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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之戰(zhàn)(長篇小說連載)

2016-06-29 13:55朱維堅
啄木鳥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碧山局長

朱維堅

第一章

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的額頭,就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順著槍口向后看去,是一張男人的臉,還有他冰冷而快意的目光。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對方手中,可是,四肢仿佛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攫住,絲毫動彈不得。李斌良只能艱難地問出一句:“為什么……”

對方?jīng)]有回答,冷笑著扣動了扳機。

李斌良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淋漓,渾身顫抖不已。原來是一個夢??墒牵靡魂?,他的眼前依然晃動著那黑洞洞的槍口,晃動著那個男子的面孔。這個人是誰?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愣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穿好衣服,他輕輕走到女兒臥室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又輕輕推開門,輕輕地走進去。晨光從沒有拉嚴(yán)的窗簾縫隙透進來,落在床上,落在蒙著被子的少女軀體上。那是他的心肝寶貝,他的女兒。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間,她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這還是當(dāng)年那個缺了兩顆門牙、說話漏風(fēng)的小女孩兒嗎?看著睡夢中的女兒,李斌良心里五味雜陳。他非常希望女兒能多睡一會兒,可是又不得不把她叫醒:“苗苗,起床吧,爸爸還要上路呢!”

門鈴響了。他打開門,眼前是一張?zhí)鹈赖拿纨嫼蜏嘏?、沉靜、親切的眼神。是沈靜,他的未婚妻。他們相視一笑,溫暖在李斌良的心頭溢出。

他們帶著苗苗來到千香島早餐店。一起吃頓早飯,他們就要分手了。李斌良將前往距省城荊都七百多華里的碧山,因而這頓早餐對這家人來說格外珍貴??墒?,一家人共進早餐的計劃馬上就被打亂了。

“斌良,你也來了,一起吃吧!”身后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省公安廳副廳長古澤安也來這兒吃早餐了。古澤安五十六七歲,深棕色的臉膛,透露出熱情、慷慨而又堅決的神情。他招呼李斌良一家進入包間,點了好多菜,李斌良和沈靜擋也擋不住。之后,還要了一瓶好酒,給自己和李斌良各倒了一杯。李斌良急忙拒絕。

古澤安笑了:“斌良,省廳討論派你去碧山時,我可是投的贊成票。我在碧山干過,我知道,那兒的公安局長不好當(dāng)。不過你別擔(dān)心,今后,我就是你的后臺。我是管常務(wù)的,有責(zé)任幫你解決后顧之憂,家里有什么事盡管說?!?/p>

“謝謝古廳長!”

“你可別見外,我是前幾年從碧山調(diào)到省廳的,凡是去碧山的,從碧山來的,我都當(dāng)兄弟看待,有困難一定跟我說。”

李斌良想說沒有,沈靜卻忍不住開口了,含蓄地把苗苗的事說了說。古澤安痛快地說:“我知道了,孩子的工作包在我身上!怎么樣,斌良,這回可以干了吧!”

要是真能解決苗苗的工作,那可是幫了大忙。即便不能喝酒,也得表示一下。李斌良端起酒杯:“古廳長,我就意思意思吧。實話跟您說,我吃完飯就上路。”

古澤安一愣:“上路?去碧山?不是三天內(nèi)報到嗎?”

“我打算今天就報到,所以真的不能喝酒?!?/p>

“那好,我送你去?!?/p>

“別別,古廳長,有陳青陪我去,不敢勞您大駕?!?/p>

“你畢竟在省廳工作幾年了,還是政治部副主任,去新地方上任,雖然前呼后擁不好,可怎么能連送的人都沒有呢,讓別人看著……算了,隨你吧。不過,我看出來了,你確實有性格,和一般人不一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來,酒別喝了,撂下杯子,吃飯?!?/p>

吃完早餐走出千香居,陳青已經(jīng)開著一輛普通轎車等在外邊。這是陳青借來的私家車,李斌良就是想不聲不響地抵達碧山。為此,他請古澤安替自己保密。古澤安感嘆不已:“斌良啊,你這個人,真是……好,上車吧。沈靜,苗苗,你們要送他嗎?”

沈靜搖了搖頭:“他不讓我們送?!?/p>

該分手了。淡淡的惜別之情忽然在心頭升起,李斌良輕聲說:“沈靜,我走了,苗苗,聽沈姨的話!”

“李局,古廳對你不錯呀!”

李斌良的思緒被陳青拉回現(xiàn)實,隨口應(yīng)了句:“有啥不錯的,碰上了,一起吃頓早飯罷了?!?/p>

“那個……我應(yīng)該叫姨吧,她人好像挺不錯的。”

是的,沈靜真的很不錯,這也是李斌良的內(nèi)心感覺。她今年三十八歲,比自己差不多小了十歲。處了這么長時間,他感覺她性格很好,總是一副沉靜的表情,交談時,會不時露出一種溫暖親切的笑容。就是她的沉靜和那溫暖親切的笑容,讓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因為,她很像一個人,一個故人,真正的故人,已經(jīng)死去的人——寧靜。那是李斌良藏在心底的溫暖和苦澀。是緣分,還是命運?難道,人真的能回到從前,真的還能見到自己永遠失去的所愛……

李斌良沒來過碧山。初聽這名字,一直以為碧山市應(yīng)該是一片青山綠水,沒想到,車剛進山區(qū),到處是煤礦,遠遠看去就像山體上的瘡疤,完全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李斌良皺起了眉頭。陳青也嘀咕:“市區(qū)能不能好點兒?”

遠處出現(xiàn)了碧山市的影子,被一團濃重的煙霧包裹著,看樣子,不但不好,好像更差勁兒。這時,李斌良才明白什么叫礦區(qū)市。碧山就是煤礦區(qū)重點市,不但在全省,就是在全國都有很重要的地位??墒?,人們在燒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碧山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

駛?cè)胧袇^(qū),大概是距離和視覺的關(guān)系,空氣質(zhì)量似乎要好一點兒,但也十分有限。其實,省城荊都的污染就很嚴(yán)重了,李斌良初來的兩年常常抱怨不已,現(xiàn)在和碧山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后邊忽然傳來急促的鳴笛聲,還沒容李斌良側(cè)臉看,一輛轎車已經(jīng)貼著自己的車疾駛過去,李斌良聽到輕微的刮擦聲。陳青一聲驚呼:“壞了!”

還好,駛過去的轎車停下了,而且特意調(diào)了個頭,擋住了去路。陳青也停下來,兩人打開門下車。李斌良先看看自己的車,車體上有一處清晰的剮蹭痕跡。很顯然,自己的車是正常行駛,對方超車,開得又快又猛,應(yīng)該負主要責(zé)任??墒牵€沒容李斌良和陳青開口,罵聲已經(jīng)傳過來:“媽的,會不會開車,眼睛瞎了?”

兩個男子走過來,他們個頭兒差不多,長得也很像,年長點兒的三十二三歲,年輕的二十七八歲。兩人身板都很壯,穿得也很講究,可都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走在前邊的是年輕一點兒的,上來就扯陳青的衣服。陳青是特警出身,只是下意識地一閃,對方就踉蹌向前撲去,險些摔倒在地。年長的漢子見狀更是惱怒,二話不說,抬腿踢向陳青。陳青又是一閃,輕松躲過。李斌良忽然覺得,帶陳青來碧山是對了,要是自己一個人,非吃虧不可。

兩個漢子急了,同時向陳青撲去:“媽的,反了你了,敢跟你馬爺動手……”

李斌良不能不開口了:“住手,我們是警察!”說著亮出證件。

“警察咋了?警察撞人家車就沒事了?”

“對,沒二話,賠車。二十萬,拿來!”

陳青怒目而視:“你們訛人哪?碰一下就二十萬?”

年輕漢子說:“二十萬還少呢,你看看這是什么車!”

李斌良雖認不出對方的車是什么牌子,但其造型獨特,氣派非凡,估計是高檔轎車。陳青小聲說:“李局,遇到土豪了,這是輛瑪莎拉蒂總裁,怎么也得幾百萬。”

李斌良說:“不管是什么車,是你們違章超車,蹭了我們?!?/p>

年輕漢子越發(fā)囂張:“什么什么?我看你們是欠收拾!知道我們是誰嗎?馬爺,聽過嗎?”

李斌良努力控制著情緒:“這樣吧,咱們誰也別吵,找交警解決!”

“找交警干什么,你們是警察,他們當(dāng)然向著你們。不過,既然是警察,就給你們個面子,十萬!”

陳青說:“行,跟我們?nèi)ス簿帜缅X吧!”

“拿公安局嚇唬誰?走!”

雙方都上了自己的車。陳青一邊開車一邊罵:“這肯定是碧山一霸,非狠狠收拾他們不可?!?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6/12/25/zhmn201607zhmn20160701-1-l.jpg" style="">

出乎意料的是,往前開了不遠,前面的瑪莎拉蒂突然停下了,兩個漢子下了車,而且換上了一副笑臉。年長的說:“這咋說的,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年輕的說:“可不是,對不住啊,這事都怪我們,是我們蹭了你們。你們盡管修,花多少錢找我們報。先拿五百,夠了吧!”

陳青莫名其妙:“咦,怎么眨眼變了?你們這十萬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老弟,這五百不夠,再加五百!”

李斌良說:“算了吧,蹭了一下,花不了幾個錢。不過,你們今后可再不能這么干了,這可涉嫌敲詐,明白嗎?”

“其實,我們只是開個玩笑。過幾天我們兄弟登門給您賠禮道歉?!闭f完,兩人迅速上車離開。

陳青若有所悟:“李局,他們好像知道了你……”

市局大樓外一群人在吵吵嚷嚷,有警察在維持秩序。李斌良和陳青走到人群后邊,因為穿著便衣,誰也沒注意他們。

“胡金生,已經(jīng)跟你們說過了,我們新局長還沒上任,副局長你們又不見,到底想怎么著啊?我看,各位還是先回去吧,等新局長上任了,你們再來找他反映……”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警官焦頭爛額地解釋著。

他的話被人群中一個帶頭的男子打斷:“少廢話,今天我們來了就不走了。新局長不是沒到嗎?我們等他?!?/p>

“你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好說好商量能解決問題嗎?”那個叫胡金生的大聲說,“郁主任,告訴你,不見到新局長,我們堅決不離開?!?/p>

李斌良走到中年警官跟前:“郁主任,怎么回事?”

滿臉是汗的中年警官看了李斌良一眼,不耐煩地說:“去吧去吧,別給我添亂了……胡金生,別鬧了,你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我們已經(jīng)接到通知,李局長三天之內(nèi)肯定報到,那時你們再跟他談,不行嗎?”

“不行,不見到新局長我們就不走……”

李斌良又湊近郁主任:“怎么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別的局領(lǐng)導(dǎo)呢?”

“你要干什么呀,管這么多事?”

陳青走上來悄悄告訴郁主任:“這就是新任碧山市公安局長李斌良?!?/p>

“李局長……快走,趕緊進樓……”郁主任一副既吃驚又焦急的表情,而且聲音放得很低。李斌良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一來就被纏住。可是,自己怎么能躲呢?

還沒容李斌良做出反應(yīng),胡金生看出了問題:“哎,這位領(lǐng)導(dǎo),你是干什么的?能不能管我們的事?”

李斌良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你們選幾個代表,跟我進樓談吧!我是李斌良?!?/p>

郁主任帶著李斌良和胡金生等三人進了碧山市公安局辦公樓。走到門口時,門開了,幾個領(lǐng)導(dǎo)模樣的警官走出來,為首的一位熱情地迎向李斌良:“哎呀,李局長,怎么也不提前打招呼,要知道你來,我說啥也得迎迎你呀!”

郁主任介紹:“李局長,這是高偉仁高政委?!?/p>

高偉仁去年去省廳政治部辦事,李斌良見過,沒想到,今天他成了自己的副手。高偉仁側(cè)身打開樓門,引導(dǎo)著李斌良向里邊走。李斌良向前邁了半步又停下來,轉(zhuǎn)向跟著的胡金生三人,又看看高偉仁:“這幾位同志找我反映情況,高政委,能不能給我安排個合適的房間,再準(zhǔn)備幾瓶水。”

一行人走進小會議室,李斌良在橢圓形會議桌正中的位置坐下,高偉仁坐在他身旁。大概是環(huán)境氣氛的影響,胡金生三人走進來,互相看看,除了胡金生依舊滿不在乎的樣子,另兩個人都現(xiàn)出畏縮的神情。胡金生帶頭坐到李斌良對面。李斌良說:“說吧,你們到底因為什么非要見我?”

胡金生說:“我們要告梅連運。您剛來可能不知道,在碧山,沒有不知道他的,他是咱們碧山有名的煤老板,老有錢了。李局長,就看你能不能碰硬了!”

“他有什么問題?”

胡金生從一個同伴手里接過厚厚的一沓材料,放到李斌良面前:“瞧,都在這兒,這還是他的主要罪行,小打小鬧的都沒往上寫?!?/p>

李斌良翻了翻材料:“你們來就是為了給我送這些材料?”

“還要您給我們個說法。”胡金生看看左邊的代表,左邊的代表急忙脫下外衣,把背心卷起來,露出一身的傷痕,有陳舊的,還有兩處紅腫好像是新的。

那位代表說:“我去要欠我的工錢,他不但不給,還讓手下對我拳打腳踢,說我要是再敢去要錢,就打死我?!?/p>

胡金生說:“看著了吧,這是梅連運打的。我也被他派的人砍過,差點兒就沒命了?!闭f著,他自己也掀起外衣,露出身上兩道深深的傷疤。

“這種事,你們可以找分局或者派出所呀?”李斌良說。

另一位代表說:“要是找分局和派出所能解決,我們能來找你嗎?李局長,要是光這點兒事,我們也不會找你,梅連運還有大事。他的煤礦多次爆炸、冒頂,死了很多人,但都被他瞞下了!”

這可是大事。李斌良警覺起來:“什么時候的事?死了多少人?”

“三年多了,死的人往少了說也得有十幾個,都在材料里寫著呢?!?/p>

“三年多了,你們怎么現(xiàn)在才來控告?”

胡金生說:“李局長,我們不是才舉報,而是舉報好多年了。可是,梅連運勢力大,有錢,告到哪兒都有人包庇他。不止是瞞報事故,2001年,梅連運借國有煤礦改制,用仨瓜倆棗的價錢收購了大峰山和附近的兩個煤礦,國家的損失最少有幾百億。他還私開亂采,侵占地下資源,最少也得有幾百億。李局長,你說,這不嚴(yán)重嗎?能不管嗎?”

“不能不管?!崩畋罅颊f,“可是,這么嚴(yán)重的問題,不是公安一家的事,準(zhǔn)確地說,公安機關(guān)甚至不是主要負責(zé)單位。國有資產(chǎn)資源被侵占,紀(jì)檢監(jiān)察、檢察院,還有國土資源部門,他們的責(zé)任更大,為什么不向他們揭發(fā)檢舉呢?”

“他們不管!梅連運有錢,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也沒事,根本告不動他?!?/p>

李斌良有點兒頭痛了,看來,真不該隨便答應(yīng)接待他們,他們控告的這些事,真不是那么容易查清的,而且有些根本就不在自己的職權(quán)之內(nèi)。他耐心地做了解釋:一、國有資源被侵占,自己可以替他們向有關(guān)部門反映。二、礦難死人事件,自己會認真調(diào)查,但既然是三年前的事,不是一天半天能查清的,需要時間。三、梅連運指使手下打人一事,自己會責(zé)成所屬分局和派出所處理。

三人聽著,互相看了看,胡金生突然發(fā)起脾氣:“李局長,你這不是往外推嗎?我們只相信你,你是剛來的,和碧山還沒啥關(guān)系,能秉公處理。”

李斌良耐心地說:“怎么是往外推呢?你自己說說,國有資源被侵占,我們公安機關(guān)一家能管嗎?不經(jīng)過國土資源局,不經(jīng)過煤炭局,我們能處理得了嗎?礦難的事,也不是我們公安機關(guān)一家的事,還有安監(jiān)局呢?他們可是主管生產(chǎn)安全的,是正管,我們能不通過他們嗎?你們要工錢挨打,這確實歸我們管,我保證責(zé)成基層分局和派出所調(diào)查處理,這不行嗎?”

好不容易才把那三位勸走,按說,李斌良應(yīng)該先去市委報到。市委辦說唐書記在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市長聶銳主持工作,可是,聶銳下鄉(xiāng)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李斌良只得在高偉仁的陪同下,向市政法委報到。

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武權(quán)五十多歲,一張臉黑里泛紅?!袄罹珠L,快來,坐坐……不是說明天報到嗎,怎么提前來了,你這是給我們搞突然襲擊呀!”

這是含蓄的批評。李斌良只好說,自己本想明天來,可是家里沒什么需要安排的事,浪費一天也沒意義,就心血來潮提前來了。

“原來是這樣,李局長……你年輕,我就叫你斌良吧,你這心血來潮不要緊,可是搞得我們措手不及呀。你這么來上任,肯定是想微服私訪,了解點兒真實情況。要是這樣,我贊成。碧山這地方,公安局長不是好當(dāng)?shù)?,你有這種勁頭兒就好?!?/p>

高偉仁說:“武書記,別提了,李局長到我們公安局的時候,正好有一幫人上訪,還非要見新來的局長不可?!?/p>

聽高偉仁簡單介紹了情況,武權(quán)現(xiàn)出苦惱的表情:“原來是他們,糾纏過我好久,現(xiàn)在又纏上李局長了。你不知道,這梅連運有錢有后臺,不好查,這里邊的水太深哪……碧山公安工作千頭萬緒,夠你忙的。不過,你既然敢來碧山,一定是胸有成竹了,都是怎么打算的?”

李斌良想了想說,自己剛來,工作思路要在掌握情況之后才能確定。不過,他已經(jīng)選定了突破口,就是那起社會影響巨大的警察被槍殺案件。武權(quán)和高偉仁對視一眼:“你是說,一定要破案?”

“是啊,警察被害的案子不破,能交代過去嗎?武書記,高政委,在前期偵破時,什么線索也沒掌握嗎?”

武權(quán)嘆了口氣:“要是掌握了線索,還等著你來嗎?我早把它破了。省廳就是因為這個案子破不了,才讓我把公安局長的位置讓給你的,今后,就看你的了。我雖然不是公安局長了,可還是政法委書記,你在偵破中有了什么新線索,及時跟我說一聲,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班子見面會安排到了下午。還是小會議室。高偉仁正式把李斌良介紹給大家,再把其他幾個黨委成員分別介紹給李斌良: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魏忠成,分管兩所和法制的副局長孟凡軍,分管內(nèi)保和國保的費良玉,政治部主任楊風(fēng)……

“這位是老韓,韓心臣?!备邆ト首詈蠼榻B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看上去有些沒精打采的男子,他沒有像別人那樣親熱地握手,只是舉了一下手臂示意。高偉仁接著介紹,“老韓沒有明確分工,算是局長助理吧!”

“高政委,你別罵我了?!表n心臣有些陰陽怪氣,“李局,我就是專職黨委委員,沒有具體分工,你別把我當(dāng)個人?!?/p>

這時,李斌良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好像來自韓心臣。這個人倒機警,立刻向李斌良歉意地說:“對不起李局,中午來個朋友,陪著喝了一點兒?!?/p>

李斌良心里有些不快,但是忍住了。畢竟是剛來,不能一見面就批評。高偉仁又告訴李斌良,黨委成員還有一個因為有事下去了,沒有到場,就是分管治安的副局長張華強。接著,高偉仁請李斌良做指示。李斌良笑著說:“我剛來,可不敢亂指示。我的想法很簡單,希望大家真心支持我的工作……

剛說到這兒,會議室的門猛地開了,一個男子邊打電話邊闖進來:“知道了,事兒真他媽多,他要是不服,愛哪兒告哪兒告去,看他敢咋的……”

李斌良停止了說話,目光落到來人身上。此人三十七八歲,面色赤紅,一身高檔休閑裝,手腕離開耳畔的時候,亮出一塊高檔手表。這可是碧山市公安局黨委在開會,他是誰呀,大模大樣地走進來,還罵罵咧咧的。高偉仁站起來:“李局,這就是張副局長,分管治安?!?/p>

“啊,李局,你好。對不起,我下去檢查煤礦安全去了。您剛來不知道,有些礦井實在不像話,要罰他們了,找這個托那個的。我說了,有我在,誰也不好使……啊,回來晚了一步,對不起了?!闭f話間,張華強把手伸過來。

就在和張華強的手搭到一起時,李斌良又聞到一股酒味,比剛才韓心臣的酒味大得多。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張華強坐下來,從口袋里掏出一盒軟中華香煙,先拿出一支給自己點上,又一支一支給大家散煙??墒?,李斌良把煙給扔了回去:“謝謝,我不吸煙。張局,你喝酒了?”

張華強一愣:“啊,喝了幾口,沒喝多。劉大礦非要跟我喝幾杯才放我走,實在沒辦法?!?/p>

李斌良沒有再出聲,但是,不快掛在臉上。高偉仁見狀趕緊說:“李局,見面會是不是就到這兒……”

“等等?!崩畋罅颊f,“我剛才說過了,今后,工作上我要依靠大家。我今天說三件事,這三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都與我們的紀(jì)律作風(fēng)和工作作風(fēng)有關(guān),希望大家首先在這三件事上支持我?!闭f到這里,李斌良故意停頓片刻,“第一,我要說的是吸煙這件事。三年前,省廳就開始推行無煙辦公,特別是公眾場所,譬如大小會場都實行了無煙會場,現(xiàn)在,各處室總隊基本也都實現(xiàn)了無煙辦公。所以我建議,咱們碧山市從現(xiàn)在開始,也逐步實行無煙辦公。當(dāng)然,要一步一步來,先從無煙會議室開始,而且由黨委帶頭。今后黨委開會,禁止吸煙。如果誰煙癮上來了忍不住,可以到走廊里吸完再回來。大家沒意見吧?”

沒人呼應(yīng),會場一片沉寂。李斌良的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他發(fā)現(xiàn),副局長魏忠成急忙把煙拿到會議桌下邊悄悄掐滅,韓心臣則把煙扔到地上踩了一腳,另外兩個吸煙的黨委委員也急忙把煙掐滅,只剩下張華強還把煙拿在手里,臉上泛紅,似乎想要說什么,坐在他身旁的魏忠成一把搶下他的香煙扔到地上踩滅。

李斌良說:“我再問一遍,今后黨委會不吸煙,大家沒意見吧?”

片刻的寂靜過后,高偉仁先表態(tài):“我沒意見,大家呢?”其他人陸續(xù)表示同意,只有張華強沒表態(tài)。

李斌良說:“謝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是工作時間不許喝酒。這不是我的提議,是紀(jì)律,我只是提醒一下。大家都知道當(dāng)前是什么形勢,黨風(fēng)黨紀(jì)必須嚴(yán)格遵守,任何人沒有例外,更不能以任何借口破壞紀(jì)律。可是,今天的黨委會,就有兩位同志違反了規(guī)定,作為班長,我不能視而不見。希望這兩位同志能做出反省,給黨委寫份檢查?!?/p>

會場再次陷入寂靜,大家的目光都落到張華強臉上。張華強的臉更紅了,他按了一下桌子想要發(fā)作,可韓心臣先開口了:“李局長說得對,這兩年,我養(yǎng)成了喝小酒的毛病,我檢討,今后一定改正。請大家看我的表現(xiàn),也請李局長原諒我一次?!?/p>

這下子,張華強的火發(fā)不出來了。李斌良有點兒感激地看了韓心臣一眼,韓心臣卻把眼睛看向天花板,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最后一件,今后凡是開會,每個人都要穿警服。啊,華強同志有特殊原因,下基層趕回來的,不過下次一定要注意?,F(xiàn)在散會。魏局,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p>

走進局長辦公室,魏忠成狐疑地看著李斌良。李斌良說:“魏局,我想了解一下林希望,也就是那個被槍殺的民警的案件偵破情況?!?/p>

魏忠成愣了片刻:“這個……案情倒不復(fù)雜,林希望是去年……哦,陽歷上應(yīng)該是今年初了。1月2日元旦放假期間,林希望回家看望父母,晚上外出時被槍殺。經(jīng)鑒定,子彈出自一支‘六四手槍,但在省廳和公安部的檔案庫中沒找到匹配槍支。因為是晚上發(fā)案,現(xiàn)場沒有目擊者,林希望家住在林泉縣古頭鎮(zhèn)北坡村,那里沒有監(jiān)控錄像。村民反映聽到過槍響,以為是爆竹,就沒往心里去。還有汽車的聲音,不過,也沒人注意是什么車。林希望的母親證實,那天晚上,林希望接到一個電話,跟她說有事出去一趟。我們查了這個手機號碼,沒有機主登記,而且,這部手機只跟林希望通過這一次話,估計是為作案專門準(zhǔn)備的。后來,我們又從作案動機上開展調(diào)查,可林希望從警才三年,是個技術(shù)員,社會關(guān)系很簡單,更沒發(fā)現(xiàn)他得罪過什么人。案子調(diào)查了一個多月,沒再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所以就放下了?”

魏忠成有些尷尬:“實在是沒有工作可做了?!?/p>

“可是,上述情況足以說明,這是精心預(yù)謀作案?!崩畋罅颊f,“這是故意殺人,被殺的是我們碧山市公安局的警察,是我們的戰(zhàn)友,破不了案,我們?nèi)绾蜗蛄窒M挠H人交代?如何向我們的警察弟兄交代?對這個案子我要表個態(tài):必須破!魏局,你分管刑偵,盡快拿出個偵破方案給我?!?/p>

魏忠成出去了,李斌良打開電腦,進入公安內(nèi)部網(wǎng),想看看本局的情況。這時響起敲門聲。他以為是高偉仁來找自己吃飯,說了聲請進,眼睛卻依然盯在電腦屏幕上。門開了,先是輕柔的腳步聲,繼而淡淡的幽香鉆進鼻孔:“李局長,這是最近的文件,需要您簽的?!?/p>

李斌良抬起頭,一個年輕女民警抱著文件夾恭敬地站在面前?!澳闶恰?/p>

“我是文書,叫謝蕊?!?/p>

“謝謝,放這兒吧?!?/p>

女民警放下文件,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剛到門口,突然一聲驚呼。原來,她和推門進來的陳青撞到了一起。陳青一個勁兒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guān)系!”謝蕊匆匆離去。

陳青傻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遲遲不肯把腳步邁進來。李斌良微微一笑:“怎么樣,漂亮吧?”

“漂亮……啊,不,我是說……”陳青滿臉通紅。

“也不知她有男朋友沒有。哪天我打聽一下,要是沒有,你就追!”

晚上的接風(fēng)宴,因為李斌良不喝酒,別人也就沒喝。大伙悶頭吃飯,很快就結(jié)束了?;氐睫k公室,李斌良決定把謝蕊送來的文件看完,可不知為什么,剛看了兩份就看不下去了,覺得心里很亂。到任后遭遇的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閃現(xiàn),對這些他一時無法把握,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李斌良的遐想,他說了聲請進,門開了,探進來一張瘦削的臉,是辦公室主任郁明,小心翼翼地問李斌良在生活上還有什么要求,他一定盡力解決。

李斌良先問起局里的工作,倒沒有難住他,問到哪方面他都能說出道道來,而且局里的大材料都出自他手。這一點讓李斌良放了點兒心。李斌良自己以前也是搞材料出身,這樣一來,就覺得和郁明拉近了距離。郁明好像也有了同樣的感覺,嘮了一會兒,郁明猶猶豫豫地說:“李局長,有幾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白天的事,您別著急上火,也別跟他一般見識。”

郁明所說的“他”指的是誰?李斌良不想打啞謎:“郁主任,就別拐彎抹角了,你指的是張華強嗎?你的意思是,我讓著他?”

“那倒不是,我是想,你剛來,萬一壓不住他,反而影響你的威望?!?/p>

李斌良看著郁明的臉,感覺他是真誠的?!皩α耍绻也粊肀躺?,從當(dāng)?shù)剡x拔的話,誰會當(dāng)碧山市的公安局長?”

“這……您聽說了?”郁明遲疑片刻,向門口看了一眼,放低了聲音,“明擺著呢,你不來,或者是張華強,或者是魏忠成?!?/p>

有點兒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他以為就是張華強一個人呢,怎么還有個魏忠成?他眼前浮現(xiàn)出魏忠成青黃色的臉。

“魏忠成歲數(shù)比張華強大,資格也比他老,所以,武書記向市里推薦的是他們兩個人。不過,張華強是正處級,估計武書記推薦老魏只是個幌子,他心里真正的人選是張華強?!?/p>

“等等,你是說,張華強是正處級?”李斌良有些吃驚。市級公安局的副局長是可以提為正處級的,可是,這往往是老資格的,而且做出過重大貢獻的副局長。這個張華強好像還不到四十歲,就他那樣子,何德何能,當(dāng)上副局長不說,還提了正處,和自己這個局長同級,怪不得那么狂……

“李局長,我說的不知對不對。你面臨的問題和矛盾,都是多年積攢下來的,沒必要都攬到自己身上。好幾年前,胡金生也告過梅連運,當(dāng)時也是這兒推那兒推,沒人管,他也就泄氣了……”

“你是說,他們已經(jīng)好長時間不上訪告狀了?”

