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唐 女
⊙ 祁 媛?白日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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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勢
⊙ 文 / 唐 女
閹豬高手陳慶的鈴鐺在村里一響,整個村子就縮緊了身子,孩子們不敢放肆哭喊,姑娘家馬上關(guān)好門窗,青年小伙也會皺緊眉頭,感覺渾身不自在,只有那些養(yǎng)了一大窩待閹割的豬仔的大媽,聞聽到這奪魂的鈴聲,馬上放下手里的活兒,爭前恐后地趕到他的跟前。
誰都知道這個搖鈴人的秘密:他的老婆失蹤了。但是,在他面前,沒有人敢表露出知道他的秘密。最不會掩飾的是孩子,有時躲在大人的屁股后偷偷看他,眼里全是驚恐。他很注意孩子,特別是女孩。只要一看見兩三歲的女孩,他總是臉上堆滿笑容試圖接近這女孩,結(jié)果總是以女孩哇的一聲哭著跑開告終。孩子的家長也不愿他接近自己的孩子,藏著掖著,生怕他把孩子搶走了。久了,他就只遠遠地看著孩子笑,不再試圖接近孩子。
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變成了他的敵人,都在看他的笑話。別人怎么笑他,他還無所謂,但是有一個人的笑他一點也看不得,那人叫黑老爹。黑老爹是一個單身公,居住的那個村子叫八甲,因為他不想看見黑老爹,他再沒去過那個村子。也不知道那個村的豬后來都請哪個去閹的。造成這個局面的罪魁禍?zhǔn)字?,就是他老婆周蓮,一個徹底毀了他的女人??伤麖膩頉]恨過這個女人,從來沒有。
但是他在他老婆失蹤之后,就陷入了一個怪圈,他遭遇的全是別人古怪的目光,這目光時刻探究他,他的老婆到底是如何失蹤的?為什么要失蹤?這些秘密中的秘密,是所有人關(guān)注的焦點。陳慶每天背負著這些問題,背一天比一天駝,從前魁梧的身軀很快顯出了老相。在他閹豬的那兩分鐘,這些追問也糾纏著他。大媽們看著他那走神的眼睛,十分擔(dān)憂,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把豬身上別的器官給摘了。不過,憑著他近二十年的經(jīng)驗,就是蒙上眼睛,他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大媽們只有絕對相信他,才能安慰自己。
可是他老婆周蓮卻不信任他。她對他的不滿始于女兒陳余出世之后,她坐月子的那段時間。
陳慶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他和老婆周蓮住在父母留下的正房子里。堂屋前有一個天井,天井正中有一口石頭水缸,里面種著一棵睡蓮,周蓮最喜歡睡蓮,說她就是蓮變的。照墻底下還種了一排蘭花,每當(dāng)春季來臨,白的紫的黃的花都釋放出一種清甜的香,把整個屋宇弄得香噴噴的。天井的排水溝不像別的家庭,積滿厚厚的黑淤泥,她每天大清早就要把水溝清掃一遍,其實也沒什么臟東西,最多是屋背上被雨沖下來的一些灰塵,和屋外飄飛進來的幾片落葉。自從她來到這個家,以前的臟亂差瞬間得以修正。她愛清潔,在村里是有目共睹、出了名的。陳慶雖然臟亂慣了,但還是喜歡她的整潔。只是,生下陳余之后,她就變本加厲,有些讓他吃不消了。每次他停好單車,準(zhǔn)備進屋的時候,她總是堵住大門口,惡狠狠地說,去屋外的水井把手洗干凈,一定要用千里光香皂洗。手洗過之后,她還是挑毛病,說他身上有股清洗不掉的腥臊味,要與他分床睡。她和女兒睡左長房,他睡右長房。理由很充分:不讓女兒陳余沾染腥臊味。為了下一代能干干凈凈地成長,他忍了,老老實實搬進了右長房。
他最不能忍的,是女兒陳余三歲那年發(fā)生的那件事。他用千里光香皂洗了三遍澡,自己聞著也是香噴噴的,他偶爾也想跟周蓮睡一覺。趁陳余睡熟那刻,他借口進左長房拿衣服,嬉皮笑臉地湊到周蓮耳邊說“想了”。不料周蓮一把將他推開,表示嫌惡。他申辯自己已經(jīng)洗過三遍澡,用千里光香皂用力擦過身子的。周蓮卻說出那樣冰冷的話,把他傷得不輕。她說,你已經(jīng)洗不干凈了,血里肉里骨頭里,全是腥臊味。他瞪大眼睛說,怎么會那么恐怖?她說,你有幾日不吃那些東西了?陳慶知道她指的是豬的卵巢和睪丸。因為每次他大清早地去閹豬,主人清一色地用由他割出來的這兩樣?xùn)|西款待他,與他喝上幾杯米酒。對主人家來說,這是難得的補品,可對他陳慶來說,確實補得有些過火了。但大清早的,你能讓主人上哪兒找吃的?煮點白菜,擂個辣椒,是他們的家常菜,上不了桌面待不了客的。況且,有了現(xiàn)成的這兩樣?xùn)|西,這樣好的菜,還用煮那些小菜嗎?
