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濤
?
石磨里的童年
李海濤
“端豆腐 ,端豆腐 ,正宗的石磨豆腐……”回到鄉(xiāng)下,每逢清早聽到這樣的叫賣聲,我總會快步走出家門買上一兩塊。不是“端”么,怎成“買”了?其實這“端”“買”之間,折射的正是過去與現(xiàn)時的一種不同價值觀。過去買東西,人們總會背個布袋子,提個菜籃子,擔副皮籮筐,這些工具都是可以往復使用的,體現(xiàn)的是貧窮歲月里的節(jié)儉環(huán)保。因為豆腐總是上門來叫賣的,所以從廚房里拿出一只大菜碗盛上一碗底清水,裝著豆腐輕腳慢步端回家,既不損壞豆腐,又能保潔保鮮。而現(xiàn)在則不同了,人們買東西,那叫一個輕裝簡便,都是撂腳擺手去的,盡管國家為了低耗環(huán)保,所有商店超市的塑料袋均實行收費了,但三兩毛錢誰都不在乎,低耗環(huán)保沒落實,商家倒又多收了三二文。
提個塑料袋把豆腐買回家,母親總會一本正經(jīng)地端詳好一會,然后煞有介事評論一番——“這是旺伢子家的豆腐吧,他的豆腐根本不是石磨的,你看這表面還有豆渣”“今天的豆腐是憨矮子的,他的豆腐是石磨的,用的還是高山嶺上架來的泉水,這豆腐不厚,但鮮嫩好吃”……實踐出真知,母親雖然七十多歲了,但對豆腐的鑒定結果十有八九是不出錯的。但鑒定歸鑒定,結果我不會運用,不管是旺伢子憨矮子還是六麻子家的豆腐,只要聽到叫賣聲,我還是會習慣性地端它一兩塊,說不清為什么。
那時,我們好幾戶人家共用一臺石磨。石磨擺放在公用的正廳里,上面能動的叫磨盤,下面固定的叫磨底。每逢端午、中秋、春節(jié),家家戶戶都要打一兩箱豆腐。打豆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并不簡單,先不說工序繁多,也不講下石膏水有怎樣的技術含量,因為這些都是我們小孩子家家不參與也搞不清楚的。而單單在磨豆腐這一道工序上,就讓我記憶猶深。
“推磨移磨,累了歇緩”,這推磨真是個力氣活,我們那屋的石磨大概有七八十斤重,一個人是推不了多久的,況且像我父親那樣的男勞力是不會來干這活的,他們的氣力要用在刀刃上,去干扛樹、修河圳那樣賺工分的營生。所以磨豆腐的差事總是由婦孺老小來完成。我家磨豆腐,母親是個主力軍,她總是半彎著腰,用左手推著磨盤把,右手拿著瓜勺,不停地從木桶里舀出浸泡好的豆片放進磨口里。我們兄弟幾個則按劃拳順序輪番上陣,用一只手握著磨盤把,疊加在母親的左手上面。剛上陣時,我們都使勁用力,但推不了四五分鐘,便開始耍懶了,身子跟著磨盤轉,手卻不怎么用力,直到母親推起來特別費力了,我們才在下一位的嗔怪中換班。但母親總不會怪我們,她會表揚我們肯做事,說肯做事的人將來有出息;會表揚我們講團結,說家和才能萬事興;同時還會教育我們要好好讀書爭取跳出農(nóng)門,要懂得感恩珍惜上天賜予我們的糧食。有時家里來客了,母親要做飯,同廳的嬸嬸伯母們又會自覺跑來幫忙,就如同我們的母親一樣當起了磨豆腐的主角。
現(xiàn)實的生活比虛擬的社區(qū)更加陽光,真實的交流比數(shù)字的流動更溫暖人心。石磨磨去了青黃不接的困頓,磨來了親人鄰里相互溫暖幫襯的純真?!翱┲┲ā?,那是時代勞動的音符;“白乳流動”,那是人心純凈的寫真;“你推我磨”,那是和融家國的影射;“逆時針向前”,那是再苦再難也要永葆進取的最強音。
石磨儲存了我的童年記憶,讓我體味了節(jié)日的喜慶和勞動的喜悲。石磨轉呀轉,轉走了艱辛的歲月和母親的青絲,轉來了生活的富足和我輩的中年不惑。我常想,那時候長大的我們?yōu)槭裁磿谄鸫仓笞龊靡患隆B被子,洗腳之后做好一件事——洗襪子,吃飯時做好一件事——不挑三揀四、吃飽就好?勞動創(chuàng)造真善美,親情滋養(yǎng)精氣神,石磨賦予的是我童年的記憶和亙古不變的真理。
(作者單位:平江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