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洪
看《女武神》
2013年 6月 18日14:44pm。
臺灣行與瓦格納歌劇有了聯(lián)系,而且是與華格納(臺譯)的名劇《女武神》有聯(lián)系。到臺北看《女武神》。
事情發(fā)生總有起因。那一日,離出發(fā)前十六天,閑來無事,我翻了翻《簫臺》第一百零一期“樂清文化人臺灣行”專輯,在張志杰兄寫的《臺北書店印象及其他》一文里停留,“國家音樂廳”、“國家戲劇院”幾個字跳入眼里,隨即上網(wǎng)查看,從 7月 10日開始國家交響樂團(NationalSymphonyOrchestra)將在國立中正文化中心臺北國家戲劇院連續(xù)三晚上演瓦格納歌劇《女武神》(DieWalküre《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第二幕),指揮呂紹嘉。10日晚剛好趕上在臺北停留的最后一夜。今年是瓦格納誕辰兩百周年,北京國家大劇院從去年開始演出瓦格納歌劇《漂泊的荷蘭人》,導(dǎo)演強卡洛的多媒體舞臺風(fēng)格引起頗多爭議聲,上半年上海紀念瓦格納誕辰只有幾場零星的音樂會。2010年我在上??催^科隆歌劇院版《女武神》,其歌其劇堪稱“完美瓦格納”。全球都在紀念瓦格納,遙遠的英倫三島 BBCProms逍遙音樂會 7月 22日始將上演全套瓦格納,但是,南方的我,拿什么來紀念他呢?到臺北看《瓦格納》。這是一句詩。NSO版《女武神》的亮點是邀請到了 1972年為碧納·鮑許(PinaBausch)開啟名聲的德國導(dǎo)演漢斯-彼得·雷曼(Hans-PeterLehmann)。次日我在臺北國家戲劇院網(wǎng)站上訂了一張票,座位 10排 27號(主啊,我的生日),票價為新臺幣 3000元,折合人民幣 615元,比我在上海大劇院看的那場要便宜 200左右。小提琴家穆特來上海我沒心動,鋼琴家席夫來上海音樂廳我沒心動,我去臺北,瓦格納使我心動:臺北、《女武神》、呂紹嘉、10排 27號。我去臺北,為的是一夜瓦格納。我給戲劇院打電話,詢問取票方式。我的手機撥出去,先摁下臺灣的國際長途區(qū)號 00886,再加上戲劇院的電話號碼,電話通了,一位女士,說話柔和,低緩,與央視京腔不同,是久違了八十年代臺灣電影里的聲音。如果聲音也可以傳遞文化氣韻的話,那么這位音樂廳里的工作人員使我重獲了多年前從父親收音機里聽“敵臺”的記憶,每一個夏季,在鄉(xiāng)下,在河埠頭的大榕樹下,——“光華之聲,光華廣播電臺”,“敵臺”播音員語氣是勸降式的,而戲劇院女士溫柔的聲音讓我接近了一步想象中的臺灣。我向工作人員介紹說,“我來自大陸的浙江省”。我不知道為什么非得提起“大陸”二字,為什么不直接說“我是浙江省的一名樂迷”,也許是自卑作怪,我承認,在我私底下很深的地方,臺灣是臺灣,大陸是大陸,之間隔著蔚藍色的臺灣海峽。那么這次改寫它的將是瓦格納,《女武神》。
帶一本書去臺北
2013年 7月 4日23:16pm。
溫州機場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閱讀謝爾·埃斯普馬克的小說《誤解》,它跟隨我上了 AE958航班。溫州與臺北只隔了三百七十五公里空中路程,我剛吃完一頓簡單的西式點心,航班上播報二十分鐘后將到達臺北。下午兩點多從家里出來,天氣極其炎熱,經(jīng)過一個半小時高速后抵達溫州機場,一個小時后開始安檢領(lǐng)取登機牌,太陽運行到西邊,慢慢地減弱了它的強度,天空轉(zhuǎn)為澄澈,機場里的探照燈點起來,黃昏到來。