奮地對我小聲說。
蛇又使勁勒了兩三次,沒有成功,卻疼得趕緊把纏繞的身子松開了。蛇勒不破雞蛋皮,開始著了慌,拖著大肚子爬出了雞窩,找到了場地上一處比較硬的地方,弓起身子開始摔打起肚子里的“蛋”來?!斑@是蛇吃雞蛋的第二個絕招,把雞蛋勒破以后,再經(jīng)過這樣摔打,雞蛋皮就會完全碎了,不會傷著它的內(nèi)臟器官?!迸笥杨H為得意地說。
現(xiàn)在,這條蛇什么絕招都不管用了,它弓著身子摔打了半天,也沒有摔碎肚子里的這個“蛋”,痛得它直打滾兒。過了一會兒,蛇終于痛得不再動了,尾巴不停地抖動著。
這時候,我倆從樹身后出來,向著蛇的方向走去。蛇尾巴已經(jīng)停止了抖動,完全咽了氣。朋友順手抓住蛇尾巴,把蛇倒提了起來,讓我看。我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蛇,定睛細(xì)瞧,這條蛇有成人手腕般粗,足有一米多長,身上布滿了棕黃色的漂亮花紋。我用手指摸了一下蛇身,一種微涼倏地傳遍全身,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朋友大笑著說:“不用害怕,這是條沙蟒,沒有毒,放心,只管摸!”我卻不想再摸這條冰冷的蛇了。我的心頭升起淡淡的惆悵和憂傷,無比痛惜地對朋友說道:“這條蛇死了,有點不值的,畢竟它也是一條生命??!”朋友正色道:“死不足惜,你不知道,這條蛇是個懶家伙,不逮老鼠吃,卻跑到我家院子里偷雞蛋吃,不除掉它,它還會一直偷下去,禍害我們?!鳖D了頓,朋友又說:“我下地干活兒,會經(jīng)常碰到許多沙蟒,在沙漠里逮老鼠吃,這樣的沙蟒對我們?nèi)祟惡蜕鷳B(tài)環(huán)境有益。我和連隊上的人碰到這樣吃老鼠的沙蟒,都會繞開它們,從來都不會傷害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