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群
古代的文人都玩什么
姜維群
寒光乍退風猶切,春色新行柳未知。
先厘清一個概念,古代的官人一般是文人,現(xiàn)在的官人許多不是文人。文人是啥?海上篆刻名家陳巨來有文《西山逸士》,專談道光帝曾孫、恭親王奕之孫、畫家溥儒(心畬),他說溥心畬“覺其人恂恂如也,毫無遜清宗室虛架子,又無書畫名家之習氣,所謂像一讀書人的樣子”。文人即讀書人,既然讀書必有筆墨紙硯環(huán)繞其室,于是就有了文人的文房四寶,有了文人的各種案頭清供和手邊文玩,說得再直白一些,就是玩物、玩意兒,即文房、文玩。
文人的文房是文人手中把玩或案頭欣賞的小器物,其似樹,初時是一干,由干發(fā)枝,枝再生枝杈,于是成為林林總總的蓊郁之大樹,枝葉之多難以勝數(shù)。
文房說到根兒上是文人讀書寫字繪畫的工具,由于文人的天性好玩好消遣,于是工具慢慢演變成可以玩可以賞的器玩,如筆即是這樣。秦代的蒙恬對制筆做了改進,“以柘木為管,鹿毛為柱,羊毛為被,所謂蒼毫,非兔毫竹管也”。至漢代,毛筆有了發(fā)展,這些筆其實沒有任何的裝飾,為了便于攜帶,將筆的末端削尖,簪于頭上。不隨身攜帶的筆,或貯于竹筒制的套中。江陵鳳凰山出土的筆套,兩側鏤出透孔,便于筆頭水分的揮發(fā)。由此看出什么來呢?當時的文人,筆或筆套只是功能性的工具,而無任何裝飾裝潢型的美化。在漢代器物文具出土的記載中,有筆、墨、硯、研缽,還有硯滴、書刀,有簡牘、帛書、璽印、封泥等,依然是工具性的,雖然也有裝飾,如印鈕上的獸、龜?shù)?,但品類極少。
那時候,有紙墨筆硯工具性的文具,但文玩形成不了可供玩賞的一個陣營。
文房的概念每個朝代都在延展,都在擴張。宋人趙希鵠在他的《洞天清祿集》一書中,列文房清玩僅有古硯、古琴、筆、墨、紙、畫、怪石、青銅器等數(shù)種;元代的《文房圖贊續(xù)篇》中記有文房常用器十八種;而明代文徵明的曾孫文震亨在他的《長物志》中收列的文房器物有五十余種,僅由毛筆衍生出的文房就有筆格、筆床、筆屏、筆筒、筆船、筆洗、筆覘等。到了清代,文房正如子息蕃盛之家族,繁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文房是文玩,被冠之為雅玩之名,正如明人沈春澤說的,文玩“非有真韻、真才與真情以勝之,其調弗同也”,必須是讀書人、文人,才能有這般雅興和情調。晉代大詩人陶淵明,其詩蘇東坡這樣評價:“淵明作詩不多,然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詩人,皆莫及也?!痹诖竺刻K東坡眼中,陶詩之佳連李白、杜甫都不及他。陶淵明在文玩上亦雅高一籌。其《閑情賦》中透出消息,其“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愿在竹而為扇,含凄飆于柔握”,“愿在木為桐,作膝上之鳴琴”。佩玉植蘭,彈瑟握扇,這就是文人。
晉唐文人注重文玩器物的氣韻,宋代文人注重其精致,明代文人注重文玩的品類。
宋人皆以蘇東坡為文人典范,后人多關注東坡之仕途左遷右貶、政治風云之跌宕和他名冠千古之詩詞,卻忽略了其作為文人的雅玩。如《愛日齋叢抄》記,“東坡謫海外,用雞距筆”;《墨史》載,“蘇子瞻有佳墨七十丸,而猶求覓不已”;《觥記注》有“蘇東坡有藥玉盞,又有荷葉杯,工制美妙”。這且不算,另說兩件佚事足可觀東坡文玩雅趣。