周蓮可不管這些,她只認一個死理:他吃了這兩樣?xùn)|西。
奇怪的是,她怎么能聞到這些氣味?吃到肚里的東西,腥臊味能從那么厚的肉里滲透出來?他就有些不理解了,責(zé)怪她故意挑毛病。她抓過他的手臂湊上去嗅了嗅,推到他的鼻前說,自己聞聞。他使勁吸了兩口氣,沒覺得不對,只有千里光香皂的香氣。她說,這是自己的屎不臭。她這么說,他也無轍,窩著一肚子火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他躺在父母遺留的那架老花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耳朵邊老是響著周蓮那句狠話:血里肉里骨頭里全是腥臊味。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他永遠沒有資格接近她了。這不行,這不意味著后半生打光棍了嗎?民間有句俗話,吃哪兒補哪兒。他不得不承認,他補得有些過火,整夜整夜睡不著,怪難受的。找別人的老婆下下火吧,風(fēng)險忒大,那年月,被捉了奸,人家要是反告他一個強奸罪,那是要挨槍子的。何況她周蓮那么水嫩,他還是很疼愛的,換了別的黃臉婆,敢這么待他,他早就來硬的了。可也不能讓她這么放任下去啊,他退一尺,她就進一丈。不行,得好好談?wù)劇?/p>
他一骨碌爬起來,在房里來回轉(zhuǎn)了幾圈,便走出去,站在周蓮的房前,小聲地敲門。前三聲沒動靜,后三聲還是沒動靜,他的火苗子一下躥上腦門,力量迅速集中在拳頭,三聲擂下去,陳余哇哇大哭起來。周蓮沖到門口,一把拉開門,滿臉的憤怒,火苗子燃得比他還旺。他遲疑一下,最后鼓足勇氣,將周蓮拉到了自己房間,把門關(guān)好,軟下來說,我想跟你好好談?wù)?。周蓮甩開他的手,氣呼呼地走到窗前桌邊,一屁股坐在獨椅上說,有屁就放。他倒是一時半會兒放不出一個屁來。
這么說吧,三年了,你總不能老不讓我近身吧?以后怎么完成傳宗接代的重任?
傳宗接代是吧?那你可以休了我,另娶賢妻呀。
看你說的,疼你都來不及,還舍得休了你?我是找你解決問題的,別說意氣話。
也行,你什么時候身上沒那味了,什么時候就可以傳宗接代了。
你有什么好建議?
從現(xiàn)在起,別干閹豬那事,別吃那些腥東西,好好凈凈身。
哦……沒別的法子?
沒別的。
讓我想想——
你好好想想,陳余還在哭呢,不耽擱你想了。
看著周蓮離開的背影,陳慶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他咽下一口涎水,捧著后腦勺仰倒在床上,聽著她輕聲哄孩子的聲音,回想起她往日的溫柔,心里怎么也生不出恨來。他只能恨自己,恨身上的腥臊味,還恨他安身立命的手藝。
那些年,收割后的水田里愛撒油菜籽和紅花草籽,乍暖還寒的開春,每個村莊都被花包圍著,他騎著那輛心愛的鳳凰牌單車,迎著清晨甜美的微風(fēng),穿過田野和開滿黃花的松樹林,心情非常舒暢。他知道,每一個村莊,都有一批人正豎起耳朵,傾聽他的車輪子滾動的聲音,等他的車輪子滾過幾個泥凼,碰上幾塊石子,他搖響手中的銅鈴,就有人伺機搶先一步把他請上酒桌,尊為座上賓。他的尊嚴和幸福都是那把閹割刀給的。
那時如果聽她的,也許事情還有轉(zhuǎn)機,不過,他沒聽,也不是他故意要跟她作對,而是他的手藝在那個時代太金貴了,他的單位需要他,廣大的鄉(xiāng)村需要他。
他當(dāng)初也曾遞交了辭職報告,他的領(lǐng)導(dǎo)找他語重心長地談話,讓他想想,當(dāng)今要想把經(jīng)濟搞上去靠什么?就是要想富,多養(yǎng)豬!這也是墻上的標(biāo)語,天天在他眼睛里晃蕩?!I(lǐng)導(dǎo)接著又從“振興中華”的高度說開去,問如何才能養(yǎng)出長膘又好吃的豬來?靠我們的閹割。按照領(lǐng)導(dǎo)的意思,他的閹割工作重要得不得了。閹割豬是為了時代發(fā)展的需要,是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生活需求跟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矛盾的需要。他要是為了老婆一個人,就犧牲整個鄉(xiāng)鎮(zhèn)人民的利益,是自私自利的表現(xiàn);如果再說到“是與整個鄉(xiāng)鎮(zhèn)人民為敵”,陳慶估計自己撐不住就要跪在領(lǐng)導(dǎo)面前痛哭流涕了。
