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譽銘
我用了 20 年的賭運換回了姥姥多一次的生命,哪怕只是多了幾個小時。
兩個月前的一天,我正在外面吃飯,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她聲音急促帶著哭腔:“快回來,你姥姥走了!”我腦中便是轟的一聲,根本顧不上和朋友交代一句,撒腿便跑去街邊攔了出租車。
等趕到家中,只看見圍了一屋子的親戚。而姥姥躺在正中間,好像睡著了一樣。我走過去摸摸她的額頭,就像兒時她哄我睡覺那般,我壓了壓氣息,問小姨:“這是怎么了?”她哭啼著說:“你姥姥走了,睡覺的時候走的。幾分鐘之前看電視說有點困,我就讓她睡會,等我再來看她,胸脯就沒氣了,倒是一點痛苦都沒有。”
我無法接受,哆嗦著去握姥姥的手,強忍不讓眼淚落地。姥姥心臟確實有點毛病,動作一大就受不了,兩層樓的樓梯我扶著她也要半個小時才能走完,上去了還要緩好久才能說得出話。可她耳聰目明,80 歲了還能紉針,腦袋也靈光得很,我偷摸耍點小聰明她可看得一清二楚。
“姥姥,姥姥……”我喊著她,慢慢撫摸著她年邁的手,心中的不舍與疼痛快要叫我不能呼吸了。而就在這時候,我發(fā)覺手心中姥姥的皮膚似乎還有溫度,我順著她的手摸到了她的脈搏,的確是有的!一下一下,微弱,卻真實存在著!
我突然驚醒,頭靠著姥姥的胸口,然后發(fā)瘋似的朝著人群大吼:“叫救護車了沒?是不是還沒叫救護車?你們憑什么不叫救護車!”面前全是我的長輩,我卻絲毫不在乎,去他的禮貌!
有人說:“已經不行了,別折騰了,入土為安?!庇钟新曇粽f:“沒用,去了醫(yī)院也是象征性搶救一下就宣布死亡了。”“其實人早就死了,只是血液還沒冷?!蔽姨痤^來,一個個看著他們,那都是家里的親戚,可此時此刻,卻陌生得不像話。
再沒有一秒的遲疑,我在他們的一言一語中撥通了 120,然后就自顧自地跪在姥姥的面前。救護車來得很迅速,我跟著隨行的醫(yī)護人員上車到達搶救室也就過了半個小時。想起姥姥被抬走時,親戚們說我在賭博,賭輸賭贏了,結局都是一樣,只是死的地方變了。我突然覺得那么惡心,抬抬頭看著搶救室上面的光,那光紅得刺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開門聲,醫(yī)生摘下口罩,說:“老人脫離危險了,但還不能探望。”聞言的那一瞬,我的眼淚夾雜著鼻涕口水便往下淌,可同時我又在笑,這輩子,我從沒笑得如此開心過。
以前我常撒嬌說我要她活到 100 歲,她都回:“活那么大歲數干什么?怪折騰人?!边@時候我就故意不看她,等過會兒瞄她一眼,就會發(fā)現她也在偷偷看我,接觸到我的目光便立馬躲開,好像在試探我聽到這話是什么反應。
我每次都好笑地過去往她嘴里塞一粒薄荷糖,轉過身說一句,一把年紀了,還這么不靠譜。然后我再回頭看她,就發(fā)現她在笑。我問她你笑什么,她就說糖太涼了。
姥姥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的時候,包的餃子她只吃四個,我就勸她說:“我知道你沒胃口,但身體不跟你談判,你不多吃點,哪有力氣養(yǎng)好身體?!彼看味疾徽f話,但每次都會默不作聲地再多吃幾個。
有一段時間她住院,我請假專門去醫(yī)院看她,她一看我來了便要趕我走,說你剛工作,別讓領導說你態(tài)度有問題。也不讓我?guī)|西,說自己根本吃不了,別花冤枉錢。
姥姥離世前的兩個月,我一去看她,她便要給我講我小時候的故事,卻再也沒說過一次,不要活那么久。她在努力地活,我為什么不能努力地救?她只是沒力氣活了,她只是喘不上氣。而我要幫她,我得幫她啊。
我發(fā)現自己的確是個賭徒,且運氣不好逢賭必輸,我開始相信命運確實是會跟你開玩笑的,而這個笑話真假難辨,是贏是輸是喜是悲,結局你終究無法預料。但依然得為那哪怕一絲的可能性,放手一搏。所以我用了二十多年的賭運換回了一次我姥姥,即便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