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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對”而觀顧愷之如何“以形寫神”

2016-06-30 18:22徐可超
中國美術(shù)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顧愷之

徐可超

[內(nèi)容摘要]《魏晉勝流畫贊》等三篇畫論為顧愷之所作,其中不但提出人物畫“以形寫神”的命題,也提出一種如何“以形寫神”的具體而有效的方法,即“對”。顧愷之認識到,人皆為活動的人,而人的活動都是對象性的活動,活動與其對象相互依持,因而在人物畫中,只有把握準和傳寫出人物的對象性活動與其活動對象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才能使作品中的形象得以活化而傳神,否則就會因靜止孤立而沒有生氣。流傳至今的顧愷之事跡、作品等皆可說明他這一觀點的實踐性,并因其實踐性而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guān)鍵詞]顧愷之 《魏晉勝流畫贊》 對 以形寫神

晉代顧愷之的《魏晉勝流名畫贊》等三篇畫論,因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的征引而幸存于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指出此書“征引繁富,佚文舊事,往往而存。如顧愷之《論畫》一篇、《魏晉勝流名畫贊》一篇、《畫云臺山記》一篇,皆他書之所不載”。張彥遠于這三篇畫論之后又特加說明:“已上并長康(顧愷之字)所著,因載于篇,自古相傳脫錯,未得妙本勘校?!保ā稓v代名畫記》卷五)這些脫錯使得三篇畫論難以卒讀,疑義叢生,而其中含蘊的一種獨具價值的藝術(shù)觀點——“對”,就有被忽視、誤解之虞。

《魏晉勝流畫贊》中的如下一段文字可以說是顧愷之繪畫的要訣:

凡生人,無有手揖眼視而前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趣失矣??掌鋵崒t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之明昧,不若悟?qū)χㄉ褚病?/p>

對于這段文字,日本學(xué)者岡村繁在其《歷代名畫記譯注》中的譯文如下:

一般在現(xiàn)實社會中,拱手行禮注目而視時,面前沒有對手的事情是不會有的。與此相同,臨摹時通過形象來表現(xiàn)人物的精神是繪畫的使命所在,如果對原畫中畫著的實物對象沒有興趣的話,就會違背捕捉住生氣的繪畫作用,傳達精氣之繪畫的目的也就失去了。如果對實在的對象不感興趣的話就會招來很大的失敗,而只是把握對象的方法不正確的話,那么也只會出現(xiàn)一些小小的失敗而已。不認真地考慮是不行的。一幅肖像畫的成功與否,比什么都重要的是認識感悟?qū)ο缶琛?/p>

譯文中的疏漏是明顯的,岡村繁大概因為此段的上文談到一些影寫轉(zhuǎn)摹的方法,而認為此段也是在談影寫轉(zhuǎn)摹,又因此將“空其實對”“晤對”之“對”,理解為臨摹者對“原畫中畫著的實物對象”的觀照。這樣,“手揖眼視”被看成“拱手行禮注目”,而“凡生人……者”句就被看成借以說明下文的一個比喻。在中國學(xué)者當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如俞劍華《中國繪畫史》認為《魏晉勝流畫贊》“為摹寫法則……《歷代名畫記》題為‘魏晉勝流畫贊,與此篇文字毫無關(guān)系,如將此題移于第一篇之畫評,而定此篇為‘摹寫要訣,則似較為適當耳”。秦壽平《從“以形寫神”到“重神輕形” ——試論中國寫意人物畫的早期發(fā)展》一文稱:“顧愷之所強調(diào)的‘形并不是與‘神孤立的自然主義之形,而是通過畫者與被畫者的。晤對被賦予了‘神化之形?!憋@然是把“對”看成畫者對其所畫對象的觀照。對于以上見解需要商榷的有如下三點:

