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豐雷
清晨的教育
應該現在就把她砌進你的記憶之城
以便她在未來的清晨作為復數始終擦著那些街道
她將頻繁擦著你的耳道擦著你的心壁
儼如你堅持每日在白紙上劃擦出漢字
她擦著從清晨的四點半或更早
均勻擦著在一條退潮的長街
有如書寫步武在鋪開的熱敏紙上
她擦著五層樓下的地面
在人類經驗沉淀、敞開的腹部
她清脆地示范給你寫作內蘊的節(jié)奏、步調
她擦著教你聆聽出書寫本身的聲音
是生命的聲音是勞動的聲音
是堅硬的事物密切摩擦帶電的聲音
她不斷擦著讓你堅信這聲音悠深
不僅說不清開端也不存在盡頭
不僅來源于地下的召喚也來自上面的命令
她擦著連續(xù)而堅決讓你渴望下樓
瞻望是一個怎樣的男人或女人
她擦著這漫漫長夜的結算
她擦出了潔凈的每一個白日
她擦著每一天都是時間的重新出發(fā)
她擦著在那里永遠地擦著作為一個靈魂的永恒歌唱
深夜的回信
你的第一封信
你寫過許多第一封信
令人詫異,一個深夜
一封回信靠岸了
穿過困頓中無量的等候、遺忘
她姍姍趕來
不是那些形式的信函
雖然初看讓人誤讀而想離棄
而是內含一筆可填埋深洞的匯款單
誰知道你的隱疾呢
從邈遙的幽僻處前來安撫你
他,是一位詩人
是詩人衷心愛戀的詩人
他,也蹲坐在馬路牙子上
與你一起陪伴跌落的家人
他黑藍的身體比天空更深
父親的生意
從魆黑的冷凌晨
從坑洼的泥山路
沉甸的廂貨車跳著苦味的搖擺舞
頓上幾頓才爬上小嶺
然后一陣并不松快的滑翔
路過那棵歪脖子樹
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經過那里
和你一起回你的故鄉(xiāng)
這棵樹成了記憶里的里程碑
在靜寂的熹微中
貨車在國道上奔跑
在這劍指的大道上
你的貨車開出了波浪線
我目睹一個輪胎自顧自地滾走
滾向漫爛又空曠的田野
目睹一輛車的癲癇癥發(fā)作
它在司機的緊急剎制中
趴在路央,蒼白、氣喘吁吁
我們則盡快聚攏擴散的魂魄
貨車像一個負擔過重的挑夫
在狹窄的山路上步履蹣跚
它的左輪壓住懸崖的邊沿
擠推細碎的山石紛紛跳崖
我訝視著眼邊的大虛空
驚然望見貨車另三個輪子一一滾走
沿著崎嶇的山石路匆匆滾遠
它們還回眸向我愁眉、苦臉、揮手
仿佛在說:我們害怕、我們要回家了
生活的逗號
一個負重的中年女人
走在30度灰的輔路上。
在有高高水泥沿的柵欄邊,
她停住,
把笨頭笨腦的行李緩緩地
一一卸下。
她此刻站著,在緩氣,
又從口袋里掏出黃包裝的香煙,
摘出一根,點著,慢慢地吐納,
面稍稍側向高高的柵欄。
吸完,
她把笨拙的行李緩緩地
一一負上,
沿著原來的路
繼續(x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