蘇東坡“天才卓逸”,書畫于他是“性所篤嗜”,到處無不以筆硯自隨。他在黃州時,走在路上,看到民家有叢竹老木,就是在“雞棲豕牢(豬圈)”之側,亦必要描摹下來,所以逸筆草草動有生氣,可以說是開繪畫寫生之先河,也可知東坡喜老木奇石。筆記中說,他有一塊“小有洞天”石,特在石下配一座子,座中空出,在座子內放置香爐,座上有幾個孔竅,正對著這塊石。每每焚香則煙云滿岫,靜觀煙云之繚繞,配上“小有洞天”的奇石,將是何等的奇思妙想。還有一事。在京城時,李伯時得陳峽州馬臺石,十分喜愛,放在書房中。一天東坡來造訪看后說:研石為硯,將你收藏的各種玉的器形刻在四周,我在硯池旁書銘文。后東坡作《洗玉池銘》,時為北宋元祐八年(1093)。
史上記載許多文人好石軼事。如唐代宰相李德裕,好奇石賞石,有《謝臨海守寄石詩》:“聞君采奇石,翦斷赤城霞。”從遙遠的赤城即浙江天臺山采集石頭并送到長安;唐代宰相牛僧孺也好石,在洛中一帶得到許多奇石,并在石上刻上文字;又蘇東坡有一塊“仇池石”,是英石,他的表弟程德孺送給他的。
玩石之風尤盛于宋,甚至玩到了喪國之慟的地步。從那時一直到清末民初,“文石”成為文人案頭之玩、之樂??上駠鴳?zhàn)亂頻仍,諸多唐宋傳世賞石毀之殆盡。后美國人理查德·羅森勃姆成為中國古石收藏家,收藏了一批中國人丟棄的古石,并著有《世界中的世界》一書介紹中國古石。又天津藏石大家張傳倫著有《柳如是與絳云峰》一書,詳盡載記玩石之古、之趣,足可一觀文人案頭之雅玩也。
從文化角度說,紙墨筆硯是文人的“生產(chǎn)工具”,一如農民的鋤頭、工人的榔頭。但由此派生出一系列的雅玩就令人刮目了。前曾述,伺候“筆”的家什最多,筆閑置的時間長短決定了以何樣的物件存放它。閑置時間較長的可放在箱篋中,亦可用筆掛“大頭朝下”掛起來;隨用隨取的可用筆山、筆格架起來或用筆筒插起來;隨身攜帶時可用筆簾卷起來。即使是墨,愈是好墨,越讓它住有宅、寢有床。故宮中有乾隆御制的五彩墨,放置它的匣盒講究異常。墨只有在研墨時才會“站立”,平時需“躺”著平放,于是又有了墨床之屬。
墨床聽起來很大,其實很小,正像蟈蟈住的房子——蟈籠,肯定很小。一般長不過七八厘米,高一二厘米,常有人誤為木托。墨床有牙、玉、木、瓷乃至琉璃料器的,雖小但頗精致,是歷代文人青睞之物。從對墨床之重視,可窺文人對墨之重視。明四家中的唐伯虎有《桃花庵歌》傳世,桃花庵由文徵明題匾額,其左側有一亭為“夢墨亭”,祝枝山書有“夢墨亭碑”,唐伯虎建庵,文徵明題匾,祝枝山寫碑,明四家此中占了三家。古人講夢墨是吉夢佳兆,初唐詩人王勃夢墨,結果文章留傳千古,祝枝山說自己也曾夢墨。墨是書寫繪畫須臾不可或缺的東西,然古墨、好墨其實被束之高閣起來,清代康熙五十三年(1714)大臣進貢的一套有精細圖案的《耕織圖》墨,計四十八錠,其昂貴的價格、精細的做工已使其失卻了實用的功能。
折扇被稱為文人的“懷袖雅物”,幾乎成為文人出游會客的道具。其扇面之寫畫、扇骨之刊刻不必贅述,只說兩件事足讓人振聾發(fā)聵。明代閹黨劉瑾,擅權謀逆后被處死。劉瑾家被抄,其金銀財寶古玩字畫不可數(shù)計,然而有兩件東西讓正德皇帝憤怒驚懼,這就是劉瑾上朝時隨身攜帶的折扇,在扇骨中竟能藏下兩把鋒利的匕首。打開是扇子,然后可以“圖窮匕首見”,文玩之物變身兇器,聞所未聞。另一明代大奸臣嚴嵩,其財產(chǎn)被抄后,僅是各式的折扇竟成千上萬。嚴嵩本人才學高、書法好,想必喜歡折扇。折扇扇面是文人逞才思、顯技藝之地,想必是眾官吏逢迎拍馬、投其所好,亦可見當時社會之時尚。在當時皇帝賞賜大臣常以折扇作為賜物,文徵明曾有詩文記述皇帝賜折扇之榮耀。