首先,將“手揖眼視”譯為“拱手行禮注目”肯定是錯誤的。“手揖”和“揖手”不同,《史記·五帝本紀》“揖五瑞”馬融注:“揖,斂也。五瑞,公侯伯子男所執(zhí),以為瑞信也。”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卷十九“于朝見君揖杖”注:“揖,挾也?!笨梢?,“手揖”之義為手持、手握。再如明代高啟《贈煉師禱雨詩》曰:“白頭道士騎一鶴,手揖青蓮下寥廓”,其中的“手揖”絕非“拱手行禮”。在古代漢語中,“手揖眼視”可以代指人的一切活動,像“手揮五弦,目送歸鴻”就是一種“手揖眼視”,“五弦”“歸鴻”就是其前之“所對者”。顧愷之《女史箴圖》中畫有一人彎弩射鳥,也是一種“手揖眼視”,弩和鳥就是其前之“所對者”。因此,“生人”不可解作“拱手行禮注目”者,只能解作與如尸似塑的死人不同的活人:而“凡生人……者”句是在說明一種觀點,不是借以說明一種觀點的比喻。

其次,既然“生人”是指與死人不同的活人,則“實對”“悟?qū)Α?,同于前面“生人……所對者”之“對”。“生人”是畫家“以形寫神”的對象,那么“生人”的“實對”“悟?qū)Α币彩钱嫾摇耙孕螌懮瘛钡膶ο?,而不是摹寫者與“原畫中畫著的實物對象”或畫者與其所畫對象之“對”。

再次,顧愷之《魏晉勝流畫贊》向“凡將摹者”論說“凡吾所造諸畫”(《歷代名畫記》卷五),而按古時慣例,“凡將摹者”應(yīng)該是指學(xué)畫的后生,不能是指復(fù)制的畫工,因此不會只是介紹一些摹寫的法則、要訣,當然也要傳授自己寫真創(chuàng)作的心得。上引一段的前文為:“人有長短,今既定遠近以矚其對,則不可改易闊促,錯置高下也?!贝笠馐钦f,在已經(jīng)確定人物與其“對”的關(guān)系后,就不可改變?nèi)宋锏拇笮「叩?,一?jīng)改變則不能再“矚其對”。顯然顧愷之為了向“摹者”說明“對”如何重要而不可差失,又于下文傳達出自己在創(chuàng)作中發(fā)現(xiàn)并依循的一個規(guī)律。

“以形寫神”及“對”也是中國美學(xué)史學(xué)科著力探討的一項課題,然而美學(xué)家往往站在某種哲學(xué)的高度,不甚了解藝術(shù)實踐,因此在解釋“對”與“以形寫神”時便會出現(xiàn)種種偏差。葉朗《中國美學(xué)史大綱》認為:“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凡是活的人,必須面前有個對象,他才能有所動作表情。如果沒有對象(‘空其實對),他的動作表情就出不來,畫家畫他的肖像,很難達到傳神的要求……如果畫家僅僅抓住所畫的人的形體來寫神,而所畫的人物卻‘空其實對,那么就不可能達到傳神的目的?!边@一說法的不當之處,在于不切實際地把顧愷之的繪畫僅僅局限于肖像畫,而不是以人物故事畫為主,這樣“對”似乎只是人在照相時面前需要設(shè)置一個逗引其動作表情的道具,因而沒能理解“對”既是“生人”之“對”,作為畫家圖寫的對象,也是畫中人物之“對”,在人物表現(xiàn)上具有特殊作用,進而據(jù)以否認“以形寫神”是顧愷之的觀點,錯誤地認為顧愷之的主張唯在“傳神”而否定“寫形”:“從‘神這個方面來說,畫家用審美的眼光發(fā)現(xiàn)和捕捉人物的風(fēng)神(個性和生活情調(diào)),并運用自己的技巧在畫面上加以顯現(xiàn)。這樣所成就的畫面人物形象,當然也是‘形‘神的統(tǒng)一,但是對于生活中自然形態(tài)的‘形‘神統(tǒng)一的人物形象來說,卻是一種超越,是一個新的質(zhì)。而‘以形寫神的方法,則是企圖通過人的自然形態(tài)的‘形(‘四體妍蚩)去表現(xiàn)人的‘神,無論如何詳細,也不可能表現(xiàn)出人的個性和生活情調(diào),所以為顧愷之所不取?!边@一說法當然也有一定可取之處,然而,如果站在一位畫家而不是美學(xué)家的角度來考慮,那么關(guān)鍵問題就應(yīng)該是如何“發(fā)現(xiàn)和捕捉人物的風(fēng)神”,又如何“在畫面上加以顯現(xiàn)”,總之,是如何達到畫上人物“形”與“神”的統(tǒng)一。這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急需得到答案的,卻是美學(xué)家有所疏略而語焉不詳?shù)?。只要美學(xué)家能觀賞一眼顧愷之的畫作,就會知道“四體妍蚩”的“形”絕非其所不取。