“所以我才說,這里頭可能有貓兒膩,您別太放到心上。”

既然如此,為什么自己一上任又鬧了起來?是沖自己來的嗎?可自己今天來上任是保密的,難道……李斌良沒敢繼續(xù)往下想。那么,該如何處理胡金生上訪之事呢?郁明好像早就胸有成竹:“李局長,你是碧山市公安局一把手,有多少重要的工作要做呀,你要是一來就陷到這件事情里,不是耽誤了大事嗎?孩子哭抱給他娘。你可以往下壓,由分局處理嘛!至于胡金生和梅連運之間的恩怨,您可以上網(wǎng)看看,不止是碧山貼吧,只要在任意一個搜尋引擎輸入梅連運三個字,都能看到。”

郁明離開后,李斌良打開電腦。果如郁明所言,“梅連運”三個字輸入后,屏幕上頓時呈現(xiàn)出很多帖子,內(nèi)容大同小異,都是揭露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和隱瞞礦難,就像胡金生說的那樣。李斌良注意了一下,這些帖子有相當(dāng)一部分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保留多時,也有一部分是近日集中上傳的,在近日出現(xiàn)的帖子中,發(fā)帖者的網(wǎng)名大多是同一個。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發(fā)帖人知道自己上任,故意發(fā)上來給自己看的?胡金生一伙兒也知道自己今天上任,那么,是不是還有別人知道?比如局黨委成員,特別是張華強,是不是知道自己今天上任,故意下礦去檢查,以此輕慢自己?李斌良忽然感覺自己上任的方法有點兒幼稚可笑……

第二章

李斌良突然睜開眼,他以為自己剛睡了一會兒,應(yīng)該是午夜或者凌晨,可是忽然覺得不對勁,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已經(jīng)清晨五點半了。他急忙起床,拉開窗簾,外邊卻是陰沉沉的天空。進入盥洗室刷牙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嗓子很干很癢。他有輕微的慢性咽炎,咳嗽一陣,發(fā)現(xiàn)吐出的痰成了黑色。這讓他馬上想到了碧山的空氣和空氣中的粉塵。天哪,自己到任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基本在室內(nèi)活動,現(xiàn)在就這樣了,如果時間長了……

他有晨練的習(xí)慣,洗漱完畢他就走出辦公樓,想找個僻靜地方打一套太極拳。然而,盡管還是早晨,粉塵卻鋪天蓋地。走出公安局大院,往西一拐不遠就有一個廣場,有人在晨練,而且人還不少,有跳舞的,有打太極的……可是,臉上卻好像都浮著一層灰。這讓李斌良一下子想起那年北京霧霾時,網(wǎng)上流傳的那首《念奴嬌》,其中一句是:“有不要命者,還在做操……”

這種空氣實在打不了太極,李斌良轉(zhuǎn)了一圈,失望地返回公安局大院。正在擦車的陳青看到他,立刻咋呼起來:“車在外邊放了一宿,這么厚一層灰,我想擦擦吧,沒想劃成這個樣子,你看看……根本不是灰塵,全是煤渣子。李局,咱們說好了,哪天你不當(dāng)這個局長了,一定得把我調(diào)走,不然小命都交待在這兒了……”

上班的第一件事又是開會,也是見面會,這次參加的是市局機關(guān)全體民警和各分局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會議開得仍然很短,像黨委會一樣,李斌良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紀(jì)律作風(fēng),上班時間不許喝酒,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不聽招呼,一定從嚴(yán)從重處理。

會散了,李斌良留下了青田分局的局長趙充,問他轄區(qū)里是否有胡金生這個人,是否知道他昨天帶人來局里上訪。趙充臉紅了,承認知道,但是,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他說,胡金生過去也告過梅連運,只是多數(shù)情況下是向國土資源部門控告,很少找公安局,沒想到這次突然找上來,而且直奔市局。李斌良讓他立刻把胡金生上訪案接過去,一是穩(wěn)住他,不能再到市局糾纏;二是把他反映的事情查清,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屬實,就形成材料,拿出個處置方案來。

接著又是開會,還是黨委會。李斌良要了解碧山市公安局各項工作的情況,但是,在宣布了會議內(nèi)容后,卻沒有按會序進行。他把目光看向高偉仁,高偉仁又轉(zhuǎn)向了張華強。張華強只好拿出一張紙,照著稿念了幾句,說昨天違反了有關(guān)規(guī)定,不該喝酒后參加黨委會,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今后一定接受教訓(xùn),云云。念完后,負氣地把紙拍到桌子上。

他雖然沒有念出“檢討書”三字,可這就是一份檢討書。李斌良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他讓紀(jì)檢書記把檢討書收起來,表揚張華強談得很誠懇,希望大家都接受教訓(xùn),然后說:“這一頁就翻過去了,下邊,請各位分管領(lǐng)導(dǎo)把自己分管的工作談一下,成績少說,重點是談問題?!?/p>

多年來,維護社會穩(wěn)定一直是公安機關(guān)的首要任務(wù)。在大家都不想第一個開口的情況下,李斌良點名要負責(zé)國保和內(nèi)保的孟副局長發(fā)言。孟副局長按照李斌良的要求,成績完全省略,專談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上訪告狀的太多,維護穩(wěn)定的壓力很大。半年來,僅因為上訪就拘留了一百多人,而且有的很難說合法,一旦被拘留者控告,上邊過問的話,搞不好公安局要負責(zé)任,他自己則首當(dāng)其沖。至于如何解決,他拿不出辦法。

孟副局長開了頭,之后發(fā)言的各位領(lǐng)導(dǎo)紛紛仿效。張華強指出,自己分管的一攤,最大的問題是礦井生產(chǎn)安全問題,雖然近年來爆炸塌方事故有所減少,但是,一旦發(fā)生,就是大事。李斌良問了一下礦難事故的數(shù)字,他卻結(jié)巴了,翻了一下手上的材料才說得出來。這讓李斌良感到,他盡管口頭上再三強調(diào)煤礦生產(chǎn)安全,實際上并沒有做到心中有數(shù)。

張華強今天換了警服,和李斌良一樣,佩三級警監(jiān)警銜,穿白色警用襯衣。在座的除了李斌良和高偉仁,只有張華強穿白襯衣,魏忠成管刑偵,年齡比他大好幾歲,卻依然是一級警督,年齡更大的韓心臣同樣如此,他們都只能穿藍色的警用襯衫。這讓李斌良心里有點兒不舒服。

接著是魏忠成發(fā)言。作為分管刑偵的副局長,他說的都是刑事案件,這也是李斌良最重視的一項工作。魏忠成介紹,全市的總發(fā)案量不多,和前幾年相比,刑事發(fā)案還是穩(wěn)定的。但是李斌良很快看出問題所在,那就是未破積案很多。對此,魏忠成還是心中有數(shù)的,他將未破積案一一分類,盜竊搶劫的多少,殺人的多少,經(jīng)濟犯罪有多少,一一說得門兒清。李斌良又讓他說說未破的殺人案件,他立刻舉出幾個案例,其中多數(shù)是已經(jīng)確認了兇手,只是因為外逃未能捕獲??墒?,說來說去,一直沒有說到李斌良最感興趣的案件。聽完匯報后,他不得不問:“魏局長,林希望被害的案子你是不是忘了?”

魏忠成苦笑一聲:“李局,我能忘了嗎?昨天你要我搞個方案,方案好搞,到底是不是切實可行,從哪里選突破口,我真是心里沒數(shù)?。 ?/p>

李斌良的心情沉重起來。在座的黨委成員基本匯報完了,只剩下韓心臣沒有發(fā)言。李斌良請他說幾句,他急忙搖頭,說自己沒有分工,不了解情況,不能亂說。李斌想,韓心臣是老資格了,肯定經(jīng)驗豐富,不能閑著。于是提議說,誰的一攤干不過來,可以分給他一些,卻沒人搭茬兒,連一直吵吵工作壓力大忙不過來的張華強也不吱聲。韓心臣急忙說:“別別,謝謝李局,大家各自一攤干得挺好的,我年紀(jì)大了,你就讓我自由一點兒吧。”

李斌良見狀,也就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會議就這樣結(jié)束了。在大家站起來向外走的時候,李斌良快步走到韓心臣身邊小聲說:“老韓,你留一下?!?/p>

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韓心臣不安地看著李斌良。李斌良先問韓心臣身體有什么問題,韓心臣說主要是腔梗,經(jīng)常頭痛。這種病李斌良知道一些。省廳一位同事就患有腔梗,聽名字挺嚇人的,和腦梗只差一個字,實際上卻有本質(zhì)區(qū)別。所謂的腔梗,是大腦中一些毛細血管發(fā)生了堵塞,重一點兒的就像韓心臣這樣,輕的幾乎沒有感覺,甚至有人得了腔梗很多年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李斌良沒有再說韓心臣的病,而是說,他是老刑偵了,留下他,是想問問他對林希望被害的案子有什么想法沒有。

韓心臣的眼睛垂下來,說林希望這孩子挺好,雖然從警時間不長,但能認真鉆研業(yè)務(wù),工作負責(zé),人也正派,有培養(yǎng)前途,想不到不明不白地被害了。說到這兒,他好像動了點兒感情。但問到對案件的看法,韓心臣搖頭說一時沒有什么思路。臨走的時候,他向門口看看,確認沒人在外面,才小聲說:“李局,這個案子,我只有一個建議——你要親自抓?!?/p>

受到韓心臣的觸動,李斌良一回辦公室就打電話給魏忠成,要他把林希望的案卷拿過來。一會兒,門被輕輕敲響,走進來一個黃白臉色的瘦高個兒,四十出頭年紀(jì),小心翼翼的神情,手上拿著一本卷宗。李斌良認出他是刑偵支隊長霍未然,上午剛剛見過面。

李斌良拿過案卷掂了掂,不重,或者說很輕,也很薄。他問:“就這一本嗎?”

“就這一本。我們在偵破中走訪了很多人,但沒什么價值的詢問資料沒有入卷?!?/p>

霍未然離開后,李斌良開始仔細審閱案卷,因為不多,一個多小時就全部看完了,里邊的內(nèi)容就像霍未然說的那樣,卷宗中記載的對十多個人的詢問,都沒有提供什么,而且每個人的話都不多,說的也幾乎一樣。詢問筆錄中,有一部分是對林希望關(guān)系人的調(diào)查,有父母、朋友和同事,也沒提供有用的東西。林希望是技術(shù)員,詢問的同事就是技術(shù)大隊的幾個人,他們都不知道他因何被害。卷宗的后半部分,就是現(xiàn)場勘查和尸檢的材料了,李斌良被其中的一頁吸引住了眼神。

這一頁是受害人林希望的尸體照片。看著看著,李斌良的心咚咚跳起來。照片分貼在幾頁紙上,有全身照及各種角度的照片。最吸引李斌良的是一張?zhí)貙懻掌?,林希望雖然死了,可是依然大睜著眼睛,眼神雖然凝固了,可依舊透出驚詫恐懼愕然等表情。他才二十五歲,原本光滑的額頭上多了兩個罪惡的彈孔。看來,兇手是唯恐他不死,開了兩槍。額頭上的血并不是很多,但子彈穿過頭顱,后腦有很多血涌出,洇濕了地面。李斌良的目光又落到林希望的雙眼上,卻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林希望在望著自己,再加上他半張著的嘴巴,更像是在對自己傾訴著什么。

我親愛的兄弟、戰(zhàn)友、孩子,你要說什么?是要我為你報仇嗎?我會的,一定會的……一股酸澀涌上李斌良的心頭,他和照片上的林希望無聲地交流,全神貫注,盡管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也沒有抬頭,直到一個身影安靜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李斌良抬起頭,看到了謝蕊。謝蕊的目光停留在林希望的照片上,臉上是難以言說的恐懼、震驚、痛苦的表情,白皙的面龐現(xiàn)出紅暈,呼吸也急促起來……

雖然是警察,但說到底是女孩子,別刺激了她。李斌良合上卷宗。謝蕊突然回過神來:“啊……李局長,我來取文件。您都簽完了吧?”

“簽完了,拿走吧!”李斌良拿起文件夾,交給謝蕊。謝蕊面龐上的紅暈已經(jīng)退去,因而顯得更加白皙。自來到碧山后,李斌良接觸過的人,無論男女,皮膚或者是黑紅色,或者是棕黃色,或者是灰黃色,謝蕊的皮膚卻讓他想起了江南女子的水靈。他隨口問了一句,“謝蕊,你家在哪兒?”

謝蕊說了一個地名,李斌良覺得很陌生。她很快做了補充,那是外省的一個貧困縣。警院畢業(yè)后,她聽說碧山工資待遇好,考公務(wù)員時就報了碧山市公安局。李斌良問她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她好像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才說:“是法醫(yī)專業(yè),可是,我膽子太小,見不了尸體,只能改行了……”

一個女法醫(yī)當(dāng)上了文書,有點兒浪費人才呀!李斌良忽然想起和陳青說過的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沒結(jié)婚吧?”

謝蕊的臉又紅了:“沒有……”

“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李局長,沒事我走了!”不等李斌良回答,謝蕊就匆匆離開,好像躲避他的追問似的。

李斌良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冒昧,搞不好,會讓謝蕊產(chǎn)生誤解。不過,已經(jīng)問準(zhǔn)了,她確實沒有對象,這也就意味著陳青有希望……

案卷看過了,一切就如魏忠成和霍未然說的那樣,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更看不到突破口在哪里??墒牵畋罅疾]有罷休,他決定去現(xiàn)場。

魏忠成有點兒吃驚。林希望是回父母家的時候被害的,其父母家在林泉縣,離市區(qū)二百多華里,發(fā)案至今已經(jīng)半年多了,時過境遷,再去現(xiàn)場已經(jīng)沒有意義??衫畋罅疾坏人f完就搖頭:“不要說了,我必須去現(xiàn)場?!?/p>

魏忠成不再勸阻,叫來刑偵支隊長霍未然和技術(shù)大隊長許墨,同李斌良上了越野車。車行兩個多小時,現(xiàn)場到了。

李斌良下車四顧。魏忠成說:“林希望的尸體就躺在這兒……霍未然,是這兒吧?”

“啊……是這兒,基本上是這兒?!被粑慈换卮?。

李斌良彎下腰向地上仔細看去,確實什么也看不出來,只是一處普通的農(nóng)村砂石路,就像一張毫無表情的黃黑色大臉,冰冷而又生硬。李斌良想象著那個冰冷的夜晚,林希望來到這里,突然發(fā)現(xiàn)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的額頭,一聲槍響,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生命離去,留下的,只是一具孤獨的軀體,從此永別爹娘,再也無法回來。在他意識消散的那一瞬間,他想的是什么?

李斌良直起身。這個地方既偏僻荒涼又有幾分喧囂。說偏僻荒涼,是因為離這里最近的一個村莊在五百米外,附近看不到行人;說它喧囂,是因為不時有裝載著黑乎乎原煤的車輛駛過。不過,相對于稍遠方的一條公路,經(jīng)過這條路的運煤車還算比較少的。相同的是,每當(dāng)有運煤車駛過,黑色的粉塵便會鋪天蓋地。

許墨指著灰撲撲的遠處一片朦朧的輪廓:“李局,那就是林希望家的村子?!?/p>

這是林希望的家?

北方農(nóng)村常見的一幢房屋,前臉是磚的,兩側(cè)和后邊就都是土的了,房頂是油氈紙蓋兒,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小院不大,圍著一圈參差不齊的木板樟子……一切的一切,都在無聲地傾訴著這個家庭的貧寒和破敗。

“屋里有人嗎?”李斌良推開房門。

里面黑乎乎的,濃重的中藥味迎面撲來,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一邊咳嗽,一邊專注地在灶臺下忙著什么。因為專注,他既沒注意到李斌良幾人走進院子,也沒有聽到叫門的聲音。當(dāng)幾人的身影冷不丁兒出現(xiàn)在面前時,他現(xiàn)出惶然的神情:“你們……”

魏忠成說:“林大哥,是我,我是碧山市公安局的,來過你家?!?/p>

“啊……你是魏……局長,快,進屋……”

老漢打開里屋的門,一個有氣無力的女聲傳出來:“是公安局的嗎?希望的案子破了嗎……”話沒說完,就嗚咽起來。

李斌良帶頭走進里屋。一個同樣頭發(fā)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太太掙扎著從炕上坐起來,她的枕頭旁放著藥盒、水碗。魏忠成低聲告訴李斌良,這就是林希望的父母。別看長得老,其實他們剛五十多歲。林希望是他們的獨生兒子。

魏忠成把李斌良介紹給林希望的父母。林母抓住李斌良的手,滿懷希望地繼續(xù)問,她兒子的案子是不是破了。李斌良歉意地告訴林氏夫妻,案子還沒有破,不過自己一定全力以赴,給他們一個交代,替林希望報仇。

李斌良想先扯一扯家常,就問起林父平時做什么。林父說,他過去就在附近的煤礦打工,在井下挖煤,后來林希望警院畢業(yè)當(dāng)了警察,說太危險,不讓他再去煤礦干活。他好說歹說,兒子才同意他繼續(xù)干,但不同意他下井。井上要比井下掙得少,但林希望說自己參加工作了,掙工資了,可以幫他了,他可以不像過去那么辛苦了……林父說著哽咽起來,李斌良的心底也涌起一股壓抑不住的酸楚。

林母開口了:“這不嗎,希望走了以后,我一下子就病倒了,老林也不能去井上干活了,在家照顧我。老林身體也不好,老咳嗽,肯定是肺有毛病,可他不去醫(yī)院看,說檢查花錢不說,萬一檢查出毛病,又沒錢治,那不是更難受?能挺還是挺著吧……我倆是豁出死了,可是,希望的案子不破,我們閉不上眼睛??!”

“我們一定會破案。大哥、大嫂,我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們,也是想了解一下情況。我知道有些問題警方過去也問過,但我還想再聽你們親口說說?!蹦切┏R?guī)的問題,一定問過很多遍了,很難問出什么來。李斌良想了想,換了角度,“大哥大嫂,希望出事前,有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沒有?”

林父林母對視一眼,搖頭。

“那么,林希望在出事前……啊,我說的出事前,可以是出事幾天前,也可以是一兩個月前,跟你們說過什么讓你們覺得奇怪的話沒有?”

林父林母還是搖頭,他們說林希望一般一個多月回來一次,很少跟他們說工作上的事,問他也就是說跟著破案了,勘查現(xiàn)場了,別的沒說過什么。

李斌良思索片刻:“這樣吧,不管正常不正常,你們把能夠想到的林希望出事前跟你們說過的話,都跟我們學(xué)學(xué),行嗎?”

林氏夫妻邊回憶邊互相提示,說來說去,他們和兒子談?wù)撟疃嗟氖牵呀?jīng)二十五了,不小了,應(yīng)該處對象了??闪窒M麉s總是說不忙,自己還年輕。

“我明白,他是知道家窮,沒有姑娘會相中他。”林父說,“更怕我有壓力。說真的,要不是他不讓,我真想下井,那要比井上多賺一倍呀。都是我這個當(dāng)?shù)臎]能耐,對不起兒子,我要是能賺錢,孩子能為這個難嗎?”

林母接過話說:“希望是個好兒子,他心里疼爹媽。我跟他爹說,是我們拖累了他,耽誤他結(jié)婚成家。他還跟我們說寬心話,那些貪圖錢財?shù)墓媚锊皇强床簧纤麊幔克€看不上那種姑娘呢!他說他會找到對象的,而且是能跟他一起過清貧日子的媳婦?!?

李斌良心里一動,難道他已經(jīng)有對象了,只是沒告訴父母?剛想就這個問題問下去,魏忠成開口了:“大哥大嫂,我們李局長來了,你們有什么要求,比如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可以提出來?!?/p>

林父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希望沒了以后,魏局長還代表公安局給我們送了兩萬元,我們已經(jīng)很感激了。說真的,我們拼命賺錢、攢錢,都是為了希望,如今他不在了,我倆咋都能活,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林母說:“可是,有一件事,我們一直鬧不明白。李局長,您說,希望這算是啥呀?穿著警服,干著公家的事,無緣無故讓人家殺了,卻啥說法也沒有。他們說,我兒子不是上班時間出的事,不能算因公犧牲……我們不是圖撫恤金,圖烈士的名聲,就是覺得心里過不去。他讓人害的時候,身上還穿著警服,戴著警帽呢……”

林父急忙阻止:“你別說了,咱們別給李局長出難題,只要他盡快把案子破了,咱們就知足了。李局長,你一定讓我們死的時候閉上眼睛?。 ?/p>

李斌良大聲說:“大哥大嫂放心,我來碧山第一關(guān)心的就是這個案子,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從林希望家出來,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李斌良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剛才的那個表態(tài),說得有點兒太滿了吧。的確如此,但這是李斌良的心里話。這對夫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如果這事攤到自己身上,如果是自己的女兒、是苗苗出了這樣的事,自己會怎么面對,怎么才能活下去……

上車的時候,許墨低聲對李斌良說:“李局,我代表我們技術(shù)大隊全體民警,也代表林希望,謝謝您!”

越野車又駛回現(xiàn)場,李斌良跳下車,站在路旁,扭頭向林希望家所在的村子望去。魏忠成湊到李斌良身旁:“李局,你是想……”

“被害時間是元月二日的晚上,已經(jīng)九點多了,差不多是一天里最冷的時候,林希望是接了個什么電話到這兒來的呢?關(guān)鍵是,為什么林希望一接到這個電話就出來了?”

魏忠成和霍未然對視一眼,沒說話。許墨說:“也許打電話的人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也是迫切想見到的人?!?/p>

“迫切想見到的人?”李斌良問許墨,“你們調(diào)查得透徹嗎?林希望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這……我也問過我們隊里的人,大家都說,林希望沒有處對象?!?/p>

回到公安局,已經(jīng)快到下晚班的時候。經(jīng)過文書室,李斌良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推開半掩的門。謝蕊沒在,卻有一個身材挺拔矯健的青年民警在看一份《人民公安報》,原來是陳青。

陳青扔下報紙:“李局,你回來了!”

李斌良問謝蕊去哪兒了,還沒容陳青回答,身后傳來腳步聲,謝蕊抱著個文件夾走過來??吹嚼畋罅?,謝蕊叫了聲李局長,然后解釋說她去孟副局長辦公室取文件了。李斌良示意陳青在門外等一下,自己隨著謝蕊走進文書室,關(guān)上門,他告訴謝蕊,想向她了解一下林希望的情況。

謝蕊垂了一下眼睛,趕忙搖頭,說她和林希望只是認識,不太熟悉,也談不上了解。李斌良問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她說:“是在警院時認識的?!?/p>

“你們是警院同學(xué)?”

“但不是一個專業(yè)的,所以……”

“那么,林希望有沒有女朋友,你知道嗎?”

“不知道。好像沒有吧。”謝蕊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好像有些泛紅,李斌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謝蕊明顯不想就這個問題談下去,“李局長,昨天送給您的文件簽了嗎?”

李斌良也就沒往下問,帶著陳青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一進屋,就問陳青怎么樣。陳青還裝糊涂:“什么怎么樣?”

“當(dāng)然是謝蕊,感覺怎么樣?”

陳青苦笑:“不怎么樣。您不是看見了嗎?我跟她說來找你,你不在,在她的屋子等一會兒,她讓個座,倒杯水,就再沒別的了?!?/p>

第三章

現(xiàn)場去過了,林希望的家去過了,果如魏忠成、霍未然等人所說,沒有任何線索。那么,從哪里突破,如何獲取線索呢?就在李斌良絞盡腦汁時,又一個麻煩來了。

這天,李斌良接到郁明的電話,說有個叫楚安的人上訪,一定要見局長,是個挺棘手的事情,他建議李斌良不要管。李斌良問:“我不管,楚安能善罷甘休嗎?”

“夠戧,不過我可以盡量應(yīng)付,實在不行再交給督察支隊,可是……”郁明停了一下,“交到哪兒,最后還得交到您這兒?!?/p>

李斌良嘆口氣:“那還說什么,讓他上來吧。”

楚安四十歲許年紀(jì),臉色潮紅,伴著一股酒氣,頓時讓李斌良有些反感,心里埋怨郁明怎么沒說這人是酒后上訪。楚安開口話就難聽:“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見公安局長一面,趕上見玉皇大帝了。李局長,你先說,我的問題你能不能解決,要是不能解決我也不白在你這兒浪費時間了,我上省公安廳、上公安部上訪,就說碧山市公安局長說了,他解決不了!”

李斌良心頭閃過一個字眼:刁民??墒亲炖飬s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啊,什么事都沒跟我說,就問我能不能解決,我怎么回答?”

“好好,我現(xiàn)在就說,搶劫你管吧?”

“你被搶劫了?搶了什么?”

“房子!我在二道街有一片老房子,前些年,我在那兒養(yǎng)過兔子,后來不賺錢,我就不養(yǎng)了,借給人家堆木材。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就被人家把房子給推了,還蓋起了門市房出租,我到哪兒告也沒人管。你說,這事你管不管?”

這些年,李斌良接觸過不少上訪告狀的,為了讓公安機關(guān)重視,這些人往往夸大其詞,有的甚至和事實嚴(yán)重不符。他覺得,楚安可能就是這種情況。

“不相信是不是?這是房產(chǎn)證,你看看!”楚安看出了李斌良的心思,從身上拿出幾份證明放到李斌良面前,有老式的土地使用證、房產(chǎn)證等,最起碼從表面上看,是真實可信的。

“既然是你家的房子,別人憑什么搶去?”

“事前他們找過我兩回,說我的房子閑著也是閑著,借給他們用用。我不借,他們就不再跟我商量,開來鏟車就把我的房子推了。你不信,跟我去現(xiàn)場看看?!?

李斌良真的難以置信。他覺得,任何人聽了也不會信,太不合常理了,這里邊一定有說道。他想了想又問:“他們推你的房子時,你在場嗎?”

“在啊,我還去攔他們,他們二話不說就是一頓胖揍,還打折我兩根肋骨!”

“你報案了嗎?”

“報了,先報派出所,派出所推,再報分局,分局讓我等,再報到市局,你們那個張局長讓我滾,否則就把我拘起來?!?/p>

李斌良問楚安說的張局長是誰,最終確認,是張華強。如果張華強涉及這個案子,還真得注意。可是,照楚安的說法,這是明搶啊,可能嗎?

楚安從懷中拿出一個U盤:“李局,你不信是不是?看看就明白了。”

U盤上是一段視頻,背景是一排臨街房,一個領(lǐng)導(dǎo)干部模樣的人對身旁擁簇的下屬及圍觀者說著什么。播音員的聲音:“市委副書記、市長聶銳同志接待了上訪人員,并當(dāng)場表態(tài),這是嚴(yán)重的違法犯罪行為,必須解決,國土、建設(shè)、公安等有關(guān)部門要在一周內(nèi)拿出解決方案,對打人者要追究法律責(zé)任……”

楚安說:“這是碧山電視臺播的新聞,我錄下來作為證據(jù)的?!?/p>

“既然市長都表態(tài)了,怎么還沒解決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呀?這個講話快一年了,房子他們照樣占著,我照樣白挨打,打人的照樣沒事。市長講話后,我又去找公安局。你們公安局說這是經(jīng)濟糾紛,讓我去找法院??墒欠ㄔ赫f了,我證件完備,事實清楚,是我的財物被他人強行占有了,這屬于犯罪行為,應(yīng)由公安局直接處理。我就再找公安局,可公安局連傷情鑒定都不給我做,還說我把人家也打傷了,我要再告狀,就連我一塊兒抓。你說說,他們一幫人打我,我能不抓撓幾下嗎?這就成我也把人打傷了?就算我把人打傷了,可他們把我打成啥樣,我把他們打成啥樣,也得鑒定吧?再說了,是他們搶我的房子在先,我是為了保衛(wèi)我的財產(chǎn),我有什么錯?”

“他們這么干,總得有理由吧?”

“最初說我欠他的錢,用房子頂,可是,既沒欠條又沒證人,后來就干脆明搶。對了,李局長,我還沒跟你說,搶我房子的是馬剛?!?/p>

馬剛……李斌良突然想起上任那天遭遇的剮蹭事件,那是兄弟倆,一個叫馬鐵,一個叫馬剛。

市長聶銳很年輕,四十出頭。這個年齡就當(dāng)了市長,正廳級,應(yīng)該說是前途無量。聶銳微笑著和李斌良握手,李斌良感覺到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但是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戒備,對自己的態(tài)度完全是禮節(jié)性的,起碼從表面上看,缺乏政法委書記武權(quán)的那種熱情。

李斌良先向聶市長道歉,說自己剛來,還沒顧得上向他報到。正說著,有人敲門,接著探進頭來,看樣子有事要請示。聶銳揮揮手讓來人退出去,說“過一會兒再來”,然后盯住李斌良,那意思很明顯:我很忙,有事快說。

李斌良急忙說到正題,提起楚安的案子。聶銳盯著李斌良看了半晌:“李局長,你來找我,就為了這事?”

“是啊,我看過你在電視上的表態(tài),想當(dāng)面問問,一切是否屬實?!?/p>

聶銳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李局長,你問這個干什么?”

“不干什么,如果屬實,我就著手處理這件事?!?/p>

聶銳露出一絲微笑:“你打算怎么處理?”

“很簡單,依法處理?!?/p>

“那好啊,我可以證明,楚安說的一切屬實?!?/p>

李斌良吃了一驚:“可是,這是嚴(yán)重違法犯罪行為,既然事實清楚,為什么不處理?你不是在電視上表態(tài)了嗎?”

聶銳的微笑變成了冷笑:“我倒想問問,你們公安局是怎么落實我的指示的?我堂堂一個市長,說話就跟放屁一樣,啥事不頂,我的臉都丟盡了!跟你說吧,自從那事之后,我就一直琢磨是不是辭職,又覺得太他媽的熊,讓人欺負走了,才一直忍到現(xiàn)在。”

原來如此,李斌良覺得,這應(yīng)該是聶銳的真實面目,有血性,而且人也正直。李斌良想了想又問:“唐書記什么態(tài)度?”

“他沒態(tài)度……我跟他談過這事,他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只說了句:‘我知道了?!甭欎J告訴李斌良,自己是一市之長,做事不會莽撞,在公開表態(tài)前,他做了大量調(diào)查,既找過國土資源局、建設(shè)局、規(guī)劃辦及城管,還咨詢過法院,所有部門都認為這是強占他人財物,是嚴(yán)重的違法犯罪行為,他這才召開現(xiàn)場會表了態(tài)。

李斌良不解:“既然如此,為什么處理不了?”

“根子還不是出在你們公安局,要想強制執(zhí)法,警察不聽你的,你找誰去?”

李斌良鄭重地說:“我承認公安局負有責(zé)任,可是,這一切的背后肯定有原因。聶市長,我真的要管這事,但你不能讓我糊涂著去干事?!?/p>

“那好,我就跟你說一件事吧?,F(xiàn)在社會上都在傳,在碧山有麻煩,找強哥比找我這個市長管用?!?/p>

“強哥是誰?”

“怎么,你還沒聽過強哥的名聲,這可有點兒失職啊。這個名字,碧山可是沒有不知道的,不過,要說深說透,還得你們警察才成。所以,你還是回去問你的人吧!不過,李局長,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別像我似的,大話說出去了,結(jié)果連放屁都不如,那就和我一樣威望掃地了!”

早晨一上班,李斌良就把政委高偉仁找到辦公室,跟他說起楚安上訪之事,詢問高偉仁的意見。高偉仁現(xiàn)出為難之色:“楚安的事屬實,可是不好處理。你剛來,對碧山的情況還不熟悉,最好暫時不要管這事?!?/p>

“如果不管,我怎么回復(fù)楚安?”

高偉仁苦笑:“沒好辦法,只能拖著。”

李斌良明白了,很多上訪案件久拖不決,就是各級領(lǐng)導(dǎo)這種態(tài)度造成的。他拿起電話開始撥號。高偉仁疑惑地問他找誰。李斌良說找張華強,楚安的事主要涉及治安部門,當(dāng)然要找分管治安的副局長??墒?,張華強的手機關(guān)機了,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李斌良又打到巡特警支隊,他們也不知道張華強在哪兒。李斌良找到負責(zé)的副支隊長,命令他立刻集結(jié)全部警力,到后院集合,而且要求穿作訓(xùn)服,配備好所有防暴裝備。副支隊長問干什么,李斌良說要搞一次實戰(zhàn)訓(xùn)練。副支隊長又遲疑著問張局是否知道,李斌良嚴(yán)厲地說:“難道我指揮不了你們嗎?立刻執(zhí)行命令!”

接著,李斌良又給副局長魏忠成打電話,要他集結(jié)刑偵支隊,也到后院集合待命。放下電話,他和高偉仁一起來到后院。足足十五分鐘,巡特警支隊的人總算是到齊了,但還有部分人衣著不整,裝備也不齊。例外的是兩個站在前面的副支隊長,二人都著作訓(xùn)服、穿特警靴,挺胸拔背,精氣神十足,看上去鶴立雞群。兩個副大隊長之一就是陳青,剛剛?cè)蚊?;另一個身材和陳青差不多,只是年齡稍大些,三十五歲左右。高偉仁告訴李斌良,這個副支隊長叫曲直,警院畢業(yè),素質(zhì)不錯。

李斌良上前一步,大聲宣布:“同志們,今天,我們要進行一次特別的實戰(zhàn)演練,具體內(nèi)容,到達目的地后再做部署。我希望大家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圓滿完成任務(wù)。曲副支隊長,上車!”

旁邊,一輛運兵車和幾輛警用轎車已經(jīng)就位,曲直轉(zhuǎn)身命令隊員們上車,忍不住又轉(zhuǎn)回來,走到李斌良跟前:“李局長,這……二哥……”

李斌良皺眉:“什么二哥?”

“啊,我說的是張局,他知不知道???”

“張華強和局里失去聯(lián)系,這次行動由我指揮,有問題嗎?”