迫于領(lǐng)導(dǎo)的壓力,當(dāng)然還有他自己的虛榮心作祟,他再不提辭職的事。
陳慶辭職不成繼續(xù)干老本行,周蓮的臉色也就更加難看了。這還不是關(guān)鍵,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更讓雪上加霜,“寒冬臘月即將到來”的趨勢就有點難以逆轉(zhuǎn)了。
一般,陳慶的鈴聲一響,大媽們就會圍聚在他的周圍,給自家的豬掛號。為了搶奪頭牌位置,還有大媽仗著自己還有點姿色,使勁擠眉弄眼討他的好呢。這種時候,他總能鎮(zhèn)定自若,寵辱不驚,顯出他周正的人品,誰排號在先,他就先對誰家待閹的豬下手。那些剛剛斷奶的豬崽,瞪著一雙懵懵懂懂的眼睛,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按在地上,一腳踩住腦袋,一腳踩住它的一只后腿,把睪丸擠到腹部,然后掀開他的那個鋁盒,取出那把用水煮了的閹割刀,一刀下去,兩個睪丸就被他擠了出來,割了扔在碗里。這個摘除器官的過程叫“去勢”。去勢之后的小豬性情溫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性愛這回事,對異性毫無感覺。它們的肉卻出奇的細膩嫩滑,沒有腥臊味,很受大眾的歡迎。當(dāng)然,小母豬也要閹割的,它們的手術(shù)叫“摘小挑花”。在它們尖厲的嚎叫聲中,肚子里的卵巢便被掏了出來,割了扔進碗里,然后再把掏出來的一大把東西塞進去,用消毒棉一抹,也不縫上那個刀口子,就將它們?nèi)舆M了豬圈。它們驚惶地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也不明白這個手術(shù)對它們而言意味著什么。
久而久之,他的鈴鐺一搖,有記憶的母豬聽了,會蕩起一陣陣雞皮疙瘩??韶i仔們總是不諳世事,它們叼著母豬的奶頭,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那把毒辣的閹割刀。于是在陳慶手上,成千上萬的豬睪丸和豬卵巢被他那把毒辣的閹割刀準(zhǔn)確拿下,并在清涼的早晨與它們的主人當(dāng)作下酒菜吃掉了。說實話,他對這些東西吃上了癮,隔三五天不吃,就心慌意亂。有時連餐吃,吃得多了,他總是很容易心花怒放,情緒高漲,說話就跟打雷一般,擲地有聲。村里瘦小的男人瞪著小眼睛靠在巷子拐角的墻壁上覬覦著他。他們最為惱火的,是他竟然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伺候他。人間美事讓他占盡了,叫人如何咽下這口氣?所以,他的漂亮老婆出事之后,民間的心理反應(yīng)極為復(fù)雜。
這一天,陳慶接了個大手術(shù),給一頭不中用的豬郎公去勢。
豬郎公就是養(yǎng)起來專門跟母豬配種的公豬。
以前我們這里有一個紅火的行當(dāng),就是養(yǎng)一頭種豬,每天趕著它走村串戶,給母豬配種。因為種豬大受養(yǎng)豬戶的歡迎,群眾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豬郎公。聽這個騷氣的名字,就知道它天天都在做新郎官。
與往日隨意接下的生意不同,這樁生意是在豬郎公的主人——也就是單身公黑老爹——請了他之后,他故意延后了一個禮拜,才定下來的。
老單身公黑老爹在他陳慶眼里,就是那頭天天在田間小路、村里巷道閑蕩的豬郎公。當(dāng)然,他沒那頭自己養(yǎng)的豬郎公光榮,可能一生都沒碰過女人。不過,在豬郎公得意的日子,黑老爹的臉色也油光水亮,似乎真正幸福的,是跟在豬郎公背后的他。但是隨著豬郎公的失勢,他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陰沉。