李澤厚、劉綱紀《中國美學(xué)史》又把“對”解釋為“眼睛視線所向”:“愷之認為,人在向人揖手致禮時眼睛總是望著一定的對象的,不會沒注視的對象。所以不可不注意使視線正對著所注視的對象,如果視線無所對,或有所對但對而不正,都是不成功的。從繪畫技巧上說,要求畫出眼睛的視線所向,實際上就是要把眼睛所表現(xiàn)的神氣畫活。視線如果是茫然呆滯而無所對的,那就無法傳出魏晉所重視的人的‘神明了……這里的‘明昧,指的是人的聰明或暗昧……‘悟?qū)χ傅氖茄蹖χ膶ο?,同時又表現(xiàn)出心中有所領(lǐng)悟的樣子……在愷之看來,畫家所畫的人像能否表現(xiàn)出人的聰明智慧(亦即‘神明),最重要的不在面貌的描繪,而在畫出給人以‘悟?qū)χ械难劬?,所以說‘悟?qū)Ω堋ㄉ瘛!睂ⅰ胺采恕摺本渥g為“人在向人揖手致禮時眼睛總是望著一定的對象”之不當,上文已有說明,而此處又有以下兩點必需明確:一、顧愷之既稱“一像之明昧”,則“明昧”就不會是指“人的聰明或暗昧”,應(yīng)該是指畫作是否高明。況且,畫家不能只畫聰明的人,不畫暗昧的人;也并非畫聰明的人,人像則“明”,而畫暗昧的人,人像則“昧”。例如,顧愷之《女史箴圖》“出其言善,千里應(yīng)之,茍違斯義,同衾以疑”一幀中的夫婦,就未必聰明智慧。然而畫家確實把兩人“同衾以疑”的神態(tài)傳寫出來了,那么此幀畫作就顯現(xiàn)出畫家技藝的“神明”。二、“悟?qū)Α迸c“晤對”同,如晉謝靈運《酬從弟惠連詩》曰:“悟?qū)o厭歇”,《文選》李善注:“《毛詩》曰:‘彼美淑姬,可與晤言。鄭玄曰:‘晤,對也?!蚺c‘晤同,古字通?!庇纱丝芍?,“悟?qū)Α本褪恰皩Α钡寞B文。因此,“對”不只是“眼睛視線所向”,顧愷之作畫的訣竅也不只是在于“畫眼睛”。李、劉《中國美學(xué)史》之所以會出現(xiàn)諸般“奇解”,說明美學(xué)家非但不了解藝術(shù)實踐,對于語言文字也不肯稍下工夫,因此只能站在某種哲學(xué)的高度抽象地看待問題。由于認為顧愷之只重“傳神”,而“神”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精神,和他兼綜的儒家、道家、玄學(xué)、道教、佛教思想有關(guān),因此,“這‘神不僅僅是一般所說的精神、生命,而是一種具有審美意義的人的精神,不同于純理智的或單純政治倫理意義上的精神,而是魏晉所追求的超脫自由的人生境界的某種微妙難言的感情表現(xiàn)。”既然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么畫好了窗戶,就不愁心靈不會傳達出來。然而藝術(shù)創(chuàng)作要求回答的卻是:如何才能畫好這扇窗戶,以使微妙難言的心靈傳寫出來?一個時代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及其觀念,往往不能同這個時代的某種形而上思潮直接取齊,因此探討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及其觀念,就不能首先認定某種“理念”,再把這種“理念”順延到形而下的藝術(shù)領(lǐng)域,而是應(yīng)該首先注重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實際方法,把其他的精神現(xiàn)象諸如“儒家、道家、玄學(xué)、道教、佛教思想”僅是作為一種參考。也就是說,顧愷之的畫作應(yīng)該與魏晉時代人對自身的審美發(fā)現(xiàn)具有內(nèi)在的關(guān)系,但不能同當時崇尚的玄學(xué)等思想一一對應(yīng)。