“沒有?!?/p>

“那就行動!魏局,刑偵支隊也跟著,你跟我一輛車?!?/p>

李斌良、高偉仁和魏忠成坐進警車,行駛在隊伍最前面。剛駛出后院,一輛警車迎面駛來,不停地按喇叭。李斌良只好命令司機停下來。前面的車也停了,從里面出來的是穿著便衣的張華強,他的腳步有些不穩(wěn):“李局,這是干什么去呀?”

說話間,一股隔夜的酒氣襲來,李斌良猜測他一定是昨晚喝多了,到現(xiàn)在還沒完全醒酒,所以剛才沒開手機。但是這個節(jié)骨眼,他不愿跟張華強糾纏,拉下臉說:“你去哪兒了?為什么關(guān)機?”

“昨晚有個朋友,多喝了幾杯……這到底干什么呀,這么大動靜?”

“實戰(zhàn)演練,行了,你休息吧,我指揮?!?/p>

“我跟你一起行動?!?/p>

李斌良上下打量他:“你這個樣子,合適嗎?即便要去,也得換上警服吧。我們得走了,把車挪開!”

走出不遠,對講機里陸續(xù)傳出請示的聲音:“李局長,我是交警支隊,我們的隊伍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聽候您的命令……李局長,中心分局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等候命令……”

李斌良命令:“前往二道街,隨時待命?!?/p>

魏忠成疑惑地問:“李局,去二道街干什么?”

李斌良只簡單說了兩個字:“抓人?!?/p>

手機響了,是聶市長打來的,他那邊的人已經(jīng)集結(jié)好,正在向目標(biāo)前進。魏忠成在旁邊聽得清楚,不由皺起眉頭。隊伍拐過一條街,兩輛大卡車和一輛鏟車迎面駛來,卡車上全是穿迷彩服、拿著破拆工具的漢子以及穿制服的城管隊員。這時,一輛轎車鳴著喇叭駛來,車窗搖下,市長聶銳從車窗內(nèi)露出頭來,向李斌良招手示意。魏忠成忍不住問:“李局,是不是搞什么強拆呀?拆哪里?”

李斌良不語,高偉仁告訴他,去二道街拆違章建筑。魏忠成猶豫著說:“是拆馬剛的那些房子嗎?李局,是不是再考慮考慮?”見李斌良不說話,他又轉(zhuǎn)向高偉仁,“政委,你怎么不勸勸李局呀?”

高偉仁愁眉苦臉:“我要勸得動,能跟著來嗎?現(xiàn)在,我和李局保持一致?!?/p>

李斌良說:“馬剛在違章建筑那兒有個辦公室,魏局,你的任務(wù)就是帶刑警抓人,別人不要管,就抓馬剛和他的打手。明白吧?”

魏忠成沒有馬上回答。

李斌良冷冷地問:“魏局,你什么意思?”

“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三思而后行。這事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處理?我猜,肯定有大領(lǐng)導(dǎo)打過招呼……”

“按照你的邏輯,如果有領(lǐng)導(dǎo)打招呼,殺人也可以不抓了?”

按照事先確定的方案,最先到達的是拆遷隊和城管,李斌良率領(lǐng)的警察隊伍隨之趕到,之后分局的警力和一支交警隊伍也先后趕到,分別設(shè)立警戒線,疏導(dǎo)交通。李斌良到達后先看了一下違章建筑,果然如聶市長和楚安所說,這是一片臨街而建的臨時房,都租給商鋪在經(jīng)營。據(jù)楚安說,他也想建臨街房出租,但市區(qū)重新規(guī)劃,過兩年要拓寬道路,他的建房申請沒有得到批準(zhǔn)。就在他四處活動的時候,馬剛來了,啥也不說就開始建房,他姓楚的房子就姓了馬。

拆遷和城管隊伍上百人跳下車,立刻引起商戶和附近群眾的注意。從臨時房里沖出來一伙保安模樣的男子,氣勢洶洶地詢問要干什么。拆遷隊和城管不說話,眼睛看向后邊的警察。李斌良拿著電喇叭大聲說明,市里要對這些臨街的違章建筑進行拆除,如有阻撓者,依法處理。話音剛落,陳青和曲直發(fā)出命令,戴著頭盔舉著盾牌的巡特警排成密集隊形壓上去,保安們不敢抗拒,紛紛后退。但是,很快有一些商戶站出來,說事前沒接到通知,也沒得到任何補償,拒絕搬遷。這時市長聶銳走出來:“各位商戶請注意了,這片所有的臨時建筑,都是違章建筑,市政府決定今天予以拆除??紤]到商戶們的實際情況,市政府已經(jīng)在頭道街的商服路安排了相應(yīng)的商鋪,請各位商戶每家派出一人,到城管隊抓鬮,確定自己的位置,搬遷之后可以繼續(xù)經(jīng)營。至于搬家造成的損失,由出租房屋者負責(zé)……”

商戶們立刻交頭接耳地商議起來,但由于安置措施還算可以接受,所以大家的情緒并不十分激動。少數(shù)企圖阻攔的商戶立即被架走,個別特別沖動的被塞進了警車,拆遷隊和城管在聶市長的指揮下,協(xié)助商戶將商品搬出,裝到事先準(zhǔn)備好的車上,鏟車和拆遷人員也躍躍欲試。

接下來,李斌良命令魏忠成馬上抓捕馬剛和他的手下。其實李斌良也知道,除非馬剛此時就在附近,否則風(fēng)聲傳出去,很難抓捕到位。但抓不到也要抓,至少,這表明了公安機關(guān)的態(tài)度。

身后忽然響起尖銳的車?yán)嚷?,李斌良回過頭,只見一輛警車橫沖直撞駛來,一個急剎車停住,從車上下來的正是張華強。此時,他的赤紅臉顯得更紅:“李局,這么大的行動,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

李斌良淡淡地說:“打不通你電話,怎么告訴你?張局,你來得正好,帶巡特警在這兒警衛(wèi),有暴力阻礙拆遷者,立即采取強制措施?!?

張華強想說什么,終于沒說出來。瞪了李斌良一眼,轉(zhuǎn)身掏出手機。李斌良看到這個情景,立刻把自己的手機關(guān)掉,同時要求高偉仁和魏忠成也關(guān)掉手機。

盡管迅雷不及掩耳,可是搬遷和拆遷過程還是費了些周折。先要把商戶們一戶戶搬走,還要動員他們自動搬遷,然后才能拆除違章建筑。李斌良還特別要求,盡量避免損壞商戶們的財物,所以行動較慢。李斌良有些焦急,可是也沒有辦法。高偉仁站在他身旁,也是一臉焦急不安的神色。魏忠成則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

霍未然匆匆過來報告,刑偵支隊抓獲了兩個參與毆打楚安的兇手,但是馬剛本人不見蹤影,正在尋找中。這時,商戶們已被動員得差不多了,鏟車轟鳴起來,隨著第一幢違章建筑被推倒,李斌良的心放下了一半。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再有力量中止拆遷,一旦拆遷完成,就無法恢復(fù),這個拖延多日、社會影響很大的事件也將得到解決。

但是,新的阻力很快出現(xiàn)了。商戶搬離大半,幾幢違章房屋被推倒后,又有一輛警車駛來,而且是高檔警車。高偉仁小聲說:“武書記來了?!?/p>

李斌良有點兒納悶兒,武權(quán)現(xiàn)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他已經(jīng)不是公安局長了,連警察也不是,為什么還坐警車?

武權(quán)在兩個干部模樣男子的簇擁下,一臉冷峻地向這邊走來。李斌良迎著武權(quán)走過去:“武書記,你來了!”

“斌良,”武權(quán)的聲音有點兒顫抖,但努力保持著平靜,“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故意扭頭尋找:“咦,聶市長呢?”然后對武權(quán)說,“是聶市長指示我們出動的,他說這里是違章建筑,還涉嫌搶奪、傷害他人等違法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要我們出動警力維持秩序,我就帶人來了?!?/p>

“為什么不跟我打個招呼?”

李斌良沒有直接回答:“武書記,你當(dāng)公安局長時,執(zhí)行市領(lǐng)導(dǎo)命令出警,查處違法犯罪,還要跟政法委打招呼嗎?”

武權(quán)一時語塞:“可是……你知道這件事的影響有多大嗎?出了問題,你能承擔(dān)得起嗎?”他轉(zhuǎn)向旁邊的高偉仁和魏忠成,“你們也是,怎么當(dāng)?shù)膮⒅\助手?連句實話都不跟斌良說?斌良,聽我的,馬上把人帶走,剩下的我來善后?!?/p>

“武書記,這不行吧,我在依法行政,中途撤走,萬一發(fā)生騷亂事件,追究起責(zé)任來,我這個公安局長能躲得了嗎?我是按照聶市長的指示行動的,如果聶市長同意,我立刻把人撤走,行吧?”

武權(quán)立即拿出手機撥號,可是,聶市長的手機關(guān)機。他惱怒地轉(zhuǎn)向李斌良:“他躲起來了,把你扔在這兒頂缸,分明是害你。你不能當(dāng)這個大頭,聽我的,馬上把你的人撤了。”

“除非聶市長有話,不然我是不會撤走的?!?/p>

“李斌良,你怎么回事?你這樣干會影響穩(wěn)定,后果多嚴(yán)重你知道嗎?”

李斌良針鋒相對:“武書記,我正常執(zhí)法,怎么會影響穩(wěn)定?強占他人房屋就不影響穩(wěn)定了?”

“好,你不聽我的是吧,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你負責(zé)!”武權(quán)氣沖沖地轉(zhuǎn)身上了車。

李斌良扭頭看看身邊的人,高偉仁的目光里透出擔(dān)憂,魏忠成的眼神則捉摸不定。高偉仁說:“李局,你真是豁出去了?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是啊,”魏忠成附和,“碧山的事情復(fù)雜,搞不好,會惹麻煩的?!?/p>

李斌良非常清楚,自己沒有錯,自己完全是在依法行政,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內(nèi)心很不安,真的很不安。

為了避免意外發(fā)生,李斌良一天沒離開現(xiàn)場,實在累了,就進入一旁的警車中喝口水,休息一會兒,中午飯也是和值勤警察一起吃的盒飯。局長都這樣,別人也就不敢懈怠。

盡管武權(quán)被頂回去了,可是,如果再有新的阻力出現(xiàn),一定會更難受,李斌良希望搬遷和拆除盡快完成。然而太陽偏西了,仍然有少部分商戶沒有搬完。面對這種情況,李斌良和聶銳通了電話,決定連夜拆遷,不給對手以可乘之機。李斌良部署巡特警支隊和分局留下充足的警力,夜間值勤,確保不發(fā)生意外。

剛剛部署完畢,手機又響了?!氨罅及?,是我,聽出來沒有?我是古澤安?!?/p>

李斌良知道,既然副廳長古澤安找自己吃飯,一定是個大飯店,所以,他特意換了便衣,打出租車過去。果然不出所料。下車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幢非常氣派的六層樓房,霓虹閃爍,樓頂“帝豪盛世”四個大字更是炫目。不過,這個酒店雖然氣派,卻遠離鬧市區(qū),更有鶴立雞群之感。

身后響起車?yán)嚷?,又一輛出租車駛來,車門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略顯駝背的中年男子走出來,正是政委高偉仁?!袄罹?,你也到了……武書記給我打電話,要我一定過來,我不想來,可是……”

原來武權(quán)也在。他是原公安局長,碧山市政法委書記,古副廳長也曾在碧山工作過,他們一定是老關(guān)系??墒牵鸥睆d長為什么這時候來?李斌良本能地意識到,古澤安此來,和今天的事有關(guān)。

走進“帝豪”,李斌良立刻感覺到“帝豪”的豪氣。酒店內(nèi)的四壁都是用黑色描金的高檔人造大理石裝潢,閃著神秘的幽光。身材苗條、著旗袍的服務(wù)小姐走上來鞠躬,而且什么也不問,引導(dǎo)著他和高偉仁進入電梯,上到頂層,來到一個房間門口,敲了一下門,再輕輕推開:“請!”

李斌良走進房間,稍稍愣了一下,除了古副廳長和武權(quán),張華強居然也在場。古澤安熱情地迎上來:“斌良來了,武權(quán),咋樣,我說話還好使吧?快坐。偉仁,你也坐,斌良,你挨著我。”

李斌良挨著古澤安坐到飯桌旁,禮貌地問古澤安什么時候來碧山的,有什么事。古澤安卻哈哈笑著說:“沒事我就不能來碧山嗎?來,上酒?!?/p>

年輕漂亮的服務(wù)小姐用一個精致的瓷盤把一瓶酒端上來。李斌良平時不喝酒,對于名酒他僅限于知道茅臺、五糧液之類,這個酒的名字他根本沒聽過,不過,從精致的包裝上看,肯定價格不菲。

張華強打開酒瓶,給古副廳長和武權(quán)倒?jié)M,又要給李斌良倒,李斌良急忙阻止:“別……古廳長,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喝酒?!?/p>

古澤安呵呵一笑:“現(xiàn)在是晚上,陪我少喝點兒。你可別跟我說中央有八項規(guī)定什么的,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我個人請你喝酒,不行嗎?來,給我個面子,少倒點兒!”

實在沒辦法,李斌良只好任張華強把酒杯倒?jié)M。說起來,李斌良以前和這位古副廳長并不熟悉,要不是他熱情給自己餞行,又給苗苗安排了工作,自己真的對他沒什么好感。他日常的做派,讓李斌良感到不是同類人。據(jù)說他是司機出身,給局長開車,因為會來事,討得了局長的歡心,后來就轉(zhuǎn)了干,當(dāng)上了正式警察,再后來一路高升,副所長、所長、副局長、局長,直到調(diào)到省廳,成了常務(wù)副廳長,主管財務(wù)后勤裝備,在幾個副職廳領(lǐng)導(dǎo)中是非常硬氣的一個,連廳長都要讓他三分?,F(xiàn)在,他來了,坐在自己的身旁,如此親熱,真是讓人無可奈何??磥?,這和自己來碧山任市公安局長有直接關(guān)系……

幾個人邊吃邊聊,古澤安回憶起自己在碧山當(dāng)公安局長時的一些事,說自己在碧山時交了很多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自己所以有今天,也和當(dāng)年交了很多好朋友有關(guān)。李斌良漸漸聽出,這些話都是說給自己聽的。高偉仁很是乖巧,酒過三巡,他端起酒杯:“實在對不起,我有個大材料,今晚一定要搞出來,明天往省廳政治部報,先走一步。”說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古廳長、武書記,李局、張局,我走了!”

張華強也站起身:“我去送送高政委!”

高偉仁和張華強出去了,屋子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李斌良知道,就要進入主題了。果然,古澤安說:“斌良啊,今天我可沒少接到電話,都是要我找你說情的,我全拒絕了。你知道,這些說情的沒有一個善茬兒,因為你,都讓我得罪了??墒悄?,別人我可以回絕,你們武書記我沒法回絕。他說,你倆發(fā)生了矛盾,我一聽就坐不住了。一個政法委書記,一個公安局長,你倆要發(fā)生矛盾,那影響得多大?我怎么能坐得住啊?所以我急急忙忙就來了。這事首先是武權(quán)不對。他是政法委書記不假,可他這么干預(yù)公安局的工作,這不是讓你下不來臺嗎?武權(quán)哪,雖然你跟我級別相同,可論年紀(jì),我是你大哥,你呢,是斌良的大哥,你先表個態(tài)吧!”

武權(quán)站起身:“斌良,今天的事我有毛病,太急躁了,不該當(dāng)眾給你出難題,你別往心里去?!?/p>

不管武權(quán)是怎么想的,他已經(jīng)有這個態(tài)度了,李斌良不能不給對方面子。他趕緊說:“武書記,我當(dāng)時也急躁,最起碼態(tài)度生硬,請您諒解?!?/p>

“你倆這態(tài)度我就放心了,有些話我也好說了。”古澤安點著武權(quán),“都是你呀,是你把我硬生生拽到碧山來的,我不來碧山,也就卷不到你們的事情中來??晌乙呀?jīng)來了,人家知道了,就求到我身上。我覺著,這是給斌良出難題,不好開口,可是又一想,覺得哪怕是為了斌良考慮,也得把這話說出來。斌良啊,你肯定知道,這個事情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一直沒解決。為什么沒解決?你想想啊,連市長說話都不好使,人家的勢力肯定比市長大。我就是因為這才來找你的。知道讓我找你的人是誰嗎?我不說名兒,但是可以告訴你,是決定我命運的人,也是決定你命運的人。話說到這個程度,你明白了嗎?”

該來的總要來。李斌良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古廳長,武書記,你們的意思是,我不要再管這件事,把警力撤走,任事態(tài)發(fā)展?”

古澤安和武權(quán)對視一眼,雖然沒有回答,但態(tài)度是明顯的。李斌良不想再繞圈子了,他要盡快結(jié)束這場曖昧的談話:“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馬剛后邊的人是誰,到底是誰找你們替他出面的?”

武權(quán)勃然變色:“李斌良,古廳長苦口婆心給你掏心窩子,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古澤安嘆息一聲:“也不能都怪斌良,換了你我處在他的位置上,也為難……斌良,我看出來了,你真的有性格,跟我年輕時差不多。這不行,吃虧呀。我早聽說過你的名聲,也知道你過去的經(jīng)歷,你的能力誰都服氣,可為什么一直沒提起來?即便這次任碧山公安局長了,還是處級,沒提上副廳,和你的脾氣有關(guān)哪。我喜歡你的性格,可是呢,也擔(dān)憂你的性格。人不能任著性子來,必須面對現(xiàn)實,你是碧山市公安局長,就必須面對碧山的現(xiàn)實,適應(yīng)碧山的現(xiàn)實?!?/p>

李斌良說:“古廳長,武書記,我不是不給你們面子,跟你們說實話吧,今天的行動,除了奉聶市長的指示,省公安廳林廳長也有批示,要我全力配合市政府的行動。這樣吧,他倆哪怕有一個人出面,讓我撤,我一定照辦。怎么樣?”

古澤安沖武權(quán)使個眼色,武權(quán)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酒桌上只剩下李斌良和古澤安。古澤安又是一聲嘆息:“斌良啊,我真沒想到,你不給我一點兒面子。算了,算我什么也沒說,我也理解你的難處。不嘮這個了,嘮嘮別的,對,你閨女叫什么名字?苗苗吧,她現(xiàn)在怎么樣?”

李斌良忽然感到有點兒底氣不足,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無力:“挺好的,古廳長,謝謝你……”

“哎,說什么呢?一碼是一碼,你可別把這兩件事扯到一起?!?/p>

李斌良試探著說:“古廳長,在苗苗的工作上,你一定搭了很多人情,要不就算了吧,讓她……”

“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是兩碼事。這樣吧,你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要是給我面子,我感謝你,要是不給我面子呢……不過我相信你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是吧?”

李斌良踉蹌地走出盛世帝豪,他清楚,自己并沒有喝多,可是,卻控制不住蹣跚的腳步。

回到局里,李斌良撥通了聶銳的電話。聶銳的信息也很靈通,居然知道他去了盛世帝豪,見了古澤安。李斌良讓他抓緊組織連夜施工,待明天既成事實,誰也沒辦法了。剛掛斷電話,手機又響了,屏幕上顯示出女兒的名字。

聽起來苗苗的情緒不錯,說自己的新工作很好,自己挺喜歡這個崗位,主任還表揚她素質(zhì)好,工作負責(zé)。苗苗說得興致勃勃,可是,李斌良的心卻忽然向下沉去,眼前浮現(xiàn)出古澤安的面孔。他問苗苗有什么事,苗苗說沈姨有話跟他說。

電話里傳來沈靜的聲音:“這兩天怎么樣?”

“挺好……”李斌良自己都聽得出,他的話缺乏應(yīng)有的熱情。

“真的挺好的?”

“挺好,挺好,你有事嗎?”

“沒事,不過,剛才古廳長給我打了個電話……”

李斌良一驚:“他說什么了?”

“只是打聽苗苗怎么樣,對現(xiàn)在的工作滿意不滿意,有什么要求跟他提出來。還說到我調(diào)到市區(qū)醫(yī)院的事,說他在衛(wèi)生口的關(guān)系不多,正在托人,讓我別著急?!?/p>

古澤安打這個電話的用意,李斌良當(dāng)然清楚。他半天沒出聲。沈靜的聲音傳過來:“斌良,是不是你那邊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急忙說:“沒事,沒事?!?/p>

“真的嗎?我怎么感覺好像有事似的?斌良,你在碧山要是覺得麻煩,就別操這份心了……”

聽著沈靜的話,李斌良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在通話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了沈靜的面龐,一張使男人感覺沉靜、親近和安全的面龐,可是,放下電話后,這張面龐一下子模糊了,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疏遠感覺……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郁明提著一個大塑料袋走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飯菜的香味。剛才在盛世帝豪,李斌良根本沒顧上吃東西,此時,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饑餓感。沒想到,跟在郁明身后的還有一個人,居然是韓心臣?!袄罹郑懊亮?,不管你怎么看我,可我從今天這事上看出你是什么樣的人了。”

郁明笑道:“韓局,別忘了,你可有腔梗。”

“腔梗算什么?有李局當(dāng)家,就是腦梗也打通了。李局,跟你說實在的,我這點兒腔梗其實啥也不影響,我真正的病是血涼了,不是我自己涼的,是碧山的現(xiàn)實讓我涼的??墒俏椰F(xiàn)在又想干了。李局,聽說你把古澤安他們頂回去了?”

李斌良苦笑:“陣勢擺上了,事情辦了一半兒了,話也說出去了,忽然鳴金收兵,我怎么跟聶市長交代?怎么跟全局民警交代?怎么跟碧山人民群眾交代?我也感覺到了,表面上是一個強占的案子,對手就是個社會混混兒,可是,他背后的力量不止古廳長、武權(quán),好像還有更大的人物。可我既然做了,就做到底,除非他們把我免職!”

郁明突然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向李斌良鞠了一躬:“李局,實話跟你說吧,楚安和我是遠親。過去,他為這事找過我,希望我能幫忙,可市長說話都不好使,我能幫上什么忙?你上任了,我感覺和別的局長不太一樣,和武權(quán)他們更不是一路人,特別是你對胡金生上訪的態(tài)度,讓我感覺到了希望,就給楚安透了風(fēng)聲,他這才來找的你。說起來,這事是我挑起來的,給你帶來這么大的壓力,真對不起……”

“人這東西,是受社會影響的。當(dāng)年從警時,我可是一心要當(dāng)個好警察、當(dāng)個大偵探的。那時碧山的風(fēng)氣還不像現(xiàn)在,還能喘口氣兒,可后來越來越不行,我也只好裝起了孫子?!表n心臣忽然從懷里拿出個酒瓶,又從茶幾上拿起三個杯子,每個里邊倒上了一點兒,“李局,我向你發(fā)誓,這是我最后一次喝酒,只要你李局長在碧山公安局,我保證今后滴酒不沾。來,干!”

“干!”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李斌良感覺,這個酒,要比剛才帝豪盛世的酒好喝多了。放下杯子,李斌良問:“韓局,郁主任,自從我上任以來,有件事大家都不肯直截了當(dāng)告訴我?,F(xiàn)在我要弄清楚,馬剛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有這么大的本事?”

韓心臣說:“要說馬剛本人,也就是個社會人,流氓地痞,沒什么了不起。關(guān)鍵是他后邊有人。李局,你沒聽過‘強哥的名號嗎?”

李斌良已經(jīng)從聶市長口中聽過了,只是還沒來得及細究。韓心臣和郁明對視一眼,李斌良注意到,他們的臉上都下意識地浮現(xiàn)出一種畏懼的神情,片刻后,韓心臣才吸了口氣說:“岳強發(fā)。”

李斌良在省廳時就聽到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也經(jīng)常在電視報紙上出現(xiàn)。他是全省最大的煤老板,很有錢。原來,他是碧山人……

韓心臣說:“馬剛的哥哥叫馬鐵,馬鐵就是岳強發(fā)的保安隊長兼貼身保鏢?!?/p>

可李斌良還是有些不解:“岳強發(fā)和馬鐵不過是主仆關(guān)系,他會為一個保鏢的弟弟出這么大力氣嗎?”

“岳強發(fā)和馬鐵不是一般的主仆關(guān)系,在岳強發(fā)起家的過程中,馬鐵替他出過大力,甚至殺過人。當(dāng)年煤礦管理混亂,有勢力的人占地為王,除了靠權(quán)力背景,還要靠胳膊粗力氣大,為爭奪煤礦除掉對手的事并不少見。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岳強發(fā)在碧山的勢力很大,不止是碧山,全省政法機關(guān)都有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就說古澤安吧,他能當(dāng)上副廳長,還不是因為有岳強發(fā)在后邊支撐,他能不對岳強發(fā)言聽計從嗎?”

郁明說:“碧山有兩個強,一個是岳強發(fā),他是大強,身邊的人都叫他強哥;另一個就是張華強,他是二強,身邊的人叫他二哥……”

李斌良突然想起,曲直就這么稱呼過張華強。

凌晨時分,又出事了。楚安趕到局里,說現(xiàn)場拆不下去了,他還挨了打。

李斌良帶著楚安來到二道街現(xiàn)場,果然已經(jīng)停工,一些拆遷工人蹲在一旁吸煙休息,在場的巡特警雖然還在警戒,但是,警戒的卻是拆遷工人,不許他們亂動。楚安指著一個警察說:“就是他打的我。”

原來是巡特警副支隊長曲直。曲直看到李斌良,急忙走過來。李斌良問他怎么回事,他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讓他再拆,他非要拆,我就踹了他兩腳?!?/p>

“你憑什么不讓他拆?”

“二哥……不,張局打來電話,要我制止的?!?/p>

“你給張華強打電話!馬上!”

不等曲直撥號嗎,一輛警車駛來,從車?yán)锵聛淼恼俏錂?quán)和張華強。曲直匆匆跑過去,叫了聲二哥。武權(quán)走向李斌良,一副小事一樁的樣子:“斌良,是我給華強打的電話,要他這么做的。剛才有好幾個商戶找我告狀,還說天一亮就到省里上訪,不行就上北京。穩(wěn)定壓倒一切,我就臨時做出了決定?!?/p>

李斌良火了:“為什么不通過我?你們把我這個公安局長當(dāng)成什么了?”

武權(quán)也火了:“你是不是想把美國那套搬到碧山來,搞什么獨立執(zhí)法?可這是中國,你們公安局想脫離黨的領(lǐng)導(dǎo)嗎?”

“黨的領(lǐng)導(dǎo)不是政法委書記甩開公安局長,直接指揮下邊的警察!”李斌良轉(zhuǎn)過身,“楚安,讓你的人開工,爭取在天亮前完全拆除!”

楚安向工人揮了揮手,工人們剛站起身,想不到,曲直也一揮手,帶著幾個警察上前制止。李斌良大怒:“你想干什么?”

“對不起李局,我只聽直接領(lǐng)導(dǎo)的命令?!?/p>

李斌良深吸一口氣,沖著在場的人大聲說:“好,大家聽著,我現(xiàn)在宣布,停止曲直的巡特警副支隊長職務(wù),暫時由副支隊長陳青同志指揮。大家聽清沒有?”

“聽清了!”

想不到,回答聲還挺洪亮,大概巡特警隊員們也看不下去了。

“那好,所有在場人員馬上行動,協(xié)助拆除違章建筑,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

……

天亮之前,所有違章建筑終于全部拆除,成為一片空地。返回公安局的路上,李斌良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輕松了一些,但是,無形中的壓力也讓他頗為不安。他知道對手不會善罷甘休,但是,自己畢竟取得了這一回合的勝利。隔著車窗向外望去,是錯覺或是心情使然,他感覺天空好像比往日透亮了些……

第四章

碧山市公安局黨委會再次召開,第一個議題是如何處理巡特警支隊副支隊長曲直。

會前,為了形成震懾,市公安局對在逃的馬剛發(fā)出通緝令,李斌良還在碧山市電視臺發(fā)表講話,介紹了楚安事件和處理經(jīng)過,造成了很大的社會轟動。在這種局面下,馬剛想重占楚安的房子是不可能了。

但對于內(nèi)部矛盾,查處起來就比較有難度了。會上,紀(jì)檢書記認為,曲直在現(xiàn)場毆打楚安,依照有關(guān)規(guī)定,擬做出停職檢查的處理。張華強立即提出反對意見,認為批評教育就可以了。不過,李斌良在會前做了充分準(zhǔn)備,張華強發(fā)言后,高偉仁立刻發(fā)言,支持紀(jì)檢書記的意見,之后,韓心臣、魏忠成等人也相繼表態(tài)支持,形成了絕大多數(shù),張華強也沒有辦法。

接著,就涉及張華強本人了,他繞過局長李斌良,在武權(quán)的指揮下,阻止拆除違章建筑,這是嚴(yán)重問題。但高偉仁提醒李斌良,張華強違反李斌良的命令是受武權(quán)之命,以此處罰他似有不妥。而且張華強是正處級,屬于市管干部,公安局黨委無權(quán)對他做出處分決定。李斌良思前想后,覺得和張華強還沒到翻臉的時候,決定還是以團結(jié)為重。

在這種思想指導(dǎo)下,曲直的問題研究完畢后,李斌良開始講話。他并沒有點出張華強的名字,而是就曲直的表現(xiàn)延伸開去,曲直公然聲稱只服從直接領(lǐng)導(dǎo)的命令,不服從局長的決定,抗命不遵,嚴(yán)重違反組織紀(jì)律,性質(zhì)非常嚴(yán)重。李斌良覺得,自己說得還是比較含蓄的,至少給張華強留了面子。沒想到話音剛落,張華強就炸了,把水杯猛地往會議桌上一蹾:“李局長,你有話直說,繞來繞去干啥,不就是針對我的嗎?”說罷離席而去。

真是太狂了??衫畋罅紩簳r不能把他怎么樣,只能控制憤怒。恰好這時市長聶銳打來電話,他只好宣布散會,前往市政府。

看到李斌良,聶銳臉上現(xiàn)出由衷的笑容:“斌良,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才覺得自己像個市長了。不過,你的壓力不輕啊,我知道省公安廳的古副廳長最近一直在活動?!?/p>

“古副廳長一定是受岳強發(fā)的委派來的,聶市長,這個岳強發(fā)就是你上次說的強哥吧?”

“就是他,在碧山,他的話比我這個市長好使?!?/p>

“那岳強發(fā)的后邊是誰?”

“這還真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他的背后不是一個人,是一批人,而且都是大權(quán)在握的人物?!?/p>

“你是說,有省委和省政府的領(lǐng)導(dǎo)?”

聶銳嘆息一聲:“如果不是省領(lǐng)導(dǎo),他能這么囂張嗎?你說,咱倆是不是有點兒不知深淺了?說實話,這兩年,我心里非??鄲?,不止一次想辭職。你說,想做個好干部、干點兒好事,怎么這么難?你這一來呀,給了我很大鼓舞,聽說你們新來的廳長也不錯,他叫林蔭是吧?”

“不是他,我也不會來碧山當(dāng)公安局長?!?/p>

“不用說,他在這件事上是支持你了?不過,咱們還不能盲目樂觀,岳強發(fā)的后臺可是比廳長大得多,爪牙更是遍布碧山?!?/p>

李斌良突然想起張華強的事,問聶銳該如何解決。想不到,聶銳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就暗下來:“張華強確實太過分了,可畢竟是武權(quán)讓他干的,以此處分他,理由不夠充分,常委會上恐怕也通不過。再說,處分一個處級干部,必須報告唐書記?!?/p>

對聶銳的這個態(tài)度,李斌良是有思想準(zhǔn)備的,可是,難道就任他在局里搗亂?這樣下去,自己這個局長怎么當(dāng)?

