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我初為人父時,塞北物資匱乏。大人還好,只是苦了女兒??赡苁浅袀髁颂旖蛉顺院X浀幕?,女兒從小也愛吃魚蝦。然而塞北哪里有海貨?寫信讓家人寄些小蝦皮,做菜做湯,女兒也吃得香。有一天,女兒用小手捏個小蝦皮,說它怎么不長大呀?我心里發(fā)酸,想:我得讓女兒吃上一只真正的大蝦。
女兒五歲那年,有一次我陪人吃飯,菜八涼八熱,比較豐盛,特別是還有一盤紅燒大蝦。
那盤紅燒大蝦是按人頭做的,每人一個。是大對蝦無疑,全須全尾,彎著粗壯的腰,若伸直,有巴掌長,脊背劃開一刀去了蝦線。那蝦是油炸過的,澆汁并不多。承德的廚師不擅長做海貨,炸透了,蝦好,香味就出來了。
我給客人夾,人家也夾給我,然后都看著我,誰也不好意思先動口。我不吃不合適,咬口蝦頭,叫聲好香!眾人也就說笑著吃起來。吃了蝦頭,我就悄悄把蝦放在碗里(當(dāng)時沒有碟,每人面前一個半大碗)。我吃不下去。如果說以前可以,但現(xiàn)在我不能,我是一個父親,我有女兒。
那一刻,我像個賊一樣,心里打鼓,小心留意眾人的目光,趁他們舉酒盅相碰說笑時,趕忙往碗里放些其他食品遮掩。好在燈光不很亮,沒有人留意我的小動作?;蛘?,人家看到了也裝作沒看見。
那時沒有餐巾紙,只有豁出手帕。散席一刻,我左手擦嘴,右手將碗拿到桌面下,迅速抓出大蝦。沒了碩大的蝦頭,蝦身可以握在手中,再露出手帕邊角,然后就和客人握手告別。
喝了酒,又是老朋友,旁人又擁抱又握雙手,我不敢太親切,只握右手。道別后,趕緊朝家走,看看手里的大蝦,還在,還有熱氣。地下有雪有冰,很滑,身子一歪摔倒,手里的大蝦也不能丟。推開家門那一刻,我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連叫:“女兒女兒,看爸爸給你拿來了什么好東西!”
女兒接過大蝦,問:“這是什么?”
我說:“是大蝦呀?!?/p>
女兒說:“它的頭呢?”
我說:“對不起,讓爸爸吃了。”
女兒說:“你怎么不吃肉?”
妻子說:“你爸是頭兒,就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