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fēng)

“不好了，大事不好啦！”夏日寂靜的午后，一陣蒼老而急切的呼喊聲在華山派的山門前響起。

“我來也！”從來手不離劍的大師兄如一道閃電，直奔前院。

“怎么啦？”二師兄也迅速從床上跳起來，拔腿往前院跑，“有熱鬧別丟下我啊！”

“啊，真可惡，可憐我的燒雞只吃了一半！”三師兄擦擦嘴角的哈喇子，從屋內(nèi)跑出來。

三個師兄弟，以及小師妹全都在前院的大廳中聚齊時，就看到師父和師母正在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著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

“你們干嗎這樣看著我？我的臉上有飯粒兒嗎？”老乞丐在雜亂的白胡子中隨便撓了撓，地上便噼里啪啦下了一陣米粒兒雨，“哎呀，要我怎么說你們才肯相信呢，真是大事不好了。剛才我在華山山腳下歇腳，想不到，我身上的武功秘笈，你們瞧——”幾十本破舊的書從他胸口的衣襟中翻出來，散落一地，“不知怎么的，丟了一本，而且還是其中最厲害的一本——《獨尊寶典》！”

幾個師兄弟差點兒被雷倒！還真以為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呢，原來是丟了件騙人的道具！

“嗯，確實是令人遺憾！”師父不愧是一派掌門，點點頭，道，“老先生，我這里有一錠銀子，你——”

“我跟你說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不是乞丐！”老頭兒嚴(yán)肅地一瞪眼，把銀子接了過去，“那本《獨尊寶典》如果落到壞人的手里，那么不光你華山派，就是整個武林，都會面臨一場浩劫，懂嗎？”

老乞丐嘟嘟囔囔地離開了，地上又遺落了一本《降龍十八掌》，一本《易筋經(jīng)》，被打掃衛(wèi)生的小阿福撿去當(dāng)引火之物了。

看著這一切，廳外花木的濃蔭中，一個險惡的笑容一閃而過。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這一次，喊叫聲是大師兄在后山發(fā)出來的，時間是夜里的三更。

“啟稟師父！”大師兄尚對剛才發(fā)生的事心有余悸，惶恐地對聞聲趕來的師父和師娘說道，“就在剛才，三師弟外出解手，被人劫持了——就在我剛剛出門的時候，突然間看到一個黑影迅捷無比地在廁所邊一閃，然后便帶著一個胖胖的身子飛了起來！”

“不用說，那肯定就是三師弟了！”二師兄搶著說。

大師兄接著說：“我便飛身而上，一招天外飛仙，朝挾持三師弟的那個黑影刺去！”

“啊，大師兄，你平時很少出那一招的！”小師妹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yán)重性。

“我就是看到那人身法奇快，顯然是個勁敵，又挾持了三師弟，所以才不得不全力出劍的！”大師兄雖然愛劍成癡，但向來宅心仁厚，從不輕易傷人，“可是——可是他明明已經(jīng)躍在空中，無處借力，又提著雖然只有十二歲但體重已穩(wěn)超一百三十斤的三師弟，但我這一招天外飛仙刺出去之后，卻連他的半片衣襟都沒有碰到。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勁力，身子忽然間一閃，便從我身側(cè)一掠而過，然后，腳不沾地一般，直奔后山，等弟子追到這里時，他已經(jīng)到了上面！”說著，大師兄往上一指，清涼的月光之下，只見思過崖危崖絕壁隱現(xiàn)于云霧之間，望之令人膽寒。

“你是說，他帶著小三兒，沒有借助任何繩索，便上了思過崖？”師母的臉色也變了。

“不錯！”

“我知道他是誰了！”師父抬頭望著思過崖，眼神中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嚴(yán)峻，“放眼整個江湖，輕功能達(dá)到這種境界的，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你是說江湖上近十年來臭名昭著的大盜飛賊——雁不留行！”師母身子一晃，“據(jù)說此人心胸狹隘，陰險多疑，那我們的小三兒——”

