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dá)·特日格樂
朝克來到草原上隆起的慢坡上,勒住了白馬的韁繩。極目眺望,遠(yuǎn)處的山巒薄霧繚繞,若隱若現(xiàn)。山下寬闊的草原上微風(fēng)吹過,綠浪滾滾,牧場上一群膘肥體壯的馬群悠閑地低頭吃草,一眼望去,如在碧毯上撒滿了珍珠瑪瑙一樣。草原迷人的景色和陣陣飄過來的草地特有的清香,使朝克一路的勞頓一掃而光。此時此刻,此景此情,讓他回想起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情思綿綿。
一個老者的身影浮現(xiàn)在他眼前,身穿寬大的蒙古袍,頭上歪戴著深紫色的氈帽,不管是上山放羊,或者是套車趕路,隨時從懷里掏出裝著酒的小扁瓶子喝上幾口,皺紋縱橫的臉上總是笑容可掬?!叭绻麪敔斔€健在,該多好啊,他可是個好人哦!”朝克喃喃地說。
朝克下了馬,卸下馬嚼子,絆上馬腿,讓它吃草,自己則找了塊兒草稀的地方,先是盤腿坐了一會兒,后來干脆仰面躺下。他仰望著蔚藍(lán)的天空和天空中飄浮著的雪白的云,在天空婉轉(zhuǎn)鳴唱的小鳥以及在高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鷹,不由得回想起早已乘鶴西去的嘎拉桑爺爺以及自己和他在一起的難忘的日日夜夜。
那年夏天,夏營盤上熱鬧異常。朝克早晨起來喝完茶,很勉強(qiáng)地幫著擠牛奶的媽媽拉著牛犢站了一會兒,這時候的他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是今天要玩耍的事兒。剛擠完奶,一幫小淘氣鬼把各自的牛犢趕到一起,交給最受欺負(fù)的一個小朋友看住后,他們便呼朋引伴,跑到河里游泳,從河里出來再在沙灘上打滾兒、曬太陽,然后去掏野燕子窩。一天下來,玩得昏天暗地,忘乎所以,結(jié)果讓牛犢跑散出去,和牛媽媽合了群,搶先吃了母奶,這一頓牛奶肯定是擠不成了。孩子們知道自己犯了錯兒,只好低眉順眼地回到家來,免不了遭一頓大人們的訓(xùn)斥。
朝克的玩伴兒占布拉,是個滿腦子壞主意的小子。有一次,他把不怎么會水的朝克連推帶拽弄進(jìn)深水區(qū)里。正當(dāng)朝克嗆了幾口水,天旋地轉(zhuǎn),拼命掙扎的時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從水里撈了出來。
“你們這些小崽子們活膩歪了???!”他一邊罵著孩子們,一邊將朝克腹部置于膝蓋上,用手按壓其腰背部,使腹內(nèi)積水流出。這時圍觀的一幫孩子嚇得四處逃竄,嘎拉桑老人揮舞著長長的套馬桿把他們攆回村里。這便是朝克第一次接觸嘎拉桑爺爺。
過了幾天,嘎拉桑爺爺趕著羊群來到他們夏營盤的附近。據(jù)說是,他們那里旱得厲害,牧草長勢不好,他是來他們夏營盤度過一夏天,更讓朝克為難的是,他要跟他們做鄰居。老爺爺獨(dú)身一人,他的全部家當(dāng)是放羊時輪換著騎的兩匹馬、一百只羊,一頭將將能套進(jìn)車轅的老牛,一輛木輪勒勒車,還有一頂陳舊得變了顏色的小蒙古包,其他一無所有。初來乍到,朝克家請老人喝茶。老爺爺和朝克的父親拉家常的當(dāng)兒,用細(xì)長的斜眼瞅一眼朝克的時候,朝克趕緊躲到太奶奶的背后。
也許是因?yàn)閺哪谴伪焕蠣敔敁]舞著套馬桿從河邊攆回家,嚇得屁滾尿流,朝克對老爺爺總是敬而遠(yuǎn)之。但他早晨起來,當(dāng)媽媽擠牛奶的時候幫著拉住牛犢,白天趕著牛犢放牧,總是把一天的營生完成得不出差錯,努力爭取給老爺爺留下好印象。