聶銳十分理解李斌良的處境:“也是啊,有這么個副手給你搗蛋,你真不好干……”

回到公安局,經(jīng)過文書室時,李斌良聽到里面陳青正在和謝蕊聊天。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這小子,終于忍不住跟人家套近乎了。李斌良探進身子:“陳青,跟謝蕊吹什么呢?”

兩人趕緊停住話頭,謝蕊的臉紅了。陳青結(jié)結(jié)巴巴:“李局……我們在瞎聊?!?/p>

陳青隨著李斌良進了局長辦公室,李斌良小聲問他,和謝蕊嘮得怎樣,陳青說比上次多嘮了幾句,可還是感覺謝蕊對他不感冒?!安贿^李局,我今兒個跟她接觸,感覺她有點兒那個……”

“哪個?”

“我覺著,謝蕊好像有心事,而且挺重的?!?/p>

李斌良回顧了一下謝蕊給自己的印象,覺得陳青的話真有幾分道理?!坝锌瘴以賻湍忝南敕āD憬裉爝^來,不光是為了和謝蕊套近乎吧,有什么事嗎?”

“有哇。李局,您都想不到,昨晚的事在巡特警支隊內(nèi)部反響特別大,好多人都說你行,敢碰硬。不過,也有人說你堅持不下去,馬剛那邊不會善罷甘休?!?/p>

李斌良問起曲直現(xiàn)在表現(xiàn)怎樣。陳青說:“停職反省,難免有情緒。他現(xiàn)在和張華強挺鐵,不過我聽說以前不是這樣。這個人業(yè)務(wù)挺突出的,身手也有兩下子,支隊的訓(xùn)練,還有參加省廳比賽,都靠他,應(yīng)該是憑實干當(dāng)上副支隊長的。過去他和張華強的關(guān)系并不怎么好,相反,張華強還有點兒看不上他。近些年來他才開始巴結(jié)張華強,關(guān)系近了點兒,這次他的表現(xiàn)成了投名狀,現(xiàn)在和張華強處得火熱,張華強還當(dāng)眾表揚他??磥?,他是貼上了?!?/p>

李斌良眼前浮現(xiàn)出曲直的身影,身材高大矯健,舉手投足有特警的風(fēng)范,沒想到,這樣的人居然和張華強沆瀣一氣。

陳青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思:“我覺著,也不能完全怪曲直,瞧碧山市公安局的環(huán)境,都什么呀!除了你,局里沒幾個領(lǐng)導(dǎo)是正直的。曲直可能也是沒辦法。要不是有李局你,我在張華強手下,不知會讓他給蹂躪成什么樣兒?!?/p>

黑洞洞的槍口再次對準(zhǔn)李斌良的額頭,就像一只深不可測的眼睛。李斌良順著槍口向后看去,想看清握槍的人到底是誰。他看到了,還是那張臉,那雙蔑視的眼睛,似曾相識,卻想不出是誰。

他忍不住叫出聲來:“你是誰?”

陳青嚇了一跳:“李局,你怎么了?”

李斌良環(huán)顧四周,自己在一輛疾駛的轎車?yán)铮嚧巴?,是灰蒙蒙的天空。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是在去碧山赴任的路上。

“李局,是不是做噩夢了?”

陳青的話讓李斌良完全回到現(xiàn)實。自己是在前往林希望家的路上,那個夢的含義他也明白了。夢中,自己成了林希望,親身體驗著槍口指著額頭的感覺??磥?,早在來碧山之前,自己就有預(yù)感了。

強占事件告一段落后,李斌良迅速把精力轉(zhuǎn)移到林希望被害案上,但魏忠成和刑偵支隊長霍未然的態(tài)度讓李斌良惱火。信心是破案的一半,瞧他們,特別是霍未然,根本沒有破案的信心,完全是應(yīng)付的狀態(tài)。案子沒頭緒是事實,但李斌良堅持一點,林希望不可能無緣無故被害,在他被害前肯定發(fā)生過什么事。進而李斌良提出,要對所有和林希望接觸過的人進行調(diào)查,而且要從其被害日一天一天往前推,搞清林希望出事前的言行,說過什么,做過什么,情緒上有什么異常反應(yīng),從中尋找線索。

這招兒好像產(chǎn)生了一點兒效用,技術(shù)大隊長許墨匯報說,林希望出事前,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林希望平時話就不多,不聲不響的,那些日子,話更少了,好像在琢磨什么事。接著,刑偵支隊大案隊長智文也想起了一些情況。智文在大案大隊,林希望在技術(shù)大隊,業(yè)務(wù)上接觸比較多,兩人每次碰上,都熱情地打招呼??墒?,出事前不久的一天,他碰到智文的時候眼睛發(fā)直,瞅著前面,根本就視而不見。而且,智文覺得林希望對謝蕊的態(tài)度有些古怪。謝蕊長得漂亮是公認的,不管結(jié)婚沒結(jié)婚的,只要是男的,沒有不多瞅幾眼的??墒牵幸换亓窒M椭俏囊黄鹑タ船F(xiàn)場,迎面碰上了謝蕊,他卻瞅都不瞅謝蕊一眼,臉一扭就過去了。這讓智文感到有點兒反常。

李斌良為此找了郁明,問他是否注意過謝蕊和林希望有什么特別的關(guān)系。郁明邊回憶邊說,謝蕊最初是分到技術(shù)大隊當(dāng)法醫(yī)的,半年后調(diào)到辦公室當(dāng)了文書,在調(diào)過來之前,她和林希望應(yīng)該有接觸,至于二人到底是怎樣的關(guān)系,就不清楚了。技術(shù)大隊長許墨回憶說,謝蕊在技術(shù)大隊的時候,和林希望還是比較談得來的,后來謝蕊調(diào)走,林希望好像有點兒沮喪。

根據(jù)這些跡象,李斌良分析,林希望可能追求過謝蕊,能不能是因為謝蕊拒絕了他,才出現(xiàn)了許墨和智文所說的異常表現(xiàn)?但魏忠成對此不以為然,即便林希望追求過謝蕊,也不會因此導(dǎo)致他被殺害呀。李斌良也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卻不能不查。他和魏忠成一起找謝蕊談話,謝蕊的說法和上次差不多:她和林希望是在警院認識的,但不同班,畢業(yè)后分到一起。最初,因為是校友,在交往上比別人近一點兒,可是后來她調(diào)到辦公室,來往也就中斷了。至于林希望因何被害,她確實不知道。

李斌良沒有就此作罷,他覺得還應(yīng)該和林希望的父母談一談,讓他們詳細回憶一下,或許能想起什么。不過,這次前往林希望父母家,他沒有驚動別人,而是打電話叫來陳青,由他開車。

進入林泉縣地界,李斌良再次感到,這里的空氣質(zhì)量比碧山更差。舉目四望,到處都是怪石嶙峋的山崗,到處都是挖掘后留下的殘跡,讓人想起“滿目瘡痍”這個詞匯。陳青顯然和李斌良的想法相同,突然冒出一句“好像地獄”。

林希望家上著鎖,李斌良有些失望。原以為有病人在床,他們不會離開,電話也沒打就直接趕來了,沒想到老兩口都不在。旁邊傳來響動,李斌良扭頭看去,一個中年女人從相鄰的院門口向這邊張望。李斌良忙問:“您好大姐,林家老兩口怎么沒在家?”

女鄰居告訴李斌良,林希望的母親病重,林父送她住院了?!斑@兩口子,太可憐了?!迸従诱f,“有時大白天的,說哭就哭啊……希望活著的時候,兩口子可自豪了,說再窮心里也有盼頭,說兒子懂事,工作干得好,可這一下子……”

李斌良謝過中年婦女要走,陳青忽然問了句:“姨,你看你們住的什么環(huán)境啊,這空氣質(zhì)量,能不得病嗎?你們非得住這兒嗎?”

女鄰居嘆息:“不住這里,又能去哪里呢?沒地方去討生活呀?!?/p>

去林希望父母家撲了個空,但李斌良不打算馬上回去。他給公安局打了電話,讓郁明和局督察室主任曾玉也過來,大家在林泉縣城里會合。昨天,胡金生再次帶著一群人到公安局上訪,要求調(diào)查梅連運侵吞國家資產(chǎn)和指使他人行兇的事,鬧得公安局雞犬不寧,李斌良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勸走。這次既然已經(jīng)到了林泉,李斌良決定,干脆會會這個梅連運。

梅連運的林煤公司很有名兒,李斌良一行一路打聽,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但李斌良微微有些失望,因為林煤集團只是一幢不大的四層樓房,談不上氣派,掛著的標(biāo)牌不知什么時候做的,又老又舊,還糊著一層煤灰??礃幼樱@個公司的實力并不很強大,最起碼不像胡金生說的那么有錢。

不過,林煤集團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的辦公室還是挺氣派的,足有六十多平方米,按照現(xiàn)在的規(guī)定,大概是省級領(lǐng)導(dǎo)辦公室的面積了,可人家是私企,中央的規(guī)定管不了他們。只是,屋子的裝潢老舊,光線顯得有點兒黯淡。老板臺后,一個身材高大稍顯消瘦的中年男子站起來,現(xiàn)出不安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來得好快呀!”

郁明介紹:“梅董,這是我們新來的李局長?!?/p>

梅連運點點頭:“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不過,沒想到市公安局長親自來抓我……我真是服氣了,岳強發(fā)的能量可真大呀!”

費了很多口舌,梅連運總算明白,李斌良他們并不是來抓他的。為化解其對抗情緒,李斌良沒有直接問其侵吞國有資源等事,而是問他在開礦的過程中順利不順利,都發(fā)生過什么。梅連運吞吞吐吐:“這咋說呢,在中國,干啥能順利呀?我是煤老板,有點兒錢不假,可是,我也是平頭百姓,剛開礦那陣兒,沒人把我放到眼里,辦起事來沒一件順當(dāng)?shù)?,到哪兒哪兒卡……?

這不是李斌良調(diào)查的重點。他能想象,煤老板們發(fā)財不會一帆風(fēng)順,肯定少不了行賄之類的勾當(dāng),這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更不是自己能查得清的。“那就說說你遇到過哪些不順當(dāng)?shù)氖?。你開了這么多年的礦,煤井下邊肯定不會太平無事吧?”

“也不瞞你們,我是白手起家,當(dāng)初投資不足,設(shè)備都挺簡陋的,確實出過事,不過這些年好了些……”

“你的礦井發(fā)生過安全事故?出過多少次,死傷多少人?”

“這……我都上報了,安監(jiān)局也來查過。我開礦十多年了,大小事故有過十多次,最大的一次是2005年,死了三個人,傷了六個。那回公安局也來人了,差點兒封了我的井,我托這個托那個的,賠償損失,又交了一大筆罰款,好歹是過去了?!?/p>

“這些都如實上報了嗎?”

梅連運一愣:“反正我是如實報告了,至于你們是不是如實上報了,那我就不知道了?!?/p>

李斌良聽著有點兒頭痛。他知道,有時候并不是煤老板隱瞞礦難死傷人數(shù),而是政府隱瞞,壓著不讓上報,因為這關(guān)系到領(lǐng)導(dǎo)的官運。這種事,自己是沒法追查的。李斌良有點兒為此行后悔,更為自己差點兒被胡金生糊弄了感到惱火。

“梅董事長,我能問問你現(xiàn)在有多少資產(chǎn)嗎?”

梅連運苦笑:“李局長,你肯定聽到傳言了,說我多么多么錢。錢呢,是賺了點兒,可根本沒有傳的那么多。要說總資產(chǎn),多的時候大概能有三十多億吧,現(xiàn)在只剩下三個多億了?!?/p>

“啊?怎么差這么多?”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p>

“到底怎么回事?”

“李局長,你不要問了,你也管不了?!?/p>

郁明在一旁說:“梅老板,如果你真被人欺負了,屬于公安機關(guān)職權(quán)范圍,我們肯定管。李局長可不忽悠人,他剛剛處理了一個強占的案子,聽說沒有?”

“聽說了,可那事跟我的事比,根本不算什么?!?/p>

再三追問,梅連運才不情愿地告訴李斌良,他的煤礦被人搶走了,搶他煤礦的人正是岳強發(fā)。

“這話說起來可長了,我們林煤集團一共有五個煤礦,最大的是黑金煤礦。黑金煤礦最初確實是岳強發(fā)的,可他后來賣給我了。就是煤價最低的那年,開煤礦的個個賠錢,這時候岳強發(fā)找上我了,說啥也要把黑金煤礦賣給我,說白了就是強賣,而且賣的是高價。當(dāng)年這個煤礦也就兩三千萬,可他管我要了八千萬。我也知道不合算,可我不敢不買呀。誰不知道他黑?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硬把煤礦買下了。誰也沒想到,過了幾年,煤價漲起來了,后來經(jīng)過勘探,黑金煤礦周邊還有更多的煤層。這時候,岳強發(fā)又來了,說當(dāng)年的買賣不公平,要把煤礦要回去……這可是事隔七年以后了。我當(dāng)然不干,可人家走了法律渠道,是法院判的,讓我把煤礦還給他,還得賠給他一億多元。一審是碧山法院判的,我不服,上訴到省高院,結(jié)果是維持原判,只是賠他的錢少了點兒,變成了五千多萬,我的黑金煤礦就這樣被岳強發(fā)搶去了。岳強發(fā)還放出風(fēng)來,如果我申訴到最高法,他就把工作做到最高法,照樣判我敗訴?!?/p>

那么,胡金生舉報他侵占國有資源,又是怎么回事?一聽這話,梅連運又動了氣:“李局長,我開礦這么多年,賬本都保存著,你自己查一查,看他們告的是不是屬實!你想想,岳強發(fā)那是多大的能量,如果我有你們調(diào)查的這些事,還能讓我在外邊平平安安待著嗎?早進去了!他之所以這么整我,肯定和并購有關(guān)!”

李斌良問:“并購又是怎么回事?”

“前些年不是老出礦難嗎?國家為了保證生產(chǎn)安全,決定由大型國有企業(yè)收購我們這些私營煤礦,由他們統(tǒng)一經(jīng)營,改善井下安全設(shè)施??蓻]想到,岳強發(fā)借著并購的機會,把好多煤老板搞得傾家蕩產(chǎn)。就說李茂林吧,當(dāng)年干得多紅火,名聲也不小,岳強發(fā)相中了他的煤礦,就勸李茂林把煤礦賣給他。你們說,人家干得順風(fēng)順?biāo)?,憑啥把煤礦賣給你呀?再說,岳強發(fā)給的價又低得離譜。李茂林當(dāng)然一口回絕。這下可好,沒多久,李茂林的兒子被岳強發(fā)帶到澳門賭場的大戶室,輸了幾個億,黑道人物天天上門討債,李家不得不變賣資產(chǎn)還錢。接著,李茂林公司的財務(wù)人員突然到公安局舉報李茂林偷漏稅,就這樣,李茂林的公司被查封,人被帶走。李家送錢給岳強發(fā)求他幫忙斡旋,李茂林才被放出來。這么一折騰,資金鏈斷裂了,煤礦再也開不下去,仨瓜倆棗的價錢歸了岳強發(fā)。

“還有大老耿,那人相當(dāng)不錯,煤礦開得也挺好。2008年,有人給他介紹了黑炸藥貨源,大老耿就進了點兒黑炸藥,立刻被舉報非法買賣儲存爆炸物,大老耿全家被警方控制。這時岳強發(fā)提出條件,說可以幫他擺平此事,但他的煤礦要歸岳強發(fā)所有。大老耿只能答應(yīng)。出來之后,又跟隨岳強發(fā)到澳門賭了一場,財產(chǎn)全部輸光,這才算完事。還有丁子才、何森林、趙小金……情節(jié)大同小異,都是突然犯事,公檢法介入,岳強發(fā)出面斡旋,條件或者是免費控股煤礦,或是隨他到澳門一賭,輸個傾家蕩產(chǎn),總之,最后煤礦歸了岳強發(fā)。這些煤礦在并購中被華安集團收購,都得到了高額補償。那些沒被岳強發(fā)弄到手的煤礦也沒好了,凡是在并購中得到巨額補償?shù)?,補償款也被岳強發(fā)盯上,都是被岳強發(fā)帶到澳門賭場,在他承包的大戶室輸個精光。當(dāng)然岳強發(fā)照顧也很周到,你有五千萬,絕不會讓你輸?shù)搅f?!?/p>

回到市區(qū),李斌良直接去了國土資源局,了解胡金生舉報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八百多億的問題。局長一聽就說這是胡說八道,還專門找來負責(zé)業(yè)務(wù)的人員,給李斌良算了一筆賬,在胡金生舉報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那個年代,整個碧山市的煤礦也不值八百億。之后,李斌良又去了安監(jiān)部門,了解梅連運所開煤礦發(fā)生礦難的情況。安監(jiān)部門說,確實發(fā)生過幾起,都如實上報了,不存在瞞報問題,接著又神秘地告訴李斌良,梅連運沒有瞞報,反倒是市里往上報的時候打了折扣。

掌握了這些情況,李斌良心里有了主意,派專人把胡金生和另外兩個代表請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次,胡金生略微有點兒不安?!袄罹珠L,怎么只讓我一個人進來呀,那兩個也是代表,他們掌握的情況比我多?!?

李斌良擺擺手:“他們有他們的事,我先跟你談。這些天,我們對你舉報的梅連運的問題進行了調(diào)查,你是不是依然堅持你舉報的問題是真實的?”

“當(dāng)然……堅持……”

“那好,我就把調(diào)查的情況一筆筆說給你聽?!崩畋罅伎粗矍暗挠浭卤荆紫认蚝鹕f了自己的調(diào)查經(jīng)過,還說明,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有事實基礎(chǔ),在國土資源部門、煤礦管理部門進行了核實,然后指出,他控告的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的數(shù)字根本不可能,問他怎么解釋。

“我只是舉報,錢數(shù)是估摸的……沒有八百億,也有八十億吧?”

李斌良說:“有關(guān)部門提供的數(shù)據(jù)證實,梅連運煤礦貯藏量不足六個億?!?/p>

“六個億也不少啊,六個億還不夠處理的嗎?”

郁明忍不住了:“胡金生,你聽清楚,梅連運的煤礦貯藏量不足六個億,可是你舉報他侵吞國有資源八百個億,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p>

“誰說的?”

“我是在路上聽說的,不記得誰說的了?!?/p>

李斌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聽途說,就到公安局大鬧,信口開河,影響正常工作,要負什么責(zé)任你知道嗎?”

“我還舉報了別的呢,你別盯住這一件事??!梅連運的煤礦出過事故,死過人可是真的。”

“我正要問你呢,我們已經(jīng)做過徹底調(diào)查,梅連運自開煤礦以來,一共發(fā)生過九次礦難,死七人,傷十二人,都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都處理過了,你又怎么解釋?”

“那梅連運打我是真的吧,你們得處理他吧?”

“胡金生,你知不知道梅連運的公司安裝了監(jiān)控錄像?我已經(jīng)看過了,那天,你們到人家公司鬧事,你先把茶杯向人家腦袋砸過去,多虧梅連運躲得快,否則肯定頭破血流。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保安才把你們向外拉,你們動手打保安,保安被迫還擊,雙方發(fā)生互毆。視頻我已經(jīng)拷過來了,就在電腦上,要不要看看?”

胡金生急忙擺手:“行了行了,我不看……”

“梅連運跟我們說了,你跟他并沒有多大的過節(jié),你這么干,肯定不是本意,說說吧,是誰指使你的?”

“沒人指使,真沒有……”

“你可要爭取主動,那兩個代表跟你一樣在接受審查。你不說實話,他們先說了可就晚了!”

話音未落,韓心臣走進來,對李斌良耳語了幾句。

李斌良說:“胡金生,你的兩個朋友說,是你鼓動他們鬧事的,跟著起哄的那些人,來一次二百塊錢,有這事吧!”

胡金生已經(jīng)滿臉是汗:“李局長,我錯了,我不該胡鬧,對不起……”

郁明一瞪眼睛:“對不起就完了?這是什么地方?是公安局!你高興了,就帶人來鬧一通,現(xiàn)在輕輕松松認個錯就想糊弄過去?”

韓心臣說:“你們的行為涉嫌誣陷罪,影響公安機關(guān)正常工作,是要負法律責(zé)任的。是誰指使你這么干的?只有說實話,才能從輕處理?!?/p>

“真沒人指使啊。我就是在網(wǎng)上看到了那些帖子,才照方抓藥,用來舉報梅連運的……對,這可不是我造謠,是網(wǎng)上貼著的!”

李斌良冷笑:“網(wǎng)上怎么回事,我們會查清的,但是,你必須為你的所作所為負責(zé)!”

第五章

黨委會上,張華強提出研究曲直的問題:“停職反省這么長時間了,該有個說法了吧,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再者說,巡特警那邊也離不開他?!?/p>

大家都保持沉默。半晌,韓心臣開了口:“我不分管巡特警……啊,我什么也沒分管,可畢竟還掛著黨委委員的名兒,說點兒不成熟的想法吧,要是哪兒不對,還請張局擔(dān)待。我是這么想的,這個……曲直犯的不是一般的錯誤,當(dāng)眾頂撞李局長,違抗命令,影響太惡劣了。如果僅僅是寫個檢查,停職反省,然后就恢復(fù)職務(wù),那今后要是都模仿起來,拒不執(zhí)行局領(lǐng)導(dǎo)的指示,那李局長今后怎么當(dāng)局長,碧山市公安局的工作怎么開展?哦……其實這事不該我先說,有政委和紀(jì)檢書記呢,你們分管隊伍建設(shè)嘛……”

高偉仁和紀(jì)檢書記對視一眼,紀(jì)檢書記先開了口,說得模棱兩可,好像是不能輕易放過曲直,又好像可以從輕發(fā)落。高偉仁又看看李斌良:“李局,還是你先說吧!”

李斌良早有準(zhǔn)備:“我的意思是,保留行政級別,撤消領(lǐng)導(dǎo)職務(wù),留在巡特警支隊,觀察使用。”

“不行,我不同意!”張華強忍不住拍了桌子,“曲直能力很強,巡特警支隊的訓(xùn)練和一些行動全靠他了。”

李斌良說:“不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職務(wù),也可以工作呀。大家說說,這樣處理行不行?”

韓心臣首先表示同意,紀(jì)檢書記也贊成,接著,魏忠成點了頭,再加上李斌良、高偉仁,已經(jīng)形成絕大多數(shù)??墒?,張華強仍然不服氣:“我還是不同意,我說了,曲直能力很強,能叫得動號,這么處理……”

李斌良打斷張華強的話:“張局,你說他能力強,能叫得動號,指的都是什么?是不是霸道,說一不二?這種能力,我看,還是沒有好。張局,你是黨委委員,組織原則還是知道的吧,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如果曲直有想法,就讓他來找我吧!”

沒想到,散會后,曲直真的來找李斌良了,而且是氣勢洶洶闖進了李斌良的辦公室?!袄罹珠L,你是不是非得整死我才滿意呀……”

李斌良冷冷看著他:“曲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這么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干了多少工作?你一句話就把我撤了,你有良心嗎……我聽說了,你到哪兒都整人,沒少把人整倒,如今又整到碧山來了……”

李斌良氣壞了,但他還是保持克制:“曲直,你說得沒錯,我李斌良是整過人,不止一個,但我整的都是壞人,是內(nèi)奸,是腐敗分子,難道你和他們一樣嗎?”

“你放屁!我姓曲的怎么是內(nèi)奸?姓李的,你是報復(fù)我,想讓我給你的親信倒地方,你任人唯親……”一邊說著,曲直目露兇光,向李斌良逼近。

門口一聲驚叫,抱著一摞文件進來的謝蕊看到這個場面,嚇了一跳。就在這時候,聽到吵鬧聲的陳青沖了進來,擋在曲直身前:“曲支隊,你干什么呀?想跟李局動手?”

高偉仁、郁明和韓心臣也跑進來,幾個人一起把曲直拉出門外。事后,郁明勸李斌良別往心里去,更別跟曲直一般見識??身n心臣說:“話是這么說,可是,李局能不往心里去嗎?張華強在會上鬧,曲直到辦公室來鬧,這要不解決,他今后怎么指揮全局呀?”

高偉仁也說:“是啊,必須想個辦法解決,咱們這隊伍啊,也該整治整治了,有些事也太不像話了……李局,你說這曲直該怎么處理?”

“必須處理,最起碼要把曲直清調(diào)出去。”

郁明有些擔(dān)憂:“可是,清調(diào)出去,必須經(jīng)過市里同意。”

“我會找市里的。我倒要看看,市里是要他這個巡特警副支隊長,還是要我這個公安局長?!?/p>

這時,謝蕊匆匆走進來:“局長,政委,市里來電話,請你們?nèi)ナ谐N瘯h室參加緊急會議?!?/p>

李斌良和高偉仁匆匆趕到市委會議室,參加會議的除公檢法司機關(guān)的主要領(lǐng)導(dǎo),還有市委、市政府直屬的部委辦領(lǐng)導(dǎo)及城管等部門負責(zé)人。聶銳宣布,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紀(jì)檢委書記譚金玉同志明天到碧山視察,今天的會議就是安排接待和安全保衛(wèi)工作。

返回局里,李斌良立刻召集相關(guān)部門負責(zé)人進行部署,總計抽調(diào)二百四十多名警力參加警衛(wèi)工作。要警衛(wèi)的人——省政法委書記,那是全省政法機關(guān)的最高領(lǐng)導(dǎo),本身就位高權(quán)重,還同時擔(dān)任省紀(jì)檢委書記,足見其人在本省的重量級地位。不過,李斌良對這位領(lǐng)導(dǎo)來碧山視察格外重視還有一個原因。

兩年多前,譚書記來本省任職不久就來碧山視察,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碧山市所屬的一個縣的煤炭局長,一邊代表政府管理著全縣煤礦,另一邊,自己當(dāng)著私營煤礦的礦主。譚書記掌握線索后,組織人進行調(diào)查,很快就查清了事實,發(fā)現(xiàn)這個煤炭局長家財十幾億,是名副其實的“小官巨貪”。譚書記親自抓案件的查處,將煤炭局長撤職、雙開,移送檢察機關(guān),沒收全部財產(chǎn)。這件事在全國都產(chǎn)生了很大反響,譚金玉也因此聲名鵲起。

飛機降落在碧山機場。李斌良趕快發(fā)出命令,要求全體警衛(wèi)人員進入崗位。艙門打開,第一個下來的是古廳長,繼而是一個中年男子,他們并沒有馬上走下舷梯,而是分別站在機艙門的兩邊。那個中年男人瘦瘦的,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高偉仁悄悄對李斌良說:“唐書記也回來了?!?/p>

原來是碧山市委唐書記,他不是在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嗎?是學(xué)習(xí)結(jié)束了,還是為了陪譚書記專程返回的?沒容李斌良想清楚,又一個人走出機艙,從古廳長和唐書記恭敬的表情看,這個人就是譚金玉。

初看譚金玉的樣子,李斌良有些失望。他個子不高,豈止是不高,比古澤安和唐書記矮上一大截,看樣子,也就一米六幾。不過,人不可貌相……緊隨著譚金玉出來的男子,其外形和譚書記形成鮮明反差,四十出頭,高大帥氣,臉上掛著明朗的笑容。二人走出機艙后,還互相推讓著誰走在前面,看樣子,他的地位并不低于譚金玉。他是誰?李斌良看了一眼身邊的高偉仁,高偉仁悄聲說:“那是宋總,華安集團的老總宋國才?!?/p>

華安集團可是有名的大型國企,副部級,那么,身為老總的宋國才和譚金玉平級,怪不得……緊跟著譚書記和宋總出來的,又是一個矮個兒男子,邊說邊笑地走在二人中間。這個人,李斌良覺得有幾分眼熟。高偉仁說:“他就是岳強發(fā)。”

李斌良的心沉了下去。

一行人在聶銳等市領(lǐng)導(dǎo)的陪伴下走下舷梯。這時,高偉仁碰了一下李斌良,李斌良醒悟過來,急忙大步向前,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舉手禮:“譚書記好,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長李斌良,歡迎您到碧山視察?!?/p>

譚金玉停下腳步:“啊……李斌良,聽說過,聽說過……”

隨后,李斌良在聶銳的引導(dǎo)下,向宋總、唐書記、古廳長一一敬禮。宋總很是親熱,和李斌良緊緊握手,說自己是碧山人,從碧山出去的,他的父親還住在碧山,所以要常回來看看,希望李斌良多多照顧云云。

官場的禮節(jié)是很嚴(yán)格的,必須按照行政級別來,因而,在宋總之后,李斌良才向本市的市委唐書記敬禮。唐書記像譚金玉一樣,透出不知是親切還是疏遠的目光。之后,李斌良才走到古澤安面前舉手敬禮。古澤安急忙把他的手按下,小聲說:“自己人,來這套干什么……這是岳總,強煤集團的總經(jīng)理兼董事長,名人,聽說過吧?岳總近來一直在北京,這次,是特意和譚書記一起回碧山的……岳總,這位就是你們碧山新來的公安局長李斌良,他可是我的好兄弟,今后多多關(guān)照??!”

“好說,好說……”岳強發(fā)露出倨傲的笑容。

李斌良不想向這個人敬禮,可是,不敬禮,如何應(yīng)付眼前的局面?那就只能握手了。他伸出手:“岳總好!”

岳強發(fā)不冷不熱地和李斌良搭了搭手,他的手有些涼。

當(dāng)警車啟動的時候,李斌良從后視鏡中看到了自己,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居然有了幾分碧山人的特征,一臉灰黃。高偉仁側(cè)臉看了一眼李斌良,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市委大樓到了。宋國才對譚書記和唐書記說,他要去看望父親,所以就先不進市委了。岳強發(fā)也說:“譚書記,我也有事,您是來視察的,我就不摻和了?!?/p>

想不到譚金玉卻說:“這是什么話?我來視察的一個重點就是煤礦。你麾下那么多煤礦,就一起聽聽吧!”然后對唐書記說,“請岳總參加咱們的見面會,你沒想法吧?”

唐書記趕忙說:“沒想法,歡迎!”

會議室里坐得滿滿的,聶銳走上前面的主席臺,和唐書記分別坐在譚金玉兩側(cè),下方的會場上,最前排坐的都是市委各位常委及四大班子的領(lǐng)導(dǎo),還有市直機關(guān)部委辦局的領(lǐng)導(dǎo),一些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也坐在前幾排,大概是離退休的市級老干部。

會議開始,唐書記先開了口,他微笑著說,自己本在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聽說譚書記要來本市調(diào)研,覺得是個受教的重要機會,就特意請了假,陪同譚書記來碧山。說完就帶頭鼓掌,請譚書記做重要指示。

掌聲平息后,譚金玉開始講話。他說,自己這次來碧山,是按照中央的精神,深入基層調(diào)研公安政法工作。調(diào)研的重點是想了解一下,在新形勢下,碧山的政法工作存在什么問題,是否真正貫徹了依法治國精神。與此同時,他也一直關(guān)注著煤礦并購工作。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碧山和全省各地一樣,由于私營大小煤礦過多,不注重安全生產(chǎn),礦難事故多發(fā),人員死傷不斷,同時由于采煤技術(shù)的限制,導(dǎo)致資源嚴(yán)重浪費。針對這種情況,國務(wù)院制定了并購的方針。此行他也要了解一下并購工作進展得如何。他解釋說,從業(yè)務(wù)范疇看,并購并不是他的工作,可是,他很擔(dān)心里邊有什么貓兒膩,說穿了,就是擔(dān)心出現(xiàn)腐敗問題,所以不能不掛心。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嚴(yán)厲起來:“無論是作為政法委書記還是紀(jì)檢書記,我都不能對這類問題視而不見,我也知道煤老板們背后關(guān)系復(fù)雜,可是我不怕,我就是要碰硬,發(fā)現(xiàn)一個查處一個……”

會場一片安靜,只有譚金玉的聲音在回蕩。聽著譚書記的話,李斌良的心情稍稍好了點兒。可沒想到,緊接著譚金玉的口氣就變了。他說自己這次來碧山調(diào)研,還有一個重要任務(wù),就是為經(jīng)濟發(fā)展保駕護航,這是兩手都要硬。在這方面,他要重點調(diào)研政法機關(guān)為經(jīng)濟建設(shè)保駕護航的情況……李斌良感覺到一種弦外之音。那么,這個音到底是什么音呢?正琢磨著,外邊忽然傳來吵鬧聲。

譚金玉停止講話,疑惑地側(cè)耳傾聽。陳青匆匆闖進來,對李斌良低語:“李局,不好了,那些商戶們來鬧事了!”