豬郎公的失勢,是因為豬郎公配種配得多了,種子不得力,有很多母豬只懷上一兩只小豬,生下來還不一定能存活,如此下去,來找他的豬郎公去配種的養(yǎng)豬戶就越來越少了。但是他卻不這樣認為,他的恨,最后都落實到了陳慶身上。因為陳慶在豬郎公配種效率不高的情況下,一種新技術(shù)在他手中應(yīng)運而生了,這種技術(shù)叫作:人工授精。陳慶掌握了這門新技術(shù),身懷兩門絕技,下村的頻率更高,也更受大媽們歡迎了。
黑老爹認為,沒有陳慶搞什么人工授精,他跟他的豬郎公還會是鄉(xiāng)間小道上的一道亮麗風(fēng)景……總之一句話,有他陳慶在,就沒他黑老爹的好日子過。
陳慶當(dāng)然早就注意到了這個老單身公,他的目光,就跟藏在木閣上的棺材一樣,陰森森的,讓人膽寒。每當(dāng)他經(jīng)過那頭在路旁嚼草的豬郎公,去給母豬摘“小挑花”時,那頭豬郎公跟通了靈性似的,忽然抬頭望著他,他就莫名其妙打個寒戰(zhàn)。更為難受的是,周蓮的話就會在他耳邊響起:你全身都是腥臊味!別再去閹豬了。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壞蛋,干著天理難容的壞事。就這樣,豬郎公和周蓮在他腦子里莫名其妙地牽扯在一起,都來討伐他,這感覺非常糟糕,他對這頭豬郎公產(chǎn)生了恨意,遠遠看見它,他總是繞道而行,自言自語說:我撒尿不朝你那方,看你能怎樣!
黑老爹主動來請他給豬郎公去勢,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這兩個單身公會相守一輩子的。他們身上的頹敗氣息確實給人這樣的誤解,沒人會把黑老爹跟豬郎公分開來想。也不知道黑老爹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突然生出給豬郎公去勢的念頭!
他仔細回憶那天黑老爹的古怪舉動,黑老爹蹲在一蔸竹子下卷煙,那煙卷了好久,也不見他點火。那是黑老爹第一次看著他完整地閹掉一窩豬,公的母的都有。他原以為黑老爹會生出什么亂子來,直到他把最后一頭豬仔閹割完扔進豬圈,在水井邊洗干凈了手轉(zhuǎn)過身來,黑老爹臉上擠著笑,把那支卷了半天的煙遞給他說,兄弟,刀法不錯?!袄辖标悜c在一堆大媽面前能夠處亂不驚,卻被一個老單身公亂了陣腳。他慌忙在身上擦干了手,接了他那支熱乎乎的煙。他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自己有些窩囊。他看著他刺啦一聲,劃了根火柴,遞到他的面前,他本來不抽煙的,但是那天他的頭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了,他把煙叼在口中去接黑老爹的火,吧嗒吧嗒猛吸了兩口,嗆得咳了好一陣才停穩(wěn)。
他們在井邊的柳樹根坐下了,看著井邊洗衣的婦女,沉默了一陣。后來黑老爹就說,我想請你幫我閹了那頭豬郎公。陳慶看著手中燃著的卷煙愣了半晌,才哦了一聲。他覺得黑老爹不像在開玩笑,也不像要設(shè)計陷害他。為了緩解他內(nèi)心洶涌的困惑,他裝作體會學(xué)習(xí)抽煙,慢慢地吸,慢慢地吐。
⊙ 祁 媛?白日夢5
他同黑老爹說,這么大的架子豬他還從來沒有閹過,怕奈何不了它。
黑老爹說,這個不怕,多叫幾個人幫忙。
我閹的都是小豬仔,最重也不超過七十斤,從來沒給這么老的豬郎公動過刀,不敢保證閹成功。
我看你能行,刀法那么準(zhǔn)那么狠,沒有兄弟你閹不了的豬。
這個……
他確實不敢肯定自己能應(yīng)付這頭讓他頭疼的豬郎公,但他不想一口回絕,再難,他也想試試。他在想,對付那么大的豬睪丸,是不是要鳥銃換炮,換把大的閹割刀?
黑老爹,如果你真想閹那豬郎公,我就得把丑話說在前頭,萬一不成功,豬郎公會保不住性命的。
黑老爹猶豫了一下,發(fā)狠說,風(fēng)險總會有,到時它真的不行了,就宰了它賣肉。
陳慶在心里說,反正是頭不中用的種豬,不如干脆宰了賣,還閹什么閹。他不把這話說出來,是他突然想給這頭豬動個刀,非常想!