從清末至民國時期,寫畫扇面成為南紙局一項重要的業(yè)務,甚至支撐了店面經(jīng)營的半壁江山。關于書畫家畫扇面和文人雅士玩扇面,多趣雅之事。當年書畫家皆訂潤例,初聽潤例不太貴,很低廉,但各種條件附加上去就不得了了。陳巨來曾撰文談潤例之怪現(xiàn)狀,他舉例說,高振霄、沈衛(wèi)二位老太史公寫一扇面僅三元,金箋和跨行書寫加一倍(六元),單行正楷再加倍(12元),雙行小字再倍(24元),作篆或隸再倍(48元了),篆隸并書又倍(96元),正、草、隸、篆合錦(192元),如是金箋扇,最高價為384元之巨。所以當今拍賣會上見到的較特殊的扇面,恐怕當年是花了巨資才得到的。
玩扇是文士及藏家青睞之物,據(jù)文懷沙回憶,20世紀50年代初,見吳湖帆在家中用漢磚墊砂鍋,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漢磚怎可墊砂鍋呢?吳說,我家里找不出比漢磚更不值錢的東西。后隨手抽出筆筒中一把折扇,折扇一面字、一面畫,作者是陸潤庠,陸是清同治十三年(1874)的狀元。吳打開一只箱子,說里面都是狀元扇,都收集齊了。清朝二百七十多年,每三年一個狀元,加上恩科總共一百多個狀元。這固然是收藏,但也看出清朝作為“懷袖雅物”的扇子有多熱,當時有那么多的“追狀元族”處心積慮地花大銀子求名人扇。
文人終生是以書和筆為伴的,有筆必須有筆筒,筆筒放在案頭,隨時可以取用插在里面的筆。但筆筒不僅僅插筆,隨手的物件都可以放在里面,如上文所述,吳湖帆家的筆筒中就插放一把折扇。筆筒是將竹之雕、木之癭、瓷之畫聚之一身的文人器玩。筆筒秦漢時沒有,那時的筆可以簪在頭上,所謂“簪白筆”,成語“簪筆磬折”即說明筆可以這樣放。后世毛筆普及了,成為文人書畫家不可或缺的東西了,于是筆筒成為文房中傳世量很大的一宗。從明至清,各種材質、各式雕工、各樣奇思妙想的筆筒很多,但還是以竹刻竹雕受人青睞。歷代竹刻大家都留有竹雕筆筒作品,像“朱氏三松”的筆筒多有傳世,加上歷代的摹作偽作,致使在如今的收藏拍賣市場上常有所見。
硯是文人文玩之一大項,寫字必須研墨,研墨須有硯臺,硯遂成為案頭必備。然而文人有癖,說得雅一點是“鴻爪癖”,總希冀人生像雪地行走的鴻雁,留下爪痕。于是見堊墻要題壁,過摩崖要刻石,看到門洞就想題額,總之,時時刻刻想把自家的思維、感受、感悟寫出來再“固化”一下。于是硯臺進入文人視野,因為硯臺除硯池之外,其他五面均光滑平整,變成了文人馳騁文思、賣弄才華之地。在諸多傳世硯中,有的是因硯質極佳、做工極妙而傳諸后世的,但大多是因為名人硯銘而得后世青睞。清康熙年間藏硯大家黃任自號十硯老人,修十硯軒收藏名硯。毛澤東秘書田家英曾得到他的“云螭硯”,由此萌發(fā)了收藏學者名人硯的想法。他先將自己書室取名為“十學人硯齋”,后陸續(xù)收到好幾位學者的自用硯,如朱彝尊玉兔望月硯、袁枚舟形硯、桂馥夔云硯、錢大昕駝磯石硯、姚鼐“講易”澄泥硯等等。這些硯用現(xiàn)代語言表述就是“簽名”版的名人用品,一旦具名人之名,此硯就有了文人的氣息,有了歷史的厚重,也有了存世的價值所在。
硯以無言展示自身的材質,硯銘卻以思想火花瞬間的爆發(fā)炫耀著自己的靈光。最有名的硯銘當屬民族英雄岳飛,其書寫的硯銘有八個字:“持堅守白,不磷不緇”,由此銘可看到他的雄心堅志。
從古至今,許多硯已經(jīng)淹泯而無存了,許多硯銘卻以文字的形式被保存下來,成為后人行動的圭臬、規(guī)范的箴言、永遠的座右銘。文人以刻刻寫寫為樂,喜歡在平面的地方留下自己的曾經(jīng)。