外邊的吵嚷聲傳進來:“堅決要求市政府給我們個說法,強烈抗議公安局粗暴執(zhí)法,請譚書記親自接待我們……”

譚金玉愕然,問這是怎么回事。聶銳對他低語幾句,譚金玉露出不滿的表情:“我不聽你們的,既然群眾要見我,我就見見他們,看他們有什么事!”

百余男女老少擁擠在市委大樓外,一邊喊口號一邊向樓內(nèi)沖,負責(zé)警衛(wèi)的警察只有三十多人,他們在張華強的指揮下全力阻止,但人數(shù)少于對方,又不敢動武,處于劣勢,有幾個警察的大檐帽都被鬧事者打掉了。

從鬧事人群的呼聲和打出的標(biāo)語口號上,李斌良估計這些人是前些天被強行遷走的商戶。他們認為政府將他們遷往的新址不賺錢,要求重新安置,還有人說公安局粗暴執(zhí)法,強行拆除他們承租的房屋,拘留上訪群眾。這擺明了是沖著自己來的……

看到譚書記一行出來,鬧事的人更加激動,大聲喊著譚書記替他們伸冤,嚴(yán)肅處理聶銳、李斌良。他們居然能認出譚書記,而且這口號也太露骨了,李斌良在心里冷笑一聲。眼睛盯著面前的人群,他的大腦迅速旋轉(zhuǎn),很快發(fā)現(xiàn),這些鬧事的商戶很面生,強拆當(dāng)天自己在現(xiàn)場待了很久,和那些商戶打過交道,而現(xiàn)在這些人中,幾乎沒有熟面孔,卻有胡金生鬧訪時的同伙。他將陳青叫到身邊,對他低語幾句,陳青領(lǐng)命而去。

聶銳走上前:“大家靜一靜,你們不是要見譚書記嗎?譚書記出來了,請大家不要吵,有話好好說。”

鬧事的人靜了片刻,又七嘴八舌地吵起來,說的還是那些話,自己合法租賃的商鋪被政府強拆,安置的地點不理想,賺錢少,要求政府解決,同時,強烈抗議警察粗暴執(zhí)法,要追究有關(guān)人的責(zé)任。七嘴八舌,一片混亂。聶銳不得不大聲制止,請他們推舉三名代表,進樓跟譚書記談。商戶們同意選幾名代表,但是不同意進樓,說是害怕被警察抓起來。沒辦法,聶銳和譚書記、唐書記商議后,答應(yīng)了商戶們的要求,他們很快選出三名代表,就在大家的面前跟譚書記談。

可是,代表們說來說去,還是這些話。聶銳耐心說明事實,馬剛?cè)绾螐娬妓朔慨a(chǎn),政府如何依法強制拆除。但代表們說,他們是租賃者,不是強占者,強占和他們無關(guān),他們的損失是政府強拆造成的,是警察造成的。借著這個勁兒,胡金生的同伙也對譚書記叫起冤枉,說他們舉報煤老板侵吞國有資源,李斌良不但不處理,還把告狀的抓了,強烈要求還他們一個公道。

譚金玉臉色鐵青,扭頭訓(xùn)斥聶銳和李斌良不講政治,人為制造不穩(wěn)定,問他們打算怎么平息事態(tài)。李斌良說:“譚書記,希望你給我時間,我一定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平息事態(tài),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p>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闭f著,譚金玉轉(zhuǎn)身向樓內(nèi)走去。

鬧事的人群激動地呼喊著譚書記不要走,要他親自解決問題,還說李斌良已經(jīng)抓了上訪的胡金生,害怕他們也被抓。李斌良快步走上前大聲道:“大家不要吵,我按照譚書記的指示,馬上就給大家解決問題……”

喊了好幾遍,鬧事的人群才靜下來,一雙雙眼睛疑惑地盯著李斌良。

“如果大家真的受到損失,政府理應(yīng)視情況給予補償。但是,我們要做一個統(tǒng)計,這樣吧,我們先登記,一戶一戶上來,留下自己的姓名、承租的攤位號,出示營業(yè)執(zhí)照,說明受損失的具體情況和數(shù)字,調(diào)查核實后,立刻給予補償。聶市長,你說這樣可以吧?”

聶銳連連點頭:“可以,可以?!?/p>

“大家聽著了吧,聶市長已經(jīng)表態(tài)了。好,馬上登記?!?/p>

李斌良說完,指揮民警搬來兩副桌椅,桌子上還擺放了筆記本電腦??墒?,不但沒一個人上前登記,剛才鬧得最歡的幾個,反而悄悄往后縮。李斌良指著那幾個人,讓他們帶頭到前面來登記。那幾人既不上前,也不出聲,反而向人群外擠去,叫也叫不住。李斌良問商戶們剛才走的幾個人是誰,沒人回答。再次催促大家登記,還是沒人動。有人提出要回去取營業(yè)執(zhí)照,此言一出,人們都吵嚷起來:“對對,咱們回去取執(zhí)照,走,走……”

一轉(zhuǎn)眼的工夫,人群開始散去,替胡金生喊冤的幾個人也不見了。高偉仁笑著向李斌良豎起大拇指:“李局,高,真高。”

回到樓內(nèi),還沒走到會議室門口,譚金玉的講話聲傳了出來:“我萬沒想到,碧山居然用這種場面來歡迎我。群眾是通情達理的,他們?nèi)绻麤]有委屈,是不會或者說也不敢到市委、市政府這么鬧的,所以我覺得,碧山市公安局之前在處理上肯定存在一些問題,最起碼簡單粗暴……我希望,無論是市政府還是公安局,都要好好反省一下。作為領(lǐng)導(dǎo)干部,處理矛盾不能主觀主義,不能腦袋一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特別是有些人,以嚴(yán)格執(zhí)法為由,最終的結(jié)果是激化矛盾,破壞社會穩(wěn)定……”

忽然,會場內(nèi)響起另一個聲音:“譚書記,您講完了嗎?我能不能說幾句?”

這是誰?李斌良輕輕把門推開一道縫,看到前排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干部舉起手。聶銳對李斌良耳語:“這是程遠,退下來前是省政協(xié)副主席。”

譚金玉說話了:“是程主席呀,您老有什么話要說?”

程遠站起身:“譚書記,我是受了你的刺激,忍不住了。你剛才批評別人主觀……批評的是新來的公安局長李斌良吧?這是不是也有點兒主觀?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你是來調(diào)研的,可是,只憑表面現(xiàn)象就發(fā)表意見,這合適嗎?我和李斌良同志沒有直接接觸過,但是,他剛剛上任,就解決了強占房產(chǎn)的事情。這事拖了多久了?影響有多壞,你知道嗎?人們都說,碧山市公開搶劫不犯法,而且還受法律保護。只有李斌良同志不回避,快刀斬亂麻解決了這個事,他應(yīng)該得到表揚而不是批評?!?

深切的感激之情從李斌良心底升起,自己從來沒見過他,他卻在這種場合替自己說話……

“斌良,咱們進去吧!”聶銳說著,把會議室的門推開,二人走進會議室。

處于尷尬中的譚金玉正在辯解:“老領(lǐng)導(dǎo)啊,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說他做得不對,是說他處理矛盾的策略不對頭,您瞧瞧,這么多人,堵在市委門口,成什么了?”

譚金玉說話的時候,聶銳走上臺,悄聲對他耳語了幾句。譚金玉住了口,露出疑惑的目光:“散了?這么快?你們怎么處理的?”

聶銳對李斌良說:“李局長,你匯報一下吧!”

李斌良說:“譚書記,問題還不能說徹底解決了,剛才,聶市長答應(yīng)賠償商戶的損失,要他們回去取營業(yè)執(zhí)照了……”

譚金玉臉色難看:“這算什么?是花錢保平安嗎?你們有沒有原則性?你們犯的錯誤,由財政拿錢買單?”

李斌良鎮(zhèn)定地說:“譚書記,我剛剛掌握了新的情況,可以匯報嗎?”

“什么情況?”

“聶市長,會議室的大屏幕可以用吧?”

聶銳找來辦公室的人,不一會兒,大屏幕亮了,李斌良將自己的手機卡插入電腦中,大屏幕上立刻呈現(xiàn)出剛才的群體事件場面:“大家看,鬧得最歡的是這幾個人。經(jīng)調(diào)查,他們并不是被拆遷安置的商戶,和拆除二道街違章建筑之事無關(guān)。這是我們的便衣偵查員對其他商戶調(diào)查的情況?!?/p>

屏幕上可以看到,陳青等人在向幾個正在攤位上經(jīng)營的商戶了解情況,好幾個商戶都說,有人來找他們?nèi)ナ欣雉[,說可以獲得賠償,但是,絕大多數(shù)商戶都忙著做生意,只有少數(shù)商戶跟他們?nèi)チ恕?/p>

李斌良轉(zhuǎn)向與會者:“這也就是說,參與剛才群體事件的,不過二十幾個商戶,可是,當(dāng)時樓外卻聚集了一百多人。這說明,大部分參與者都不是商戶,是假冒的。調(diào)查還發(fā)現(xiàn),幾個為首鬧事的人,背后還有人指使。這更說明,此事絕不是群眾自發(fā)提出合理訴求。他們事前知道了譚書記來碧山的信息,暗中組織串連,突然行動,到市委市政府發(fā)難,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p>

李斌良的話說完,大屏幕收起,全場一片寂靜。

中午,譚書記一行去市賓館吃飯。賓館的警衛(wèi)工作早已布置好,李斌良還特意安排了兩班人,一班在賓館內(nèi)部食堂先吃工作餐,吃完再出來值勤,和沒吃過飯的人員輪換。李斌良和高偉仁及幾個國保支隊的民警守在飯廳外的走廊進行警衛(wèi)??墒牵绮烷_始后,聶銳卻走出來,要李斌良和高偉仁都進去,說是譚書記點的名。

餐廳內(nèi)擺放著兩張餐桌,一桌是譚書記的隨行人員及兩辦的陪同人員,另一桌是譚金玉、宋國才、聶銳、武權(quán)等幾個常委和岳強發(fā),顯然這是主桌。李斌良和高偉仁進來后,向陪同人員那桌走去,卻被譚金玉叫住:“你們?nèi)ツ膬??坐這桌來,李斌良,你坐我旁邊?!?/p>

李斌良被譚金玉拉到身旁,挨著他坐下,另一邊坐著岳強發(fā)。這讓他心里有點兒不是滋味。譚金玉接著剛才的話茬兒說:“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對,說到一定要嚴(yán)格執(zhí)行上級有關(guān)規(guī)定??纯茨銈兪窃趺醋龅??四菜一湯,可你們呢?在一個大盤子里放了四樣菜,四個盤子一共十六樣,這不是變相讓我違紀(jì)嗎?”

聶銳馬上檢討:“責(zé)任在我,是我安排的伙食?!?/p>

說話間,服務(wù)員將盤子匆匆撤走。譚書記說:“好了,我不說了,讓你們面子掛不住,說別的……啊,還是說說公安局的工作吧,李斌良同志,你有性格啊,辦事干脆利落,說話直來直去,雖然有點兒嗆肺管子,可是,我喜歡這樣的同志!”

“謝謝譚書記?!崩畋罅颊f,“我正要匯報上午的群體事件。我們已經(jīng)抓了兩個嫌疑人,也就是帶頭的兩個人,已經(jīng)查清,他們根本就不是商戶,而出現(xiàn)在市委大樓的少量商戶,也是被他們鼓動的。”

“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故意在您來碧山調(diào)研的時候制造混亂,造成影響,丟市委、市政府的臉,當(dāng)然,主要是針對我們公安局的?!?/p>

“是什么人組織的,查清了嗎?”

李斌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了桌上的幾人一眼。幾位領(lǐng)導(dǎo)的目光都望著李斌良,岳強發(fā)的表情格外緊張。

“譚書記,等我把事情徹底查清后,再向您匯報。”

“好,一定要徹底查清楚,不管是誰,有什么后臺,都要從嚴(yán)查處?!?/p>

新一輪菜肴端上來,這回確確實實是四菜一湯,只是盤子大了一點兒,不過,這不違反規(guī)定,譚金玉也不再批評,而是說:“開始吧,不好意思,我給碧山添麻煩了,先跟大家喝杯道歉酒!”

喝了兩杯酒,氣氛松弛下來。譚金玉的態(tài)度變化很大,嚴(yán)肅的表情被誠懇和熱情取代。他專門跟李斌良碰杯,再次對他提出表揚,還要求唐書記、聶市長大力支持他的工作。繼而又提醒李斌良,作為公安局長,既要嚴(yán)格執(zhí)法,也要講政治,講策略,執(zhí)法要注重社會效果?!澳銈兡瞧饛姴鸬氖赂傻镁陀悬c兒不講策略。作為公安局長,應(yīng)該時刻想到各種可能,預(yù)防不測事件發(fā)生,而不是無原則的助推!”

李斌良很想反駁,可是高偉仁把話接了過去:“譚書記說得對,我們接受譚書記的批評,回去一定認真反思,避免同類事情發(fā)生?!?/p>

譚金玉點點頭:“我再忠告你們一句話。你們既要忠于職守,嚴(yán)格執(zhí)法,還要廣交朋友,這樣,才能取得各方面的支持,把工作做得更好?!弊T金玉指著岳強發(fā),“岳總就可以成為你們的朋友啊。他的實力你們知道吧,需要什么,市里解決不了的,就找他,他要不幫忙,找我……”

岳強發(fā)趕緊說:“哎,別別,譚書記,我可沒說不幫忙?。±罹珠L,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就是頭拱地也幫到底。”

明白了,這“交朋友”的意思原來在此。李斌良的心徹底冷下來??墒牵?dāng)著譚金玉的面,他只能強顏歡笑,虛與委蛇,酒喝到肚子里不知什么滋味。一輪酒過后,宋國才也端起酒杯,他的風(fēng)度氣質(zhì)和譚金玉不同,謙虛、誠懇,又不失熱情。“李局長,我跟你接觸雖然不多,可是,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好,我為家鄉(xiāng)有這樣一位公安局長感到慶幸。今后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M管說話,我一定全力以赴。來,咱倆干一個!”

李斌良端著酒杯,不知如何應(yīng)答才好。譚書記開口了:“斌良,宋總在咱們省可是走平道,好幾個常委都是他的朋友,你要是想進步,他給你說話,比我都好使。還不快干了!”

李斌良無奈,只好和宋國才碰杯。古澤安說:“對了,斌良,你在生活上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跟宋總說,他一定能幫忙?!?/p>

宋國才馬上接過話:“李局長,你別客氣,我們?nèi)A安集團哪年都要招人,你如果有親屬……啊,旁系的我不管,如果有直系親屬沒工作,我一定考慮。”

李斌良被打動了,因為他想到了女兒,但是,又覺得不妥,趕緊說沒有需要幫忙的。古澤安說:“斌良,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不抓住?。俊敝?,對宋國才低語了兩句。

宋國才恍然:“原來是這樣!如果你覺得我們?nèi)A安集團還行的話,你的女兒就……”

李斌良急忙搖頭:“古廳長,她不是已經(jīng)有工作了嗎?還是你安排的呢!”

“荊陽集團的效益可遠遠趕不上華安,你可以把孩子調(diào)過去嘛!”

宋國才連連點頭:“對對,干脆調(diào)我那邊算了,可以到我們在荊都的公司上班?!?/p>

這些話真讓李斌良心動,如果苗苗真的進了華安集團……可是,他的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個問號。他覺得,宋國才過于熱情了,他是個副部級干部,這樣對自己這個處級公安局長示好,這里邊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意圖?想到這些,他的頭腦冷靜了,說女兒現(xiàn)在這樣他就很滿足了,今后有需要,一定開口,好歹把這事敷衍了過去。

晚上的警衛(wèi)讓人犯了難。譚書記住在市賓館,警衛(wèi)早已部署好了??墒牵螄艆s要在家中陪父親住,這是計劃外的。李斌良和高偉仁商議后,決定還像白天那樣,賓館這邊的警衛(wèi)由自己指揮,宋國才家那邊,由高偉仁帶部分警力負責(zé)。想不到,宋國才卻態(tài)度堅決地謝絕了,說他住在家中,安全沒問題,用不著警衛(wèi)。還說自己這次來碧山,是公一半,私一半,出事也不用李斌良負責(zé)。

這樣一來,李斌良無法再堅持。但是和高偉仁一商量,都覺得不安排警衛(wèi)不妥。高偉仁說,去年宋家還發(fā)生過一起入室搶劫案,好歹破了,不過社會影響很大。李斌良更不敢掉以輕心。他把陳青找來,要他帶幾個可靠的弟兄,一律著便衣,對宋國才家秘密警衛(wèi)。

夜晚來臨了,賓館內(nèi)外漸漸靜下來。李斌良雖然很困倦,可是不敢合上眼睛,他知道,確保譚書記一行安全,是自己當(dāng)下最重要的任務(wù)。他在走廊入口處安排了一個房間,專門供輪值的同志休息,這等于卡住了走廊的咽喉,可以隨時掌控走廊內(nèi)的動靜。午夜時分,李斌良想小憩一會兒,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接聽之后,悄然走出賓館。

李斌良開車來到一個尚未完全竣工的高檔別墅小區(qū)。剛停好車,滿臉不安的陳青迎上來,悄聲告訴李斌良,深更半夜,宋國才突然從父親家出來,一個人駕車來了這里,進了一幢別墅,而且別墅院內(nèi)已經(jīng)停了一輛轎車。他們守在黑暗中監(jiān)視,不久,又一輛轎車駛來,從車上下來的竟是岳強發(fā)……

這是怎么回事?宋國才和岳強發(fā)是坐同一班飛機來碧山的,中午又在一起吃飯,為什么半夜三更再次相聚,還這么神秘?李斌良帶著滿腦袋疑問,隨著陳青來到別墅附近的隱蔽處,蹲下身子。別墅的窗子都遮著窗簾,只有縫隙處透出一絲燈光。李斌良有些不安,自己到底算干什么?是在警衛(wèi),還是監(jiān)視……

漸漸地,里面?zhèn)鞒瞿腥说恼f話聲,好像有兩個人在爭吵,還有一個在調(diào)解。盡管里面的人控制著音量,但夜深人靜,李斌良還是聽出,調(diào)解的聲音是宋國才,那么,爭吵的肯定是岳強發(fā)和另一個人。岳強發(fā)在說什么“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宋總,你連這些錢都得不到……”另一個男聲在抗議,說什么聽不清楚。好一陣子,宋國才說了什么話,岳強發(fā)和另一個人都住了口。過了片刻,三個男人的身影從屋子里走出來,李斌良辨認出了宋國才和岳強發(fā),而另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看上去也有些眼熟。這時,宋國才的聲音傳過來:“梅總,就這樣吧,我是不會讓你吃虧的。岳總,你也再想想,讓一點兒。”

梅總……天哪,這不是梅連運嗎?

看著三人進入各自的轎車,駛出別墅區(qū),李斌良和陳青也只能悄悄撤退。李斌良囑咐陳青,今晚見到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還要他囑咐帶來的弟兄,嚴(yán)格保密。路上,陳青問李斌良剛才是怎么回事,李斌良卻無法回答?;氐劫e館,已經(jīng)凌晨三點多了,李斌良和衣倒在床上,閉上眼睛,雖然十分疲倦,卻很難馬上入睡,眼前晃動的都是問號……

天終于亮了,還好,再沒出什么事,一夜平安。昨天譚書記就說過,今天上午返回省城,有個緊急會議必須參加。吃過早餐,譚書記就直奔機場。登機前,譚書記與送行者一一握手道別。在和李斌良握手時,他又露出親熱的神情:“斌良,我對你寄予厚望,記住我的話。”

譚書記上了飛機,唐書記也上了飛機,他要和譚書記同行,從省城返回北京。眼看著飛機起飛了,李斌良向飛機敬禮,松了口氣的同時也覺得有些迷惑:譚書記說是來搞調(diào)研的,可是,也沒見他調(diào)研什么呀,這樣蜻蜓點水地看了看,講了一番話,就匆匆離去,能調(diào)研出什么呢?

三天后李斌良才知道,譚書記來碧山還另有使命。那天,市長聶銳通知他派四十名警力前往市政府門前小廣場執(zhí)行警衛(wèi)任務(wù)。李斌良很是奇怪,沒聽說小廣場要舉辦什么重要活動呀?聶銳嘆息說:“你來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斌良很是好奇,帶著四十名警察趕到小廣場。小廣場上擺滿了一套套桌椅及其他辦公設(shè)施,一些工作人員正襟危坐。這副架勢驚動了過往群眾,紛紛駐足觀看,不知這是演的哪出戲。這時,聶銳也趕到了,他告訴李斌良,一切都是為了落實譚書記的指示,辦理煤礦過戶手續(xù)。譚書記下了死命令,這個手續(xù)必須一天內(nèi)辦完,沒辦法,他只好把需要辦手續(xù)的七十多個部門窗口單位,都集中搬到小廣場來辦公,流水作業(yè)。李斌良問是誰的煤礦,過戶給誰。聶銳說:“梅連運的煤礦,過戶給岳強發(fā)?!?/p>

進一步打聽李斌良才明白,今天這個陣勢,正是梅連運那天跟自己談的,岳強發(fā)搶奪他的煤礦的結(jié)果。原來,省高院駁回了梅連運的上訴,判決生效,今天就是把當(dāng)年岳強發(fā)賣給梅連運的煤礦,再還給岳強發(fā)。

公開的搶劫竟然得到法律的保護,作為公安局長,李斌良對此卻無可奈何。收隊回局的路上,他又想起那天夜里宋國才的詭秘行動,想起那個可疑的別墅,以及從別墅內(nèi)走出的三個身影。那么,今天這個場面,是不是和那天夜里三人的活動有關(guān)呢?李斌良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即便想清楚了,也沒有什么意義,自己對此既沒權(quán)力、也沒有精力過問,必須把精力轉(zhuǎn)移到面臨的壓力上來。

當(dāng)前,李斌良面臨兩大挑戰(zhàn):一是林希望被害案的偵破,二是對張華強和曲直的處理。當(dāng)然,重點是張華強。已經(jīng)斗了兩次,自己沒有占到便宜。在這種情況下,頂風(fēng)而上,非要處理張華強,肯定是自討苦吃。李斌良秉性耿直,但并不蠢,再三思考后,他決定把張華強和曲直的事暫時放一放,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林希望案件的偵破上。

就在這時候,林希望的父親打來了電話。

第六章

破敗的村落又在前邊出現(xiàn)了,林家孤寂的房屋隨之出現(xiàn)在眼前。李斌良一個人走進林家,和上次來時相反,在廚房里熬藥的是林母,躺在炕上吃藥的是林父。林父掙扎著坐起來,李斌良問他的病情怎樣,林父苦笑著說:“病是治不好了,只能吃中藥維持著熬日子?!?/p>

林母在一邊唉聲嘆氣。李斌良想不出什么話可以安慰他們,只得直奔主題。林父說:“李局長,你上次來,不是讓我們回憶希望出事前都有什么異常的表現(xiàn)嗎?我還真想起來一些,也不知對破案有用沒有……我和他媽不是老催他找對象嗎,還替他介紹過兩個,可是他都不搭理。有一回讓我們催急了,他就說,‘不用你們管,我心里有數(shù)。李局長,你說,他說這話,是不是因為處了對象?”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啊,那挺早,是畢業(yè)以后,當(dāng)警察不久?!?/p>

如果是這樣,會不會是警校的同學(xué)?李斌良眼前浮現(xiàn)出謝蕊的面孔。但是,關(guān)于這方面,林父再也提供不出更多的情況。李斌良只好暫時放下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問林父,除此以外,還有沒有想起林希望其他的異常表現(xiàn)。

林父有點兒猶豫:“那還是我檢查出病來以后,他很著急,說要想法借錢給我看病。我怕他壓力大,干出什么違法的事,就一個勁兒勸他。過了一段時間,他忽然說要帶我去北京看病。我問他從哪兒去弄錢,他說找過去的同學(xué)借。我說,我的病不是好治的,不知道得多少錢,說啥也不同意。后來,他就不再說這事了?!?/p>

“我上次來,你怎么沒跟我說?”

“我害怕他有啥腐敗的事……”

“李局長,有人找你!”陳青的聲音忽然從外邊傳進來。

片刻,陳青帶著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來,男子五十多歲的樣子,干瘦,灰頭灰臉的,看上去沒有精氣神。林父馬上介紹:“李局長,這是我過去打工的煤礦的魯?shù)V長,魯銀?!?/p>

魯銀說:“李局長,您別見怪,我是聽說您要來,特意來找您反映情況的?!?/p>

“那好啊,魯?shù)V長,你要說什么?”

“我覺得林希望被害,不是家這邊的事,肯定是市里邊的事,沒準(zhǔn)兒,和你們公安局內(nèi)部有關(guān)。”

李斌良一怔:“魯?shù)V長,你為什么這么說?”

魯銀沉吟片刻:“可能和你們那個張副局長有關(guān)?!苯又?,他像下了決心似的,“反正我已經(jīng)這樣了,也就沒啥顧忌了。李局長,我所以要見你,是要告狀,告張華強。不過你別擔(dān)心,我不是強迫你非解決不可,只是讓你知道張華強是什么人。你可能還不知道,張華強表面上當(dāng)著你們公安局的副局長,可實際上呢,他也是個煤老板,現(xiàn)在身家至少有五個億?!?/p>

如果來碧山之前有人對李斌良這么說,他百分之百不信。但是現(xiàn)在,他絲毫不懷疑。這些天他經(jīng)歷的讓人震驚的事太多了,在碧山這個地方,似乎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可以發(fā)生。

魯銀點了一支煙:“那是2007年,張華強讓他的內(nèi)弟承包了我的烏山煤業(yè)。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承包給他們嗎?因為我的煤礦開得實在太難了,張華強管著炸藥,處處刁難我,沒有炸藥,煤礦是寸步難行啊。另一方面呢,他們還暗中指使一些地痞流氓對我敲詐勒索,暗中破壞,我實在難以經(jīng)營下去了,沒辦法,就降價承包給他們。誰知道他并不滿足,還要霸占我的煤礦。2009年3月,張華強瞞著我,準(zhǔn)備將我的煤礦以五億元的價格出賣。他找到買家后,收了五千萬元預(yù)付款,首先把我過去雇的福源土石方工程機械有限公司趕走。福源公司沒拿到施工墊付款,拒不退出工地,張華強就指使他內(nèi)弟,召集了兩百余名社會閑散人員,闖進福源公司大打出手,打傷了好多人。福源公司實在惹不起他們,被迫退出?!?/p>

“后來呢?打砸的兩百多流氓沒負任何責(zé)任?公安機關(guān)沒過問?”

“也不能這么說。因為這起案件影響特別大,省廳都過問了,可是,張華強四處活動,最終由張大腦袋一個人頂了罪……張大腦袋是個社會混混兒,當(dāng)時出面指揮了,但是,他只是出頭的。張華強花了一筆錢,讓他頂了罪,再一番活動,判了個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等于沒判?!?/p>

“后來他是怎么霸占你煤礦的?”

魯銀的臉上現(xiàn)出疲態(tài),他把香煙尾巴扔到地上踩滅,從兜里取出錫紙、打火機、一個小袋子和一根鉛筆粗的吸管,又從小袋子里磕出一點兒白色粉末倒在錫紙上,用打火機在下面烘烤,待白煙冒起,拿起吸管深吸一口……

李斌良又驚又怒:“魯銀,你吸毒?”

“這是筋兒,不是毒品。”

李斌良當(dāng)然知道這個所謂的“筋兒”是什么東西,筋兒的學(xué)名是甲卡西酮,也是毒品的一種,吸食后令人精神亢奮,雖說危害沒有白粉那么大,但是,經(jīng)常吸食也對身體有害。想不到,這個魯銀居然當(dāng)著自己這個公安局長的面兒大模大樣地吸毒。

“李局長,您就擔(dān)待點兒吧,我要不吸點兒,就講不動了。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面,必須把話說完。你知道嗎?我已經(jīng)在外漂泊了五年多,或者住在朋友家,或者窩在某個廉價賓館里,每年只能偷偷回家一兩次。我已經(jīng)徹底破產(chǎn)了,我的社交圈只剩下一些同樣在躲債的前煤礦主。沒有工作,只能靠家人接濟,或者向朋友借錢度日。這一切,都是張華強所賜??!”魯銀接連吸了幾口,眼睛閃起了亮光,瞬間精神了許多,“盡管張華強趕走了福源土石方公司,可是,煤礦還在我手里。這時,張華強開始玩陰的。你知道我這一口是怎么沾上的嗎?就是張華強搞的鬼。他讓他的內(nèi)弟安排手下人引誘我吸毒。那時我有錢,也想尋求刺激,就沾上了。可是,沒吸幾回,張華強就把我抓了,強制戒毒兩年。就在我被強戒期間,張華強把我的烏山煤業(yè)給賣了,當(dāng)時賣價五億元人民幣,所以我說他現(xiàn)在最少身家五億。因為這事,張華強還受到了公安局表彰,說他敢于碰硬,把煤老板送進了戒毒所?!?

李斌良極力克制著自己:“張華強還有別的什么事嗎?”

“那可多了。”魯銀說,“好事沒有,全是缺德事,犯法的事,擱到別人身上進監(jiān)獄掉腦袋的事,擱他身上卻啥事也沒有。我隨便就能舉幾個例子,2008年3月9日,張華強經(jīng)營的煤礦因為非法儲存炸藥發(fā)生爆炸,六名工人死亡。案發(fā)后,張華強花錢讓分管技術(shù)的范昌宏頂了罪。他在經(jīng)營西林煤礦期間,發(fā)生過三次重大責(zé)任事故,四人死亡,都瞞報了。這事老林也知道?!?/p>

林父說:“當(dāng)時我就在西林礦打工,多虧那天我沒下井,不然活不到今天?!?/p>

李斌良說:“你們能提供證據(jù)嗎?”

林父搖頭:“這可提供不了,不過,我本人能證明,如果身體能頂住,還可以找?guī)讉€當(dāng)時的工人證明。”

魯銀說:“李局呀,你這時候要證據(jù),實在是太難了……不過,當(dāng)時搶救的情況,還有受傷人員的治療情況,在哪家醫(yī)院,我可以下功夫去找找。只要能扳倒張華強,就是死了我覺得也值了。話說回來,李局長,我知道這事你也不一定管得了,為張華強撐腰的人太厲害了。你來碧山后辦的那幾件事,我也聽說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官,就忍不住想跟你說說……碧山的煤井下面,不知道埋著多少冤魂白骨??!”

回到局里,李斌良把郁明找到辦公室,說起魯銀反映的情況。郁明說:“這是公開的秘密,局內(nèi)局外好多人都知道。”

“那你為什么早不對我說?”