有一次,朝克父母親進(jìn)城辦事走了一個星期,這期間,朝克和老爺爺有了親密接觸。太奶奶年事已高,不再和鍋碗瓢盆打交道了。那些日子,老爺爺幫他們燒茶做飯,太奶奶直呼其名叫“嘎拉?!?,所以,朝克開始管他叫“嘎拉桑爺爺”。每天吃完晚飯,嘎拉桑爺爺從懷里掏出他那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聽聽新聞,聽聽天氣預(yù)報(bào),然后收聽故事,朝克和太奶奶聽得津津有味。一拃長的玉石嘴的煙袋、扁瓶里的燒酒,還有這臺會說會唱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是嘎拉桑爺爺?shù)摹罢鋵殹薄?/p>
有一天,嘎拉桑爺爺上山放羊去了。朝克從太奶奶嘴里得知了他的經(jīng)歷:“哎,可憐的嘎拉桑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小有名氣的搏克手。他拼命干活,憑力氣和汗水?dāng)€了幾個錢,后來當(dāng)了富牧山丹的女婿。不到一年禍從天降,革命來了,他被劃成了‘牧主成分,全部財(cái)產(chǎn)被沒收,他們兩口子被游街批斗,妻子不堪凌辱,上吊自殺,嘎拉桑從此成了孤苦伶仃的鰥夫。集體化的時候,他承包生產(chǎn)隊(duì)的羊群,曾獲得過‘百母百仔的獎勵。他可是個意志堅(jiān)強(qiáng)的人??!”太奶奶說完,“吧嗒吧嗒”嘬了幾口煙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從此,朝克更加敬佩嘎拉桑爺爺,更愿意親近他,幾乎天天去他家聽收音機(jī),聽完后還談?wù)摴适吕锶宋锏拿\(yùn),有時候干脆就住到他家。夏天很快過去,到了秋天。嘎拉桑爺爺要搬回去。臨走的時候,嘎拉桑爺爺自然和朝克的父親喝一頓告別酒,酒酣耳熱,嘎拉桑爺爺摸著朝克的腦袋,祝愿他長大成為好漢。嘎拉桑爺爺把那頭肥碩得將將能套進(jìn)車轅的老牛套上,勒勒車上裝上拆卸下來的蒙古包,牽著牛慢悠悠地走了。朝克真舍不得他離開,但也沒辦法,他以依依惜別的心情,用臟兮兮的袖子擦著眼淚,目送著嘎拉桑爺爺?shù)呐\囎叱龊苓h(yuǎn)很遠(yuǎn)。正是那年的秋天,朝克上學(xué)念書成了寄宿生。剛開學(xué)的那些日子里,朝克想太奶奶,想嘎拉桑爺爺,想得常常背著人偷偷地抹眼淚。
第二年夏天,嘎拉桑爺爺他們那兒風(fēng)調(diào)雨順,牧草長勢好。所以,他沒有來這邊的夏營地附近。暑假的一天,驕陽似火,嘎拉桑爺爺騎著他那匹花騮馬來看望太奶奶,也給朝克帶來了他愛吃的糖塊兒。晚上,嘎拉桑爺爺又跟朝克的父親對飲,向朝克詢問學(xué)校的情況,像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一樣詢問朝克的衣食住行以及功課,諄諄教導(dǎo)朝克要好好學(xué)習(xí)。酒酣耳熱,又深情地回憶起自己那些頑皮的發(fā)小以及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時代的經(jīng)歷,嘮到很晚。