“哈哈哈哈！華山派的人聽著！”就在這時，思過崖上傳來一陣尖銳的說話聲，“我雁不留行今日之舉，絕非有意冒犯華山一派，之所以掠來這個小胖子，只是想借他之口，認(rèn)幾個字而已，所以我勸你們都老老實實地在下面待著，幾日之后，我自會放了他，如若不然，哼哼！”言罷，崖上窸窣聲響，一塊大石落下地來，摔得粉碎。

師父沉吟片刻，朝大家輕輕搖搖頭。思過崖之險，沒有人比華山派自己人更清楚。如果強(qiáng)攻的話，就連師父都不敢保證能在退敵的同時，又不威脅到三師弟的性命。

所以，目前來看，只有先聽雁不留行的，派人輪流看守思過崖，希望他說到做到，幾日之后，放了三師弟。

可是，他說的只想留三師弟認(rèn)幾個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哼！”思過崖上，雁不留行點燃火把，將三師弟反綁在山洞內(nèi)，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小胖子——”

“我不是小胖子，是華山派的三師弟，我最討厭別人叫我小胖子了，你——”

“你閉嘴，我愿意叫你小胖子就叫你小胖子！哈哈……”

“你惹事兒了，惹大事兒了！”三師弟怒火中燒，心如刀絞，這分明是在用一把把匕首，往他胖胖的小胸口上插??！

“啊——咳咳咳！”雁不留行因為太興奮，在連說了一百多個小胖子之后，一口氣沒喘勻，大咳起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三師弟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雁不留行又咳了幾聲，然后整了整夜行衣，對三師弟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別擔(dān)心，沒事兒，我可以不再叫你小胖子，可是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那就是把這上面的字，原原本本地念給我聽！”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本書。

搖曳的火光中，三師弟的瞳孔迅速變大。只見雁不留行手中那本書的封皮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獨尊寶典》！

這么說，那老乞丐說的都是真的？

三師弟本不富裕的智商，開始迅速懷疑起眼前這個飛賊的智商了。

“這——這本《獨尊寶典》是真的？”

“廢話，當(dāng)然是真的！”

“是——是你從一個老乞丐的身上偷來的？”

“一點不錯，你怎么結(jié)巴了？”

“哦，沒——沒事！”三師弟的兩只眼睛在胖胖的眼眶里小轉(zhuǎn)了兩圈。

這一切都被雁不留行看在眼里，不過他只是大笑一聲：“小胖子，別給我動心眼兒了，知道在華山派四個師兄弟中間，大爺我為什么誰都不綁，偏偏綁你嗎？”

三師弟一吐舌頭，弱弱地問：“是因為我半夜會上廁所？”

“呸，那只是湊巧罷了！”雁不留行吐口唾沫，“我之所以選中你，是由你的智商決定的。你們四個人中，大師兄剛直不阿，逮住也白搭，二師兄機(jī)敏狡猾，我的智商——啊，嗯，不容易對付，小師妹一個女娃娃，強(qiáng)行逼迫的話，只會哭鼻子……”

“那我——”三師弟臉紅了。

“只有你這個小胖子，腦子都用來長肉了，不會耍心機(jī)，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從你口中套出這本絕世秘笈！”

一瞬間，三師弟沉默了。

“你——你還好吧？”雁不留行忐忑地問，“我剛才的話是不是有點過——”

三師弟猛然間抬起頭，一字字大聲道：“你說的沒有錯。如果我是你，只怕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雁不留行道：“現(xiàn)在，乖乖地，把上面的字讀給我聽！”

“這個——”三師弟難以置信地朝他眨眨眼，看看他已經(jīng)禿頂?shù)哪X袋，“我以為閣下武功高強(qiáng)，聰明——絕——絕頂呢，可是，難道你竟然連字——”

“住嘴！”雁不留行怒道，“我平生最討厭人家說我不認(rèn)字了！”