把“對”理解為畫者與其所畫對象之“對”,或畫外的人物與其對象之“對”,或畫中人物目光視線之“對”,都是不恰當?shù)?。其實“對”別具功用與深義,而“以形寫神。的關(guān)鍵和精髓就在于“對”,因此如若不理解“對”,也就不能理解“以形寫神”。對此試作闡述如下:

古人久已形成了一種觀念:“畫,形也”(《爾雅》卷二),也就是說,繪畫是通過描摹事物的形狀來表現(xiàn)這種事物的?!拔锕逃行巍保ā豆茏右恍男g(shù)上》),“有形者,有形形者”(《列子一天瑞》)。而在所有“形形者”中,僅就“形形”這一方面而言,繪畫相對而言是獨占擅場的,可以說:“記傳有以敘其事,不能載其容:賦頌有以詠其美,不能備其象;圖畫之制,所以兼之也。故陸士衡(機)云:‘……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保ā稓v代名畫記》卷一)盡管繪畫有諸般長處,然則有其長定有其短,特別是在對人物的表現(xiàn)上,這一點也久已為古人所注意:繪畫作為“形形者”與現(xiàn)實中的“形者”具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在現(xiàn)實中“形具而神生”(《荀子一天論》),“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嵇康《養(yǎng)生論》),可以說“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范縝《神滅論》)。然而繪畫中的“形”卻并非與“神”一體俱生,正如《淮南子·說山訓(xùn)》所說:“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說;規(guī)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睂Υ藵h代高誘注曰:“生氣者,人形之君。規(guī)畫人形,無有生氣,故曰君形者亡。”大意是說,人是具有生命活動和精神世界的,而繪畫必然只能憑借其外在的和凝定的形象來表現(xiàn)人;有此局限,無論在“形”的方面如何完善、準確,也難以傳達出人的精神與活動的“生氣”。漢代王充也說:“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墻壁之畫哉!”(《論衡·別通篇》)張彥遠因雅愛圖畫而為之鳴不平,以王充為“不知言”(《歷代名畫記》卷一),然而語言文字作為藝術(shù)表現(xiàn)的媒介,雖不像圖畫那樣長于表現(xiàn)事物看得見的“形容”,卻長于傳寫人的精神世界和活動過程,這個方面正是圖畫所難以企及的。王充能夠正確指出繪畫相對于文學(xué)來說在媒介上天然的長處與短處,這一點著實應(yīng)該得到人們的重視,以知繪畫之所長在“形”,所短也在“形”。

在各類藝術(shù)中,“形”都必然與“神”存在著矛盾,即有“形”不一定存“神”,而繪畫尤以為甚。因此,“以形寫神”似乎只是一種“以子之矛陷子之盾”的提法,并不能據(jù)以突破繪畫的局限,如果缺少了“對”這一環(huán)節(jié)的話。所以說,顧愷之對于繪畫藝術(shù)的重要貢獻,與其說是提出了“以形寫神”的命題,毋寧說是拿出了“對”這樣一種如何“以形寫神”的具體而有效的方法。顧愷之認識到,繪畫藝術(shù)不應(yīng)停頓于只是畫出徒具人形的死人,而要力求畫出“生人”?!吧恕倍际腔顒又械娜?,而人的活動又是一種對象性的活動:“手揮”需“五弦”,“目送”待“歸鴻”,活動與其對象相互依持。任何離開具體的事物、他人、環(huán)境、情勢等對象的人的活動,即便是精神活動,作為一種活動而非某種“理念”,都不存在。因此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如欲達到“以形寫神”的目標,就必須真切、準確地畫出活動中的人與其活動的對象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不然則無法把握到并傳寫出人的動作、神態(tài)、精神、生命等“活”的東西。畫沒有活動對象或者與活動對象脫離的人物,畫出的只能是靜止孤立的死人,這是人物畫的大忌:而對畫中人物與其活動對象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把握和表現(xiàn)得不夠準確、真切,亦為畫家應(yīng)該避免的敗筆。一幅人物畫的優(yōu)劣,關(guān)鍵在于能否表現(xiàn)出人物與其活動對象之間的“悟?qū)Α?,只有“悟?qū)Α辈拍苁谷宋锷?,也就是所謂的“通神”。“荃生之用乖,傳神之趣失”句中,“神”和“生”互文而一義,因此,“神”不但指精神或理念世界,而是指包括身體活動和精神活動在內(nèi)的人的所有活動,也就是“生氣”。正如畫家潘天壽所說:“顧氏所謂神者,何哉?即吾人生存于宇宙間所具有之生生活力也?!?