第二天早晨,太陽升到套馬桿子那么高的時候,嘎拉桑爺爺騎上馬要回家?!俺戆?,爺爺!”朝克喊了一聲。嘎拉桑爺爺在馬背上轉(zhuǎn)過身子,滿臉慈祥地看著他,用蒼老的聲音說:“當(dāng)然來,秋后!”說完一個加鞭,花騮馬加快步伐,不一會兒越過山岡,在天地相連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diǎn)兒。可是,那年秋天嘎拉桑爺爺沒有來。第二年、第三年也沒有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方面使人逐步成長,一方面也使人健忘起來。在朝克的記憶里對嘎拉桑爺爺?shù)挠∠笞兊迷絹碓竭b遠(yuǎn)了。
少不更事的朝克轉(zhuǎn)眼變成了知書達(dá)理的初中生了。那年夏天,學(xué)校要建教學(xué)樓,改善辦學(xué)條件,暑假放了個長假,把學(xué)生們高興壞了。朝克歸心似箭,從旗里乘坐長途汽車,呼吸著從汽車窗戶吹進(jìn)來的帶著草香的新鮮空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綠草如茵,草海滾滾的遼闊原野,不知不覺中抵達(dá)了公社所在地。
父親騎著一匹,牽著一匹馬接他來了。朝克看見父親騎的那匹星斑棗騮馬,甚至馬鞍子,只覺得那么熟悉,那么親切。
“爸爸,這匹馬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時又想不起?!背蓑T上馬后問。
“這不是你嘎拉桑爺爺?shù)哪瞧バ前邨楎t馬嗎?今年,我們冬營盤草場不好,我正犯愁呢。你嘎拉桑爺爺?shù)弥螅阉亩瑺I盤讓給我們了。離這兒挺遠(yuǎn)的,所以,我騎馬來接你?!?/p>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兩匹馬邁著矯健的步伐齊頭并進(jìn),朝克不由得想起來嘎拉桑爺爺?!鞍パ?,說不說的,我真差點(diǎn)把嘎拉桑爺爺給忘記了。太奶奶過世也將近三年了。老人就這樣一個個地離我而遠(yuǎn)去呀!”朝克心里一陣惆悵。不過,想起今天能夠見到嘎拉桑爺爺了,朝克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晚霞映紅了山岡,映紅了草地,也映紅了蒙古包。他們來到了嘎拉桑爺爺?shù)亩瑺I盤。嘎拉桑爺爺站在包前,手搭涼棚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朝克他們的到來。朝克看見嘎拉桑爺爺仍然穿著他那身寬大的蒙古袍,頭上歪戴著那頂深紫色的氈帽。
“嗨呀,我的朝克都變成了大小伙子了!”說著,嘎拉桑爺爺在朝克的前額上親了一口。進(jìn)了蒙古包,嘎拉桑爺爺高興得話也多了起來,鍋碗瓢盆交響曲也奏響。有道是,歲月無情,流年飛逝,物是人非,不可阻擋。爺爺?shù)哪樏黠@消瘦,顴骨更加突出,那一年還是灰白相間的胡須現(xiàn)在變成雪白雪白的了。喝完了茶,朝克和父親要回家了。天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寥廓長空星星點(diǎn)點(diǎn)。他們騎上馬,信馬由韁,很快便到了家。
“見到了爺爺,怎么樣?”媽媽問朝克。
“跟以前差不多,變化不大?!背诵χ卮?。
久別重逢,朝克和媽媽有說不完的話。
“聽說我們這個地方底下有礦藏,是煤嗎?”朝克問父親。
“噢,不是聽說,而是真的。現(xiàn)在,嘎拉桑爺爺東邊的鄰居達(dá)木丁家的草場里已經(jīng)開始挖了?!备赣H說。
“說是給很多錢嘛!”
“其實(shí),你嘎拉桑爺爺?shù)牟輬隼镆灿?,但沒讓挖?!?/p>
“為啥?”
