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興
我的家鄉(xiāng)在新濟州。不知情的人常把它和韓國的濟州島混淆。故鄉(xiāng)也是個島,不過不是海島,只是長江中一個小小的沖積洲,四面環(huán)水,出行均要靠船。這種長江中出現(xiàn)的小島,大小不一,太小的一般都無人居住了,而有的很大,適合居住,如上海的崇明島,有一個縣的規(guī)模。新濟州面積只有10平方公里左右,僅僅一個村的建制,雞犬之聲皆相聞。我的小學(xué)、初中均在島上,島上的高中可能因為學(xué)生太少早已經(jīng)撤銷了。老師基本上都是島上的“土著”,但那時的我還是很怕老師的。
李白詩云,“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三山就在與新濟州相鄰的梅山附近。我曾特地去訪古,爬到山頂,可惜四下荒蕪一片。項羽自刎的烏江鎮(zhèn),在我故鄉(xiāng)的對岸,那兒有個霸王祠,就是紀念項羽的;因為祖墳在那附近,父親每年都要去添土,也就常常聽說起。
有水的地方就少不了魚。最愛當然是刀魚。嬸嬸在大隊的魚苗場上班,春天總會帶一兩斤刀魚到我家。刀魚清蒸、紅燒都是美味。至于魚湯,我感覺世界上還沒有哪種湯能與之媲美。刀魚只有七八毛錢一斤。那時候,肉吃不大到,刀魚倒是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頓。漁汛的時候,大隊的漁業(yè)隊每天能網(wǎng)上千斤刀魚。一到春末,刀魚刺變硬,腌好曬在門前竹竿上,沒菜的時候,蒸一碗,可以給孩子解饞。這些如今都變成永遠的回憶了。刀魚日稀,價格騰貴,通常吃不起,也吃不上了。
西北風漸起,江面上一隊隊黑背的江豬翻滾著追逐著魚,常常意味著季節(jié)就要變換了。江豬又叫江豚,是長江里面特有的哺乳動物。老家都把江豬看作神物,對它有種恐懼感,據(jù)說這家伙能把大輪船拱翻。所以,偶爾到江邊游泳的時候都怕碰到江豬,總是大老遠地避開。可惜,現(xiàn)在也要滅絕了。
那時釣魚比較輕松。屋后砍一根竹子,系上魚線和釣鉤,將挖到的紅蚯蚓穿上釣鉤,蹲在長江邊,一小時幾斤魚不在話下。除了魚,還可以釣到螃蟹。家里還有副“搭網(wǎng)”,約2米見寬,雙手撐起拋向河里,可以把河邊在水面的魚一網(wǎng)打盡。傍晚,我拎著桶跟在父親后面,我們跑到江邊,盡量選擇那種野塘,一網(wǎng)下去,總是有不少的小魚收獲。
中學(xué)在縣城,離家遠,一月才能回一次家。休息日只有一天,周六下午早早上汽車,以便趕上傍晚最末一班輪渡。身上只有幾毛錢,趕不上船的話,晚上就沒有落腳的地方了。有時,趕不上晚班船的不只我一個,于是幾個人湊在一起,叫碼頭的小木船將我們捎過去。小船是漁民打魚用的,可以坐幾個人,顛簸在浪里,一上一下,那種心情,一輩子很難忘記。
我回家的前一天,母親就到江邊的蘆葦蕩里面,找到一叢叢剛冒頭的蘆蒿苗,用鏟子連根挖起,回來將蘆蒿的根窖在門前水塘邊的小土坑里,蓋上幾把稻草。第二天再挖起來,蘆蒿的根便又白又嫩,洗凈后,將肥瘦相間的咸肉絲稍煎后與蘆蒿根同炒,獨特的香氣簡直妙不可聞!
春水泛濫,江邊水芹、馬蘭頭到處都是。而荻筍外鄉(xiāng)人多不知為何物?!皾£柦^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我懷疑詩中的荻花即是此物。家鄉(xiāng)稱之為荻柴,不同于蘆葦,比蘆葦硬,但是相對細小。農(nóng)歷三四月份,蘆葦蕩里荻筍冒尖,遠看紫紅色的一片,與蘆葦?shù)娜榘咨厝徊煌?。人們像掰竹筍一樣,抓住筍尖拔起,剝皮后只剩下細細的、雪白的一條,開水燙過,縱向撕開,切碎與肉丁同炒,滋味特別,亦難為外鄉(xiāng)人解說。
很久不回家鄉(xiāng)了。不是因為不想回,而是有一年,突然全島的人都移居島外了。政府統(tǒng)一行為,好壞說不清。島上變成一馬平川,幾乎沒有絲毫的記憶可循。大樹、水塘、房子、道路,都消失不見,只有路邊廢棄的豬圈掩埋在無邊的雜草中?;貚u的唯一交通工具——船,也是嚴格控制,不對外開放。我曾經(jīng)通過熟人回到島上,想找尋過去的蹤跡,可是,熟悉的一切灰飛煙滅,只留下白鷺翩翩。島上辟成果園,品種齊全,雖然果實累累,卻與昔日的故園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