“最初,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不想對你說。后來知道了你的為人,不想讓你有太大的壓力,就更不想對你說了。李局,聽我一句,張華強真的不好斗,你拿不住他的七寸就出手,搞不好會被他反咬一口。當(dāng)前,最緊迫的是偵破林希望的案子。”

郁明說得有理。根據(jù)林父提供的情況,林希望過去可能真的有過女朋友,后來,中斷了這種關(guān)系。那么,這個女朋友會是誰呢?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謝蕊捧著文件夾進來了。李斌良接過文件夾,一邊翻著,一邊假作無意地突然說了句:“今天我去林希望家了?!?/p>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的謝蕊身子一震,停下腳步。

“林希望的父母說,林希望過去處過一個女朋友……”李斌良盯著謝蕊,“小謝,你知道林希望的女朋友是誰嗎?”

“不知道?!敝x蕊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但她馬上鎮(zhèn)定下來,“李局長,沒事我先走了?!?/p>

李斌良盯著她的背影,一瞬間,他幾乎確認,謝蕊就是林希望處過的女友??墒?,她為什么不承認,而且態(tài)度如此堅決?稍作思考就可以得出結(jié)論——她怕惹麻煩。

半夜,李斌良被電話鈴驚醒,一個急促的男聲說:“李局長,帝豪盛世有賣淫嫖娼的!”

李斌良的腦子還有點兒渾渾噩噩,但聽到那四個字,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帝豪盛世那氣派的大樓,絢麗的燈光,漂亮的服務(wù)小姐,還有自己進入的房間,房間里的古澤安、武權(quán)、張華強……

“李局長,怎么不說話?你害怕了?”

“胡說,我害怕什么?”李斌良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真的顧慮重重,“你的舉報屬實嗎?”

“當(dāng)然屬實,現(xiàn)在你帶人去抓,一抓一個準(zhǔn)兒。我告訴你幾個房間,218房、406房、526房,快帶人去吧,不然就晚了。你一定要親自指揮,別人不好使,你知道帝豪盛世是誰開的嗎?就是你身邊的人……”

電話斷了。

李斌良思考片刻,打了一個電話給郁明,然后又給中心分局長靳松打了電話,要他帶人以最快速度趕到帝豪盛世。他自己則叫起值班司機,開車趕到帝豪盛世對面,找了一個隱蔽處,觀察帝豪盛世的情況。

分局長靳松反應(yīng)還算迅速,李斌良等了沒多久,幾輛警車駛來,靳松帶著十七八個警察跳下車,有著警裝的,也有穿便衣的,迅速向帝豪盛世門口奔去。然而,帝豪盛世好像有所察覺,先一步在里邊把門鎖好。靳松亮明警察身份,要里邊開門,可是,里邊就是不開。這時候,靳松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

“張局?李局給我打的電話……不行,張局,我哪敢不聽他的,要不你親自給他打電話吧……”

靳松放下手機,又撥了個號碼。緊接著,李斌良懷中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急忙接通電話。靳松焦急的聲音傳過來:“李局,帝豪的門在里邊鎖上了,怎么辦?”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當(dāng)然是強行進入,可是,帝豪和別的地方不一樣……聽說,帝豪的后邊是張局?!?/p>

“不管是誰,你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張華強有想法,讓他來找我。”

“那好,我們馬上破門!”

靳松放下手機,向守在門口的警察說了句什么,警察們從車上取出破拆工具。突然,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一輛警車駛到帝豪盛世門口停下,幾個巡特警跳下車,帶頭兒的正是曲直。

“靳局,你要干什么呀?知道這是哪兒嗎?”

“這是李局的命令?!?/p>

“誰也不好使?!鼻贝舐曊f,“這兒是二哥的地盤,不知道嗎?趕緊撤!”

“曲支隊,我奉勸你別這樣,撤的應(yīng)該是你們。你們成什么了?身為警察,居然給涉嫌犯罪的場所當(dāng)保鏢。你現(xiàn)在走,我不報告,你要真阻攔我們,那我只能報告李局。”

“你別拿李斌良嚇唬人。你想明白了,李斌良是碧山人嗎?他能在碧山待多久?我告訴你,很快他就得滾!”說著,曲直示意跟著自己來的幾個巡特警堵住帝豪盛世的門,不許分局的警察靠近。

李斌良從黑暗中走出來?!霸趺椿厥??”

靳松看到李斌良,像看到救星一樣:“李局,你看,這……”

李斌良走向曲直:“曲直,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在碧山公安局干了?”

曲直死死盯著李斌良,嘴唇微微有些顫抖:“少來這一套,一切我扛著,我豁出去了,愛怎么著怎么著!”

李斌良轉(zhuǎn)向其他警察:“看什么,執(zhí)行命令!”

靳松帶來的警察開始破門。曲直的臉上突然現(xiàn)出決絕的表情,對自己帶來的幾個巡特警大聲道:“你們是看熱鬧來的嗎?沒有二哥的話,誰也別想進去!”

幾個巡特警立刻上前阻止分局警察破門。兩撥警察形成了對峙,曲直帶來的巡特警雖然少,卻氣勢洶洶,而分局的警察則是一種觀望的態(tài)度。突然,又有警笛聲傳來,兩輛警車迅速駛近,車上跳下七八個巡特警,為首的正是陳青。

在這種情況下,曲直帶來的幾個警察再也不敢對抗。陳青帶人控制住曲直,李斌良命令其他警察破門。但李斌良也知道,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里邊的人早已驚動,不可能抓什么現(xiàn)行了。好在整個大樓都被警察控制著,相信里邊的人還沒有逃走。警察們進入后,四十來歲的女老板帶著幾個保安沖過來,憤怒地提出抗議。李斌良不予理睬,命令對大樓內(nèi)所有房間進行搜查。

在包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男男女女,他們都說是來正常消費的,沒有違法犯罪行為??墒?,警方在一些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避孕套等性生活用品,有的房間內(nèi)還發(fā)現(xiàn)了吸毒用具。女老板狡辯說,這些東西是顧客帶進來的。即便如此,提供場所,涉嫌容留賣淫嫖娼和吸毒也是事實,女老板再也不像開始的時候那么囂張了。

搜查中,民警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安裝著金屬防盜門的房間,沒有標(biāo)志,不知里邊有什么。李斌良讓女老板打開房門,女老板卻說沒有鑰匙。李斌良不再多費口舌,當(dāng)即命令強行破門。屋里的裝潢相當(dāng)豪華,既像大老板的辦公室,又像小會議室。女老板有點兒著急,吵嚷著不許動這屋里的東西。她越是這樣,越說明這屋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快,老板臺的抽屜打開了,里邊有幾個賬本;保險柜也打開了,里邊居然放著兩副手銬、幾把匕首,還有兩把“六四”式手槍。李斌良打電話給技術(shù)大隊長許墨,要他帶技術(shù)人員來,對所有嫌疑物品進行檢驗,重點是兩支“六四”式手槍,因為,殺死林希望的子彈,就出自“六四”式手槍。

搜查完畢,天已大亮。李斌良回到公安局,還沒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穩(wěn),張華強就匆匆進來了。接下來肯定是一場激烈的沖突,李斌良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墒浅龊跻饬希瑥埲A強卻只是說:“李局,你采取這個行動,怎么不跟我打個招呼???”

李斌良冷眼看著張華強:“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

“我管治安哪,你是一把手,這種事還用你直接出面嗎?”

李斌良心想,如果你可靠的話,我當(dāng)然不用親自出面,嘴里卻說:“舉報電話打給我,要求我必須親自指揮,再說時間緊迫,也來不及了。你和這個地方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有哇……哦,還沒來得及向你匯報,你可以問武局……啊,問武書記?!?/p>

武權(quán)的電話緊跟著就來了:“李斌良,你對帝豪盛世動手,怎么不跟我打個招呼呢?帝豪不同于別的場子,它是個特情點兒?!?/p>

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警察,李斌良當(dāng)然明白“特情點兒”指的是什么。它等于公安機關(guān)的秘密情報站,主要用于搜集社會和刑事犯罪情報信息,為打擊犯罪服務(wù)。這樣的場所,是受特殊保護的。李斌良問:“我是公安局長,我怎么不知道這事?”

武權(quán)說:“還沒來得及跟你交代?!?/p>

“設(shè)立這種場所有嚴(yán)格的要求,批準(zhǔn)手續(xù)在哪兒?”

“我口頭批準(zhǔn)的。魏忠成和張華強都知道,張華強負責(zé)經(jīng)營。你趕緊把人放了,時間長了傳出去不好。”

李斌良問:“武書記,我們在帝豪查到了黃賭毒的證據(jù),這怎么解釋?”

“沒什么解釋的,這種地方,犯點兒毛病正常?!?/p>

“可公安部對特情點兒是有嚴(yán)格規(guī)定的,絕不許違法犯罪。還有,在里邊搜出了兩把手槍……”

張華強在旁邊開口了:“手槍是我放到那兒的?!?/p>

“那是誰的手槍?”

“是……巡特警過去沒收的黑槍?!?/p>

“那為什么不上繳?為什么放在帝豪盛世里,那個屋子又是干什么的?”

張華強被李斌良問得張口結(jié)舌,終于失去耐心:“你就說放不放人吧,你到底想咋辦?”

“咋辦?依法處理,追究責(zé)任!”

“好,姓李的,你等著!”張華強怒氣沖沖走了。

手機里傳來武權(quán)不停的喂喂聲,李斌良看著張華強的背影:“武書記,一切等我審查完再說吧!”

訊問很快取得了突破。那些男女顧客不得不承認在帝豪盛世賣淫嫖娼和賭博、吸毒的事實。多數(shù)經(jīng)營人員也承認,很長時間以來,帝豪存在容留賣淫嫖娼、賭博和吸毒行為。至于是不是警方的特情點兒,沒有一人提及,這也就意味著,在他們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警方特情點兒的概念。

李斌良讓女老板看了一些手下交代的錄像,她有點兒撐不住了,但仍然堅持說她不對此負責(zé),讓李斌良去找二哥。李斌良沒有馬上找張華強,而是對刑偵、治安、經(jīng)偵支隊長及各分局長進行了詢問,確認他們在偵查破案中,從未得到過帝豪盛世提供的任何線索。而且,從繳獲的賬本上看,帝豪每月收入二百萬元以上,多為容留黃賭毒所得。也就是說,帝豪盛世是一個變相淫窩、毒窩、賭城。

即便掌握了這么多證據(jù),李斌良對勝利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在等武權(quán)他們打電話來,可是,他們的電話還沒打來,媒體的電話先來了。郁明匆匆走進李斌良的辦公室,一臉神秘的微笑:“省內(nèi)媒體記者打電話來,詢問帝豪盛世的事。我回答不了解情況,可是,放下一個電話又來一個,轉(zhuǎn)眼接了四個了,有的說還要派員來碧山了解情況?!?/p>

接著,武權(quán)找上門來,不過,以往不可一世的氣勢好像收斂了一些。這回他不說帝豪盛世被查的事,而是問網(wǎng)上那些有關(guān)帝豪盛世的視頻是怎么回事。那些視頻有室內(nèi)的有室外的,拍得挺全,如果不是警察拍的,還能是誰?李斌良解釋說,網(wǎng)上的評論他也是剛看到,帝豪內(nèi)部人員復(fù)雜,難說沒有想借機泄憤的,現(xiàn)在人手一部手機,根本防不勝防。

武權(quán)也不敢咬定是李斌良派人干的,轉(zhuǎn)而問他打算怎么處理。李斌良反過來問武權(quán)的意見。武權(quán)說:“要是就是論事,性質(zhì)是挺嚴(yán)重的??墒?,譚書記說過,我們處理問題必須講政治,從大局出發(fā)。你瞧,現(xiàn)在有些新聞媒體聞風(fēng)上來了,我們再大張旗鼓處理,那肯定會損害碧山的形象。當(dāng)然,處罰是要處罰的,但是,出于各方面考慮,宜輕不宜重。其實你也知道,像帝豪這種情況,不光咱們碧山有,各地都有。各地都是自我保護,咱們沒必要出這個風(fēng)頭,鬧得滿天下都知道,要是傳遍全國,那就不止是損害碧山的形象了,而是損害了全省的形象。那時,恐怕咱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那好,武書記,你說說,涉案人員,譬如帝豪的服務(wù)人員,該怎么處理?”

“啊,對他們輕點兒重點兒都無所謂,重要的是顯示出咱們的態(tài)度,夠拘的就拘,夠判的就判?!?/p>

“那經(jīng)營者呢?我說的是那個女老板,她的態(tài)度可很不好??!”

“按理應(yīng)該從重處理,可是,凡是辦這種場所的人,能量都小不了。你就是移送檢察院,也起訴不了,就是起訴了,也不一定能判刑。我看,可以拘留她一些日子,再罰她個傾家蕩產(chǎn),五十萬,不,一百萬?!?/p>

“我們查了他們的賬,初步計算,他們每年收入最少在兩千萬以上,罰五十萬、一百萬他們在乎嗎?”

“有這么多……那就多罰,罰五百萬、一千萬,能罰多少罰多少?!?/p>

“除了帝豪的涉案人員,別人怎么處理?”

“別人?還有什么人?”

“在帝豪的一個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兩支黑槍和子彈?!?/p>

“張華強不是說,是他放到那兒的嗎?這小子也是,怎么把收繳的黑槍放到那兒去了?”

“那些涉嫌犯罪的人員說,那是張華強的辦公室。”李斌良說這些話時,是竭力控制著怒火的。如果不是現(xiàn)在查出來了,他是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有這種咄咄怪事在自己的眼皮下發(fā)生的。至此,他也明白了,之所以時常在局里見不到張華強的影子,開會遲遲不到,多數(shù)情況下,他都是在帝豪盛世那個辦公室里“工作”的。有市公安局副局長坐鎮(zhèn)保護,這個賭窩、淫窩、毒窩不是絕對安全嗎?

武權(quán)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此時再也回避不了了?!氨罅迹阆胱肪繌埲A強的責(zé)任?”

“武書記,難道你還想保他?你想過沒有,這事一旦敗露,會是什么影響?”

武權(quán)前腳剛走,魏忠成又進來了,灰黃的臉有點兒泛紅,還少見地露出笑容。他關(guān)上門坐到李斌良辦公桌對面,小聲說:“李局,你可真是動真格的呀,帝豪盛世在碧山戳著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誰敢動他們一個手指頭?。磕阋粊怼罹?,你行,真行?!?/p>

李斌良淡淡地問:“魏局,聽你的話,你早就知道帝豪盛世的內(nèi)幕?”

魏忠成的神色有些尷尬:“不光我知道,全局上下都知道,社會上也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樣,張華強那樣的,能把我放在眼里嗎?其實,我打心眼里擁護你這么干。不過,李局你也要慎重一些,張華強好惹的話,他能張狂這么多年嗎?你在碧山人生地不熟,別逼他太急了,他要真對你不利……”

“魏局,你什么意思???你是替張華強來說情的?”

魏忠成苦笑:“李局,您就諒解吧,我也是碧山人,還當(dāng)著副局長,老親舊友的不少,你這么一搞,不少人找上我了,我……”

李斌良打斷他的話:“別往下說了,你現(xiàn)在就算盡到心了,我知道了?!?/p>

魏忠成離開了。但李斌良意識到,這僅僅是開始,或者說,魏忠成出面,僅是個試探。

試探在繼續(xù),魏忠成離開不一會兒,高偉仁又來了,說法和魏忠成差不多。好不容易把他打發(fā)走,李斌良想,接著出場的會是誰呢?古澤安?按理,他該打電話了。

電話響了。李斌良沒想到的是,屏幕上顯示的是“林蔭”二字。自上任以來,林廳長可是第一次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電話里,林蔭說得很簡單:“來省廳一趟,盡快?!?/p>

李斌良和林蔭的接觸,最早可追溯到當(dāng)年白山縣委書記鄭楠的妻子被害一案。在那段時間里,兩個人攜手辦案,互相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認同。后來,李斌良調(diào)到奉春,在面臨巨大壓力時,又是調(diào)到奉春任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的林蔭支持他打掉了任大霖、袁萬春犯罪集團。李斌良調(diào)入省公安廳,直至現(xiàn)在擔(dān)任碧山市公安局長,林蔭對他的幫助不少,因此,李斌良對林蔭絕對信任。

一見面,林蔭和他緊緊握手:“壓力不小吧?”

不用廢話,李斌良完全明白林蔭找自己來的目的。“這么說,也有人找你了?”

“找我的人可比找你的人來頭大多了,我的壓力比你小不了多少?。 ?/p>

“有譚書記吧?他說什么了?”

“這你就別打聽了,怎么樣,妥協(xié)一回吧?”

妥協(xié)?李斌良愣了,他萬沒想到林蔭居然也是這個態(tài)度。

“斌良,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你聽我說件事,當(dāng)年我在清水縣當(dāng)公安局長的時候,也是和當(dāng)?shù)氐暮趷簞萘ΡWo傘鬧僵了。這時候,我的上級,當(dāng)年的白山市公安局谷局長……啊,他早退休了,他當(dāng)時對我說,不能當(dāng)一名短命的公安局長。所以,我現(xiàn)在也對你這么說,而且不止對你,也包括我自己,我不想當(dāng)一個短命的公安廳長。和惡勢力斗爭是必須的,可是,要講策略。妥協(xié)不是不再斗爭,也不是放棄原則,而是為了最后的勝利?!?/p>

“可是,怎么妥協(xié)?難道,帝豪盛世不查處了?”

“那倒不必,帝豪盛世你們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p>

“那你要我妥協(xié)什么?是張華強的問題嗎?林廳長,這個問題更不能妥協(xié)?!崩畋罅及炎约赫莆盏膹埲A強的罪行詳細講了一遍,“他干了這么多壞事,好不容易被我抓了現(xiàn)行,難道還要放過他,讓他繼續(xù)在碧山公安局搗亂?那我怎么當(dāng)這個局長?”

林蔭沉吟片刻:“這樣的害群之馬,確實應(yīng)該收拾,可是,他既然有這么大的能量,咱們就不要指望一下子達到全部目的,也得講究策略……”

這次談話的結(jié)果是,李斌良和林廳長吵了起來。

“林廳長,你到底什么意思?。縿e的都好說,這一條我絕對不能答應(yīng),我跟他不可能再共事。你要是想保他,干脆就把我撤了,讓他當(dāng)公安局長……”

李斌良的聲音太大,對門的常務(wù)副廳長古澤安聽不下去了,急忙走過來:“斌良,你這是干什么?怎么跟林廳長這么說話……”

“他要保護張華強……我把話說到這兒,你們要是想把張華強留在碧山公安局,我就辭職,然后上北京,上中央告狀……”

古澤安連哄帶勸地把李斌良拉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guān)上門,責(zé)備他太過分,不該跟林廳長這么吵。李斌良說:“這能怪我嗎?古廳長,我知道你和張華強關(guān)系不錯,可是,你如果處在我的位置會怎么辦?譚書記去過碧山后,我也努力克制著,想和他和平共處,誰知他惹出這么大的事來,網(wǎng)上傳得鋪天蓋地,這種時候還讓我保他,我怎么保?如果那些記者問我,為什么不處理張華強,我怎么回答?”

“這個……是不好辦,不過……”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聽你們的,可張華強的事絕對不行。如果他還繼續(xù)當(dāng)碧山公安局副局長,媒體不會放過他,那樣的話,包庇他的人都得受到牽連?!?/p>

“可是,剛才林廳長他……”

“他讓我息事寧人。你說,有這么干的嗎?我剛才說了,要么撤了我,要么就嚴(yán)肅處理張華強。如果他真的為了保張華強把我犧牲掉,那我一定告到底,不但告他當(dāng)廳長的處事不公,還要告張華強,根據(jù)我掌握的材料,他那些事要是認真追究起來,不判他個十年八年才怪!”

“斌良,你別這么激動,這不到下班時間了嗎?干脆,咱們找個地方,一邊吃一邊嘮。”

“謝謝您了,不過就算了吧,我還沒見著苗苗呢……”

“對對,還有沈靜,干脆,把她倆也叫上。”古澤安說著拿出手機,很快撥通沈靜的電話,告訴她李斌良回來了,要她把苗苗帶來,一起吃晚飯。

古澤安居然有沈靜的電話號碼,從他說話的語氣上,他們之間好像已經(jīng)處得相當(dāng)不見外……

古澤安和李斌良先到飯店,在等待的空隙,古澤安說他正在想法托關(guān)系把沈靜調(diào)到市區(qū)中心醫(yī)院來。李斌良急忙說:“苗苗的工作安排了,我已經(jīng)非常感激,沈靜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否則我欠您的情太多,實在無以為報……”

“你這是說什么話,我是心甘情愿幫你的忙,絕對沒有要你回報的意思啊?!?/p>

“可我心里還是不安。張華強的事,要是別人講情,我可以不理,可是,您開了口,我就覺得特別不好拒絕?!?/p>

“其實我也不想替張華強求情,可是,有人托到我這兒,實在推不掉……”

李斌良嘆了口氣,臉上現(xiàn)出為難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說:“古廳長,我可是連林廳長的面子都沒給呀,可是,你這一開口,我要是一點兒面子不給,實在說不過去。你要我怎么辦,說吧!”

“當(dāng)然是放張華強一次,就一次,沒第二次,怎么樣?”

“張華強是市管干部,怎么處理他,也不是我說了算?!?/p>

“但你的態(tài)度非常重要,如果你堅持追究張華強,恐怕沒人敢保他。”

李斌良的語氣有些猶豫:“古廳長,你替我想想,我跟張華強已經(jīng)鬧成這樣,如果你是我,會怎么辦?讓他繼續(xù)跟我對著干,天天給我搗亂?”

“當(dāng)然不能這樣……你看這樣行不行,張華強出了這么大的事,肯定不會毛都不掉一根就過去,只是,市里做出什么決定,你別提異議行不行?”

“古廳長,我要是不給你面子,那就太不是人了。我不是非要把張華強逼到死路不可,可是,市里的決定,一定也得讓我有面子。否則,我今后還怎么在碧山干?”

正說著,苗苗和沈靜來了,古澤安應(yīng)酬兩句,借口有事先離開了。

吃罷飯,三人走出飯店,在街上漫步。李斌良看著身邊的兩個女人,一種溫馨的感覺涌上心頭。

沈靜還是以往那副沉靜的表情,李斌良感覺到,暮靄中的她更像寧靜,一種親近感再次從心底涌起。可是,走到路燈下,她的輪廓和表情似乎變了,又不是很像了。這種變化,讓李斌良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走著走著,女兒苗苗漸漸落到了后邊。這時,沈靜扭過頭細細打量李斌良,目光漸漸變得挑剔起來?!安湃滋炷模磕愫孟窈诹瞬簧??!?/p>

這不奇怪,在碧山那個環(huán)境,要是不黑才奇怪。

“瞧你的脖領(lǐng)子,幾天沒洗了?”

李斌良苦笑著:“不是幾天沒洗,就是一天一洗也這樣。”

他大略地講了講碧山的空氣質(zhì)量,沈靜的眉頭皺了起來:“怎么這樣?時間長了,能不能得肺癌呀?斌良,咱們別在那兒干了,跟廳領(lǐng)導(dǎo)說說,早點兒調(diào)回來吧!”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早晚會回來的,可不是現(xiàn)在?!?/p>

“你是說,你還要留在碧山,攪和進那些爛事里邊去?”

“也不能這么說……我要是能在碧山多干幾年,或許,能為碧山的改變做點兒貢獻?!?/p>

沈靜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嘆息讓李斌良的心為之一顫:“怎么了?”

沈靜卻轉(zhuǎn)了話題:“我是擔(dān)心,我調(diào)市中心醫(yī)院的事能不能辦成?!?/p>

李斌良的心又顫了一下,腳步慢下來,看著沈靜的側(cè)臉。

“斌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警察??墒牵抑皇莻€平常的女人,我對生活沒有過高的要求,只要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就行了?!?/p>

沈靜確實是個質(zhì)樸真誠的女人,她明明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積蓄,還是打算和自己共同生活。然而,她現(xiàn)在的話,是不是一種宣示?是不是想要自己一個回答?

這是個簡單的問題,李斌良卻覺得難以回答。她的要求并不過分,可是,這簡單平常的要求,李斌良卻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做到。

苗苗走上來:“爸,咱們打車吧,我走累了!”

上了出租車,李斌良先把沈靜送回她的家。這段時間,沈靜沒再說什么話,只是淡淡地道別……苗苗看出了什么,問爸爸怎么了。李斌良想敷衍過去,苗苗卻認真地對李斌良說:“沈姨是個好女人,我不希望你失去她?!?/p>

李斌良勉強笑著說:“誰說失去她了,你別胡思亂想。”

第七章

返程的路上,李斌良接到林廳長的電話。經(jīng)省廳和市委協(xié)調(diào),雙方一致決定,對張華強的問題不再深究。張華強調(diào)政法委工作,在未安排合適的職務(wù)之前,其在公安局副局長的職務(wù)不免,警籍保留。不過,李斌良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自己任公安局長期間,張華強不能殺“回馬槍”。

大步走進公安局大樓,李斌良忽然有一種感覺,現(xiàn)在,自己才是碧山市公安局真正的局長了。再次召開黨委會的時候,李斌良感覺底氣比過去足了很多。在座的黨委委員中,沒有了不可一世的張華強,看上去比過去和諧多了。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中也帶著些許敬畏。不但黨委委員們的態(tài)度有了變化,整個公安局的氛圍也有了變化。自張華強離開后,本局內(nèi)部網(wǎng)上好多民警含蓄地議論此事,有的說碧山公安局有了希望,也有擔(dān)憂的,擔(dān)憂李斌良的局長當(dāng)不長,還有的直接給他留言,表示支持和鼓勵,希望他能一直堅持這樣下去。這些話,既讓李斌良感覺到溫暖,同時也讓他確信,碧山公安民警絕大多數(shù)都是正直的,有正義感的,只是長期被壓制著而已。

第一個沒有張華強攪局的黨委會研究的議題是,由誰接替張華強分管治安。治安管理是公安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塊,而分管治安的副局長,可以說是所有副局長中權(quán)力最大、社會影響力最大的一個。魏忠成就為此專門找過李斌良,想兼管治安,但是李斌良指出,如果他既管刑偵又管治安,擔(dān)子太重了,林希望的案子還壓在他肩上,再把治安交給他,他哪里還有精力搞案子。魏忠成知難而退,可是,很快政委高偉仁又找上來,同樣提出由魏忠成兼管治安,這讓李斌良感到有些奇怪。追問之下,高偉仁不得不透露,是武權(quán)讓他來提這個建議的。

高偉仁的話讓李斌良對魏忠成多了幾分警惕,而一個想法卻在他心里醞釀成形。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李斌良才把這事端到黨委會上來的?!敖?jīng)過我和政委研究,魏忠成同志曾經(jīng)做過治安工作,有一定經(jīng)驗,所以,擬由魏局長分管治安工作……”

聽到這話,魏忠成露出驚喜的目光??墒?,李斌良的話還沒說完:“但是,如果治安和刑偵都放到魏局肩上,那他的擔(dān)子太重了,所以我和政委研究后決定,由我直接負責(zé)刑偵工作?!?/p>

魏忠成的驚喜變成了驚愕。李斌良說:“其實,我和政委研究時,也費了很多腦筋。必須承認,魏局多年來分管刑偵工作還是取得了很大成績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我們碧山煤礦眾多,相比而言,治安工作更重要,所以,只能這么調(diào)整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嗎?”

沒人說話,魏忠成看了看幾個黨委成員,硬著頭皮開口了:“我還是覺得我管刑偵更順手一些……李局,你作為一把手,兼管刑偵,能忙得過來嗎?霍未然的刑偵支隊長已經(jīng)當(dāng)了好幾年了,可以考慮提拔……”

李斌良打斷他的話:“這只是暫時分工,霍支隊長的事,可以放到以后研究干部的時候再說。對這樣的調(diào)整,大家還有意見嗎?”

紀(jì)檢書記先開口了:“哎呀魏局,這下子你撿了個大便宜,你是不是樂傻了?啊,我同意,完全同意李局長和高政委的意見?!?/p>

韓心臣和孟副局長都贊成,只剩下魏忠成了,他勉強露出笑容:“我沒啥意見,只是李局,你是一把手,案子一上來,可是沒黑沒白呀,全局的工作你還抓不抓了?”

“這我考慮過了。案子多不假,可還有刑偵支隊呢,還有分局和各縣局呢。我負責(zé)指揮就行了。我和政委研究時,曾經(jīng)考慮過另一個分管刑偵的人選,但是,覺得他年紀(jì)大了點兒,不能把擔(dān)子全壓到他肩上……”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韓心臣身上。

李斌良微微一笑:“看,大家想到一起去了。韓心臣同志是老刑偵了,現(xiàn)在沒具體分工,閑著也是閑著,就讓他幫我一把吧。老韓哪,你再發(fā)一次光,沒問題吧?”

黨委分工決定后,就進入第二個議題,對曲直的處理。有人提出,張華強已經(jīng)算是清出去了,曲直也不能再留著??衫畋罅紖s提出相反的意見,曲直除了和自己對抗過兩次之外,并沒有別的大問題,也沒產(chǎn)生嚴(yán)重后果,不能一棒子打死。高偉仁接著李斌良的話說,經(jīng)他和李斌良研究,建議把曲直的停職反省改為撤職處分,撤消其巡特警支隊副支隊長職務(wù),作為一般民警使用,以觀后效。

輕快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由遠及近,隨即,響起兩聲果斷的敲門聲。

是韓心臣,而且是煥然一新的韓心臣,因為,他看上去年輕了好多,人也顯得非常有精神。這個變化應(yīng)該是昨天的黨委會結(jié)束后開始的。當(dāng)時,李斌良要韓心臣盡快拿出林希望案件的偵破思路,現(xiàn)在他來找自己,多半是心里有數(shù)了。果然,韓心臣說:“李局,我覺得,你過去確定的方向還是正確的,林希望被害,肯定和我們碧山公安局內(nèi)部有關(guān),只是還不夠具體?!?/p>

“那么,具體的是什么?”

“具體說就是我們局內(nèi)發(fā)生的某件事,雖然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可以依據(jù)這個判斷進行偵查。我們曾經(jīng)分析過,一般的殺人案有因仇、因情、因財或者兼而有之四種,其實,在以上四種之外還有一種,那就是林希望可能知道了他不該知道的事,妨礙了別人,換句話說,他掌握了什么秘密,給某些人造成重大威脅,被滅口了?!?/p>

這一點李斌良還真沒想過,不過,的確有可能。那么,他掌握了什么秘密,給誰造成了威脅?韓心臣扭頭向門口看了看,壓低嗓音說:“我覺得,要對謝蕊特別注意?!?/p>

幾天前,韓心臣請假,說老父親有病住院了要去看一看,可實際上,他去了警院,想找林希望和謝蕊的老師及同學(xué)了解一下二人在警院的情況。當(dāng)年的同學(xué)早各奔東西了,一個也沒找到,老師呢,面對一茬又一茬的學(xué)生,加之警院不像中小學(xué),班主任老師成天盯著,對學(xué)生什么都了解,因此也說不清兩人的具體情況。最后,韓心臣去了謝蕊父母家。他親眼看到,謝蕊家新蓋的房子在村子里鶴立雞群,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李斌良記得很清楚,謝蕊跟自己說過,她之所以到碧山來當(dāng)警察,是因為老家窮。那么,這個情況怎么解釋?