“自己的草牧場,怎么能夠讓外人來禍害?老頭兒厲害著呢!”父親贊嘆道。
秋天,羊群上了秋膘,個個膘肥體壯,一看不住就會跑到旁人的打草場里,讓人很傷腦筋。朝克把羊群和嘎拉桑爺爺?shù)难蛉汉系揭黄穑瑐z人一起放牧,他們又能天天在一起了。白天,倆人坐在羊群旁天南地北,海闊天空神聊,嘎拉桑爺爺更是興高采烈,談興很旺。傍晚回來,讓羊群臥了盤,盤點(diǎn)清楚后,倆人就回到包里,一邊燒茶做飯,一邊談?wù)摻裉斓囊娐?,總結(jié)一天的工作。吃過晚飯,準(zhǔn)時打開收音機(jī),收聽長篇連播。屋里除了偶爾有火爐里干柴燃燒的“噼啪”動靜,爺爺“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音外,還有收音機(jī)傳來的男播音員富有磁性的聲音。廣播完了,爺爺?shù)股弦槐?,小嘴抿著,牽掛著長篇小說中人物的命運(yùn),倆人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日月如梭,朝克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但很有意義。入冬以后日漸寒冷,寒風(fēng)卷著沙土打得臉上生疼生疼。羊群往往順著風(fēng)兒亂跑,讓人防不勝防。朝克考慮嘎拉桑爺爺腿腳不靈便,羊群也沒再分群,想一起過冬。
朝克和嘎拉桑爺爺騎著馬走上被冰雪封住的山坡上。坡下的草灘上羊群點(diǎn)點(diǎn),還有用蹄子刨開冰雪的馬群。這一風(fēng)景圖讓牧人心曠神怡。而遠(yuǎn)處是煤炭鉆探隊(duì)的三腳架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很不和諧。
“爺爺,那塊兒是達(dá)木丁的草場嗎?”朝克明知故問。
“是!達(dá)木丁祖上就是倒騰買賣的精腦瓜兒!”爺爺語氣很硬,充滿鄙夷,他往那邊兒望了良久,騎著馬兒下了坡。朝克勒住馬兒陷入深思。想到祖上的土地要?dú)г谶@幫貪婪者的手里,朝克也無心欣賞這里的風(fēng)景,跟在嘎拉桑爺爺后面追了過去。他再也沒有和嘎拉桑爺爺提起這件事情,怕是再傷了他的心。
很快,春節(jié)臨近。除夕晚上,朝克全家陪伴著嘎拉桑爺爺一起辭舊迎新。爺爺高興了,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民歌。
父親陪著爺爺暢懷痛飲。父母親走的時候,把朝克留在爺爺身邊。
“孩兒,有道是,喝過的水是圣水,降生的土地是黃金。這是我們的祖先用鮮血換來的遺產(chǎn)啊,可現(xiàn)在草原退化了,退化了不算,還被挖開了,面臨滅頂之災(zāi)啊?!睜敔斦f著,朝克在靜靜地聽。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見爺爺?shù)膬裳蹨I光閃閃,皺紋縱橫的臉在抽動著。
“是的,爺爺,那都是祖先留下來的遺產(chǎn)?!背酥貜?fù)了爺爺剛才說的一句話。
“是啊。你現(xiàn)在正是學(xué)文化、長知識的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這個道理。我們的肉體,我們的靈魂,我們的一切,都是金子般的家鄉(xiāng)土地,圣水般的家鄉(xiāng)江河賦予我們的呀!”喟然嘆息,不能自已。朝克見過爺爺很多次喝酒,可從來沒有見過爺爺這樣激動。朝克好言相勸,讓爺爺早點(diǎn)休息。
爺爺說:“孩兒,你無論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記是家鄉(xiāng)永遠(yuǎn)陪伴著你,保佑著你!”說完,才躺下睡覺。
朝克一宿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眼睜睜地守歲。