既然你下了決心,我就準(zhǔn)備準(zhǔn)備,一個禮拜后回你話。陳慶說。
那天之后,他一直處于亢奮狀態(tài),不再下村閹豬,而是跑街上買了一套最大號的閹割刀,還搬了一大堆資料回去研究。周蓮見他那么大的勁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大事,心想他能干出什么好事?也就懶得去問,只是冷眼旁觀,看他究竟會做出什么事來。有一次,陳余屁顛屁顛跑到他房間去,翻出了那個新的大了幾號的鋁盒,掀開蓋子,拿出了那把明晃晃的閹割刀,蹲在床下割床腳,咯吱咯吱的聲音引起了陳慶的注意,他從一堆資料里抬起頭來看見這個鏡頭,火苗嗖地躥上來,一把奪過閹割刀,大聲呵斥:這玩意是你玩的嗎?陳余嚇得哇哇大哭。周蓮跑來看到了那把寒光閃閃的閹割刀,馬上抱了陳余,在她額頭上親了幾口,嘴里說著別怕別怕,有媽媽在。她惡狠狠地盯了一眼陳慶手中的閹割刀,邁門檻的時候打了個趔趄,靠在門楹上穩(wěn)住了身,然后抱著陳余離開。他舉起閹割刀,朝著它哈了口氣,用黃布在上面來來回回地擦拭,還對著窗口的光照了照,那些光被它割斷,像斷了一把白線,線頭在刀刃上亂飄,他看著,滿意地笑了笑。
那天清早,他跟往常一樣,穿了件紗衣,外面套了件夾克,踩著單車進村。大老遠就看見黑老爹蹲在那蔸竹子下抽煙。他忍不住吹起口哨來,他向來不在這樣莊重的場合吹口哨的,會顯得輕浮,像個二流子;但是今天,他實在忍不住,就吹了起來。
黑老爹的臉色跟那些迎接他的大媽不同,沒有他見慣了的喜悅,比請他那天還陰沉。不過,事情大致沒變化,黑老爹早就邀好了幾個鄰居,對著他們的屋喊了幾聲,他們很快集聚在一堆,跟著陳慶聲勢浩大地向著黑老爹的豬圈走去。
這頭豬郎公正躺在豬圈里呼呼大睡,聽見一群人朝它的豬圈走來,趕緊爬起來,它看見了沖在前面肩挎紅十字箱子的陳慶,立馬著了慌,情急之下,一個翻騰,躍出了豬圈,朝著長滿荊棘的刺蓬狂奔。
一般被閹了的豬,都十分愚笨,再怎么跑,村民稍使一個小詭計,就能將它圍堵在一個旮旯里,捉了它。這頭狂野的種豬很難對付,它思維靈活,行動敏捷,一下就躲進了滿是刺蓬的竹園,瞪著一雙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不理會圍剿者的恐嚇,也不理會他們端來一盆香噴噴煮潲的誘敵詭計。黑老爹無奈地對陳慶說,沒辦法,今天抓不住它,改日吧。臉色陰沉的陳慶,正死死盯著那個陰暗的刺蓬,額上滲出了汗水,目光比閹豬刀還鋒利。黑老爹跟他說話,他一不留神,把這目光掃向了他。黑老爹打了個寒戰(zhàn),趕緊避開了他的目光。
一開始,黑老爹沒把豬郎公在外過夜的事放在心上。以前放養(yǎng)慣了,每到天黑,豬郎公就會自動回到豬圈??墒沁@一次,黑老爹于第二天一大早端著熱噴噴的煮潲來到豬圈,豬圈里空空的,豬郎公一宿未歸!
黑老爹端著煮潲去竹園,對著刺蓬喚了半天,也不見動靜,他就著了慌。他找遍了平常它閑蕩的角落,也沒見到它的影子。一連好幾天,黑老爹都沒等到它回來。
豬郎公再沒回到豬圈。
黑老爹思來想去,有些后悔了。
他檢討自己不該聽信謠言,說把豬郎公閹了,能長出一身很好吃的肉來,可以賣個好價錢,就動了閹豬郎公的念頭?,F(xiàn)在它跑掉了,多多少少,黑老爹把一些責(zé)任推給了殺氣騰騰的獸醫(yī)陳慶。他覺得,他請陳慶閹豬而已,陳慶不該暗藏殺機。
黑老爹開始躲避陳慶。可是陳慶像是著了魔,不管他要下哪個村閹豬,總會先出現(xiàn)在八甲村,直奔黑老爹家的豬圈,去看看那頭豬郎公回來了沒有。
黑老爹越來越警惕,陳慶是念著這樁生意呢,還是想吃豬郎公的那對大睪丸?黑老爹見陳慶步步相逼,越發(fā)感到不安。為了避免再次跟他對視交談,天剛粉粉亮,他就沒事找事,扛著鋤頭下地去了。丟了相依為命的豬郎公,黑老爹心里空了一大截。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過慣了吃潲的日子,它會不會餓死在哪座山里?只要碰上刺蓬,他都要瞟上幾眼,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延續(xù)了幾周,就永世伴隨著他了。他越是掛念他的豬郎公,就越是惱恨陳慶,最后他堅信:就是陳慶的殺氣把豬郎公逼走的。有一天,他忍不住把這機密的話跟鄰居說了,鄰居又跟鄰居說,于是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陳慶的殺氣逼走了豬郎公的事情。