韓心臣又悄悄來到當(dāng)?shù)嘏沙鏊私馇闆r,所長告訴韓心臣,謝家是近兩年富起來的,聽說他家的閨女在碧山處了個有錢的對象。如果是這樣,謝蕊處的這個對象是誰?為什么從來沒人知道?之后,韓心臣再次返回警院調(diào)查,這次,當(dāng)年謝蕊的老師回憶起來,那時好像有一個外專業(yè)的男同學(xué)追她,但具體是誰,他沒有印象了。

如果上述情況屬實,那就說明:一、謝蕊曾經(jīng)處過對象;二、這個對象可能是在警院處的;三、這個對象應(yīng)該在碧山;四、這個對象應(yīng)該很有錢。如果排除最后一點,可以判斷這個對象是林希望,不過,加上第四點就不對了,因為林希望家太窮了。但不管怎么說,有一點可以基本確認,謝蕊在碧山應(yīng)該有個男朋友,至少有過男朋友。所以,要把她作為重點進行調(diào)查,而且要把偵查方向確定為內(nèi)部,特別是刑偵支隊內(nèi)部。

確定了方向,李斌良和韓心臣再次逐個找刑偵支隊的人談話。第一個是霍未然,霍未然說,林希望只是個普通的技術(shù)員,和自己隔著兩層,很少直接接觸,實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椿粑慈荒歉焙翢o熱情的樣子,李斌良再次感到這個刑偵支隊長不行,魏忠成居然提議由他來接任主管刑偵的副局長,開什么玩笑?

之后是大案隊長智文。智文再次說明,林希望被害時,他因外出追逃未在家中,對案情不太了解,一時再也想不出別的。不過他說,可以查查林希望在被害前參與偵破了哪些案子,看能不能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李斌良覺得這個思路比較靠譜。智文離開后,韓心臣告訴李斌良,智文有事業(yè)心,人品也不錯,只是,在碧山公安局的特殊生態(tài)下,他不能把自己的好品質(zhì)表現(xiàn)出來,否則,倒霉的日子也就不遠了,所以,他平日也裝出一副混江湖的模樣,和霍未然他們混在一起。

第三個談話的是技術(shù)大隊長許墨。李斌良提起智文的話,讓他回憶一下,林希望被害前都參與偵破過哪些案件,情緒上是否有過什么變化。許墨讓李斌良放心,林希望是他的手下,感情最近,他不但自己要認真回憶,還要全大隊的人都好好回憶。

盡管一時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但李斌良和韓心臣都很有信心,認為按照這個方向開展偵查,遲早能取得突破。就在這時,李斌良的手機響了:“是公安局李局長嗎?我是林希望的媽……”

在陳青的陪同下,李斌良第四次來到林希望父母的家。林父的病情越來越重,和上次相見時比,明顯枯瘦了很多,甚至都有些脫相了。

林父掙扎著要坐起來,李斌良堅決不讓他動,拉著他的手坐到他身邊。林父喘息著說:“李局長,希望……昨天夜里……給我托夢了,我得……跟你說說?!?/p>

李斌良有些失望,讓自己大老遠趕過來,就要說個夢嗎?可是既然來了,只能硬著頭皮聽下去。

林父繼續(xù)說:“夢里,希望就好像……還活著一樣,跟我說,‘爸,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因為……被他們害死的……我聽了就問,因為啥,他對我說,是因為錢的事。”林父喘息了片刻,“他說完這話,我就問,是誰害的他,他說,是他們……”

“他們是誰?”李斌良忍不住問。

林父搖頭:“問了,他也說了,可是,我忽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光看著他嘴動彈,聽不著……他說啥,后來,他就走了,沒了,我也就醒了……”

林母在一邊說:“李局長,如果只是這個夢,不值得把你找來,還有別的。老林醒過來后,跟我說了這事,我倆就琢磨,希望到底給我們說的是什么。他不是說,他是因為錢被害的嗎?我們突然想起,他活著的時候跟我們說過一些和錢有關(guān)的話。希望一直惦著給他爸治病,可沒有錢。后來他忽然真的張羅起帶他爸外出治病,還給外地的大醫(yī)院打電話,問這種病能不能治好,需要多少錢。我和他爸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這么重要的情況,不能不引起李斌良的注意。可是,林希望一個普通的技術(shù)員,哪兒來的大筆錢呢?搞腐敗也輪不到他呀?李斌良問林父林母,林希望是什么時候開始張羅給父親看病的。二人說,是他被害前半年多的時候。由于林父堅決不外出看病,醫(yī)院那邊也說這病恐怕治不好,林希望就沒再提起。只是從那以后,他好像有點兒發(fā)蔫,有時還愛愣神。

兩位老人再也提供不出其他情況,但是李斌良已經(jīng)覺得此行不虛了。告辭時,林父抓住了他的手臂:“李局,求您了,快點兒把案子破了吧,我……怕……頂不了多久了?!?/p>

李斌良眼淚差點兒流出來:“大哥,我一定盡快破案,給你一個交代,你一定要挺住。”

“我一定挺著,挺到那一天!”

返回碧山市公安局,韓心臣那邊也有新發(fā)現(xiàn)。許墨的部下們回憶說,林希望被害半年前的確表現(xiàn)得有點兒不正常,心事重重的樣子,還經(jīng)常一個人發(fā)呆,還有人聽見他給哪兒的醫(yī)院打電話。這和林父林母說的吻合。根據(jù)這個時間點,智文查了一下,半年多前,林希望介入的應(yīng)該是那起入室搶劫案,案值一千多萬元。

智文介紹了一下那個案子。兩名劫匪闖入一居民家中,將小保姆和家中的老人捆綁,搶走一千一百多萬元人民幣。好在警方及時發(fā)現(xiàn),迅速破案,兩名劫匪一個在逃跑中墜亡,另一個被抓獲,一千一百多萬元現(xiàn)金完璧歸趙。

李斌良立刻有了疑問,誰這么有錢,把一千一百多萬元現(xiàn)金藏在家里?智文說戶主叫宋耀祖,是個普通老頭兒,錢不是他的,是他兒子的。他兒子是華安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宋國才。

李斌良一驚,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那個高大帥氣、風(fēng)度翩翩的成功男士形象,同時也想起了那天晚上別墅里三個男人的詭秘身影?!八麄兗依镌趺磿胚@么多現(xiàn)金?”

智文回答:“案子發(fā)生的時候我在外面辦案,具體情況不了解,回來后已經(jīng)結(jié)案了?,F(xiàn)場勘查報告我看過了,是林希望簽的字。”

智文離去后,李斌良把霍未然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讓他講述一下宋國才父親家發(fā)生的搶劫案?;粑慈坏谋砬橛行┎蛔匀?,一邊思考一邊說,那兩個劫匪是宋耀祖家所在小區(qū)的保安,他們隨買菜歸來的小保姆闖進宋家,手持尖刀,將宋耀祖和小保姆捆綁起來逼問,搶走了藏在地下室里的一千多萬元現(xiàn)金。繼而,在小區(qū)里盜了一輛越野車駕車逃跑。天亮后,刑偵支隊接到報案,很快發(fā)現(xiàn)了劫匪的蹤跡,次日,二劫匪一死一被抓,贓款全部繳回。

李斌良問:“宋耀祖家放了那么多現(xiàn)金,沒問錢是哪兒來的嗎?”

“問過了,宋耀祖的兒子是華安集團的老總宋國才。我們調(diào)查過,宋國才的年薪和獎金每年一百五六十萬元,他愛人也在國企工作,是中層干部,年薪四十多萬。兩個人任職多年,家里有一千多萬現(xiàn)金不算稀奇。這個案子是魏局直接指揮偵破的,情況他比我還清楚,您可以去問他?!?/p>

李斌良沒去問魏忠成,霍未然離開后,他調(diào)來案卷仔細閱讀。別看涉案金額這么大,可是,整個案件的卷宗并不厚,里邊有一名叫馮軍強的劫匪的訊問筆錄,其對罪行供認不諱,承認他們搶了一千多萬元,裝在幾個紙箱中。至于作案的具體情況,和霍未然說的差不多。

看完筆錄,李斌良又看了林希望簽字的現(xiàn)場勘查材料,主要是一些現(xiàn)場圖、現(xiàn)場照片及收繳的贓物照片,標(biāo)注著哪里有劫匪的腳印、指紋,還說明有多少個裝錢的紙箱等。繳獲的現(xiàn)金盛在十個紙箱里,每個箱子一百萬元,皮包里還有價值一百多萬元的金銀首飾。一切都看不出什么問題。

那么,這里邊到底藏著什么秘密?難道,林希望在清點繳獲的贓款時私吞了?可收繳的金額和筆錄里宋國才的陳述完全吻合,并沒有少。根據(jù)以前的所有調(diào)查,林希望很可能追求過謝蕊,如果林希望有什么秘密的話,謝蕊極可能知情。

李斌良打電話把謝蕊叫進辦公室,韓心臣坐在一旁的沙發(fā)里,兩人都是面沉似水,看得謝蕊忐忑不安。韓心臣先開了口:“謝蕊,我們找你來,要跟你談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我前幾天出門了,知道我去哪兒了嗎?”

謝蕊不語。

“我去你就讀過的警院了,和警院的幾個老師嘮起你和林希望,有人說起你們在警院學(xué)習(xí)的情況?!?/p>

謝蕊的眼睛睜大了,蒼白的臉頰上出現(xiàn)了紅暈。

“謝蕊,李局長跟你談過幾次了,你為什么就是不承認呢?難道,你和林希望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們只是同學(xué),還不是一個專業(yè)的……他當(dāng)年是追過我,可這是他一廂情愿,我對他沒感覺?!?/p>

“你要說實話。沒感覺,你能來碧山嗎?”

李斌良暗暗佩服,姜還是老的辣,韓心臣準(zhǔn)確地把握了謝蕊的心理,并不把話說透,而是就著她的話,引誘她自己說出實話來。謝蕊果然扛不住了:“我當(dāng)年來碧山是和他有關(guān),可是,來了以后,很快就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他家太窮了,他過去瞞著我,不讓我知道,后來我知道了真相,就和他吹了。”

李斌良說:“我跟你談過不止一次,問你是不是了解林希望,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沒有,為什么你總是矢口否認?”

“我是不想和案子發(fā)生牽連……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被害呀!”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來碧山,是因為你老家很窮,對吧?”

“是……不過,這兩年我家的日子好了一點兒。我爸還有我哥外出打工賺了點兒錢,李局長,你們……”

李斌良打斷她的話:“林希望跟你說過錢的事沒有?”

“沒……沒有。”

韓心臣說:“林希望被害前,曾經(jīng)參與了一起案件的現(xiàn)場勘查和物證核查,這起案子很大,涉及現(xiàn)金一千一百多萬,你聽說過吧?”

“好像聽說過,被盜……哦,被搶的好像是個很大的領(lǐng)導(dǎo)?!?/p>

“林希望跟你說過這個案子沒有?”

“沒有,自吹了以后,我倆從不說話?!?/p>

這次問話無果而終……

真相到底是什么?林希望是被誰害的?為什么被害?午夜時分,李斌良帶著這些疑問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李斌良看到了林希望,他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對自己說著什么,眼中還含著淚水。他好像在責(zé)怪李斌良來碧山太晚了,如果他來得早一些,他也不至于被害。李斌良想要對他說,告訴我,是誰害了你,我一定給你報仇。林希望忽然消失了,一張猙獰的面孔出現(xiàn)在李斌良面前,得意地對李斌良笑著,黑洞洞的槍口指向李斌良的額頭……

李斌良驀然醒來。

一夜無眠。還沒到上班時間,他就接到武權(quán)的電話:“李局長,馬上派幾個警察把人拘起來?!?/p>

原來,有個老上訪戶又去北京鬧了,信訪辦剛剛?cè)ト税阉刈?。李斌良對這種事本來就反感,此時,他不了解具體情況,更不想貿(mào)然行事,就把已經(jīng)分管治安的魏忠成找來。魏忠成雖然接手治安時間不長,對這個事還真知道,他告訴李斌良,這人是個老上訪戶,去過北京多次了,市里不止一次地接他回來。李斌良仍然不放心,要魏忠成親自問一問,弄清他在北京上訪的具體過程,到底夠不夠拘。

魏忠成行動迅速,不久就向李斌良報告,還帶來了詢問筆錄。上訪人去過天安門廣場,還帶著上訪材料,被北京的便衣警察發(fā)現(xiàn)。天安門廣場是敏感地帶,有明確規(guī)定,嚴(yán)禁上訪人員在那里鬧事,因而,可以對其采取行政拘留措施。李斌良這才松了口氣。

萬沒想到,出大事了。轉(zhuǎn)天清晨四時許,李斌良睡得正香,床頭電話急促地響起?!袄罹?,我是看守所趙林玉,不好了,昨天送進來那個上訪的,死了……”

第八章

這是李斌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這個自己簽字同意押進來的人。這個人叫吳有民,五十多歲,眼睛和嘴都微張著,表情痛苦。李斌良問看守所長趙林玉:“不是行政拘留嗎,怎么關(guān)在你這兒了?”

“行政拘留所人滿了,所以……”

“吳有民是怎么死的?”

趙林玉說他也不清楚,關(guān)押吳有民監(jiān)舍的監(jiān)控壞了。這個監(jiān)舍平時是空著的,很長時間不押人了,就沒急著修。吳有民被送進來的時候情緒激動,又吵又鬧,魏局長說別讓他干擾別人,再加上他是行政拘留,不能和別人混押,就送到了這里。

“這個監(jiān)室就關(guān)著吳有民一個人?”

“前天和昨天,有兩個打架的也被執(zhí)行行政拘留,都關(guān)在這個監(jiān)室?!?/p>

李斌良給武權(quán)打電話報告了情況。武權(quán)不客氣地說:“李斌良,看守所你是怎么管的?人剛押進去怎么就死了?”

李斌良氣憤地說:“武書記,人可是你指示要拘留的……”

“我是讓你拘留他,可是沒說讓他死???這事你們不要管了,得讓檢察院介入。”

李斌良無奈地放下電話,可是,他沒聽武權(quán)的指示,而是要法醫(yī)抓緊尸檢,要技術(shù)員對出事監(jiān)舍現(xiàn)場勘查,還要刑偵支隊對同室關(guān)押的人員進行詢問,爭取在第一時間查清吳有民的死因。

法醫(yī)初步檢驗后告訴李斌良,死者身上沒有明顯外傷,至于是否有內(nèi)傷,還要進行解剖。不過,在肘部、下巴、膝蓋等突出部位,有輕微的擦傷,不能排除外力致死的可能性。李斌良又詢問所長趙林玉和當(dāng)夜值班的管教,管教說,夜里一切正常,他沒聽到監(jiān)舍傳出什么動靜。同室的兩個關(guān)押人員都說夜里睡得很沉,沒聽到什么動靜,不知吳有民怎么死的。

幾名檢察官匆匆來到看守所,要接手此案,走在檢察官前面的,居然是張華強。他對李斌良視而不見,卻神氣活現(xiàn)地對看守所長趙林玉大聲說,自己受武書記指派,帶檢察官來看守所調(diào)查,無關(guān)人等立刻撤出。趙林玉感覺到了不正常,小聲對李斌良說:“李局,不對頭??!”

看守所死了人,政法委過問是應(yīng)該的,可是,居然派人帶著檢察官來調(diào)查,好像過分了,何況帶隊的還是張華強。他的確是暫時調(diào)到政法委了,可他的人事關(guān)系還在公安局,也就是說,他居然以警察的身份,帶領(lǐng)檢察官來調(diào)查警察……

李斌良被迫停止調(diào)查,他讓霍未然帶人離去,卻留下了法醫(yī)和智文。智文把手機拿到李斌良眼前,“碧山市公安局看守所在押人員神秘死亡,檢察機關(guān)正在調(diào)查中”的報道赫然入目。一個年輕的看守所民警匆匆跑過來:“趙所長,市電視臺來人了,要采訪死人的事。”

大家向看守所大門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輛電視臺的采訪車。奇怪了,這種事發(fā)生,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往往是嚴(yán)格保密,嚴(yán)禁記者采訪,這回怎么掉個兒了?種種跡象讓李斌良警覺起來。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爭取主動。

趙林玉沮喪地說:“怎么爭取主動?人家說了,不許我們插手調(diào)查。咱們不能跟檢察院對著干哪!”

那也不能坐等最壞的后果發(fā)生,李斌良要智文和趙林玉一起行動,一方面,提審相鄰監(jiān)舍的在押人員,另一方面,審查昨天夜里相鄰監(jiān)舍的錄像,而且要備份。剛安排完,郁明打來電話:“李局,省政法委和紀(jì)檢委來人了,要找你談話?!?/p>

李斌良和三個表情嚴(yán)肅的男子走進他的辦公室。其中一個坐到了李斌良的辦公桌后,李斌良坐到他的對面,另兩個坐在辦公桌的左右兩方。坐在右邊的是市政法委的蔣副書記,他把另外兩位介紹給李斌良:坐在辦公桌后的是王組長,坐在辦公桌左邊準(zhǔn)備記錄的姓張。蔣副書記還特意對李斌良說明,自己是奉武書記的指派,帶省政法委調(diào)查組的同志來的。

李斌良眼前閃過譚金玉的面龐。

談話開始了。王組長問:“李斌良,吳有民的行政拘留,是你簽字批準(zhǔn)的吧?”

李斌良說是,但是,自己是接到了武權(quán)的指示才這樣做的。蔣副書記急忙插話:“李局長,你可別推卸責(zé)任哪!”

“蔣副書記,我從沒推卸過任何責(zé)任,我只是在說明事實。我最初是反對拘留的,是武書記一再要求,我也是在了解到符合拘留規(guī)定,才簽字同意的?!?/p>

王組長說:“那好,李局長,你覺得,在這個事情上,你負什么責(zé)任?”

來得真快,這就要追究自己的責(zé)任了?李斌良控制住情緒:“王組長,我覺得,我負什么責(zé)任,應(yīng)該在事實查清楚之后再說。如果他是突然發(fā)病死亡,具有不可抗力,那么,看守所的責(zé)任就很輕,如果發(fā)病時間很長,有明顯反應(yīng),看守所卻不知情,那責(zé)任就較重……”

“哎,李局長,你不要轉(zhuǎn)移目標(biāo),我們現(xiàn)在問的是你的責(zé)任!”

“我的責(zé)任是和看守所的責(zé)任相關(guān)的,他們的責(zé)任重,我的責(zé)任也重……”

王組長打斷他的話:“我們現(xiàn)在說的是你的責(zé)任,不是他們。你剛才不是說死者可能突然發(fā)病嗎,那么,關(guān)進去的時候你們知不知道他有病?換句話說,你在批準(zhǔn)把吳有民關(guān)押進去的時候,問過他有病沒有?”

“沒有?!?/p>

“據(jù)我們所知,你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警官,怎么會不問一下吳有民是否有病就批準(zhǔn)把他關(guān)進看守所呢?”

李斌良徹底明白了,他們就是要整自己呀!但他還不能發(fā)作,只好耐著性子解釋,盡管他知道對方心里已經(jīng)有結(jié)論了,他的解釋根本毫無用處。李斌良說,自己是碧山市的公安局長,不是分管副局長、不是分局長、也不是看守所長,不能事無巨細,什么都管都問。而且,如果吳有民有病的話,為什么信訪那邊不提出來,要說追究責(zé)任,首先應(yīng)該追究他們吧?

王組長現(xiàn)出氣憤的表情:“李局長,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還說你不推卸責(zé)任,這不是推卸責(zé)任是什么?”

李斌良忍無可忍,剛要反駁,手機響了。是大案隊長智文打來的,他在電話里焦急地說,發(fā)現(xiàn)了一份視頻資料,或許對查明真相有幫助。

“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一會兒。”掛斷電話,李斌良站起身。

“我們還沒有談完,你干什么去?”

“查清事實。這應(yīng)該比我們的談話重要?!?/p>

智文給李斌良看的是吳有民相鄰監(jiān)舍的監(jiān)控視頻。這段視頻是從凌晨兩點開始的,畫面里,幾個在押人員都在睡覺。不久,一個男子有了異常舉動,他先是不安地動了幾下身子,然后起身,揉著眼睛向便池的方向走去。接著,他好像聽到什么動靜,忽然停下來,繼而湊到墻壁處側(cè)耳傾聽,臉上現(xiàn)出驚恐的表情……

趙林玉告訴李斌良,這個人叫萬奉和,四十八歲,是涉嫌盜竊進來的,檢察院已經(jīng)起訴,正在等待法院判決。

萬奉和被悄然帶進所長室,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韓心臣熱情地給他倒了杯茶,請他坐下。萬奉和顯然意識到什么,接過茶杯的手微微顫抖,眼睛偷偷地瞄著李斌良和智文。韓心臣不愧是老刑偵,一張嘴就讓對方心驚肉跳:“萬奉和,你現(xiàn)在很危險哪!”

萬奉和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灑了出來。

韓心臣緩和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說:“你如果不盡快說出真相,恐怕,下一個就是你了。你犯的是盜竊罪,頂多判個三年五載,可是現(xiàn)在就難說了……你有兩個選擇:協(xié)助我們查明真相,立功受獎。如果你真的立了功,有可能判緩刑,很快就會放出去;你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就是像隔壁那個人似的,說不定哪天夜里就悄沒聲的……”

沒等韓心臣說完,萬奉和就說出了昨夜聽到的一切:“我……前列腺不太好,昨天后半夜起來撒尿,忽然聽到隔壁有動靜。開始還以為是誰說夢話,可仔細一聽,不對勁兒,好像有打架聲,還有被捂住嘴發(fā)出的嗚嗚聲,折騰了一陣子才沒動靜了。我感覺好像出啥事了,嚇得都忘了撒尿了,趕緊鉆回被窩里……今天一大早,聽說隔壁有人死了,我就覺著……覺著……”

將萬奉和押回監(jiān)舍,李斌良帶著智文、趙林玉闖進看守所的一個提審室,兩個檢察官和張華強正在訊問一個吳有民同監(jiān)的在押人員,是個二十七八歲、身體強壯、面相狡詐的小子。趙林玉告訴李斌良,這個人叫馬軍。

兩個檢察官見李斌良等人闖進來,急忙阻攔,要他們馬上離開。李斌良冷笑一聲:“應(yīng)該離開的是你們,現(xiàn)在,這個人由我來審。”

張華強火了:“李斌良,你可一向把依法辦事掛在嘴上,你這是依法辦事嗎?是執(zhí)法犯法!”

李斌良反問:“那你算干什么的,你憑什么參與檢察官的訊問?”

張華強強詞奪理:“你少跟我來這套,反正是武書記派我來的,你有話去找他說,我就是不允許你們參加訊問?!?/p>

兩個檢察官也非常不滿,說李斌良嚴(yán)重干擾檢察機關(guān)執(zhí)法,是要追究責(zé)任的。李斌良說:“我們要審查殺人犯罪嫌疑人,這是公安機關(guān)的職權(quán)范圍?!?/p>

兩個檢察官愣住了:“什么……殺人?”

李斌良指向馬軍:“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確鑿的證據(jù),是你和同伙殺害了吳有民。你知不知道,你們這種預(yù)謀殺人,是要處以極刑的,根本沒有緩刑的可能!”

馬軍的臉色陡然變了,汗珠從額頭、臉上一顆一顆冒出來。兩個檢察官也看出了問題,對視一眼,不像剛才那樣態(tài)度堅決了。張華強急了:“哎,你們這是干什么,怎么能聽他們的……”

一位檢察官告訴張華強,如果這是殺人案,自然由公安機關(guān)受理,他們馬上給檢察長打電話匯報,回避一下是應(yīng)該的。

張華強氣急敗壞:“好,你們走,我不走,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審出什么來!”

李斌良冷冷地說:“張華強,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一會兒監(jiān)督檢察院,一會兒監(jiān)督公安局?”

“李斌良,你猖狂不了幾天了……馬軍,你給我聽著,你要是敢胡說八道,我饒不了你……”

張華強臨走的這幾句話發(fā)揮了作用。李斌良回頭再審時,馬軍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而且態(tài)度頑固,說自己夜里睡得很香,什么也沒察覺。盡管如此,李斌良意識到,種種跡象顯示,這案子確實蹊蹺,只要咬住不放,很快就會有突破??删驮谶@時,手機再次響起……

政法委的一個小會議室里,聶銳、武權(quán)、高偉仁和省政法委調(diào)查組的王組長等人都在。見李斌良走進來,聶銳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

武權(quán)先開口了:“李斌良,你太過分了,連省調(diào)查組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只能自己承擔(dān)后果了。”

王組長咳嗽一聲:“李斌良,我們認為,你的表現(xiàn)說明,目前你已經(jīng)不適宜繼續(xù)履行職責(zé),經(jīng)請示省政法委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并經(jīng)碧山市委同意,決定停止你的公安局長職務(wù)?!?/p>

來的路上,李斌良已經(jīng)預(yù)感到不會是什么好事,可沒想到停職的決定來得這么快。他看向聶銳,聶銳別過臉不語。

武權(quán)說:“省政法委和唐書記通了電話,征求了他的意見?!?/p>

這就是說,唐書記同意了,市委常委做出了決定,聶銳一個人無法抗拒。

王組長繼續(xù)說:“你作為公安局長,不但對看守所發(fā)生死人事件負有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和直接責(zé)任,而且,也間接證明,你平時對監(jiān)所管理不嚴(yán)。這一事件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給全省政法機關(guān)抹了黑。為了挽回影響,平息輿論,對你先行停職是必要的。碧山市公安局的工作,暫時由政委高偉仁同志主持?!?/p>

李斌良非常清楚,此時絕不能失去參與調(diào)查案件的權(quán)力,可是,眼前的局面……手機突然響起,是許墨打來的。通過話之后,李斌良的表情鎮(zhèn)定下來,放下手機,他看著王組長、武權(quán)和在場的每一個人。

聶銳急忙問:“斌良,出什么事了?”

“檢察院和我們公安局的技術(shù)人員已經(jīng)查明,受害人吳有民三根肋骨骨折,現(xiàn)場勘查還發(fā)現(xiàn)了搏斗的痕跡?!?/p>

武權(quán)說:“他也有心臟病。”

“可是,技術(shù)人員的初步結(jié)論是,吳有民在與他人搏斗時,導(dǎo)致心臟病發(fā)作死亡。也就是說,直接的原因是與他人搏斗。凌晨時分,他正在睡覺,和什么人搏斗導(dǎo)致肋骨骨折?”

會議室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李斌良。

聶銳首先打破沉默:“我建議,暫停執(zhí)行李斌良同志停止職務(wù)的決定,責(zé)令他全力投入到偵破中去,一切都在破案后再做決定?!?/p>

武權(quán)立即說:“這不合適吧……”

“合適?!蓖踅M長接過話,“現(xiàn)在看,這個吳有民的死還真有問題,必須盡快查清原因。我同意聶市長的提議?!?/p>

李斌良來到看守所,韓心臣匯報,對馬軍及其同伙的訊問已經(jīng)取得突破。馬軍的同伙抵賴不下去,只好承認吳有民的死和他們有關(guān)。馬軍也不得不改口,說吳有民關(guān)進監(jiān)舍后,很不老實,老是罵人,鬧得他們睡不著覺,就教訓(xùn)了他一下,沒想到失手致其死亡。

這二人都是在吳有民被關(guān)進來前后,因?qū)め呑淌逻M來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問題。檢察官們在意識到案情發(fā)生變化后,自覺宣布撤出,將案件移交給公安局。李斌良和韓心臣、智文繼續(xù)訊問,但兩人拒不承認故意殺人,更不承認有什么幕后主使。

這時,李斌良接到郁明的電話,局里又出事了……

匆忙趕到市局,這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李斌良一下車,就看到一條寫著黑字的橫幅高懸空中:“還我兒子!還我丈夫!”

到底是兒子還是丈夫?。縿偛庞裘髡f得簡略,李斌良聽得匆忙,一時不明白橫幅上八個字是什么意思。舉橫幅的是兩個女人,老的白發(fā)蒼蒼,年輕的三十多歲。兩個女人身旁圍著很多人,除了郁明和幾個維持秩序的警察,還有好多記者在拍照,也有一些圍觀的群眾。

記者們發(fā)現(xiàn)了李斌良,立刻圍上來:“李局長,吳有民到底是怎么死在看守所的,能說說嗎?”

“吳有民是因為兒子被害才上訪的。幾年前,他兒子被鏟車軋死,吳家的人說是殺人,公安機關(guān)卻認為是交通事故,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嗎?”

李斌良好不容易擺脫記者的糾纏,要郁明把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帶到自己辦公室。他已經(jīng)弄清,年長的女人是吳有民的妻子,年輕的女人則是吳有民的兒媳。這也就解釋了橫幅上“還我丈夫,還我兒子”八個字的意思。進屋后,年長的女人一直抽泣著,她看上去有六十多了,大半的頭發(fā)都白了,顯得十分蒼老憔悴??墒牵辛肆窒M改傅南闰?,再考慮到吳有民才五十多歲,那么,她應(yīng)該跟吳有民差不多大。至于年輕的女人,雖然看上去三十多歲,但考慮到公公婆婆的年齡,她可能不到三十歲。

兩個至親之人橫死,她們是什么心情,李斌良無法設(shè)身處地體會,但是,他能想象,如果女兒苗苗出個三長兩短,自己會是什么感受。他對二人充滿同情。

吳有民的妻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扁平的方形紙包,打開后,先拿出一張照片讓李斌良看。這是一家五口人的照片,年長的夫妻看上去五十來歲,年輕的夫妻二十幾歲,年輕的妻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周歲許的大胖小子。一家人的面龐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老太太指著照片里的年輕男子:“局長您看,這是我兒子,瞧,身體多好,多精神,我兒子可孝順了……兒啊,我的兒啊……”

不知為什么,李斌良心底的酸水也被老太太的哭聲勾出來了。他極力控制住情緒,勸老太太不要哭,說事兒。老太太又拿出另一張照片遞給李斌良。李斌良看了一眼,頓時如同遭到電擊一般。照片上是一團血肉,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人的軀體……沒等李斌良發(fā)問,年輕女人也哭起來:“這就是吳眾啊,是我丈夫啊……”

費了很大的勁兒,李斌良終于弄清,吳有民的兒子吳眾在自家承包田里干活時,被一輛鏟車活活碾死。乍一聽,真讓人無法相信,鏟車是建筑工地施工使用的,怎么開到農(nóng)民的承包田里去了?

吳有民的兒媳說:“他們是故意的,想占我們家的承包田,我們不同意,他們就把我丈夫壓死了。開鏟車的叫王壯,是強煤集團的?!?/p>

聽到強煤集團四個字,李斌良心里一凜。原來,他們家的承包田下被探查出藏有煤礦,強煤集團想把他們的承包田買下來,可是,給的錢不多,幾次談判不成,就出了這事。

老太太說:“馮海當(dāng)時在場,看得清清楚楚。那個鏟車開來了,就要推我家的承包地。吳眾正在地里干活,上前攔著不讓,那鏟車就掉過頭來,倒車,往吳眾身上倒……馮海在旁邊看到了,叫吳眾快跑,可是來不及了……”

“后來怎么樣了?”

兒媳婦說:“后來把開鏟車的王壯抓了,可是,他說他沒注意,誤把鏟車開進我家承包田,也沒注意鏟車后邊有人。公安局就說,這是一場意外事件。王壯判了五年刑,還判他賠償我家三十萬元,可是,他只賠了五萬元,說家里沒錢?!?/p>

老太太說:“局長,你說,這不是殺人是什么呀?為什么不槍斃了王壯?我家老頭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到處上訪告狀的,可是告了四年多也沒人管。想不到,他也死在你們看守所了。局長,你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呀……”

李斌良強忍著胸中的怒火:“再后來呢?”