鄭板橋為揚州八怪之一,他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一個弱點,他說:“終日作字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舒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賊相也。”鄭板橋真乃大家,可謂“入木三分罵也精”。何謂“賊相”?賊一日不竊手癢,二日不盜技癢,需要不歇手以解心癢也。筆者曾于天津沈陽道買一澄泥老硯,無什么雕工,亦無任何稀奇之處,只是硯池深凹,幾近磨穿。當時深為震撼,也深為敬仰,此硯堪為吾之楷則。心感之處有靈犀,一日靈光一閃,謅出一首五絕:“石凹將欲穿,捧硯仰前賢。不敢再磨蹭,惜之每一天。”于是用毛筆書之硯底,請人刻出,后又拓成墨片,求畫家曾昭國補景于其上,又求帛書第一人趙伯光題字,裝池成軸懸之于壁,亦一玩物也??炭虒憣?,畫畫拓拓,日長安可度,以此療心癢。
在這方面,海派畫家唐云是一大玩家,其書、其畫、其文、其詩均為典型的文人派。其曾將書畫詩合于一手卷,長五米,分四段,分為白描羅漢、桃花翠鳥、各景山水、酒壺酒具、草叢蟋蟀等,其中有詩題案頭清供云:“斟得一斗長生酒,來供梅花餞歲先。不待華堂放爆竹,便隨香蘿度新年?!碧圃瞥龝嬐?,在扇骨、硯銘,尤在紫砂壺上獨得文人之先。在唐云收藏的專項拍賣上,可讀出他在文玩上的用心,更可見其過人的匠心??傆腥艘詾檫@是硯邊剩墨的“余事”,是繪畫紙頭順手一抹的“小道”,但此中最可見其胸中的“雅意”。
畫家吳待秋山水宗清四家之王麓臺,亦擅花卉。當年有刻銅而名噪北平的張樾丞,其開有文具店,所出售之銅墨盒、銅鎮(zhèn)尺,甚至扇骨,或書或畫,幾乎讓吳待秋全部包下了。這不僅未損其名,反而使其名漸著稱于北方。民國廿四年(1935),當時的北平市政府動用大力量編撰了《舊都文物略》,將當時北平宮殿、園林、靈寢、碑石等作了較詳細和準確的梳理,最后一章有“技藝略”,要而不繁地記載了各種工藝和藝術,其中有繪畫、筆墨、墨盒、錦盒等專項。譬若刻象牙首推于碩,還有吳南愚、沈筱莊等;在刻竹上,言張志魚刻骨甚精,還提到白鐸齋陽文深刻最名貴;此外于刻銅、刻瓷等均有涉獵。舉凡這些人都是專門的工匠,現(xiàn)在可以說是工藝大師。重要的在于,許多文人書畫家參與了這些創(chuàng)作,使本來的工藝之作,成了傳世的藝術之作。如畫家金城,許多扇骨的書畫出自他手,再由他的弟弟金西厓刻在扇骨上,這是一個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金西厓許多扇骨的畫稿出自名家,像齊白石、張伯英、溥心畬等人均有作品在扇骨上。筆者收藏扇骨有年,諸多傳世的扇骨出自大名家之手。扇骨和銅墨盒在民國時期盛行一時,這兩個“方寸之地”成為書畫家展示才藝的新天地。此風還延展至政界,從孫中山到蔣中正,再到宋哲元、馮玉祥、吳佩孚等等,都曾在銅墨盒上留下墨寶。固然這些歷史的大人物都曾風云一時,但真正有藝術鑒賞價值的當屬書畫家的作品,如陳師曾、陳半丁、顏伯龍、齊白石等的墨盒均為當時頗受歡迎之物。銅墨盒是繼硯臺之后文士們的又一時尚品。