陳慶因為這一頭豬郎公,也患了心病,他隱隱覺得豬郎公對他懷有深重的仇恨,終究有一天會找上門來,跟他算賬的。如果那天順利多好,他割掉它兩顆大睪丸,就沒卵事了。這事讓他耿耿于懷,這種情緒帶入他的閹割刀,閹閹豬就不單單是玩弄技巧了,還帶了狠勁。村民們逐漸感覺到了他微妙的變化,如黑老爹所說,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聲如洪鐘、笑如山崩的熱血漢子了,他沉默寡言,目露寒光,只有在吃豬睪丸的時候,嚼得特別狠,特別響,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有一天,有人不小心漏出這么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他還吃人睪丸。這句話極具殺傷力。雖然很多男人心懷不滿,但是見了他,都表現(xiàn)得唯唯諾諾,不敢大意造次惹毛他。甚至于,只要他無意間往誰的褲襠瞟上一眼,誰的蛋蛋就會疼上好幾天,總擔(dān)心那把帶鉤的閹豬刀一下伸進褲襠,蛋蛋就進了他的嘴,被他有滋有味地咀嚼下酒。特別是那些瘦小的男人,再不敢暴露對他的仇恨,見到他,就露出諂媚的笑臉。這也讓他十分難受。
村民待他一日不如一日。他的情緒也一日不如一日,那頭豬郎公的存在就是他的恥辱,是他走下坡路的直接誘因。
更讓他不安的是,周蓮的臉色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回家跟周蓮和孩子一起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他害怕看見周蓮鄙視他的神情。心情一郁悶,酒便不知不覺喝得多了,經(jīng)常搞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回家。有時候,還是周蓮把醉在水田里不省人事的他弄回家的。他偶爾醒來,會聽見周蓮抱怨說,這日子沒法過了。是的,這日子全是他陳慶搞亂的,連他自己也沒法過了。不對,歸根結(jié)底,是那頭豬郎公搞亂的,他總感覺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在暗處盯著他,一會兒是豬郎公的,一會兒是黑老爹的,一會兒又變成周蓮的,最后,陰森的眼睛像天上的繁星一樣多,都盯著他,要看他的笑話。他的幸福感越來越稀薄,甚至有些找不到往日濃烈的尊嚴了。他覺得,自己活著越來越像個笑話,以前,村里人只在黑老爹和豬郎公身上感受過這樣的笑話。
蹊蹺的事果然發(fā)生了。
只要他出現(xiàn)在哪個村莊,頭一個晚上,哪個村莊的母豬和豬仔就會集體打欄失蹤。
他出現(xiàn)在各個村莊的時間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輪轉(zhuǎn),差不多所有村民都有預(yù)感,就像預(yù)知春天哪天到來,燕子哪天筑巢,水田哪天下種一樣,八九不離十。莫非這些豬也跟人一樣靈敏,也能預(yù)知他出現(xiàn)的時間?村民這么想,他可不這么想,他直接奔那頭豬郎公去了。不會錯,都是那頭豬郎公搞的鬼。這是他的預(yù)感,他深信不疑。
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村民能看見的事實就是,他背著紅十字箱子出現(xiàn)在哪個村莊,哪個村莊的豬就會出事,這是鐵打的事實。
村民埋怨他的情緒越來越濃,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從云頭跌落,不斷下陷,不斷下陷,不知道會陷入哪個深淵。
他決定不再下村閹豬,當(dāng)務(wù)之急,是揪出這頭躲在暗處的豬郎公,為自己討個公道。
他也有嗅覺靈敏的鼻子,豬郎公身上的騷味太濃,這縷藏匿在豬欄糞臭氣里的騷味,他能用鼻子捉住。經(jīng)過他的仔細排查,豬郎公的犯罪途徑基本清晰:它先是來到了母豬欄,把母豬拐走,然后再跟母豬一起把那些不懂事的豬仔發(fā)動起來,全部帶走。
沒人相信他的話。有人說他把豬說得比人還聰明,純屬瞎編亂造。
唯一能幫到他的,就是黑老爹,他不信黑老爹也不信他。
在通往菜地的荊棘路,他堵住黑老爹。黑老爹扛著鋤頭冷冷地看著他。他問黑老爹想不想找到他的豬郎公。黑老爹眼睛閃爍了一下,迅速恢復(fù)冷靜。他問陳慶究竟想怎的。陳慶說,只有你黑老爹才能幫我洗脫罪責(zé),才能救我。黑老爹嘿嘿幾聲冷笑,讓他毛骨悚然。黑老爹說,只要你不害人,有誰能害到你?再說了,人家只是豬,待宰殺的豬,只有等著你去閹割它們,哪有它們來害你的荒唐事?陳慶說,我能聞到豬郎公的騷氣,你肯定比我更熟悉它的氣味,你跟我去母豬欄聞聞,只要說出事實就行了。黑老爹猶豫了一下,就扛著鋤頭跟著他走了。
在失蹤的母豬欄前,村民們圍著陳慶和黑老爹。滿頭大汗的陳慶看著閉了眼睛嗅了半天的黑老爹,著急地問,怎么樣?聞到了嗎?