以此而論,顧愷之何以謂“凡畫,人最難”(《歷代名畫記》卷五),就是因為“樓臺”“狗馬”“山水”等都不需“寫神”,唯描摹其“形”即可。而畫人不僅要畫出人的“形”,還要畫出人的“神”;要畫出人的“神”,就不可“空其實對”。相對于人物的“形”,人物的“對”作為活動中的“形”,更是畫家“遷想妙得”(《歷代名畫記》卷五),即揣摩想象、苦心經(jīng)營的重要對象。離開了人物的“對”,畫家則無從“遷想妙得”人物的“神”,或者“遷想妙得”就成了一種玄虛不實的心靈感應(yīng)??梢姡瑔渭儚摹靶巍焙汀吧瘛备髯缘闹匾耘c二者辯證關(guān)系的“哲理”高度,并不足以把握“以形寫神”的奧妙:要把握“以形寫神”的奧妙,必須從“對”著眼。

顧愷之的《論畫》和《畫云臺山記》二文,可以看成是對他在《魏晉勝流畫贊》中提出的由“對”到“以形寫神”這一藝術(shù)真諦的解說與發(fā)揮。《論畫》的主要內(nèi)容是品評當時的一些人物畫,其中評《小列女》圖曰:

面如銀,刻削為容儀,不盡生氣。又插置丈夫,支體不似自然。然服章與眾物既甚奇,作女子尤麗,衣髻俯仰中,一點一畫,皆相與成其艷姿,且尊卑貴賤之形,覺然易了,難可遠過之也。(《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十一)

“銀”亦有別本作“恨”,而“銀”應(yīng)更合文意,因為它與下面“刻削”之意連屬。“刻削”本意為雕刻,如《韓非子·說林下》:“刻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在這里是指畫面中的主要人物神態(tài)呆板,如銀鑄木雕,缺乏生氣。旁邊的一名男子,姿態(tài)僵硬,沒有動作,因此看不出其與主要人物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好像“插置”到畫面中一樣。顧愷之雖然對這兩個人物大為不滿,卻稱贊另一人物“難可遠過之也”。因為這個人物盡管只是侍女之類的陪襯人物,卻表現(xiàn)出了“俯仰”的姿態(tài),“衣髻”順隨且加強了動態(tài)的表現(xiàn),并明確地顯示出其與主要人物“尊卑貴賤”的對象性關(guān)系,所以具有“生氣”。又評《孫武圖》,特贊其中“二婕以憐美之體,有驚據(jù)之則,著以臨見妙絕,尋其置陳布勢,是達畫之變也”。顯然在圖畫中,吳王闔閭的兩名寵姬與孫武的嚴法極刑形成了對象性關(guān)系,因而能夠呈現(xiàn)出人物在當時情境下應(yīng)有的神情、姿態(tài)及心理。又評《列士》圖:

有骨俱。然藺生恨急烈,不似英賢之概,以求古人,未之見也。然秦王之對荊卿,及(乃)復(fù)大閑。凡此類,雖美而不盡善也。

圖畫中藺相如過于“急烈”,沒有展現(xiàn)出一位“英賢”面對緊張情勢應(yīng)有的沉著冷靜;而秦王贏政面對以死相拼的刺客,又過于悠閑自在,沒有展現(xiàn)出“生人”應(yīng)有的驚駭緊張。也就是說,《列士》圖雖然刻畫了人物的對象性活動,卻“對而不正則小失”,因此可謂“雖美而不盡善也”。又評《臨深履薄》圖“異佳有裁”,因為它表現(xiàn)出了人物面對深淵、薄冰時的“兢戰(zhàn)之形”。遍覽《論畫》,凡獲好評之作或畫中形象,皆生動地表現(xiàn)了人物的對象性活動,以及活動中的人與其活動對象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凡獲差評者,皆為孤立靜止的人物形象,除了《伏羲神農(nóng)》圖和《漢本紀》圖。二圖之所以其中無“對”卻能獲得好評,不外是因為它們傳寫的對象皆非“生人”,而是神話中的或被神化的人物:表現(xiàn)的目標皆非世人的“生氣”,而是神圣、天子的超世之感。所以顧愷之評《伏羲神農(nóng)》圖:“雖不似今世人,有奇骨而兼美好,神屬冥芒,居然有得一之想”,評《漢本紀》圖:“季王……龍顏一像,超豁高雄,覽之若面也?!?/p>