到達臺北與黃昏的升起在淺淺的海峽上空運轉(zhuǎn)。我坐在機艙里,喝掉一口空姐送來的冰水果汁,暗含著,將它送入干裂的喉嚨?!肮陋殞ふ抑渌墓陋殹保ā墩`解》),我點亮閱讀燈,燈盞凝聚成一束小小的光暈投射在書上??战銇硭涂Х?,香氣彌散在四周,我喝掉它。遠處天空燈火圈緩緩駛來,飛機下降,這個燈火圈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飛機在臺北松山機場穩(wěn)穩(wěn)地降落。機艙里的人紛紛打開手機,原先“中國移動”字樣消失了,手機接手模式進入了“臺灣大哥大”。從機艙里出來,甬道上冷氣比較足,進入松山機場的“到達”通道,好幾種文字介紹臺灣的景點,繁體字與英文使用頻率最高,大操場上幾名青年在燈光下打籃球,人影晃動,世界回到了“民國”。
間奏:臺北國父紀念館前下起了豪雨
2013年 7月 5日21:05pm。
從國立故宮博物館出來,去往國父紀念館,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在家鄉(xiāng)臺風(fēng)來了才會有這樣的豪雨,而在臺北,上午烈日當(dāng)空,下午瞬間烏云密布,大雨頃刻間就來了。大雨來得猛,將整個臺北的天空遮蔽,臺北 101像一把劍(大雨削了光芒)插入天空的心臟,國父紀念館在五百多米的西北方向,車上有人被大雨嚇住了,不敢下車。我撐開了雨傘,往紀念館走去,大雨往鞋子、褲管里滿灌,我拽住雨傘以免它被風(fēng)吹走。廣場上積起了水,我只能往水里踩下去,這樣才能往前移動。紀念館大屋頂下有許多人影在活動,我朝他(孫逸仙)走去。
去誠品義信旗艦店。買了一冊阿多諾《貝多芬:阿多諾的音樂哲學(xué)》、《未來藝術(shù)革命手冊》,書中開門見山指出,“昆汀·塔倫蒂諾最新電影《絕殺令》(即《解救姜戈》)有段背景音樂來自《尼伯龍根指環(huán)》”,解答了困惑我多時的疑問。音樂書籍專柜里有一套《BBC音樂導(dǎo)讀》,開本比大陸版的大,印刷也漂亮。蒂亞·奧布萊特英文版《老虎的妻子》(TheTigersWife)。
慢生活,鹿港小鎮(zhèn)
2013年 7月 6日13:48pm。
八點半到達鹿港小鎮(zhèn)。我進入了天后宮,天氣正當(dāng)炎熱,強烈的陽光將我驅(qū)使到宮里的神像前,幾位老人坐在屋檐下乘涼,他們不說話,也不看我。他們沉默的方式使得這座與我相遇的神廟發(fā)生了奇怪的聯(lián)系,從神像前退出來,我向一位婦人詢問附近最古老建筑的位置,婦人彬彬有禮地說,在老街上,你出了大門左拐就到了。進來的時候我注意到路牌標記上寫的“老街”二字,因為在大陸有很多商鋪打著老街的招牌,而婦人很肯定地說,老街就是鹿港的舊跡。我從一條紅色地磚鋪成的老街進去,老街即是老房子集中最多的街道,房子墻面一律紅色,幾乎與南國的太陽同樣熱度,也是商鋪林立區(qū),我來得早,商鋪還沒開放,各處的神靈已接受祭拜,在人口只有十來萬的鹿港小鎮(zhèn)幾乎家家戶戶供奉著神靈,神與他們同在,天后宮、南靖宮、南泉宮、鄭玉珍、威靈廟、地藏王廟、鹿港會館、順義宮,神靈們住在輝煌的宮殿里面,龕前擺起永不停息的燭火在燃燒,他們也非常俏皮地停歇在廟屋檐上,雖然小了一點,但也惟妙惟肖,站在下面的人需昂起頭來才可見。老人早起第一件事是燒香,把點燃的香插在從高處吊著的香爐里,而他們的兒孫在房間里哭鬧,這是很奇怪的景象,他們可以同時處理好?,幜战?15號的店鋪門面上書法所書“春到福來多吉利”,過年時候的春聯(lián)依然嶄新,好像昨天剛貼上去,春聯(lián)用毛筆字書寫,多了幾分書卷味。