黑老爹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村民,慢條斯理地說,哪里有什么豬郎公的騷味,分明就是你身上的腥臊味嘛。
這下可不得了,村民紛紛指著陳慶說,賊喊捉賊,也許就是他偷了我們的豬。
陳慶一下就頹了。他覺得自己大勢已去,不可逆轉(zhuǎn)了。
他垂頭喪氣回到家里。
周蓮說,正好,別再干那事了,不會有好報的,其實母豬豬仔跟豬郎公也是一家子。
他幽幽地說,現(xiàn)在不是干不干的問題了,是關(guān)系到人生清白的大事,必須把這事搞他個水落石出。不抓出元兇,我誓不為人。
周蓮聽后不言語了。
順著豬郎公的騷味,他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峰奶子嶺。他十分確定,這些逃跑了的豬就躲藏在這座深山老林里。
這次,他肩上背的不再是那個紅十字箱子,而是一把裝滿了鐵砂子的鳥銃。他想,只要把那頭豬郎公打死扛下山去,群豬無首,它的妻小就會乖乖地回到村里,豬群體失蹤的風(fēng)波就會平息,他的地位立馬就會恢復(fù)。
在山里蹲久了,就能聽見豬的哼哧聲,也能發(fā)現(xiàn)腐葉中的豬屎。可恨的是,這些狡猾的豬始終沒在他的眼前露面,他的鳥銃沒放一槍。
他不信就不能逮到它們一個正著。他選了一棵五抱大的古樟樹,在上面搭了個木架子床,帶了條毯子,整天整夜貓在樹上,窺視著山里的風(fēng)吹草動。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頭豬哼哧哼哧地朝他走來。他激動地端著鳥銃,瞄準(zhǔn)它,近些,再近些,然后扣動扳機,那頭豬明顯中槍,哭天搶地亂跑一陣,一頭栽倒在刺蓬里,渾身抽搐。他從樹上溜下來,走過去一看,原來是頭豬仔。
他喜滋滋地扛著勝利果實下了山。
他把這頭斷了氣的豬仔扔在八甲村的地上,對圍觀的村民說,這就是證據(jù),豬郎公帶走這些豬,躲在奶子嶺的深山老林里。
村民們再不言語。
他回去喜氣洋洋地對周蓮說,老天有眼,終于讓我洗脫了冤情。
周蓮也只是冷漠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不管別人什么態(tài)度,一點也不影響他陳慶歡天喜地的心情。他天天請鄰居喝酒,不醉不散。
他又可以理直氣壯地背上紅十字箱子走村串戶了。大媽們?nèi)耘f需要他,就像他跟別人吹噓時說的:身懷絕技嘛。
就在他端著酒杯,嚼著豬睪丸大吃大喝時,周蓮?fù)蝗怀霈F(xiàn)在他的面前。她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一副天塌下來了的表情。
他趕緊放下酒杯,拉著周蓮到外面問,出什么事了?