“好了好了，沒文化還可以學(xué)習(xí)，智商沒事就行了！”三師弟安慰他道。

“嗯，有道理！”雁不留行點點頭，“那咱們繼續(xù)吧！”

“好！”三師弟二話不說，拿過秘笈就要念。

“等等！”雁不留行眨了眨眼睛，“你這就開始念了？”

“不然怎樣？”

“就沒有別的什么——條件？”

“啊，對了，不說我都忘了，我讀完之后，你——”

“這才符合邏輯！好，我答應(yīng)你，讀完之后，就像剛才說的，我再也不叫你小胖子了！”

“不，小胖子叫就叫吧！”沒成想三師弟呵呵一笑，“只要你事后免費(fèi)請我吃一頓大餐，怎么樣？”

“這——”雁不留行面上躊躇片刻，心中卻完全踏實下來，看來這個小胖子果然沒什么心機(jī)，自己沒有找錯人，只要他乖乖念出來，請他吃頓大餐也沒有問題，況且說到逃單，還有誰比得過自己這個偷王之王！

想到這兒，他鄭重地一點頭：“一言為定！”

條件談妥，三師弟正式開始念書上的字。

“獨尊秘笈吸取天下武功之精華，而又開拓創(chuàng)新，無論是誰，練成之后，便可獨霸天下！”

“哈哈，對了，就是它，接著念?！?/p>

“嗯！”三師弟咽口唾沫，翻開下一頁，“內(nèi)功心法。獨尊內(nèi)功，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nèi)提升內(nèi)力修為，少則一年，多不過三年——括弧，機(jī)緣巧合的情況下，還可更短，括弧——內(nèi)功便可大成。只是此心法劍走偏鋒，大異常規(guī)，練習(xí)者習(xí)練之時，當(dāng)慎之又慎，否則一旦走火入魔，便會無藥可救！”

雁不留行又點燃一根火把，然后盤膝坐好，示意三師弟繼續(xù)。

“真氣自氣海出，經(jīng)陰交、神闕、水分至商曲——”

“等等！”雁不留行忽然打斷三師弟，“前面的沒錯，可既是沿任脈而上，為何突然又到了督脈的水分、商曲之上？小胖子，你看著老實，可不要給我?；ㄕ邪。　?/p>

“我沒有啊，這書上就是這么寫的！”

“當(dāng)真？”

“就我這智商，能騙得了你嗎？”

“嗯，這倒是！”雁不留行口上說是，但心中卻不知為什么，再也無法安定下來。毫不夸張地說，現(xiàn)在自己的性命就在這個小胖子的一張嘴上，如果稍有差池，自己走火入魔，那就悔之晚矣了。

強(qiáng)忍著心中的疑忌，雁不留行繼續(xù)運(yùn)功。

“由天溪到食——食——食——”

“食什么？為什么不念啦？”

“食——我——我不認(rèn)識這個字！”三師弟一臉愁容。

“我去！”雁不留行大怒，“你這個可惡的小胖子，平時怎么讀書的？怎么連個字都不認(rèn)識？”不過他忽然間想到，自己好像實在沒有資格說人家，心中靈機(jī)一動，道：“天溪附近帶‘食字的穴位不多，是不是食竇？”

“啊，對，是竇，就是竇，我想起來了！”

“哼，接著往下念！”

“好，太乙，關(guān)門，梁門，在梁門停留片刻！”

雁不留行依言行功到梁門，可是內(nèi)力在梁門稍一停留，便疼得他忍不住喊出聲來：“怎么回事？是不是念錯了？”

“哦，我再看看，梁門，啊，關(guān)門，真是我看錯了！”

“你——”雁不留行把牙咬得嘎吱直響，他突然間覺得后悔了，自己怎么會選中這個小胖子啊！

急切間內(nèi)力回撤，重回關(guān)門，可是不行，胸腹間還是隱隱作痛。不好，該不會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吧？慌亂間眼神一撇，正看到三師弟正在用一種冷漠的眼光看著自己，而且目光游移不定，一和自己的眼神相接，便趕緊低下頭去。