文人之玩的范圍至民國愈廣,因為社會生產(chǎn)力在發(fā)展。畫家于非廠以畫名世,至今他著色鮮麗的畫、獨標一格的瘦金體無人能及。但他還曾是一記者,文章寫得好,周作人這樣評價他:“閑人(于非廠在報紙上發(fā)文之筆名)的那些市井小品真是自有他的一功,松脆雋永,沒有人能及。”他曾在民國時期寫了《都門釣魚記》《都門藝蘭記》《都門豢鴿記》《都門蟋蟀記》,近年集為《都門四記》重新出版,從書中亦可讀出文人畫士之玩也。養(yǎng)蘭、賞蘭、嗅香是文人之嗜,藝蘭之藝應是一技,亦是一美。由蘭而盆,由盆而托,此中升發(fā)開去,蘭盆或陶或紫砂,皆是文人書法繪畫的妙思之處。說到豢鴿,于非廠筆下的鴿子確是一“名鴿譜”的展示,讓人看到諸多名貴品種,王世襄說:“一九二八年于非廠先生《都門豢鴿記》問世,日手一冊,讀之不輟?!兵澴印⑨烎~、蟋蟀都成為文人的玩意兒,鴿有鴿籠、鴿哨,釣魚有釣竿,蓄蟋蟀有罐,這些皆是文人玩意兒的“延展”。這樣的延展太多了,文玩之屬不僅僅是我們狹義上的紙墨筆硯、水丞筆格什么的了。
文人之玩大之矣。于非廠曾記,他得到釣鉤,上鐫“造辦處”三字,極小極精,這是宮廷之玩??!故而其于晴朗之日與二三友釣魚北海公園漪瀾堂,于艇中備一酒爐,瓜果數(shù)品、酒一壺,于荷花深處釣魚,并釣碩大無朋之蟹,隨釣隨煮,烹而大嚼,飲酒酩酊,真乃天上人間也。正所謂“是非不到釣魚處,榮辱常隨騎馬人”。
文人之玩大之矣。曾藏有紫檀小筒,長11厘米,內有九件骨雕物什,極精,經(jīng)考證此乃“途利”也。明代屠隆《考盤余事·文房器具箋》“途利”條記:“小文具匣一,以紫檀為之,內藏小裁刀、錐子、挖耳、挑牙、消息、修指甲刀、剉指、剔指刀、發(fā)刡、鑷子等件。旅途利用,似不可少?!边@或許可算作文人的講究,正像當今女士出門,坤包內必有化妝包,如是而已。
文人本身就是一種講究,胸有珠璣、筆底黼黻。世間之物皆是一種匹配,案陳善本書,硯留古名墨,于是就有了書齋之中的無限風光。在歷史的長河中,有話語權的是兩類人:一是官人,二是文人。在官人文人合一的古代,似乎文人身份的話語權更多,于是許多文人用的、玩的器物成為文玩,而且是價值不菲。從拍賣信息所得,宮廷之物集一國之力、聚地域之精,固然其器其物不失傾城之美,亦有連城之值,然而文玩憑借文人之雅之學而獨據(jù)書卷文氣。正像劉禹錫的《陋室銘》,此乃文人的宣言書,是書齋的公開信:“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一樣的景致家家有,然一入文人書房,雅氣四射;“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說出閑適、道出閑情,而生出瀟灑;進而總結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文人自傲自信乃至自愛之情躍然紙上;所以最末其反詰一句:“何陋之有?”其潛臺詞恰恰是表白:文人是一種高貴,文玩是一種高價,“陋室”其實是一種奢侈。
文人的玩意是奢侈,唐云的一把紫砂壺拍賣到千萬之巨,聞一多的一張箋紙信札拍賣至百萬,董橋先生曾花萬余買過胡也佛《金瓶梅》故事十二開冊頁一開,不到一平尺,拍賣至三百多萬元。這些奢侈皆因文人梳籠過,收藏過,所以價值一飛沖天。值此收藏文玩風疾時盛之時,想起唐詩一句,以作拙文之結——
寒光乍退風猶切,春色新行柳未知。
董海全 現(xiàn)系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美術家協(xié)會理事,山東畫院油畫水彩畫創(chuàng)作室主任,山東水彩畫會副會長,山東省美術家協(xié)會水彩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入選山東省高層次人才庫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