學(xué)校來了通知:初五開學(xué)。這一走,暑假才能回來,況且他要回他的嘎查。朝克想多陪陪爺爺,哪怕是多一天,所以,他也沒有串門拜年,就在家里給爺爺做伴兒。上學(xué)的那天,嘎拉桑爺爺讓他騎著他那匹星斑棗騮馬走。朝克要上馬的時候,嘎拉桑爺爺在他前額上親了一口,囑咐道:“到了公社,把星斑棗騮馬的嚼子卸下來,就把它放空回來,它肯定會跑回家來的,一點(diǎn)問題沒有。孩兒,爺爺希望你好好成長,將來做一個令家鄉(xiāng)山水為之欣慰的人!爺爺?shù)戎慊貋?,很快會見面的?!闭f完,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把馬韁遞給了朝克。從正秋到殘冬,朝克這么長時間和嘎拉桑爺爺朝夕相處,此時此刻真是難舍難離。當(dāng)朝克翻身上馬,剛要坐穩(wěn),淚如涌泉,飛灑在星斑棗騮馬的鬃毛上。
朝克到了學(xué)校,每次和爸爸媽媽通電話,都要和嘎拉桑爺爺說上幾句。聽得出電話那頭爺爺興致很好,爺爺說他挺好的,白天和朝克父親一起放羊,晚上回來,倆人小酌幾杯。爺爺還說天氣也快暖和了。
今年接羔早。朝克他們家也回到了自己的冬營地,在嘎查飼料資助下,經(jīng)營大畜。從此,朝克和爺爺?shù)穆?lián)系也中斷了。朝克每次打電話過來,總是向父親打聽爺爺?shù)那闆r,父親總說爺爺挺好的。暑假一放,朝克急匆匆地回了家。父母親做了豐盛的佳肴,一家人有說有笑地享用??墒?,一打聽嘎拉桑爺爺,他們“哼哈”地打岔過去。放在柜子上的收音機(jī)引起了朝克的注意,甚至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之兆:
“媽,這不是爺爺?shù)氖找魴C(jī)嗎?怎么在這兒呢?換了新的了?”朝克問。母親驚了一下,然后故作鎮(zhèn)靜地說:
“是啊,兒子。爺爺收音機(jī)老是“唰唰”響,所以,換了個新的,把這個就給了你了?!?/p>
“不,爺爺把這個收音機(jī)視如珍寶,總是帶在身上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母親拗不過朝克緊追不舍的盤問,說了一聲:“爺爺走了,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闭f完抹著眼淚跑了出去。
世事無常又無情,生老病死難預(yù)料。那一刻,從孩童時代第一次見到時候的兇巴巴的老漢,到后來朝夕相處后的可敬可愛的爺爺,嘎拉桑爺爺?shù)囊羧菪γ哺‖F(xiàn)在眼前。朝克抱住收音機(jī)放聲哭了起來。
聽父親講,朝克走了以后,爺爺?shù)纳眢w每況愈下。有一天,煤炭勘查隊(duì)的人帶著禮物來找爺爺,要在他草場里鉆探,爺爺倔勁兒上來了,不但沒應(yīng)允,還拿套馬桿把人家汽車窗戶砸了個稀巴爛。從此,爺爺一病不起。
“為什么不把他接過來伺候呢?”朝克問父親。
父親長長地嘆了一聲,說:“嗨,哄也哄了,求也求了,爺爺就是貴賤不來。人家想得也對呀。爺爺一挪地方,他們那些人不就把他草場挖個底兒朝天?我們搬出來的頭三天爺爺上天了。”
“在哪兒下葬的呀?”
在那個為羊群擋風(fēng)擋雨的陽坡的上邊。爺爺把車輛、牛羊等所有遺產(chǎn),都捐獻(xiàn)給了蘇木學(xué)校??删窗?!”父親又長長地嘆了一聲。
朝克騎上馬出發(fā)了。爺爺?shù)牟輬鲆廊蝗绻?,原野山坡綠草青青,有一只雄鷹還在天空中展翅翱翔,俯瞰著大地。朝克快馬加鞭,走上山岡。聽說,爺爺去世以后,蘇木勸走了勘查隊(duì)。他們只和達(dá)木丁簽了幾年的合同,表示不再發(fā)生類似事件。
想到這些,朝克臉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