“哼，還說你沒有搗鬼，看起來老實巴交，其實卻詭計多端，看我不宰了你！”雁不留行大怒，強(qiáng)行運(yùn)功，便要對三師弟痛下毒手。

“好了，我受夠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出乎雁不留行意料的是，三師弟不但沒有害怕，反而站起身來，憤怒地看著他。

自己果然是上當(dāng)了，被這么一個傻小子給騙了！雁不留行單掌蓄力，心想著，即便豁出去走火入魔，也要和這個害自己的小鬼同歸于盡。

卻想不到三師弟嚴(yán)肅地拋出了這么一句話：“這里不對，那里又不對，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后悔答應(yīng)請我吃大餐了？”

“??！”雁不留行已經(jīng)舉到三師弟頭頂?shù)囊恢挥艺坪鋈婚g停了下來，豆大的汗珠從雁不留行的額頭上滴下來，他半邊身子如墜冰窖，冷得欲僵，另外半邊身子卻如被火烤，熱得欲焚。而這，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原來，三師弟雖然無心念錯穴位，但實際上，雁不留行重新撤回內(nèi)力之后，尚不至于走火入魔，只是這套獨尊神功非比尋常，在別的內(nèi)功看來胸腹間隱隱作痛，必為走火入魔的征兆，在它這里卻實屬正常。但雁不留行千不該萬不該，卻是不該因為要殺三師弟而強(qiáng)行運(yùn)功，而又更不該在勁力欲吐未吐時強(qiáng)行收功，如此，不走火入魔才怪！

但這也許都是天意吧，負(fù)負(fù)得正，雁不留行接連兩次犯錯，陰差陽錯間，體內(nèi)陰陽二氣水火交融，竟然在瞬息之間，練成了天下獨尊的內(nèi)功！

只是，他接連遭遇強(qiáng)烈的刺激，變得神志不清、精神錯亂起來！

“轟轟轟！”雁不留行拳腳齊出，在石洞內(nèi)瘋狂地拍打起來，一時間山洞內(nèi)如遭地震一般，石屑紛飛。

三師弟一見大事不好，拔腿就往外跑，可是躲得了石塊，躲不了雁不留行的拳腳。就在即將奔出洞去的一瞬，三師弟被雁不留行一記凌空掌擊中屁股，身子像是風(fēng)箏一樣，掠過洞外的小小平臺，直往崖下飛去。

就在那一刻，山洞再也經(jīng)受不住雁不留行的重?fù)簦稗Z隆”一聲，塌了下來。

“??！不好！”守在崖下的眾人被掉落的石塊逼得連連后退，卻不料石塊之中還夾雜著一個三師弟，等大家發(fā)現(xiàn)這個肉球的時候，卻已經(jīng)太遲了。三師弟肥碩的身子如流星一般直墜下來，幾乎要和空氣擦出火花來。墜勢之猛，不下千斤，在這種情況下，就連內(nèi)力深厚的師父恐怕也無法將他接住，眼看著這個肉球就要摔成肉餅。

“??！”小師妹和師娘已經(jīng)捂住了眼睛。

大師兄和二師兄呆在原地。

師父想要硬接，卻又被碎石逼回。

就在這時，一個灰色的人影只一閃便隱入亂石之中，直接朝著即將和地面做親密接觸的三師弟而去。

——是那個老乞丐。

只見他舉重若輕地一抬手，身子如陀螺般一旋，便將三師弟穩(wěn)穩(wěn)接住，之后余勢不歇，又將三師弟擲向大家。

等大家接住安然無恙的三師弟，再去尋找那個老乞丐時，卻哪里還找得到半個人影。只遠(yuǎn)遠(yuǎn)地從大山深處傳來一句話：“沒看好秘笈，被賊人所乘，是老夫的不是。好在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奸邪之人，就算得到神功秘笈，也終究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