“再后來……強煤集團給了我們一些錢,到底把承包田霸占了,開了煤礦……”

李斌良明白了。岳強發(fā)為了自己開煤礦發(fā)大財,強占別人的田地,不惜殺人害命??勺约耗?,不但沒去追究岳強發(fā)的責(zé)任,反而拘留死者父親,致使他在看守所內(nèi)死亡。這是一個陰謀。先把吳有民關(guān)進看守所弄死,這樣他就再也不能上訪了,而且又能借機追究李斌良這個公安局長的責(zé)任,甚至撤職。

真是一箭雙雕!

李斌良要謝蕊從檔案室找來當(dāng)年吳眾案的卷宗,發(fā)現(xiàn)只有薄薄的幾頁紙,主要是責(zé)任人王壯的供詞,他承認自己開鏟車不小心壓死了吳眾。之外就是對證人的詢問,幾個被問的證人都說沒看清。包括吳氏婆媳說的馮海,他也說自己離得遠,沒看清。再看筆錄上登記的辦案人,居然是市公安局治安支隊而不是刑偵支隊,主要辦案人是如今的刑偵支隊長、當(dāng)年的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霍未然。

李斌良把霍未然找到辦公室。霍未然坐在李斌良的對面,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李局長,看守所那邊,查得差不多了?”

李斌良“嗯”了一聲,繼續(xù)看著這個刑偵支隊長,心情不太好。他內(nèi)心對這個刑偵支隊長的評價不怎么樣,政治品質(zhì)低估且不說,這性格就讓人不喜歡,總是察言觀色再說話,實在不像個刑警的樣子。李斌良單刀直入,提起當(dāng)年吳眾的案子。

霍未然有些吃驚,也有些不安:“是,不過,是在張局的領(lǐng)導(dǎo)下辦的。李局,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案子?”

李斌良說,吳有民死了,他的妻子和兒媳來局里控告,說起吳眾的案子,所以才向他了解情況。

霍未然好像松了口氣:“啊,這個呀,他們家一直說吳眾是被人殺害的,到處上告,可是,沒證據(jù)呀?!?/p>

李斌良又來了氣:“鏟車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為什么開到人家的承包田里去?”

“司機說是不小心,開進也就十米左右,沒多遠。”

“十米還少嗎?他一個不小心,就把鏟車開進地里十米,把人給壓死了,有這樣的不小心嗎?王壯是強煤集團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出事前,強煤集團要占人家的地,難道你沒調(diào)查?”

霍未然囁嚅著:“公安機關(guān)辦案靠證據(jù),沒證據(jù),就憑她們說,能行嗎?”

“可是,你覺得王壯的交代合理嗎?你不覺得這案子可疑嗎?你當(dāng)時深入調(diào)查過沒有,下到功夫了嗎?”

“李局,你知道,我這人……能力不強,沒本事,只能把案子辦到這個程度……老吳家也為此鬧過,告了多少年,市檢察院也過問過,最后也認可我們的結(jié)論?!?/p>

霍未然離開后,李斌良打電話找來郁明。

郁明沒等李斌良說話就開了口:“李局,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聽我一句吧,你現(xiàn)在是什么處境啊,怎么還往身上攬事?。窟@種事在碧山太多了……”

李斌良反問:“這種事,如果公安局長不管,還指望誰來管?我沒碰上也就罷了,已經(jīng)碰上了,怎么能視而不見?廢話別說,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案子?”

“這案子當(dāng)年也轟動一時呢,碧山人都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樣?岳強發(fā)還故意放出風(fēng)來,說誰再跟強煤集團過不去,這就是榜樣!”

“吳眾的母親和妻子明明說有證人,為什么霍未然說沒有,案卷里也沒有?”

“岳強發(fā)放出這樣的話,誰還敢作證?”

李斌良熱血上涌,拍起了桌子:“郁明,走,去找那個馮海!”

郁明嘆息說:“李局呀,這種時候,你自身都難保啊,怎么還管這事?”

李斌良卻說:“我倒覺得,這是個反擊的機會。他們不是要一箭雙雕嗎?我要讓他們弄巧成拙!”

馮??瓷先ヒ簿腿鲱^年紀(jì),挺壯的一個漢子??戳死畋罅嫉木僮C后,他迷惘地眨著眼睛,一時無法理解,堂堂的碧山市公安局長為何突然找他。李斌良單刀直入,問他知不知道吳家的事。他的眼神立刻變得躲閃起來。

李斌良盯著馮海說:“據(jù)吳眾的母親和媳婦說,吳眾和你是好朋友。看看你好朋友一家,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你當(dāng)初明明說過,親眼看到鏟車把吳眾軋死,你當(dāng)時又是喊又是擺手,司機卻根本不理你,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人碾死了。你為什么不站出來作證呢?這跟幫兇有什么區(qū)別?你是不是得了人家的錢……”

這話刺激了馮海的肺管子:“李局長,你咋這么說話呀?我馮海是那種人嗎?我要得了一分錢,天打雷劈。你們知道什么呀,一開始辦案的警察調(diào)查時,我是作了證的。當(dāng)天夜里,我家的一口大肥豬就被毒死了。第二天,我去地里干活的路上,忽然一輛轎車開到我跟前停下,下來四個小子,警告我如果敢再作證,就讓我去跟吳眾做伴兒,還說知道我家住在哪兒,我兒子幾歲了。你們說,我能不怕嗎?就算我不在乎自己,可他們沖我兒子下手咋辦?老吳家不知道咋回事,還跟我翻了臉,我跟誰說理去?”

“現(xiàn)在我來找你了,請你站出來作證,你敢嗎?”

馮海不語,一臉顧慮重重的表情。

“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長,如果你出來作證,我一定保證你和家人的安全?!?/p>

馮海搖頭:“你能永遠在碧山當(dāng)公安局長嗎?你能派警察成年守著我們一家人嗎?不行,我不敢作這個證……要我作證也行,就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

“把岳強發(fā)抓起來,我就敢站出來作證!”

回到辦公室,智文匯報,調(diào)查已經(jīng)接近尾聲,馬軍二人不供認幕后主使,別的沒有什么工作可做了。一說到馬軍,李斌良又想起王壯,他們是對方手里重要的棋子,也是死硬頑固分子,估計短時間很難拿下口供。如果沒有新的證據(jù),吳有民之死,只能暫時這樣結(jié)案了。

李斌良覺得,可以向省政法委調(diào)查組匯報了。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找過自己了。正要打電話給調(diào)查組,武權(quán)先把電話打來了:“斌良啊,看守所的事調(diào)查得怎么樣了?”

李斌良把目前掌握的情況說了說。武權(quán)的態(tài)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這么說,吳有民的死,馬軍這兩個人責(zé)任很大……雖然你要負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可是,你不是神仙,怎么能預(yù)先防范呢?主要責(zé)任還在看守所……我想過了,你如果有責(zé)任,我也有責(zé)任,是我逼著你把人拘留的……”

李斌良試探地問,調(diào)查組王組長那里是否要匯報一下。武權(quán)氣哼哼地說:“匯報什么?他們雞蛋里挑骨頭,不理解基層民警的苦衷。我已經(jīng)給譚書記打了電話,你放心吧,這事就算過去了……當(dāng)然,王組長他們回去咋匯報還不好說,所以,這種時候,咱們還是息事寧人為妙吧,千萬別再沒事找事,把影響搞大了,對誰都不好,你說是不是?”

武權(quán)話中有話。但李斌良沒再計較。這種時候,沒必要給自己額外增添壓力。他指示刑偵支隊將案件移送檢察院,同時做好受害人吳有民妻子兒媳的工作,盡快將尸體火化。他還打算找市長聶銳談一談,給予馬家一定的生活補助……

李斌良之所以這樣做,是有了新的工作目標(biāo)。次日天一亮,他就找來陳青,駕車出了市區(qū)。他要去荊北監(jiān)獄,但是他叮囑郁明,如果有人問自己去了哪里,就說去省廳了。

兩個多小時后,李斌良和陳青來到了荊北監(jiān)獄。監(jiān)區(qū)責(zé)任民警耿曉兵說,王壯進來后,表現(xiàn)還好,已經(jīng)服刑四年多,就要釋放了。又說,他們監(jiān)區(qū)的犯人都出去干活了,王壯因為肚子痛,正在監(jiān)舍內(nèi)休息。

走進監(jiān)區(qū),李斌良站在王壯在押的監(jiān)舍前向內(nèi)望去,里邊只有四張床,其中兩張床上各坐著一個男子,一個五十多歲,另一個三十歲許,估計就是王壯。聽到腳步聲,二人的目光都向窗口看來。

不是犯人都出去勞動了嗎?怎么監(jiān)室內(nèi)有兩個人呢?耿曉兵小聲告訴李斌良,監(jiān)獄實行人性化管理,這個年紀(jì)大的犯人身體不好,干不了重體力活兒,所以沒讓他出去。李斌良看了看王壯,見其一副愚頑的表情,于是對耿曉兵說,想先跟王壯同監(jiān)室的年長犯人談一談。

年長一點兒的犯人被帶進值班民警的辦公室。此人臉色棕黑,看上去挺富態(tài),只是表情陰沉,目光中透出戒備。

耿曉兵說:“徐峻嶺,這位是碧山市公安局李局長?!?/p>

徐峻嶺沒說話,眼睛盯著李斌良。

徐峻嶺這個名字讓李斌良心里一動,怎么有點兒耳熟?正琢磨著,民警把一張卡片遞到他面前,原來是犯人資料:“徐峻嶺,1955年出生,碧山市林泉縣人,破壞安全生產(chǎn)罪,侵占罪,有期徒刑十二年”。

李斌良開了口:“徐峻嶺,你進來幾年了?”

“兩年多了?!?/p>

“你進來之前是做什么的?”

徐峻嶺不語,但表情中有了敵意。

“徐峻嶺,怎么不說話?”

“你是公安局長,能不知道我是誰嗎?”

李斌良恍然。對,一定是他!那個小官大貪,在縣里當(dāng)著煤炭局長,家里卻開著煤礦,身家數(shù)億,后來被譚金玉移送司法機關(guān),判了刑……李斌良對眼前這個人產(chǎn)生了興趣,一時忘記了找他談話的真正目的。

“徐峻嶺,進來后感覺怎么樣,有什么反省嗎?”

“有,太有了。我呀,還是官小錢少,關(guān)系交得不廣。我要是像有的人那樣,有幾十億上百億,把省里的大領(lǐng)導(dǎo)都交上,能落到這種下場嗎?我呀,當(dāng)時也是鬼迷心竅,就知道賺錢,不知道拿錢去喂飽他們,結(jié)果呢……咳,不說了。李局長,你們來找我干什么?我可是老老實實在里邊改造,罪行也完全交代了,別的什么也不知道?!?/p>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順勢回到正題上:“我找你來,不是打聽你的事。你同屋的王壯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現(xiàn)沒有?譬如,他認罪不認罪?”

“認罪?”徐峻嶺突然笑了,“能不認嗎?你想想啊,明明是開車把人碾死了,卻被當(dāng)成交通事故判刑,你不讓他認罪他都要搶著認?!?/p>

“你要對你的話負責(zé)?!?/p>

“我當(dāng)然負責(zé),他自己跟我這么說的。局長啊,你是查王壯的案子嗎?我得提醒你,王壯是一條人家利用的狗,他的主人太厲害,你斗不過,還是算了吧!”

太出人意料了,居然這么容易就掌握到真實情況。不過想想也正常,犯人和犯人之間戒備少,王壯得意的時候吹牛,很可能說漏嘴。

“你既然敢負責(zé),那么,敢作證嗎?”

“不敢。他主子厲害,我要作證,輕了加我的刑,重了,我死都不知咋死的。”

李斌良冷冷地說:“那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沖他主子來的!”

“李局長,你可別吹牛,你能斗過他嗎?不過我也挺佩服你的。這么多年,敢說要跟他斗的,你是第一個。只是,就算我作證,我的話拿到法庭上好使嗎?沒有別的證據(jù),他一口咬定沒說過,你拿他有什么辦法?”

“只要你聽我們的安排,你就是立了大功,我們可以請監(jiān)獄向法院反映,給你減刑……”

李斌良懷著激動的心情離開了監(jiān)獄。他不能不激動,如果計劃能夠成功,王壯的殺人案能夠認定,那么,必然把岳強發(fā)牽扯進來??墒?,事情能這么容易嗎?就算是把王壯案的真相查出來了,拿到法庭上,能被法庭承認嗎?要知道,岳強發(fā)在全省的公檢法機關(guān)可是關(guān)系網(wǎng)密布啊。自己要復(fù)查這個案件,必然會驚動這些人,因為這關(guān)系到他們的身家性命,他們一定會跟自己拼命,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嗎?不行,不能單槍匹馬,必須尋找強有力的支持。

他撥通了林蔭的電話,簡單匯報了自己目前的計劃,然后說:“林廳長,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我擔(dān)心非但不能把岳強發(fā)怎么樣,還會遭到他的瘋狂反撲……”

“這樣的案子,不管多復(fù)雜,咱們也不能視而不見。我不會讓你孤軍作戰(zhàn),當(dāng)然,目前的狀態(tài)下,我還不能公開站出來對這個案子表態(tài)。我們可以策略一點兒,借助別的力量……”

放下手機,李斌良覺得心里豁亮了很多。而且,他還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一種來碧山上任后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掌握了主動權(quán)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備受鼓舞??墒牵囘€沒到碧山,接連接到了兩個電話,他的心又提了起來……

一個電話是荊北監(jiān)獄監(jiān)區(qū)民警耿曉兵打來的。他有點兒擔(dān)心地告訴李斌良,剛才監(jiān)獄里有個領(lǐng)導(dǎo)跟他打聽,李斌良到他的監(jiān)區(qū)干什么去了。耿曉兵覺得事有蹊蹺,就含糊地回復(fù)領(lǐng)導(dǎo),說李斌良找徐峻嶺,好像是問徐峻嶺之前有沒有余罪的事。

李斌良稍微放了心,囑咐耿曉兵一定保密,同時密切注視王壯的動向。剛掛斷電話,手機又響起來,是武權(quán),口氣還挺近乎:“斌良啊,跟誰通話呢,這半天打不通?”

“啊,剛才跟林廳長通了個話,把情況匯報了一下,聽取他的指示?!?/p>

“林廳長怎么說的?”

“他對看守所發(fā)生的事很重視,批評我警惕性不高,負有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再就是指示我加大對兩個嫌疑人的訊問力度,看他們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殺害吳有民……武書記,你有事嗎?”

“哦……有,你抓緊來我這兒一趟!”

見到李斌良,武權(quán)顯得非常熱情,好像過去的摩擦從來沒發(fā)生過?!氨罅?,找你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喝口水……對了,聽說你出門兒來著?”

看樣子,他極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行蹤,那就別隱瞞了。李斌良說:“為一個案子去了趟荊北監(jiān)獄?!?/p>

“什么案子還需要你這個局長親自去監(jiān)獄調(diào)查?”

“別提了。舉報人說得挺玄乎,說是一起過去發(fā)生的礦難,死了很多人,被瞞報了,煤礦老板有后臺,必須我親自調(diào)查。誰知我一了解,根本不是那碼事……武書記,這個人你應(yīng)該也知道,叫徐峻嶺,在林泉縣當(dāng)過煤炭局長,小官大貪?!?/p>

“啊,知道,那可是譚書記來咱們省上任后燒的第一把火,全國震動啊。不過,他都判刑了,這種時候,誰還舉報他呢?”

“說的就是啊。后來我想,沒準(zhǔn)兒舉報人搞的是調(diào)虎離山,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讓我無法全力以赴調(diào)查吳有民死在看守所的事?!?/p>

“這個案子你確實不能掉以輕心,搞不好,被追究責(zé)任也說不定。我找你來就是說這事。王組長對你很不滿意,回省里匯報后,譚書記挺生氣的,給我打電話說要嚴(yán)肅處理你。我勸了半天,他才算消了氣,還說要我好好考察考察你……你可千萬小心,這個事兒,能平就平了吧,別再折騰了。再說,你是公安局長,而且是市級公安局局長,不能啥案子都像偵查員一樣親自上陣吧?你得抓大局,抓重點,不能只抓這一個案子,把別的工作都撂下了?!?/p>

“武書記,你這個批評我接受。我想過了,下一步,我要抓隊伍建設(shè)和大案要案,重點是林希望被害的案子,這案子不破交代不過去?!?/p>

“這……倒是,不過,你還是悠著點兒吧,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王組長對你很不滿意,省政法委最后也沒個明確說法,你得有所準(zhǔn)備?!?/p>

回局的路上,不知是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還是心理使然,李斌良覺得眼前的空氣又變得朦朧起來。武權(quán)的話到底什么意思?先是說不再折騰看守所的案子了,可是,當(dāng)自己提出下步要偵破林希望的案子時,他忽然又說省政法委對自己很不滿意……自從上任后,李斌良一直想集中精力破這個案子,可每每莫名其妙地被一些事情打斷,使他不得不分散精力處理那些棘手的事,這是偶然的嗎?

想到這里,李斌良忽然產(chǎn)生了一絲恐懼。也許自己想得太多了,有點兒陰謀論的意思了,事實不可能是這樣,不可能……

回到局里,已經(jīng)過了下晚班時間,樓里空空蕩蕩的。李斌良和陳青經(jīng)過文書室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門半開著,謝蕊還在里邊忙著收拾文件。李斌良看了陳青一眼,陳青急忙湊到門口:“謝蕊,還沒下班?”

“啊,有幾份文件,我歸攏一下!”謝蕊說著,抬起頭對陳青嫣然一笑。

這個笑,一下子就把陳青粘在門框上了。李斌良知道沒自己的事了,轉(zhuǎn)身向辦公室走去,背后傳來二人的對話聲。謝蕊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陳青說:“跟李局去荊北監(jiān)獄看一個犯人?!?/p>

“李局去哪兒都帶著你?”

“我是特警,給他當(dāng)警衛(wèi)呀?!?/p>

謝蕊笑著說:“那干脆把你調(diào)辦公室來算了,守在他身邊多好……”

聽上去,陳青和謝蕊的關(guān)系好像拉近了一些,李斌良由衷為陳青感到高興,也對謝蕊今天的熱情有些驚訝。因為陳青說過,她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看現(xiàn)在這樣子,好像也不盡然。

第二天見到陳青的時候,李斌良問進展如何,陳青卻愁眉苦臉。

昨天晚上,見謝蕊心情好,陳青斗膽邀請她一起吃飯。

謝蕊猶豫片刻:“吃飯可以,可是,只是吃頓飯,你不能有別的想法?!?/p>

陳青喜出望外,掏出電話就要訂位子。他想找個排場點兒的飯店,但謝蕊堅決不同意,陳青只得就近找了家干凈點兒的小飯館,要了個小包間。這事陳青第一次請謝蕊吃飯,而且是在這么小的空間里,關(guān)上門就是二人世界,這讓他心里一陣竊喜。他拿過菜單,要點幾個像樣的菜,卻被謝蕊制止:“我來點吧,嗯,蒜茸西蘭花、娃娃菜……”

謝蕊點的都是便宜的、清淡的,陳青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你這不是寒磣我嗎?一頓飯錢我還花得起?!?/p>

謝蕊正色道:“陳青,如果你把我當(dāng)朋友,還用得著虛情假意嗎?你那點兒工資,還是留著將來娶媳婦吧。就這幾個菜,夠了。”

陳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也分辨不清謝蕊話里是什么意思,好像和自己真的挺近,是好朋友,可是,又說什么留著錢娶媳婦。我是要娶媳婦,可我想娶的是你呀……

菜很快上來了,陳青又要了兩瓶啤酒。兩人邊吃邊聊,漸漸地就放開了。謝蕊問陳青今天跟李斌良去監(jiān)獄見誰了,回來這么晚。陳青費了好大勁兒才克制住說實話的沖動,他的說法和李斌良向武權(quán)匯報的一樣。謝蕊說李斌良特別認真,人也正直,是難得的公安局長。陳青說那是當(dāng)然,不然,自己能跟著他來碧山嗎?緊接著又說,剛到的時候,他看碧山的空氣質(zhì)量這么差,都有點兒后悔了,可是,遇到了謝蕊,又覺得值得,空氣再不好,只要有她在,自己也能待下去。聽了這話,謝蕊垂下眼睛,沒有回話。陳青借機說:“謝蕊,我覺得,我們之間……你給我提提意見,我有哪些缺點,你不喜歡的,我一定改,行嗎?”

謝蕊沉吟片刻:“我給你提什么意見哪?你是個好人,好警察,真誠、陽光,看到你,就讓我想起在警院的日子。我知道你也是警院畢業(yè)的,比我早幾年,沒想到你還能保持這個樣子,真是太不容易了。說真的,我覺得,碧山的警察中,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p>

“你真是這么想的?這是贊揚,不是批評吧?”

“不止是贊揚,還有羨慕?!敝x蕊輕輕地嘆息一聲,“可惜,我再也沒有你這樣的心態(tài)了?!?/p>

“怎么會?如果你將來能和我一起生活,我保證讓你快樂,永遠快樂……”陳青說著說著,有點兒忘乎所以,不由得握住了謝蕊的手。

一直垂著頭的謝蕊仿佛忽然驚醒,急忙擺脫他的手:“陳青,你別說了,也不要這么想,我們是不可能的……”

這話像瓢冷水澆到陳青頭上:“你有男朋友了?”

謝蕊不語。陳青還想再追問,謝蕊突然說:“我今天答應(yīng)和你一起吃這頓飯,就是要告訴你,我配不上你。如果你繼續(xù)糾纏下去,會后悔的……”

說著,謝蕊站起身,擦擦眼淚,扭頭離開了。

“這就完了?”李斌良問。

“完了。她出門攔了一輛出租,上車就走了。李局,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沉思著說:“不管是怎么回事,你都要繼續(xù)下去。別忘了,這是任務(wù)?!?/p>

“李局,你別再這么說了,跟你說真的,我……我和她在一起,早忘了什么任務(wù)了,我真的……”

李斌良明白,他真的愛上她了?!斑@不矛盾,陳青,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樣去做。”

次日一上班,一個電話打到李斌良的手機上,是北京的號碼。對方自稱是《明日》雜志的記者:“李局長,近日有一個上訪人員死在你們碧山市看守所。據(jù)我們所知,他是因為兒子幾年前在自家的承包田里被鏟車碾死才上訪的,現(xiàn)在,不但伸冤未成,父子兩人還相繼非正常死亡,我們想了解一下這個情況……”

終于來了!

放下電話,李斌良的心跳了好一會兒。很快,他接到武權(quán)的電話:“有個什么《明日》雜志,給你打電話了嗎?”

“打了,也給你打了?”

“我聽劉秘書說,這個雜志有點兒背景?”

“好像是。聽說,這個雜志的主編挺厲害,和中紀(jì)委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密切。武書記,本來我尋思這件事過去了,我聽你的,不再折騰了,可誰知這個《明日》雜志又找來了,怎么辦?”

“一個雜志有啥大不了的,還能管咱們碧山的事?”

“他們要是真的盯上了,恐怕會很麻煩?!?/p>

“這……我再考慮考慮吧!”

李斌良心說,你考慮吧,我可得干我的了。掛斷電話,他帶著韓心臣和智文直奔看守所。

先帶上來的是馬軍,一臉戒備的模樣。李斌良意識到,很難從其口中獲得突破。不過,他這次本來也沒指望突破,只是想摸一摸對方的心理,找一找薄弱環(huán)節(jié)?!榜R軍哪,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人家出了大價錢,你當(dāng)然得豁出去,反正家里的老婆孩子有人照顧,還能活得挺好,是不是?”

馬軍假裝聽不懂:“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p>

李斌良只顧說自己的:“可是,世事難預(yù)料。你看,前些年那些貪官污吏多牛,還都是大得不得了的官兒,名字我就不提了,全國人民都知道。當(dāng)時誰能想到,他們有一天會栽進去?你有沒有想過,你身后的人不也是這樣嗎?萬一他哪天也進去了,答應(yīng)你的好處還能兌現(xiàn)嗎?”

馬軍微微變了臉色,但瞬間又恢復(fù)了正常,依舊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把他帶下去后,韓心臣向李斌良豎起大拇指:“李局,你行,幾句話說中他心思了?!?/p>

“可是,沒有攻破呀??纯聪乱粋€吧,他叫什么來著?”

“詹偉?!?/p>

詹偉被帶進來,表情和馬軍差不多,甚至還透出一絲平靜和滿足。李斌良知道這個人家窮,用坐牢換來一分優(yōu)厚的報酬,可能心里挺滿意吧。

李斌良說:“詹偉,我來找你,主要是跟你算一筆賬?!?/p>

詹偉疑惑地看著李斌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說,他們給你的錢太少了?!?

“啥錢哪?誰給我錢哪?”

“你聽我說,就算按過失殺人罪輕判,估計也得十年左右。你知道十年之后物價會漲多少,人均工資會漲多少嗎?去年一年,我的工資就漲了四百多塊,接近總額的百分之十,今年明年還要漲,而且幅度更大。根據(jù)這種漲幅,十年后,我的工資最起碼也是現(xiàn)在的兩到三倍,不用說,物價也會跟著漲。他們給你的錢現(xiàn)在看雖然不少,可你仔細算算,十年后還多嗎?你合算嗎?”

“這……我……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詹偉的嘴沒那么硬了,眼睛不停地眨著,顯然被說動了。但是,離突破還有距離,短時間內(nèi)還不能讓他吐露真情。

那么,怎么才能取得突破呢?李斌良一時也想不出辦法。這時,他忽然接到電話:“李局長,我是荊北監(jiān)獄的耿曉兵,徐峻嶺要見你……”

兩個小時后,李斌良趕到荊北監(jiān)獄。耿曉兵把徐峻嶺提出來,同時,在李斌良面前擺上了一個微型錄音筆。

徐峻嶺的表情有些猶豫。“李局長,我是按照你的要求辦了。不過,你聽完后別走,再聽我說說心里話行嗎?”

李斌良當(dāng)然一口答應(yīng)。按下錄音筆的播放鍵,很快,里邊傳出兩個人的對話聲,先是東拉西扯一番,片刻后進入正題——

“王壯,你小子真行,殺了人,蹲了不到五年,眼看就出去了?!?/p>

“不是我行,是我老板行?!?/p>

“你老板咋這么大本事?這么大的事,說擺平就擺平了?!?/p>

“這就不跟你細說了,全是錢在說話。我老板的錢厚,不管碰到誰,只要使上錢,保準(zhǔn)好使……當(dāng)然了,我老板勢力也大,哪兒都得給面子?!?/p>

“唉,我要有你老板一半的本事,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呀,別看當(dāng)過局長,還是不如我老板混得明白。結(jié)果怎么樣?錢也沒了,礦也沒了,人進來了!”

“進來后我才想明白這回事。你進來快五年了,他得給你多少錢哪?”

“這你就別操心了。告訴你,先給一大炮,每年還有一中炮,逢年過節(jié),還有一小炮?!?/p>

“看來,岳強發(fā)挺講究??!”

“那是,要不咋那么多人替他出力呢!”

……

稍稍了解案情的都聽得出,徐峻嶺和王壯說的是吳眾當(dāng)年被碾死的案子,也聽得出是岳強發(fā)用重金雇傭王壯作案,之后花錢擺平。

徐峻嶺說:“李局長,我只能做到這樣了,再往深了說,就露餡了。”

“行,這就不錯了。案子一旦破了,我們一定向法院反映。對了,你剛才說要我聽你說說心里話?”

“對,我想跟你說說我的事,你能幫就幫,幫不了,我也把心里憋的氣泄一泄,痛快痛快?!?/p>

“說吧,我要是能幫忙,一定幫?!?/p>

“我能有什么事,還是進來的事唄。李局長,我是冤枉的。”

“冤枉?你進來冤枉嗎?”

“這要看咋說。我進來,說罪有應(yīng)得也行,我確實一邊當(dāng)著煤炭局長一邊開著煤礦,也發(fā)了財,賺了四億多,說我是小官大貪,我也認,可我也是冤枉的?!?/p>

“這話怎么說?”

“我的事,得從2008年開始說起。當(dāng)年為淘汰落后產(chǎn)能,減少煤礦數(shù)量和生產(chǎn)事故,推進煤炭工業(yè)轉(zhuǎn)型,省政府決定推行煤礦企業(yè)兼并重組整合,重組后,大縣保留三四家煤礦,小縣只允許兩三家煤礦存在。于是,所有煤礦主都想成為兼并主體或在兼并重組時賣個好價錢。這時,我的嶺南煤礦被盯上了。盯上我煤礦的人很多,其中一個就是岳強發(fā)。他當(dāng)時就放出風(fēng)了,我的嶺南煤礦歸他了,別人不要跟他爭。

“風(fēng)聲傳到我耳朵里,畢竟我是煤炭局長,他居然想吞了我,我哪能不來氣?再說,他出的價格也太低了。我的煤礦煤質(zhì)優(yōu)、煤層厚、儲量大,六證齊全,當(dāng)時已著手由炮采改機采,還有多家企業(yè)想收購,最低的也談到六億元,可是,他最多只出兩億五,我怎么會賣給他?所以呢,我想自己接著干。就在那年,雁西發(fā)生了一起特大潰壩事故,這事你聽說過吧?”

李斌良記得這件事,當(dāng)時在全省很轟動,還處分了責(zé)任領(lǐng)導(dǎo),難道這個事和徐峻嶺的煤礦有牽連?

徐峻嶺繼續(xù)說:“潰壩事件發(fā)生后,碧山市委、市政府要求全市所有礦山企業(yè)全面停業(yè)整頓。當(dāng)時,我正在全力準(zhǔn)備機采,在太原訂購采煤設(shè)備,突然聽說我的煤礦被查封了。接著又傳出風(fēng)聲,有人將我明著當(dāng)煤炭局長、暗中當(dāng)煤礦老板和一些違規(guī)生產(chǎn)問題舉報到國務(wù)院潰壩調(diào)查組,調(diào)查組交給省紀(jì)委督辦。接下來我就完了,煤礦丟了不說,人也進來了。你一定聽說過,那是省紀(jì)委書記譚金玉到荊原上任后,親自督辦的煤炭領(lǐng)域反腐第一案。可是你知不知道,我進來后,我的煤礦哪兒去了嗎?”

李斌良沒說話,但他已經(jīng)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別人出六億我都沒賣的煤礦,最終以七千八百萬的價格賣出了。知道賣給誰了嗎?”

李斌良脫口而出:“岳強發(fā)?!?/p>

“我的煤礦正常賣,賣不出十億也得七八個億,他花了七千多萬就到手了,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李斌良無法回答。說冤枉吧,徐峻嶺的確有問題,該進監(jiān)獄。說不冤枉吧,他因煤礦之爭落得這樣的下場……當(dāng)然,要是論罪行,徐峻嶺和岳強發(fā)相比,誰大誰小,那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所以我不服,判了我十二年,那岳強發(fā)該判多少年?何況,這樣的事不是一件兩件。他相中誰的煤礦,誰的煤礦就得給他,他比舊社會的惡霸土匪還狠呀!”

“可是,”李斌良沉思著說,“他也是通過合法手續(xù)買的……”

“說的就是啊。既然沒收我的煤礦往外賣,為什么不公開競價?為什么偏偏賣給岳強發(fā)?為什么賣得這么低?你知道后來岳強發(fā)把我的煤礦轉(zhuǎn)賣給華安集團賣了多少錢嗎?十八個億!你說,這一進一出,岳強發(fā)賺了多少錢,國家賠了多少錢?你說,和他們相比,我冤不冤?李局長,這事你能管得了嗎?你能幫上我嗎?”

李斌良只有沉默。

“我知道,你幫不了我。我也沒這個奢望。我的煤礦就是在譚金玉的親自安排下賣給岳強發(fā)的。有他在上邊,哪個敢站出來反對?”

所謂的荊原省反腐第一案,原來如此……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季 偉

繪圖/芥 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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