周蓮顫抖著說,你女兒不見了。
什么?陳慶鐵青著臉回去背了箱子,推了單車就跟周蓮一起走,不顧閹豬主人的招呼。
周蓮說,跟陳余一同失蹤的還有一村的豬。
陳慶二話不說,背了鳥銃,跨上單車就往奶子嶺趕。
他爬上古樟,端著鳥銃,到處掃描,見到地上走的,天上飛的都打。氣勢洶洶。
他大聲喊陳余,山谷里只回響著他的呼喚聲,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腦子里的陳余血淋淋的,被一群豬撕咬咀嚼,就像他咀嚼豬睪丸和卵巢,慘不忍睹。他甚至還聽見那頭豬郎公邊咀嚼邊奸笑,它嚼得好狠。他痛得流下淚來,一直喚著陳余、陳余……
他說,都怪爸爸,都怪爸爸。他捶著自己的胸膛,悲慟欲絕。有時候,他告訴自己,不會的,事情絕對不是這樣的,也許她掉進了一個小坑,也許是被哪位鄰居阿姨帶出去玩了,此刻正搖著撥浪鼓開心地笑呢。
他在山林里尋找豬郎公的騷味,逢水過水,逢刺蓬鉆刺蓬,他一定要找到它。
尋找了四天,一點線索也沒有。四天來,他顆米未進,滴水不喝。
他搖搖晃晃爬上古樟樹,坐在樹上嚶嚶地哭。
在他哭的時候,附近的刺蓬窸窸窣窣地響,他抹了一把眼淚,端起鳥銃朝著刺蓬放了一槍,刺蓬好一會兒沒了動靜。他放下鳥銃,又嚶嚶哭泣。另一處的刺蓬又窸窸窣窣地響。他裝好鐵砂子,又朝著它放了一槍,刺蓬又安靜了。等他絕望地哭泣時,刺蓬里傳來氣息粗獷的哼哧哼哧聲,他一聽便知道是豬郎公的。他火冒三丈,裝了滿滿一槍膛砂子,對著刺蓬狠狠放了一槍,看著槍口冒出的青煙,他的恨一點都沒減下來。那刺蓬還在動,他看見豬郎公從中冒出個頭來,望著他哼哧哼哧地叫,他一激動,便昏厥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父母的那架老花床,床架上雕刻著草龍飛鳳,花團錦簇,祥云輕浮,一派吉祥平和,跟天堂一樣。他瞟眼看見坐在床邊發(fā)呆的周蓮,淚水從他臉上滑落下來。
周蓮自始至終都沒流過眼淚,她雙手緊緊攥著陳余的一只布鞋,眼神呆滯。
周蓮的姐姐端著一碗白米粥進來,遞給陳慶喝。一邊說,醒了就好,喝點粥下去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想開點。
陳慶說,別瞎說,陳余還活著。
姐姐說,都在山里撿到她一只鞋了,還有命嗎?要正視現(xiàn)實。
周蓮一直不說話。
姐姐說,周蓮一開始總是重復(fù)一句話:我就去挑了一擔(dān)水,回來就不見了陳余。叫人去把你找回來之后,她再也不講話,也不吃東西。這樣下去怎么得了!你們倆都要打起精神來,撐起這個家。
姐姐打理了兩天,見陳慶恢復(fù)了體力,她說家里事多,就回去了。
周蓮每天都攥著那只布鞋,水到嘴邊喝一口,飯到嘴邊吃一口。陳慶有時試著擁抱她一下,她也不反抗,不再嫌棄他身上的腥臊味,只是她全身冰涼冰涼的,沒了人氣。此刻,他倒是希望她能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身上有臭味,他希望看見一個活跳跳的周蓮。他捧著她的頭,親吻她的頭發(fā),哽咽著說,都怪我,是我害了陳余,害了你。
有一天夜里,陳慶剛剛昏睡過去,就被一大片哼哧哼哧的聲音吵醒。他爬起來,拿了鳥銃、硝藥、砂子和電筒,躡手躡腳地開了左大門出去。那陣喧鬧聲大概不是發(fā)自附近,夜晚太寂靜,聲音傳得遠,也許是從后山上傳來的。他一路追了去,搞了大半夜,也沒什么收獲。
他垂頭喪氣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右邊的大門也開著,過去關(guān)門,順便瞟了一眼周蓮的房間,房門也是開著的,以前她總是把門拴得嚴嚴實實的。他用電筒掃了一下她的床,床是空的!她是出去上廁所了嗎?他又打開大門,等著她回來。后來有些擔(dān)心,就走到廁所外面喊周蓮。沒回應(yīng),廁所里也沒電筒光。他忽地緊張起來,去推開廁所門一照,里面沒人。這時候她會去哪兒?他著急地大喊起來。村民起來了一半,他們圍著他問長問短,然后分頭去找。找到了天亮,村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村里,誰也沒看見周蓮。
他跑去她娘家姐姐家,都沒有。
周蓮就這樣失蹤了。
在周蓮失蹤一周后,村民發(fā)現(xiàn)陳慶也失蹤了。他們家的大門上了鎖,一鎖就是兩個月。村民以為這座房子不會再有人了,沒想到一天大早他家伙房的屋頂冒出了炊煙。又黑又瘦的陳慶站在灶臺旁做飯……
村民猜他再不會去閹豬了,沒想到,他又背起紅十字箱子,推了單車下村閹豬去了。
唐 女:七〇后,廣西桂林人。作品散見于《詩刊》《時代文學(xué)》《廣西文學(xué)》《南方文學(xué)》等刊,入選多種選本。出版有詩集《在高處》、散文集《云層里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