在西方維納斯掌管情事,在東方鹿港小鎮(zhèn)也有專管男女青年戀愛的月老廟,它在威靈廟斜對面,紅紅火火的外墻讓這樣的寺廟顯得異國情調(diào)。月老廟下去是鹿港國小,國小對面有條巷子叫摸乳巷,巷口地面上標著“離摸乳巷 50公尺”字樣,一個朝前的箭頭,走過幾戶普通人家,前面一個紅色墻面上寫滿了各地情侶來此一游留下的文字,有繁體字,也有英文字,“摸乳巷”巷名用魏體字書寫,連巷口的一個垃圾筒也被涂成猩紅色(scarlet),我想起霍桑小說《紅字》,胸襟上繡著一個猩紅字母A的海絲特·白蘭,這帶有情色味的巷名吸引了很多游客來參觀,在我之前有一家三口,我之后來了一對青年男女。來了一群日本人,他們前前后后走著,往摸乳巷深處走去,我與這些日本人的遭遇是在鹿港小鎮(zhèn),在一條名叫摸乳巷的巷子里,起初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等事情來了,他們過去了,我走進了巷子。一條僅容得下兩個人行走的巷子,長約百多米,很干凈,有草葉從人家墻頭往下探,巷子兩邊的墻紅磚外露,倒也別致。巷子另一個名字叫“君子巷”,意思是說,一男一女對面走來,男的必停駐讓女的先過去,以表明謙謙君子風(fēng)度,“摸乳巷,大概其氣其味更讓人喜歡。
我放下了相機、包和所有的灰塵
我放下了相機、包,
和所有的灰塵。
在一個細沙灘上,
臺灣最南端一個海灣
離西方的貓鼻頭,
東方的鵝鑾鼻
都很近,
無數(shù)個海灣中它寂寂無名,
只有一個娟秀的名字,白沙灘。
海浪滾動,自遠而近,
遠處天邊,濃云低垂。
兩位少女在海里戲水,
她們起身,再蹲下
海浪吻著光腳板。
一位小伙子沉在水里練習(xí)
憋氣,
少女們拎起涼鞋, 拍了拍白細沙
上岸,
把那小伙留在了海里。
間奏:日月潭回來的路上在暴雨中聽鄧麗君的歌
2013年 7月 8日20:00pm。
從日月潭回來去中臺禪寺,從中臺禪寺去往嘉義市的高速上,窗外下起了大暴雨,一邊是臺灣海峽,一邊是中央山脈,臺灣的天空像一個鍋底,而在鍋底的最南端露出曙光,車在暴雨中向南駛?cè)?。一輛在臺灣東部高速路上行駛的車輛,車廂里載滿了來自溫州的游客,他們在車廂里看鄧麗君的紀錄片,鄧麗君的歌包圍著車里的人,他們不注意車外的大雨,前方高速路上的汽車開啟了雙閃燈,在大雨中閃爍,這閃爍的燈在給車里增添傷心的氣氛。在高雄鄧麗君文物館里我看見了女歌星真實生活里孤獨的一面,當(dāng)她站在舞臺上,她的甜甜的笑魘、她的動人的眼神、她的嫵媚甩發(fā)動作、她的軟軟的歌聲,造就了她大眾情人的形象,當(dāng)她回到家里她陷入了作為一個女人最無奈的真實:婚姻不幸,沒有孩子。鄧麗君的媽媽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將男人抵擋在外面,她的不幸亦是男人的不幸,與鄧麗君有過關(guān)系的多個男人無不這樣,因為男人無法將她束縛在家庭。她最后毀在法國男人保羅的手里,鄧麗君哮喘發(fā)作,與過去偉大的作家普魯斯特一樣死于哮喘病。鄧麗君文物館里收藏了她的禮服、汽車、香水、化妝品、珠寶、茶具、銀器,以及各色各樣龐雜的玩意兒,一個被物包圍的女歌星,她收藏越龐大她的內(nèi)心就越孤獨,孤獨無時無刻不在,她只有被物填充了孤獨的空間后才稍稍回到了自我,男人沒帶給她幸福,惟有物!這只是一個文物館,不是舊居或紀念館,我們感受不到歌星生活過的氣息,找不到一絲與音樂對應(yīng)的痕跡,這也就注定了鄧麗君只能活在人們懷念她的歌聲里。
本欄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