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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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如日月，珠簾解語花

◎湯園林

圖/歐陽陽

那年，他們攜手走上那個金光閃閃的寶座，高呼聲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仿佛這些年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路。從此，他是宋英宗趙曙，她是皇后高滔滔，萬里江山，錦繡宮墻，每個角落都是他們的天下。而這一切距他們成親將近十八年，距他們初識也有三十余載。

那時的宋英宗并非皇子，只因仁宗無后，他這個侄兒便被接入宮中，養(yǎng)在曹皇后身邊。相較于他的尷尬身份，高滔滔則像一彎皎潔的月，家世尊貴，名人輩出，曹皇后恰是她的姨母。或許是曹皇后太渴望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或許她只是想要扶持娘家人，她將年幼的高滔滔也養(yǎng)在了身邊。

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在深宮里長大，像兩只歡快的蝶，每個角落都有他們蹁躚跳躍的身影。他讀書，她也在旁邊拿起書卷；他作畫，她便趕忙擺好紙筆。他被先生責(zé)罰心情郁悶時，她像一枝解語花般溫柔勸慰，他心里的愁云慘霧隨即便煙消云散。她被皇后訓(xùn)斥時，他亦在身邊滔滔不絕地講笑話逗她，直到她收起淚珠，重新綻放笑顏。

寂寞深宮，他們是最快樂的一雙，因為有了彼此的陪伴，這戒備森嚴(yán)的皇宮似乎也變得有趣了些。從何時開始，他們像種子一樣扎根在對方心間呢？好像真的記不清了，那么多快樂的時光一起度過，他們只知道，一見到彼此就滿心歡喜。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情意在空氣里肆意飛揚(yáng)，身邊所有的人和物褪成黯淡無光的背景，唯有彼此鮮亮明媚，將整個世界照亮。他們形影不離，情深意切，每個眼神的交流都熾烈得能催開百花。

他們的愛情成為宮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她是“皇后女”，他是“官家兒”，月老的紅線似乎早已在前生將他們心心相系。他們唯一需要做的不過是等待時光輕攏慢捻，將他們順理成章地綁在一起。

明月如霜，清風(fēng)如水，一切都像春花秋月，美好得讓人只想一醉不醒。

可惜，那時的英宗并非真正的皇子，當(dāng)后宮終于有皇子誕生時，他唯一的宿命只是被遣送出宮。一夕之間，光華盡散，他與她終究要嘗遍離散相思苦。

緣分的線被生生扯斷，從此巍巍宮墻，再也不復(fù)往日生機(jī)，她只能一人在偌大的皇宮里寂寞獨(dú)行。眼里的光彩黯淡成秋日的梧桐，一點(diǎn)點(diǎn)凋零。在深夜里點(diǎn)亮燭火，提筆將心事慢慢訴說，晨起時展開他的信，在字字句句里體會他的深情。

命運(yùn)似乎也不忍有情人天涯永隔，幾年后，皇子早夭，英宗再次被接入皇宮，成為將來的君王人選。一切似乎又回到從前，花好月好人團(tuán)圓。但只有身臨其中的人才知道，有些事終究會上演，命運(yùn)無常，早已脫離自己的掌控。以前以為只要他們愿意，便會是拆不散的一對，以為時間很長，可以慢慢走。現(xiàn)在才忽然明白，時光是多么奢侈又易碎的東西，只需閉一閉眼，它便像白駒一樣倏忽而過。

看清命運(yùn)無情的人會格外懂得珍惜。雖然他已長成英俊少年，開始參政，卻從來不會忘記為她折一朵花，為她帶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兒，陪她聊天，看她微笑。她也長成妙齡女子，卻依然是那個活潑到有些莽撞的女孩，在后宮賢良溫順的女子中，他的目光從來只為她停留。

一切都剛剛好，正是攜手前行的好時候，只需向曹皇后表明心跡，婚嫁之事便被提上日程。他們的情意早已在皇宮里飄飄蕩蕩，如空氣一樣滲進(jìn)每一個角落，這樣的喜事，多少人樂見其成。

天子娶婦，皇后嫁女，這樣的千古美談成為當(dāng)時最旖旎的風(fēng)景，也讓皇宮上下忙得不亦樂乎。但這些繁華風(fēng)光在她眼里不過是過眼云煙，讓她欣喜的只是從此后與君相依，再不分離。

與他兩情相悅，生兒育女，那樣平靜歡樂的日子才是她渴盼的。十幾年里，朝堂之事變幻無常，總是令他寢食難安。好在最難過時，總有她在身邊勸慰，天子之位遙不可及，不如做一對平凡夫妻。

那十幾年，他們過著最平淡樸實的日子，每有風(fēng)浪襲來，他們都選擇以退為進(jìn)。到后來，他也真的想退了。夫妻恩愛，兒女繞膝，人生難得處處圓滿，不如就這樣在平凡煙火里一醉千年。

可皇位最終還是落在他頭上，他成了宋英宗趙曙，她也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皇后。他的世界瞬間變得海闊天空，但他始終不愿親近皇后之外的任何女子，連太后都心生不滿，婉轉(zhuǎn)提醒皇后要賢良大度。高滔滔的回答亦強(qiáng)悍而任性：“我嫁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他官家的身份！”終其一生，他也只有這一個皇后，連侍妾都不曾有過。

哪怕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在她眼里，他也始終是那個與她青梅竹馬的少年。說她恃寵而驕也好，說她不識大局也罷，她就是這般高調(diào)強(qiáng)勢，從不擔(dān)心失了寵愛，更不擔(dān)心后位不保。

她的強(qiáng)悍亦成為宋英宗懼內(nèi)的證據(jù)，連執(zhí)政能力都遭到質(zhì)疑。但他從未放在心上，依然只寵皇后一人，對所有詆毀皇后的話充耳不聞，任何時候都和她站在一起。

他們是皇宮里獨(dú)一無二的帝后。只可惜，好事向來難久全，登基不過兩年，宋英宗便一病不起，駕崩于福寧殿。

那年她不過36歲，而后漫漫歲月，她只能獨(dú)守寂寞宮墻，用回憶取暖。而歷史給她的使命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兒子宋神宗駕崩后，她不得不輔佐年幼的孫子，共保這大好河山。因為她，北宋重新走上了經(jīng)濟(jì)繁榮、政治清明的鼎盛時期，她也因此被后人稱為女中堯舜。

而這寂寞孤獨(dú)的幾十年，她似乎只是想向世人證明，自己終究沒有辜負(fù)他，無論何時，她和他，都是那對永無嫌猜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