《畫云臺山記》是一篇關(guān)于人物故事畫的構(gòu)思筆記,其中的故事出自東晉葛洪《神仙傳》:“張陵,沛人也。弟子趙升,就陵受學(xué),陵以七事試之。第七試者,陵與諸弟子登云臺山絕巖上。有一桃樹,旁生石壁,下臨不測,去三四丈,有桃大實。陵謂諸弟子曰:‘得此桃者,當告以道要。弟子皆流汗,無敢視者。升曰:‘神人所護,何險之有?乃從上自擲,正投桃樹上,取桃滿懷,而石壁峻峭,不能得還,乃擲桃樹上二百二枚。陵分桃賜諸弟子,余二枚,陵自食一,留一以待升。陵乃申手引升,升忽已還,乃以向一桃與升?!薄懂嬙婆_山記》以大半篇幅來說明山水風(fēng)物的布置,然而其用意絕非在于山水風(fēng)物,而在于人物的表現(xiàn)。因為山水風(fēng)物作為人物活動的對象,如果布置不當,便無法表現(xiàn)人物的活動,由此可見顧愷之對于“對”的注重。圖畫中的主次人物與事物、環(huán)境皆成“實對”,他們之間也相互為“對”:張陵是趙升活動的“實對”,趙升也是張陵活動的“實對”;其他弟子與張陵、趙升成“對”,張陵、趙升也與其他弟子成“對”。這些“實對”引動出人物各異的動作、神情、意志、品格:“畫天師,瘦形而神氣遠,據(jù)澗指桃,回面謂弟子。弟子中有二人臨下,到身大怖,流汗失色。作王良穆然坐答問,而超(趙)升神爽精詣,俯盼桃樹。又別作王、趙趨,一人隱西壁傾巖,余見衣裾,一人全見室(空)中,使輕妙泠然?!边@樣的構(gòu)思落實到圖畫中,圖畫必然栩栩如生。

一些史傳中保存的顧愷之的言論、事跡,也可作為了解其藝術(shù)主張的參考。劉義慶《世說新語-巧藝》記載:

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里。人問其所以,顧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宜置丘壑中。”

謝幼輿即謝鯤,據(jù)《世說新語·品藻》記載:“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薄耙磺鹨慧帧闭Z出《漢書·敘傳下》:“漁釣于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于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笨芍耙磺鹨慧帧笔侵x鯤寄情的對象,沒有這一對象,顧愷之就難以傳寫出人物的情操?!妒勒f新語·巧藝》又載:

顧長康道:“畫‘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p>

何以如此?不外因為“眼視”之“對”要比“手揖”之“對”更難,稍不留意便會“對而不正”。因此,顧愷之對于點睛之節(jié)特別慎重:“顧長康畫人,或數(shù)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顧曰:‘四體妍蚩,本無關(guān)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世說新語·巧藝》)其中“四體妍蚩,本無關(guān)于妙處”,與顧愷之所謂“美麗之形、尺寸之制、陰陽之數(shù)、纖妙之跡,世所并貴;神儀在心,而手稱其目者,玄賞則不待喻”(《歷代名畫記》卷五)一樣,都是古人比較輕重緩急的一種習(xí)慣說法,意在說明畫好眼睛更為重要,并不是說“四體妍蚩”無關(guān)緊要。顧愷之還說:“若長短、剛軟、深淺、廣狹與點睛之節(jié),上下、大小、釀薄有一毫小失,則神氣與之俱變矣。”(《歷代名畫記》卷五)可見,他除了“點睛之節(jié)”外,對于寫“形”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也都非常重視,因為“神”是必須以“形”來寫的。顧愷之又特別重視人物獨具特征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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