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20日深夜,長江天塹,萬炮齊發(fā);蘇北沿江,萬舟待發(fā)。一名泰州中學高中畢業(yè)的文弱書生,身穿軍裝,肩挎盒子槍,與家父告別后,背著整捆的軍用糧票,和兩個兄弟一起融入炮火硝煙中的戰(zhàn)船洪流,隨部隊一路開進,書生最終在一個叫昆山的火車站留下了腳步。小山一樣的糧食,堆在書生的四周,又從書生的手里源源不斷地發(fā)往一路東進的浩蕩大軍。后來,縣城解放,馬家老大在蘇南這個縣城生活了下來。再后來,經(jīng)人介紹,與本地一名省立昆山中學畢業(yè)的女生結為連理,融入了一個江南的普通家庭。1959年3月28日晚,一個小男孩給這個大家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外婆自作主張給了這個男孩報了母姓,姓沈名明,光亮之意。在外公外婆的百般呵護下,這個小男孩非常調皮地一天天長大,砸人家的窗玻璃,使得父親跟著給人家道歉、裝玻璃。這個小男孩就是調皮的我。
童年的好日子一直到了1967年,我們安逸的家庭生活開始動蕩,外公去世,父親到農場勞動。如果做過船老大的外公不過早去世,我可能還在做我的小老大。如果父親不去農場勞動,我可能還不諳世事。挖土機在父親的額上挖了個洞,然父親命大。我11歲時,全家被一艘大木船接到了昆南一個非常偏遠的小村子,租的家具一件不少地還給了公家,我們全成了農民。村里人善待我們,把父親尊稱為“馬同志”。我第一次真正嘗到田野里寒風割臉的滋味,然我也嘗到了放牛的樂趣。買肉打牙祭對于我家已經(jīng)成了最奢侈的事,然每天的餐桌上多多少少有些我捕捉到的魚蝦和外婆種的新鮮蔬菜。一直到初中畢業(yè),我們的戶口才轉到一個只有幾十個城鎮(zhèn)戶口的小鎮(zhèn)。然高中畢業(yè)后,我的戶口再次被遷到附近的農村。半年后,我遲疑著去插隊務農。寂寞中,每晚寫幾首詩聊以自慰。1977年底,全國首次統(tǒng)一招考,苦苦自習兩個月,我考取了一所省立師范學校,轉成了城市戶口,第一次拿到學校發(fā)給的飯菜票,激動不已。公費讀書兩年,確實相當珍惜。師范畢業(yè)前到古鎮(zhèn)錦溪實習,先后在多所中小學任教語文,也教繪畫和書法。
我是一個酷愛文學的人。讀高中時,主編學校大板報,寫了好多詩文,在老師同學中小有名氣。讀師范那年,我就常把自己泡在《紅與黑》《巴黎圣母院》等世界名作中,以致學校中教師和學生的閱覽室,我都有鑰匙。因為我一直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閱讀者。老師這才讓我做了兩個閱覽室的管理員。我前后讀了上百部世界名作,特別癡迷莫泊桑、契訶夫。1988年前,我一邊教書一邊自修。1988年,拿到南師大漢語言專業(yè)的大專自修文憑,這才松了一口氣,覺得憑此學歷可以在中學里待下去了,便開始一邊教書,一邊寫作、投稿,還熱衷于鄉(xiāng)土刊物的編撰、印刷、發(fā)行。
1989年底,因為報紙上常有我的小文,我回城時被友人介紹轉行到交通部門一個基層事業(yè)單位做人事秘書股長。單位樂意接受我,手續(xù)沒辦成就讓我上了班。這讓一向傲氣的父親也引以為傲。只是這期間,從普通職校教師崗位上離休下來才一年的父親患了重病,我鞍前馬后地伺候了一年,還是沒有挽留住他。父親的墻早早地塌了,我便過早地成為家中擋風的墻。1995年,我被上一級機關召去,在秘書科為局長寫稿。其間,曾被借省某廳、市委某辦公室,當然也是寫文稿。出差、采訪、調研、下鄉(xiāng),日子過得像野馬奔跑一樣,自由自在。2010年,又轉行到文化廣電新聞出版機關做自己完全陌生的監(jiān)察、審計、紀檢工作。掐指算算,我基本上是五六年換一個單位或行業(yè),就這樣有了一大批現(xiàn)在還在交往的學生、出門常常遇見曾經(jīng)的領導和同事,微信圈一個又一個。這樣的交往,也長了不少見識。
我自認為是個有生活根基的寫作人,我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似乎有寫不完的故事,然我卻是個不緊不慢的寫作人。我寫金涇村、銀涇村系列小說,這大多是安家落戶和插隊農村的經(jīng)歷;我寫陳墩鎮(zhèn)系列小說,這大多是我在古鎮(zhèn)錦溪十年的生活積累;我寫學校老師和學生系列小說,這也是我十年從教的素材;后來,我又寫了李斯的機關題材、阿朋的農村題材、交通題材、紀檢題材、文化題材等小說。然我也慚愧,和一些差不多時間起步寫作的作家比,我是低產的。
我一直在反思,我為啥寫?然我至今還沒有給自己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二十多年我一直都沒有放棄寫作。坦率說,我一直在用寫作尋找自己的最佳生存和心理狀態(tài)。其實,我到現(xiàn)在還是有點茫然。我寫作,我只是把我剛剛萌然而動的想法用文字定格下來,生怕一下子又要融化了。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在用文字實踐著某種使命,我更不是一個智者,別人可能以為我會用自己的文字去啟迪別人,確實不是的。我只是一個比較會講故事的人,我習慣于跟讀者講故事,講小故事。我講故事前,我會苦苦地思索好些時間,想通一些自己原本沒有想通或曾經(jīng)被自己忽略的事理。這樣,我講故事的時候,我才會盡量不讓自己變得蒼白、無趣、惹人討厭。因為,我知道讀者都是智者。
其實,我還有好多故事可講,我非常期望讀者能夠不討厭我絮絮叨叨講的每一個小故事。
【作者簡介】沈明,筆名萬芊。1959年3月28日生于江蘇昆山。昆山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職稱。1988年起先后發(fā)表小說等200多萬字,散見于《小說界》《上海文學》《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出版小說集《最后的航班》《鐵哥們》《鄉(xiāng)音》《上海親眷》等多部。連續(xù)10多年入選長江、漓江、花城等年度作品精選。獲紫金山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等20多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